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故東郡夫人康氏墓志銘考釋

【關鍵詞】河北涿鹿；遼代；東郡夫人康氏；墓志銘

【摘要】遼故東郡夫人墓志銘出土于河北涿鹿縣涿鹿鎮，保存較為完整，志文涉及遼代史實并不多，而是較多地記載了墓主人康氏的家世、丈夫及子嗣等情況，為研究遼代地理、葬俗、官制等諸多方面提供了一些新的資料，有一定的學術研究價值。

2005年4月，涿鹿縣在城區西部新建涿鹿鎮政府辦公樓時，于中華大酒店西側發現遼故東郡夫人康氏墓。該墓為遼代早期的仿木結構磚雕單室壁畫墓，墓內仿木構磚雕、建筑彩繪和壁畫保存基本完好，因早年被盜，清理時未見隨葬器物，只在棺床南側中部地面上發現一合墓志[1]。

墓志由志蓋和志石兩部分組成。志蓋盝頂方形，邊長63厘米，頂部楷書陰刻“遼故東郡夫人墓志銘”3行9字。四剎分別線刻獸首人身捧笏十二生肖，四角線刻花卉紋（圖一）。志石方形，邊長63厘米，四側面無花紋。志文無界欄，陰刻楷書27行，滿行29字，共697字（圖二）。除少數字跡漫漶不清外，全文尚可通讀。為便于分析，將志文移錄于下：

彭城劉府君夫人東郡康氏墓志銘并序

節度掌書記、朝議郎、試大理司直、兼監察御史張□撰

大遼會同六年七月六日，故定州司馬彭城劉府君諱知遇夫人東郡」康氏，年七十六，疾歿于燕京南羅坊之私第，是歲九月六日出殯于京」北劉村。府君大塋在中山，以兩地阻兵，未遂合祔。至應歷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權葬于奉圣州永興縣孝義鄉謙和里別墅坤原，禮也。

夫人曾祖諱弘謙，相州別駕，祖諱俊，天雄軍節度推官，考諱從義，邢州長史，」夫人即長史之令女也。劉氏之祖業官爵有府君志在，康氏之世德聲」烈有家錄存，此故不書。今所敘者，但書夫人之事。

夫人有二子，長諱承」嗣，平州司馬，年六十六而歿。新婦高氏，相次而逝，合祔于夫人塋之甲。次」子曰承訓，今推忠宣力保衛功臣，武定軍節度，奉圣、歸化、可汗、儒、蔚等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驃騎大將軍，檢校太師，使持節奉圣州諸軍事，行奉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城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封一百」戶。位重帝師，名高國器，耿然本而奸豪屏跡，坐棠陰而」疲瘵息肩，功列景□，時稱賢師。平州司馬之堂弟，諱師，□牡年，」進官而平，新婦李氏，遼國喪亂而亡，俱失其所歿之處，遂從招魂禮，塔」于塋之癸。太師前夫人，贈岐國夫人耶律氏，葬于塋外之甲。別」有諱平州司馬之子曰希敏，武定軍衙內馬步軍都指揮使，女曰智惠，」幼舍陰華為比丘尼，希敏之女轂稷兒，既笄而夭，故殤，禮祔于塋之左。」皆同日而窆焉。

夫人之在室也，盡心事親，時以孝聞，其為婦也，敬夫」如賓，節儉愈勤，其為母也，三徙十鄰，教子成人。自初歸府君之門，」□乎屬線之展，逾五十春，而禮法無倫，故得族睦家肥，福延壽長，其賢德」懿行，固不可以殫論。

太師以制盡線麻，感深霜露，念□心而恩」報永嘆，其劬勞矣，萬里以噯，通是崇榮。域遷神之，日獨□□，歿則生事」死葬之禮，倫矣。愿松楊而已植，克盡送終，慭銘志之，不刊何以□□□□□」幕職，竊愿詞人，爰奉嘉命，俾揚實錄，強抽鄙思，婦滿芳猷，謹為銘曰：」

