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

一口氣讀完《我們的村》,第一感受就倆字:“快哉!”快意抒寫,快筆描畫,快手拿捏,快人快語,道盡“我們的村”前世今生的枝枝節節與浴火重生的方方面面,讓我這個走出農村的讀者不期然步入了回歸鄉村的綠色通道,在賞心悅目中左顧右盼,前后左右都似曾相識,卻與記憶深處相去甚遠;有點像舊地重游,卻又像找不著北;分明是喜出望外,卻又禁不住一絲絲鄉愁、一縷縷惆悵。掩卷而思,豁然開朗,驚嘆不由自主:“我們的村”是真回不去了!換句話說,我是對農村更有信心了,是心生向往而只恨自己回不去了——再回去當“我們的村”的村民了!
《我們的村》是一部扶貧、脫貧類讀物中不很多見的報告文學作品。作者以第一人稱親歷者的身份詳盡而繪聲繪色地記錄了自己在扶貧中的所見所聞和所感所思。通過作者的文字,一個富有時代煙火氣息的當代農村風俗畫浮現在了當代讀者的面前。作品通過一個一個人的縮影素描、一個一個故事的娓娓說道、一個一個事例的麻雀解剖、一個一個事件的因果直陳,于細枝末葉上以機靈、機智的文字還原并呈現一個鄉村由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的蛻變截面,既向讀者展示了精準脫貧中的農村風貌,又向讀者演示了新時代的農民樣貌,更向讀者預示了走向現代化的農業新貌。這樣的鄉村不典型,卻生動,更有代表性,更逼近國情、民情、實情,更有利于精準扶貧中的時代把脈與智慧決策。我們恰可從這樣的鄉村看到中國三農的愿景與希望。
《我們的村》可謂異彩紛呈。要而言之,可歸結六個特色。
1.文筆好。有多好呢?我就這樣形容吧:閱讀的時候,我獲得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感覺,宛如一股清流伴隨著清風在心田上舒緩流淌,沒有障礙,只有順暢,心情就格外舒暢。于報告文學而言,這樣的文筆并不多見,因而難能可貴。報告文學要求忠實記錄,文學的想象空間受限制,文學的元素就受擠壓,更不能說去虛構了。說直白些,報告文學不能想怎么寫就怎么寫。這就難了,也恰在這難處,才見得文筆好的優勢,起碼是彌補了詩性、詩情、詩意的先天缺失與后天不足,賦予了文字以更鮮活的生命律動。在《我們的村》里,作者的文筆既富有情趣,又帶著節奏,還兼有煙火混合著泥土的氣息在字里行間愜意地魂游,人心被揪住,難以割舍,不得不讀進去、讀下去,感覺不到費力、費解、費神,卻感覺到了一種歡喜、一種鼓舞和一種吸引。僅此而言,作者的寫作功力便不能小覷,也因此我不能不為作者的文情筆意點贊、激賞。文筆是寫作的亮點兼制高點,作者在自己的作品里兼而有之,其得天獨厚的文學敘事優勢也就顯山露水般令人不能不刮目相看了。
2.有在場感。與其說作者在創作,毋寧說作者在記錄,從頭至尾都是在用文字盤活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并以所見為點、所聞為線、所感為經、所思為緯,用細節鋪墊,用枝節伸縮,用情節補白,用事實說話,用事例說明,用事情說道,像瓜蔓一般枝生盤繞,卻枝蔓清楚,脈絡清晰;不時地(何其及時)切人人物對話,巧妙截取精彩片段;再現鄉村語境,保留民間語言生態,使文字不夾生,使敘事不拖泥帶水,使渲染不浮于表面。作品中很多場面、片段,像攝影,總能攝取精彩的瞬間;像寫生,總能抓住神奇的點、線、面。作者是親歷者,耳聞目睹是兩條線,合二為一時眼見為實,一分為二時佐證不虛。如此得來的文字,如同沃野千里長出來的波濤麥浪,豐收在望,焉能不令人喜形于色、喜上眉梢?
