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倩
摘要:張江的《強制闡釋論》一經發出,便在學界引起爭議,如文本是歷史的,視野是當下的;文本是客觀的,意義是固有的,而闡釋是無限的;闡釋前有前置前設立場是被否定的,沒有立場又如何去闡釋。這些問題不容忽視,影響到了文學闡釋的合理性和有效性。
關鍵詞:強制闡釋;矛盾;調和;有限;無限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08-0001-02
一、文本是歷史的,視野是當下的
一部作品的產生,有它特定的歷史背景,作者如何去建構文本,與當時主流的建構方式有關。就像福柯的“權力——知識”共生理論所強調的那樣,文本雖是歷史的,但文本需要當下的人來閱讀和理解,“因此人們對于文本就有兩種理解——歷史理解與當下理解:從而文本也就有兩種意義——歷史意義與當下意義”。對于歷史的文本與當下的視野,該怎么選擇,孰重孰輕,在闡釋學中對此有兩派對立的意見,以施萊爾馬赫、狄爾泰為代表的古典闡釋學主張對于文本應通過歷史理解去把握其歷史意義,應該把其歷史的事實本意原封不動地挖掘出來,因此它只談對文本歷史意義的理解,不關注如何把當下的視野應用到歷史文本上。如現代闡釋學派伽達默爾所指出的那樣,在觀照歷史時,“即使是歷史方法的大師也不可能使自已完全擺脫他的時代、社會環境以及民族立場的前見”。現代闡釋學派認為,人們如果要正確把握歷史的話,那就不能忽視闡釋者當下處境、自身主觀因素和生命狀況的影響,必須將這兩個方面聯系起來。因此“應用不是理解現象的一個隨后的和偶然的成分,而是從一開始就整個地規定了理解活動”。
伽達默爾的觀點導致了晚近西方文論中關于文本釋義的“當下論”,主張通過當下理解去把握起文本的當下意義。對于文本的當下理解可以對文本原意有所發揮,但是不能歪曲文本的本來含義,用當下理解強制文本歷史。“同樣,用新的理論去回溯舊的文本更應警惕,可以用新的眼光認識文本,但不能用今天的理論取代舊日的文本”。
古典闡釋學的觀點顯然是站不住腳的,進行文學闡釋緊緊抓住歷史意義,這一文學闡釋的方式本身無可厚非,歷史已經過去,無可捉摸,沒人能夠把握住歷史意義。現代闡釋學強調文本的當下理解,認為處在當下的人必然要受到當下的影響,因此只能對文本進行當下理解,這種觀點有一定的科學性。歷史不是可以隨意打扮的小姑娘,對文本進行當下理解的同時也必須要盡可能的尊重歷史。
二、文本是客觀的,意義是固有的,而闡釋是無限的
首先要討論的是,文本本身有沒有客觀的、固有的意義。英美“新批評”主張,文學文本后面有確定的、本質的意義。“闡釋學派”的代表人物赫施,雖然不同意“新批評”的論斷,但他高揚的“作者意圖論”,堅信作者的意圖才是解釋文學文本的唯一合法的根據,也是認為文本有客觀的意義。1917年異軍突起的俄國形式主義,這是一種“本質主義的解釋模式,即相信文學文本有某種內在的、客觀的意義和價值”,在這里文學研究方法重視或只關注文本的文學性,即文學語言及語言的形式技巧,類似于詩學的解析。新批評與其相似,進行文學研究的焦點是文學語言的構成形式和表現技巧,通過細讀文本來挖掘文本后面的意義。由此得出,這兩種文學闡釋觀都認為文學作品含有某種內在的意義,只要通過細讀文本和詞語分析,就可以把這一意義揭示出來。
與上述觀點相對立的是60年代后期粉墨登場的解構主義思潮,也即是后現代理論。這種方法論不再認為文學文本有本質意義,作者被讀者取代,作品的意義不再僅僅是來自作者,讀者同樣也在生產意義,就像巴特所認為的那樣,閱讀也是一種“寫作”,從而文學闡釋便有有無限的可能性。“這是一種典型的非本質主義的思路,它徹底否認了任何本質性的、客觀的和固有的文本意義的存在”。這種模式為文學打開了新的通道,但是這種文學闡釋的隨意性對文本是一種暴力,因為它徹底否認了任何固有文本意義的存在,在這里闡釋者可以根據自己意愿,把文本任意建構成他們想要的樣子。在實際的文學闡釋中,形式主義及新批評派并不只是執著于文本的語言文字、形式技巧,也有針對社會歷史文化的考量,同樣后現代理論并不只是文化政治思潮,在闡釋文學作品時也離不開一些文學性的基本范疇、方法和原理。
文本是否有固有意義,就筆者看來,首先從作者層面來看,大部分作者在寫作之前,都是有計劃的:茅盾寫《仔夜》,目的就是通過書寫中國在20世紀30年代的各種社會矛盾和斗爭,來揭示當時中國的性質。路遙和他的平凡的世界》,他將寫作這本書的心路歷程、計劃和意圖,很清楚的記錄在其雜文集《早晨從中午開始》一書中,甚至包括每天要寫完哪些情節,要寫夠多少字,以及這本書必須要在什么時候寫完,他能夠嚴格按照要求完成每天的任務,每天三千字,而且在自己預定的最后期限恰好完成整本書。闡釋永遠不會停止,也就是說即使文本有客觀的固有的意義,闡釋仍然會有無限的可能性。就像張江先生所說的那樣“闡釋是有邊界的,而邊界是變化的”,人的經驗是無限的,文本和闡釋可以被不斷的顛覆。