□山西峙，玄堂□扄，終歸故里，卻祔先塋，東郡夫人，于茲勒銘。」

志文記康氏卒于遼會同六年（943）七月六日，“年七十六”，由此推之，康氏當生于唐懿宗咸通九年（868）。東郡，古郡名。秦王政五年（前242）秦取魏地而置，《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五年，將軍驁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2]治濮陽，位于今河南省東北部和山東省西部一帶。隋初東郡廢[3]，隋大業三年（607）復置，唐初東郡改為滑州。《元和郡縣圖志·河南道四》滑州條載：“始皇五年，拔魏二十城，初置東郡。漢因之。……隋開皇九年，又于今州理置杞州，十六年改杞州為滑州。大業三年又改為東郡。武德元年罷郡置滑州。”[4]

“疾歿于燕京南羅坊之私第”。燕京，今北京。契丹取得幽云十六州后，會同元年（938），遼太宗耶律德光將唐幽州城（今北京西南）升為南京，又因處在燕山之南而稱燕京，為遼五京之一。遼南京城大體沿襲唐代幽州城的舊有規模，城內里坊齊整，街衢通達。宋人路振于大中祥符元年（1008）出使遼國，途經遼南京（燕京）城，其《乘軺錄》載：“城中凡二十六坊，坊有門樓，大署其額，有罽賓、肅慎、盧龍等坊，并唐時舊名。”[5]志文中的“南羅坊”應為遼燕京城內二十六坊之一，此前遼代墓志曾出現過“北羅坊”“單羅坊”[6]等坊名，“南羅坊”為首次出現，對研究遼燕京城的坊里制具有重要意義。

“以兩地阻兵，未遂合祔”。康氏病逝于遼燕京，已故丈夫劉知遇墳塋在后晉中山（今河北省保定市中南部及石家莊市東北部一帶）。“兩地阻兵”指遼會同六年（943）契丹出兵攻打后晉之事。《遼史·太宗本紀》記載：“冬十一月辛卯，上京留守耶律迪輦得晉諜，知有二心。十二月丁未，如南京，議伐晉。命趙延壽、趙延昭、安端、解里等由滄、恒、易、定分道而進，大軍繼之。”[7]53

“應歷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權葬于奉圣州永興縣孝義鄉謙和里別墅坤原”。權葬為我國古代的一種喪葬形式，《唐代的權葬及遷葬研究》[8]分析了唐代權葬的多種原因，其中就包括隨官親屬卒后因各種原因暫時葬于任官地。康氏卒于遼會同六年（943）七月六日，當年九月六日出殯于京北劉村，直至應歷十六年（966）才權葬于奉圣州永興縣孝義鄉謙和里。

“京北劉村”，查閱史料和已出土墓志，未能考證出具體位置。

“奉圣州永興縣”即今河北省涿鹿縣。《遼史·地理志》載：“奉圣州，武定軍，上，節度。本唐新州。……石晉高祖割獻，太宗改升。有兩河會、溫泉、龍門山、涿鹿山。東南至南京三百里，西北至西京四百四十里。兵事屬西京都部署司。統州三、縣四。永興縣，本漢涿鹿縣地。”[9]“孝義鄉謙和里”應為當時遼奉圣州永興縣眾多鄉里之一，由志文可知其位于今涿鹿縣城西附近。

康氏曾祖康弘謙任“相州別駕”。相州始置于北魏，治鄴城，位于河南省安陽市和河北省臨漳縣一帶。別駕一職始置于漢，為州刺史的佐官。康氏祖父康俊任“天雄軍節度推官”。天雄軍節度使，又稱魏博節度使，唐置，位于河北省大名縣一帶。節度推官，為節度使下屬官員，位次于判官、掌書記，掌推勾獄訟之事。以遼會同六年（943）康氏卒年76推之，其曾祖父弘謙任相州別駕及祖父康俊任天雄軍節度推官的時間應在唐末。康氏父康從義為“邢州長史”。邢州，位于河北省邢臺市一帶。長史一職始置于漢，時丞相和將軍幕府皆設有長史官，邊地的郡亦設長史，為太守的佐官。唐代州刺史下亦設長史，為刺史佐官。以康氏之生卒年考，康從義任此職的時間當在唐末至五代后梁、后唐時期。

