論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優先受償

摘要：我國的環境污染問題日益嚴重，一旦破壞環境的公司破產，其更是無力償還巨額賠償費，而我國法律未對因環境侵權引發的債權做特殊規定，其作為普通債權參與財產分配時所獲的清償比例低，是否應該賦予該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是亟待解決的問題。文章分析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特點，提出在限額賠償原則下，優先清償該債權，再構建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來彌補限額賠償與實際損失之間的缺口。

關鍵詞：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環境責任保險;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

中圖分類號：X19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72X（2020）12-0-03

DOI：10.16647/j.cnki.cn15-1369/X.2020.12.116

On the priority of environmental tort claims of bankrupt companies

Xu Jie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Law，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

Abstract：The problem of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serious in China.Once the company that destroys the environment goes bankrupt，it will be unable to repay the huge compensation.However，the law of China has not made special provisions on the creditors rights caused by environmental infringement.The ratio of repayment obtained when it participates in the property distribution as an ordinary creditors right is low.It is an urgent problem to be solved whether the creditors right should be given priority to be paid.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nvironmental tort claims of bankrupt companies，and puts forward that under the principle of limited compensation，priority should be given to the creditors rights，and then the environmental liability insurance system and the environmental pollution damage compensation fund system should be constructed to make up for the gap between the limited compensation and the actual loss.

Key words：Environmental tort claims of bankrupt companies;Preferential compensation;Environmental liability insurance;Environmental pollution damage compensation fund

在工業化迅速發展的時代，公司工廠作為市場的主體，在日常經營活動中會排放出大量廢水廢氣等，嚴重影響周邊居民的身體健康和日常生活，破壞我國的生態環境。破壞生態環境的公司往往需要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如果該公司因經營不善申請破產，面對巨額的賠償費，其通常難以負擔。對環境污染的受害者而言，我國《企業破產法》規定的可優先受償的債權里并沒有包含環境債權，若將其作為普通債權分配，則很難得到清償，這不僅會導致債權人得不到及時救濟，也不利于對我國生態環境的保護。

因此，有學者提出基于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自身的特殊性，應賦予其優先受償的效力，但也有不少學者持反對意見。是否應該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如何在現行法律規定中設計清償順位，能否構建如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等來清償該債權，成為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

1 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含義

關于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含義，李丹萍認為：“因承擔環境侵權責任所引發的債權即為環境侵權債權。” [1]張欽昱主張：“破產公司環境債權指在破產中，因債務人環境侵權行為或環境合同違約等發生的權利人請求債務人給付一定金錢的權利。”[2]王明遠提出：“環境債權有其特殊性，環境侵權的直接受害對象是自然環境，實際遭受的損失是人身、財產等權益，損害的源頭是企業進行了有損自然環境的不當活動。”[3]

綜上所述，我國學界基本是將由破產公司承擔環境侵權責任引發的債權定義為環境侵權債權。

2 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必要性

2.1 肯定說與否定說

對于是否應當在破產程序中賦予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學界存在肯定說和否定說。

2.1.1 肯定說

有學者指出：“破產優先權的確立乃是依據破產債權的性質及其所關涉的內容，因為破產環境債權往往代表公共利益、其實現乃保障受損者之生存必需，應該優先受償。”[4]有學者認為：“環境污染責任，可以屬于債務人財產致人損害，即屬于因債務人財產及其管理人員在破產期間的侵權行為所產生的債權，依據《企業破產法》第42條第5項、第6項的規定，是共益債權。”[5]

2.1.2 否定說

有學者認為：“要實現環境債權破產優先權，債權人得先向破產企業請求償債，而從企業破產到債權人可得財產分配的時間跨度長，讓代為清理污染的債權人歷經漫長的等待后才獲得清償，優先權制度的效用也會大幅度降低。”[6]

簡單來說，如果環境債權作為一種特殊債權規定在破產法中，賦予其優先受償效力，由于環境侵權的賠償數額巨大，由破產公司承擔民事責任，往往會會導致后順位的債權清償受到影響，損害其他債權人的利益。