三、闡釋前有前置立場是被否定的,沒有立場又如何去闡釋
該問題和直接來源張江先生的《強制闡釋論》,在文中張江提出了一個“主觀預設”的概念,這是“強制闡釋”的核心弊端。張江對主觀預設厘定了三個內涵:
第一是前置立場,這是指文學批評者在文學闡釋前,已經事先確立了姿態和站位,他們的目的不是解讀文本的內涵或挖掘寶藏,而是為了表達和證明自己的立場,而且常常是非文學的立場。
第二是前置模式,這是指闡釋者預先就確定好了模板和框架,然后簡單粗暴的框定文本,做出符合目的的批評。同時這個模板又是萬能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用它來框定一切文學文本。就像工廠生產器皿一樣,只需要把原料倒入模子,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形狀。西方文論中最典型的就是“符號學”,它是萬能的,可以用數學物理的方法,采用抽象的公式來闡釋所有的文學文本。
第三是前置結論,這是指批評者在批評之前已經確定了批評結論,他們的批評路徑不是從文本而是從既定的概念和結論出發,其目的不是分析文本而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結論,就如同按圖索驥,為證實前置結論尋找根據。
周憲認為這個提法會引起爭議,任何理解和闡釋都不可能沒有現在的立場和前見,這是進入闡釋的不可逾越的前提,不帶任何立場的閱讀和闡釋是不可能的。先在立場之所以不可避免的,這是因為“在閱讀、闡釋文學作品時,這種先在的眼光不是以明確的理性思考方式確立的,而是以潛在的、不自覺的方式暗中影響、制約著閱讀和闡釋過程”,而且“闡釋過程是極為復雜、精細的,先在的眼光并不是唯一的,甚至不一定是主要的決定性因素,闡釋的結果與結論在多數情況下不可能僅僅由先在的立場所決定”。周憲所揭示的是另外一種概念,即潛在的立場,可以說是對張江先生論點的補充與延伸,從而使概念更加清晰。姚文放也對這個問題做了更進一步的辨析。馬克思所說的科學研究的方法是先研究后敘述,先充份占有材料,去把握研究對象的本質和規律,然后再將其敘述出來。
那么馬克思的“先驗結構”與張江批評的“主觀預設”是一回事嗎?姚文放是這樣對二者進行界定的:第一,馬克思所說的“預設”是以大量的研究工作為前提,而“主觀預設”則缺少前期的研究工作:第二,對于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來說,合理的“預設”其前期研究的是以文學為對象或切近文學本身的,而“主觀預設”則遠離文學甚至第非文學的;第三,合理的預設即便借鑒吸收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也會顧及文本自身的文學性,而“主觀預設”只是生搬硬套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忽視了“文學及文學理論之間的互恰性和消融性”。由此可明確二者的界限。
張江批評“主觀預設”的觀點是成立的,之所以會引起爭議,是因為學內界人士對一些細小概念的看法沒有達成一致,比如“立場”二詞的含義。不過好在圈內人士對這些問題給與了補充和延伸,使有關“強制闡釋”的論點都逐漸明析。由此也可知,張江批評說文學闡釋前有前置立場不可取是正確的,朱立元說一切文學闡釋不可避免的會有現在立場也是正確的,因為他們各有所指。
四、結語
第一個“矛盾”,文本是歷史的,視野是當下的,但是歷史已經過去,不可返回,只能盡可能的靠近,而承擔此任務的又是具有當下視野的當下人。
第二個“矛盾”,文本是客觀的,意義是固有的,而闡釋是無限的,但是無人能確認什么是客觀,所有人都在尋找自己的客觀,而且總能找到新的渠道去闡釋,這可能就構成了闡釋了無限性。
第三個“矛盾”,闡釋前有前置立場是被否定的,沒有立場又如何去闡釋,被否定的前置立場并不是指所有的文學立場,而是自覺的、有意識的與文學無關的生硬立場,不同于通過研究文本而確定的符合該文本意義的立場。
可知這些矛盾只是看上去合理、有說服力,但是經不起推敲和辨析,文學闡釋活動會一直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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