志文“劉氏之祖業官爵有府君志在”，可知康氏丈夫劉知遇墓志中記載有劉氏家族世系及仕宦情況。

劉知遇，彭城人，曾任“定州司馬”。彭城（今江蘇省徐州市），唐代屬徐州，為州治所在[10]，歷來被視為劉姓郡望。定州始置于北魏，唐代隸屬河北道，治安喜縣（今河北省定州市），轄今河北省保定市中南部及石家莊市東北部一帶。《舊唐書·地理志二》載：“后漢中山國。后魏置安州，尋改為定州。隋改博陵郡，又復為高陽郡。武德四年，平竇建德，復置定州。……安喜，漢盧奴縣，屬中山國……州所治也。”[11]司馬一職，唐代為州刺史下屬官員，無具體職任。仍以康氏之生卒年考，劉知遇任此職的時間當在五代后梁、后唐時期。

長子劉承嗣，任“平州司馬”。平州，位于河北省盧龍縣一帶，后唐同光初年歸入遼國。康氏權葬時已歿，終年66歲。

劉承嗣之子劉希敏，任“武定軍衙內馬步軍都指揮使”。武定軍為遼奉圣州軍號，治所為今河北省涿鹿。衙內馬步軍都指揮使為節度使下管理衙軍的武職僚佐，執掌節度使衙軍，負責節鎮內親從、禁衛事務。

按墓志，康氏墳塋附近還有其他家族成員與康氏“同日而窆”：長子劉承嗣和兒媳高氏“合祔于夫人塋之甲”，劉承嗣堂弟劉師及其妻李氏“塔于塋之癸”，次子劉承訓第一任夫人耶律氏“葬于塋外之甲”，劉承嗣之子劉希敏、女兒智惠及希敏女轂稷兒“祔于塋之左”。通常塋域根據天干地支匯合八卦，將方位劃分為24方，每個方位占15度。“甲”即東偏北方向，方位為67.6～82.4度；“癸”即北偏東方向，方位為7.6～22.4度；“左”即東方，古人習慣以東為左，以西為右。由此，圍繞康氏墳塋形成了以康氏為中心的劉氏塋域，這也反映了遼代漢人仍然保持中原地區以家族長者為中心聚族而葬的喪葬習俗。

志載劉承訓為“推忠宣力保衛功臣，武定軍節度，奉圣、歸化、可汗、儒、蔚等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驃騎大將軍，檢校太師，使持節奉圣州諸軍事，行奉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城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封一百戶”。

“推忠宣力保衛功臣”是劉承訓的功臣號。遼代獲得功臣號者大多是在對外重大戰事、對內鎮壓叛亂或者治理國家中的有功之人。“功臣的封號有從二字至十六字八個不同等級，名稱種類繁多，獲此殊榮者多將其置于自己官銜的首位，以示其意義非凡。”[12]

“武定軍節度”是其使職。遼承唐制，節度使制度也因襲下來。《遼史·地理志》載：“西京道奉圣州，武定軍，上，節度。”奉圣州為武定軍節鎮，武定軍是奉圣州的軍號，治所在今河北涿鹿。

“奉圣、歸化、可汗、儒、蔚等州管內觀察處置等使”，亦為其使職。奉圣州，治永興縣，今河北涿鹿；歸化州，治文德縣，今河北宣化；可汗州，治懷來縣，今河北懷來；儒州，治縉山縣，今北京延慶；蔚州，治蔚縣，今河北蔚縣。“遼代節度使通過帶本州刺史銜管理本州，并通過加觀察使銜統領各支州，支州與節度使之間有著明確的行政隸屬關系。”[13]

“驃騎大將軍”為其武散官銜。唐統天先生《遼代漢官的散階制》認為遼代文散階與唐制完全一樣，沒有武散階之制。驃騎大將軍之類，只能看作是武散官[14]。

“檢校太師”是其檢校官銜。據王曾瑜先生研究，遼代檢校官名目繁多，自檢校國子祭酒至檢校太師分為十八階[15]，檢校太師為最高階。

“使持節奉圣州諸軍事，行奉圣州刺史”，是其職事官銜。唐代，州刺史例加“使持節”的虛銜。“遼代節度使與唐代一樣，兼任本州刺史，且帶刺史整套結銜。”[13]州刺史前加一個“行”字，表示官員所擔任職事官的官品低于該官員所帶散官的官品。