2.2 筆者觀點

2.2.1 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

筆者認為，我國《企業破產法》未明確應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如果從共益債務的角度解釋，不僅缺乏清晰明確的法律依據，還容易導致司法實踐中法律適用的混亂，不是最適宜的解決之道。但是，環境侵權債權從本質上看仍然屬于債權，其與普通債權相比而言，存在不少特殊之處，這些特點就構成了其應該優先受償的理由。

2.2.2 理由

首先，環境侵權的債權人與債務人之間的主體地位是不平等的。在工業化的時代，公司工廠是市場中最常見的主體，其在日常經營活動中往往會排放大量的廢水廢氣，嚴重污染我國的生態環境，還會影響周邊居民的身體健康和日常生活。環境侵權的債務人基本都是大型企業，而債權人大多是分散的、不確定的、難以尋找的公眾的和缺乏抵抗能力的社會弱勢群體，可見，雙方的主體地位天然上就處于一個不平等的境地。

其次，環境侵權債權本身具有公益性和社會性。一方面，在我國，由于人口眾多，所需要消耗的資源量也十分巨大，供不應求，而環境資源是非常重要的寶貴財富，具有不可替代性和公共物品屬性，同時，破壞環境的行為會導致不特定多數人的身心受到嚴重損害，甚至某些累積性的污染事件還會侵害子孫后代的身體健康和生命安全，影響深遠。另一方面，環境侵權的損害結果具有社會性，環境侵權保護制度也在保護社會公共利益即人類共同的生態環境利益。確認環境侵權債權的公益性和社會性屬性并賦予其特殊保護，不僅僅有利于落實環境保護的社會責任，滿足社會公眾利益的需求，保障人類群體的生存權利，也是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

再次，環境侵權債權的影響深遠而又復雜。最直白簡單的例子，以工廠排放污水為例，各類的污染物質、有害物體一旦進入到地球生態循環圈中，往往會發生復雜的物理、化學反應等等，而環境侵權的損害結果在種種因素的累積疊加之后會變得更加嚴重，一旦產生通常難以彌補、無力回天。環境侵權，不僅損害具體個人的利益，也會造成生態破壞和污染，影響多數人的生存空間與發展未來。

最后，對于缺乏清償能力的破產公司而言，環境侵權債權是難以負擔的。一般基于“污染者負擔原則”，在正常經營活動中，公司行為造成生態環境污染的，需要承擔相應責任，此時公司資金還是相對穩定充足的，一般仍然可以維持日常經營。但是，公司往往由于資不抵債、無法運行下去才會申請破產，顯然，此時的破產公司相比較正常經營的公司而言，無力承受巨額的環境侵權損害賠償金。

筆者認為，綜合考量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所具備的特殊性，也為了解決我國日益嚴峻的環境污染問題，加快推進我國的生態文明建設，保障人類最基本的生存權，實現社會的永續發展、長治久安，我們可以在限額賠償的原則下，優先受償破產公司因環境侵權而產生的債權，再構建替代機制，比如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來彌補限額賠償與實際損失之間的缺口，詳見下文。

3 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具體路徑

3.1 我國研究現狀

關于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具體路徑，我國學界也是觀點不一。

3.1.1 學界觀點

有學者認為：“對環境債權做進一步區分，區分為人身損害賠償債權和除此之外的普通環境債權，優先受償環境侵權導致的人身損害賠償債權。”[7]有學者指出：“將環境侵權債權順位放在擔保債權前、破產費用和共益債務后。”[8]有學者提出：“將環境侵權債權順位放在破產人欠繳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稅款后、普通債權前。”[9]有學者則認為：“環境債權更多的是與因環境損害而受損的健康權，職工債權多牽涉基本生活保障資金，本著社會公平正義原則，職工債權應優先于環境債權。稅收不具備環境債權的生存性，環境債權也應優先于國家稅收權受償。”[10]

