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崔珊珊

《情人》封面
艾略特曾在他的《荒原》里寫道: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份。假如你生活在成都這樣一座南方城市,你就很容易明白這句話的意義。月初,氣溫驟降,你得把剛剛收好的羽絨服從衣柜里拿出來,到了月底,氣溫又橫沖直上,這時,你又得換上短衣。這里沒有春季和秋季,只有夏季與冬季,如果你不適應這樣的亞熱帶氣候,就會在四月里害上感冒,或者腸胃炎。四月,是最殘忍的一個月份。
這種殘忍,在兩個極端季節的更替之間顯現出來,讓人們仿佛置身北歐神話中所描繪的那幅囈語般的世界:躁郁的炎熱之神,迫不及待地想要奪過凜冬之王的權柄,征伐途中,擋在車道上的一切小嘍啰,都將被摧殘殆盡。
這些是我想象出來的場景。有些關于北歐文學的描述,因為閱讀間隔太長,已經記得很不準確了。但事情大體是這個樣子。好比即使你沒有讀過北歐神話,也一定知道《冰與火之歌》,那里面的權力更迭,也算是另外一種文學化的演繹。而且,即便這兩個故事你都不了解,也一定在現實中讀過類似的新聞,比如當當網創始人李國慶與妻子俞渝的跨年度奪權大戲。這一事件的精彩程度,絲毫不亞于宮廷劇和懸疑小說,以至于這種糾葛本來屬于一樁私事,但它的每次跌宕起伏,卻都迅速成為了社會公共話題,讓上班族們能夠從繁忙的工作中抽離出來,一同關注事態進展,不能不說是現代社會的一種詭異創造。與這種創造相比,我們既有的神話和文學顯得更像是其他星球的文明產物,其言說對象由于不能與現代人同頻,而顯得暮氣沉沉,難以理解——同閱讀“100000+”的流行題材文章比起來,閱讀嚴肅文學又能給我們帶來什么呢?
李國慶和俞渝,都明白這個道理。被逐出他所創立的當當網之后,李國慶創辦了付費閱讀app“早晚讀書”,執念于向一二線城市的“高端群體”提供聽書服務。俞渝則是在新近的李國慶奪權事件后,迅速推出了一項名為“好的婚姻 要守護財產和愛”的閱讀策劃,借著婚姻、愛情和背叛等關鍵詞,向大眾推薦起《婚姻:挑戰》《愛的博弈》《危險關系:愛、背叛與修復之路》等一系列暢銷書。明眼人都知道,這樣的策劃與其說是在做書籍推廣,不如說是在進行俞渝的個人形象公關,把自己打造成婚姻中的弱勢一方(同時在百度詞條“俞渝”里為自己加碼),既能得到道義上的支持,也能夠證明自己面對危機時的快速應變能力。于是,俞渝在各大閱讀網站上迅速收獲了年輕人的好感,當當網也借助這一波的流量契機,重回讀書人的視野。

杜拉斯

作者的身份證
整個四月的互聯網話題,以中國第一家網上書城創立者的愛恨情仇收尾,再次顯露出這個時代的詭異。而隨著整場事件的落幕,書籍與閱讀的尷尬境遇,也隨之顯現出來——為了守護婚姻,人們居然要去購買那些色彩濃艷的工具書。
從這些絢爛印刷品的油膩詞匯中走出來,我本能地在自己的閱讀清單中檢索了一遍曾經看過的書目。作為“80后”中的一員,我的世界觀是在傳統文學的敘事中建立起來的,我對情感的看法,基本上來自《紅樓夢》《包法利夫人》《了不起的蓋茨比》等經典讀物的演繹。這些書籍雖然沒有直接教會我處理感情的基本方法與技巧,卻讓我看到了隱藏在人類隨機行為背后,那些起著決定作用的情思因素的作用和價值。而在那些曾經影響了我這種態度的書籍里面,黑塞的《納爾奇斯與歌爾德蒙》、塞林格的《九故事》和杜拉斯的《情人》,尤其令我記憶深刻。
這三本書之中,以杜拉斯的《情人》最為著名,這是一本有著自傳色彩的愛情小說,講述的是作者少女時代與一位中國富家子的不倫之戀。故事發生在法國殖民時代的越南西貢,小說的出版年代卻是在1984年,寫作這段經歷之時,杜拉斯雖然已經快70歲了,但描繪起半個多世紀以前的西貢風物,她詩化的語言風格,令湯湯的湄公河、嘈雜的華人街和西貢旱季那漫長白晝的昏沉風光似電影一般浮現于人們的眼前。在這些浮光的間隔里,是她與男主人公隱秘的感情和飄忽的行蹤。一切看上去美不可言,但薄薄糖衣之下,卻是“極度痛苦、深可悲戚的情景”(王道乾)。
閱讀此書時,我正在讀高二,在那個年紀,看這樣的故事純粹是出于獵奇的目的,而且要偷偷看,不能被班主任發現。因為讀這樣的課外書,這種行為本身也和作者所描繪的少女時代經歷一樣,屬于不軌行為。但如果把這樣的閱讀經歷放到一個人一生的閱讀經驗中去看,高中生讀這類書不但無害,反而可以幫助他們提前建立起成熟的思維模式,不必等到他們遭遇真正的困惑時,才去推薦一些言之無物的暢銷書為其解謎。
當然,閱讀一事,其實一種非常私人化的行為,書不是藥,不是每個人都能從特定的書里找到解決現實問題的答案。好比杜拉斯因為《情人》一書被中國讀者熟知,但在法國文藝界,她卻是以電影和更加嚴肅的文學創作而聞名。《情人》之于當年的法國讀者,僅僅是一本暢銷讀物,遠遠不足以代表杜拉斯的先鋒形象。這兩種境遇之間的信息差,導致了我們國內讀者在閱讀杜拉斯的其他作品時,會遭遇接受障礙。
而當這種障礙得不到及時疏解,不讀書,不讀文學,不讀嚴肅文學,就變成了現代人口中的微言大義。于是追求流行讀物和“100000+”就變成了一種正確。
擁護這種觀念的人稱:存在即合理。存在的可能是合理的,但存在的,也可能是包裝出來的。那些聰明人精心設計出來的“需求”,塑造著你的意識,培養著你焦慮,它聲稱是你的朋友或是時間的朋友,他們在照片上標準地微笑著,大搖大擺地拿走了你本不需要支出的錢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