“兼御史大夫”，是其憲銜，也稱兼官，承襲唐及五代之制。憲銜是在正職外所加的御史臺官虛銜。遼代御史臺官銜共分為五級，御史大夫為最高級。

“上柱國”，是其勛官銜，為唐代十二勛級中最高一級，視正二品。“遼代勛官制度與唐代基本一致。”[16]

劉承訓的爵位是“彭城郡開國侯”。遼代國公以下的各級五等爵封號基本是以各自姓氏郡望而得名[17]。按郡望傳統“言李悉出隴西，言劉悉出彭城”[18]。劉姓視彭城為郡望，故劉承訓獲封彭城郡開國侯。

墓志未載劉承訓的任職時間，《遼史》《資治通鑒》所載可補志闕。

《遼史·穆宗本紀》記載：天祿五年（951）“秋九月癸亥，世宗遇害。逆臣察割等伏誅。丁卯，即皇帝位，群臣上尊號曰天順皇帝，改元應歷。戊辰，如南京。是月，遣劉承訓告哀于漢。”[19]漢即北漢政權。該事件史稱“火神淀之亂”，叛亂平定后，穆宗派遣劉承訓至北漢報世宗之喪，說明此時劉承訓已在遼廷任職。

《資治通鑒·后周紀三》還載：后周顯德元年（954）十一月“北漢主疾病，命其子承鈞監國，尋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遣驃騎大將軍、知內侍省事劉承訓冊命承鈞為帝，更名鈞。”[20]由此知劉承訓曾任職知內侍省事，可補志文所闕。內侍省為掌管宮廷內部事務之機構。知內侍省事，為職銜名，為唐朝非內侍省長官內侍監而受命主持內侍省事者，遼采用唐制，內侍機構職銜亦效仿中原制度。

《遼史·穆宗本紀》記載：應歷十八年（968）五月“丁酉，與政事令蕭排押，南京留守高勛，太師昭古、劉承訓等酣飲，連日夜。”[21]可知在墓主人康氏于應歷十六年（966）權葬后，劉承訓仍在遼廷任職，擔任檢校官最高階的檢校太師。

劉承訓身為武職，不僅得到了爵位和食邑，還由于軍功得賜功臣號。其官爵既顯，食邑又豐，顯然是遼代早期加入統治集團的重要漢人成員，可《遼史》無傳，其他史籍也無更多記載，其生平尚待進一步的研究，在今后出土的墓志中應多加注意。

關于墓志撰寫者張□的結銜，“節度掌書記”，是使府幕職，為節度使的文職屬官，執掌文檄，多為文人，地位較低。“朝議郎”是其階，為遼文散階第十四階。“試大理司直”是其試銜，因使府幕職沒有品秩，以試銜顯示其政治身份和遷官資歷。“兼監察御史”是其憲銜，在御史臺官銜中級別較低。

[1]王雁華.河北涿鹿遼代東郡夫人康氏墓發掘簡報[J].文物春秋，2019（2）.

[2]司馬遷.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第六[M].北京：中華書局，1959：224.

[3]魏征，等.隋書：卷三十：地理中[M].北京：中華書局，1973：843.

[4]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卷八：河南道四：滑州[M].北京：中華書局，1983：197—198.

[5]江少虞.宋朝事實類苑：卷七十七：安邊御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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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脫脫，等.遼史：卷四十一：地理志：五[M].北京：中華書局，1974：510.

[10]劉昫，等.舊唐書：卷三十八：地理志：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5：1447—1448.

[11]劉昫，等.舊唐書：卷三十九：地理志：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5：1510—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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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陳俊達，楊軍.遼代節鎮體制研究[J].古代文明，20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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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郭威，李忠芝.遼代五等爵考論[J].北方文物，2017（2）.

[18]歐陽修，宋祁，等.新唐書：卷九五：高儉竇威傳贊[M].北京：中華書局，1975：3843—3844.

[19]脫脫，等.遼史：卷六：穆宗本紀上[M].北京：中華書局，1974：69.

[20]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二百九十二：后周紀三：太祖圣神恭肅文武孝皇帝下顯德元年十一月[M].北京：中華書局，1956：9520.

[21]脫脫，等.遼史：卷七：穆宗本紀下[M].北京：中華書局，1974：86.

〔責任編輯：谷麗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