3.1.2 評析

筆者認為，將環境侵權債權區分得過于細致細化，如分為人身損害賠償債權和除此之外的普通環境債權，是對現行《企業破產法》規定清償順序的挑戰，會導致現行立法大修改，不利于迅速高效便捷地解決實踐中的環境侵權問題。但如果將環境侵權債權的清償順序規定得過高，比如提升到擔保債權之前，可能會影響到公司申請抵押貸款的難度，因為環境侵權債權的數額巨大，賦予其優先受償效力會加大企業融資難度，使得企業正常經營活動難以進行下去。而破產人所欠的稅款，屬于國家債權，基于稅收的財政、經濟、監督等職能，環境侵權債權須得安排在國家債權受償后。至于將破產公司環境債權轉化為擔保物權來優先受償，這是一種較為大膽新穎、頗具想象力的觀點，但是我國的環境影響評價制度還不夠完善健全，設立環境影響評價時的環境損害擔保制度還需要更多的理論來支持，不太符合我國的現實國情。

3.2 國外經驗

3.2.1 賦予環境債權超級優先權的地位

國外有學者提出應賦予環境債權超級優先權地位，優先于包括擔保債權在內的所有債權，位列第一順位受償。

筆者認為，該觀點建議不太現實，不符合我國的實際情況，不值得考慮和采納，原因如下：雖然環境侵權債權具備社會性、公益性，但從經濟的角度看，將環境侵權債權的清償順序規定得過高可能會影響到公司申請抵押貸款的難度，我國仍然是一個發展中的國家，經濟發展的速度遠遠沒有達到發達國家的水平，如果降低現行常規債權的清償順位，可能會引發更多不穩定因素，不利于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持續發展，導致經濟衰退和社會動蕩。

3.2.2 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

有學者認為：“法律對環境污染損害的調整，已在環境民事責任制度之外增加了環境損害責任保險制度、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等。”[11]

在國外主要通過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幫助減輕破產企業的負擔。以環境責任保險制度為例，美國推行強制性的環境責任保險制度，還專門成立環境保護保險公司。[12]德國將環境損害責任險規定為強制險，頒布了《避免和修復環境損害法》，衍生出以《環境損害保險一般條款（USV）》為主的環境損害保險。[13]法國則規定有污染風險的企業可自行購買責任險，但在如油污損害賠償的特定區域，仍采取強制責任保險模式。[14]

3.3 筆者觀點

筆者認為，為了保障人類的生存權，實現社會的永續發展，我們應當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在具體設計中，可以將其規定在破產人欠繳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稅款之后、普通破產債權之前，再構建出替代機制，比如發揮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的功能，來彌補限額賠償與實際損失之間的缺口。

（1）將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清償順位規定在“破產人欠繳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稅款之后，普通破產債權之前”。筆者主張這樣的順位，有以下理由：第一，考慮到環境侵權債權自身具備的特殊性，如債權人與債務人的主體地位不平等、環境侵權債權本身具有公益性和社會性、環境侵權債權的影響深遠復雜等，應當賦予其優先受償的效力。第二，在工業化進展迅速的階段。我國環境問題面臨著諸多嚴峻挑戰，環境污染給周圍群眾帶來嚴重的身心、財產損害，賦予其優先受償效力，使得受害者能夠及時得到適當的救濟賠償，符合我國生態文明建設的要求。第三，若將環境債權的清償順序規定得過高，比如放在擔保債權之前，可能就會影響公司申請抵押貸款的難度，造成企業融資困難的局面，同時這會降低現行常規債權的清償順位，可能會引發諸多的不穩定因素，不利于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持續發展。第四，環境保護的最終目的，還是讓人類能夠擁有一個更好的生態環境和生存空間，破產人欠繳的社會保險費用即職工債權涉及到職工生存權的保障問題，是立法需要解決和保證的首要問題。并且破產人所欠的稅款屬于國家債權，基于稅收的經濟職能，環境侵權債權也應在確保國家債權得以受償的基礎上再獲得清償。（2）限額賠償原則。筆者認為，全部賠償原則固然可以使受害者得到與損害相稱的賠償，但亦會導致破產公司的清償負擔過重，長此以往會不利于市場經濟的持續發展。因此，我國應嚴格遵循限額賠償的原則，不僅可以減輕破產公司的負擔，也不會過于影響普通債權人的利益。（3）構建環境責任保險制度與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環境責任保險，是指以被保險人因污染環境而應當承擔的環境賠償或治理責任為標的的責任保險。[15]是基于民事責任的一種分散和防范侵權損害風險的法律技術。[16]