3.作品有“三情”。即時代情懷、人文情愫與鄉村情感,此是《我們的村》底蘊所在。無此“三情”,這樣的作品寫不出來,寫出來也未必好看,即使好看也未必人心入肺,令人過目難忘。沒有時代情懷,很難與寫作使命感一拍即合;沒有人文情愫,很難使敘事不等同于千巴巴的就事論事;沒有鄉村情感,不帶個人體驗,很難避免浮光掠影、隔靴搔癢、人云亦云等慣性思維與敘事窠臼。《我們的村》給讀者的直感、質感、快感是率性兼有靈性、逼真如同寫真、厚道而且誠實,真情實意充盈于筆端,處處都能感受到作者的赤子之心、憫農之心與質樸之心。“三情”直通文心,文心貼近文筆,文筆貼近土地,土地賦予文字以地氣、靈氣與神氣;“三情”貫穿始終,仿佛一氣呵成,能明顯感覺到作者在有意無意之間用情懷感知鄉村溫度,用情愫感悟鄉村變化,用情感描摹鄉村滄桑,寫活了一個鄉村,更雕塑了一個鄉村,使之像一個煥發了青春的人,有血有肉,又有骨骼;行文以“三情”兜底,不隱陋習,不抑良善,不拔高人物形象,不貶低人情世故,不回避是非曲直,不迎合一些過來人的成見、偏見,文風如春風,貼心又暖心;“三情”化作詩情畫意,攜一方水土,聚一村人氣,透視鄉村人文傳承,絕不簡單復制粘貼,使鄉村變化可圈可點,又使鄉村短板不被曲解、誤解,更使鄉村宛如山花爛漫,亮出了現代化的明快底色。一句話吧,作者抱有“三情”,才使《我們的村》像抒情詩一般好讀、耐讀,讓人閱讀一如親歷、親見,就像那村、那人就在面前,掩卷良久,仍歷歷在目。“三情”如許,就怪不得作品親切感人了。
4.語言有三性:有個性,有彈性,有磁性。個性如此分明,讀著、讀著,就讀出了左京;彈性如此真切,文字像蜻蜓點水,點到的多是神來之筆,令人不能不嘆為觀止;磁性是不言而喻的,閱讀便被吸引,快樂緊隨其后,就像吃地道的農家飯菜,那淡淡的滋味總勾起人淡淡的回味。有過農村生活閱歷的人,閱讀這樣的文字,焉能不怦然心動?語言如同雨腳,夠著土地了,就如魚得水了,就仿佛落地生根了。行文像說話,說的還是家常話,好似老僧常談,卻話里有禪,恰是直白里耐人尋味;短句子感覺不到短,長句子感覺不到長,好像掐尺等寸了似的,拿捏得恰如其分,又恰到好處;說話又像被歲月過濾了負重,沒有了急迫的不假思索,而有了緊湊的收放自如;似乎惜字如金,常常多一個字都不肯,這就顯見得作者雕龍般的文心與丹青妙筆般的留白;俗言俚語信手拈來,方言官話對接無縫,這又很自然地顯見了作者遣詞造句的良苦用心。
5.閑筆不閑。在一些人眼里,《我們的村》里,可能閑筆多了些;在我看來呢,幾乎所有的閑筆,都是花邊葉綠、月邊云白、溪邊草肥。宋人張先詞云:“云破月來花弄影。”恰是云白如絮,才烘托出月明如水;恰是清影搖曳,才反襯出花的天然之姿。由此我想起了蘇軾的《海棠》詩句:“東風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左京在敘事中是否揣有“故燒高燭”之心呢?她好像在村里轉悠,實際上是在回味、消解生來就有的悠悠鄉愁;她也“東家進,西家出”,實際上是在尋尋覓覓鄉愁的活水源頭;她也聽些“東家長,西家短”,實際上是在感悟鄉愁何以“剪不斷,理還亂”的緣由。那淡淡的愁是情和愛,一直繚繞在作者的心頭,“心有千千結”,所以坐炕頭、轉村頭、佇立田間與地頭,受鄉風沐浴,聽鄉音熏陶,感鄉魂繚繞,免不得“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鄉愁揮之不去,鄉情撲面而來,鄉魂隨身依附,讓她若有所思、若有所悟,“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對鄉村扶貧、脫貧的解讀更見得是別有洞天、另辟蹊徑了。紅燭高照,海棠嫣紅,作者的匠心獨具于此一覽無余。
6.敘事與抒情渾然一體。敘事不兜圈子、不繞彎子、不擺架子,單刀直入,直奔主題,不由分說就把人心拽進一個叫重泉的村子。并不直接抒情,情感卻如影隨形,呼之即來卻不動聲色,稍不留神就魂牽夢繞了。作者是在農村長大的,那種與生俱來的泥土情結拽拉著她的心靈,使她不能不舒緩了腳步,不能不牽掛著前后,不能不顧盼著左右,不能不放低姿態去平視鄉野并平視鄉間的民生、民事、民風、民情,于是乎鄉村的一草一木都隨時隨地觸動她游子心的神經末梢。情感無須偽裝,也就沒有了心理隔閡;情感不必偽裝,深入民心也就輕而易舉。質樸的心遇見質樸的人了,交心也就成就了交情。一脈清流心上游走,寫《我們的村》不正是水到渠成么?
這部作品給人以強烈的寫作啟示。只有腳踏實地,文學才接地氣;只有理解鄉村,才能準確讀懂鄉愁;只要調整好角度,就能寫出農村題材的高度。
《我們的村》,風景這邊獨好。是真好,是讓人喜出望外的好。既往,比較而言,我只知道傳統的農村早已漸行漸遠,但有多遠呢?“遠”到了怎樣的一種狀態,心里就茫然、悵然、恍然了。《我們的村》既像連環畫一般翻頁便一目了然,又像幻燈片一般切換便有風景撲眼而來。也就是說,這本書既有畫面感,又有動漫感,當然還有立體感,透過歲月感,直面現實感,諸感交融而互見,一個村的鳳凰涅槃就沒有懸念了。基于是,我們的村是遠了,美好的愿景卻近了,近了,近得已“悠然見南山”了。
我們的村,那是我們的根;《我們的村》,那是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