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指環境污染侵權人難確定或者環境侵權人雖能確定，但償付能力不足或者根本沒有償付能力時，在環境責任保險范圍內無法解決受害人的賠償問題，為了及時有效救濟受害人，由政府管理監督的環境污染損害賠償會先行對受害人進行賠償，基金會在支付賠償金的范圍內取得代位求償權，在侵權人確定時向其追償的制度。[17]

筆者認為，這兩種制度具有現實意義。第一，基于“污染者負擔”原則，破產公司首先應承擔因其環境侵權行為導致的責任，公司通常都是由于資不抵債、無法維持正常經營才會申請破產，顯然由破產公司獨自承擔巨額賠償金是不現實的，而這兩種制度模式有利于彌補傳統侵權損害賠償方式的不足。第二，環境侵權受害地域廣、受害人數多、賠償數額大、潛伏時間長，侵權行為人追求營利目的，受害者主張彌補人身利益，是社會弱勢群體，二者很顯然是處于一個天生對立的不平等地位，如果選擇適用環境責任保險制度，保險公司作為中立第三方，通常有一套完整詳細的流程模式和固定環節，在處理事故的效率上具備明顯的優勢，這不僅僅可以有效緩沖受害者與破產公司之間的矛盾，也可避免由于破產公司經濟實力不足導致受害者賠償金落空的場景，能夠很好地保障社會弱勢群體的利益，宣揚法律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精神。第三，環境侵權的受害者大多是社會弱勢群體，基于司法活動的復雜性和長期性，這類受害者尋找法律救濟的途徑困難，在前路漫漫的情況下，其可能會選擇放棄維權。與此同時，面對眾多受害者和高額賠償金，破產公司往往難以承受，如果一味由國家來承擔最后責任人來進行兜底，不僅違背“污染者負擔”原則，也會給國家財政帶來巨大壓力，壓垮國家的經濟。此時，選擇構建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破產公司和國家都可以將責任風險轉移給保險公司和基金。最后，這兩種制度都具有經濟價值，促進其業務的良性發展和運營，也有利于實現市場經濟的持續發展。

盡管這兩種制度可以幫助破產公司先行清償部分債權，但也存在問題。就環境責任保險制度而言，許多地方政府正在積極推進，但法律依據基本是政策性文件，推行起來存在制度障礙，僅靠企業自覺投保有難度。此外，由于環境污染的損害后果大，承保難度高，保險公司基于盈利和風險的考量也會限制責任范圍，導致賠付率較低，進一步降低企業投保的積極性。就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而言，我國沒有相關的立法和實踐，從國外立法來看，即使建立了基金，債權數額仍然十分巨大，各國基金的運營都很困難。[18]

筆者認為，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作為替代機制，盡管有其存在必要性，但也面臨不少問題。為了能夠更好地實現環境污染受害者的債權，我們還是應該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在遵循限額賠償原則的基礎上，將其清償順位規定在“破產人欠繳的社會保險費用和稅款之后、普通破產債權”之前，再發揮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的功能，彌補限額賠償與實際損失之間的缺口。

4 結論

隨著我國科學技術的提高和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環境污染問題也日益嚴重，基于“污染者負擔原則”，破壞生態環境的公司往往應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如果該公司因經營不善破產，其通常無力償還巨額賠償費。對于環境污染的受害者來說，我國《企業破產法》并沒有對環境侵權債權做特殊規定，其作為普通債權參與財產分配時所獲的清償比例低，是否應該賦予該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是亟待解決的新問題。本文主要討論是否應該賦予我國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效力問題，介紹我國學界對于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概念和是否應該賦予其優先受償效力的態度，通過分析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的特殊之處，其債權人和債務人的主體地位嚴重不平等、債權本身具有公益性和社會性、影響深遠復雜等等，從而指出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的必要性，再闡述我國學界關于賦予破產公司環境侵權債權優先受償效力的具體方案，并介紹國外的相關替代機制，最后提出可以在限額賠償的原則下，優先清償破產公司因環境侵權而產生的債權，再構建如環境責任保險制度和環境污染損害賠償基金制度等替代機制，來彌補限額賠償與實際損失之間的缺口，實現破產公司的環境侵權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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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0-10-20

作者簡介：許潔（1994-），女，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民商法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