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政
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幕后功臣。后排左六:吳貽弓、左五:王佳彥、左四:許朋樂,前排左二:江平。供圖/ 江平
開幕式上眾評委亮相,左起:中國導演謝晉(評委會主席)、巴西導演赫克托·巴本科、俄羅斯導演卡倫·沙赫納扎洛夫、日本導演大島渚、美國導演奧利弗·斯通、澳大利亞導演保羅·考克斯、中國香港導演徐克。供圖/ 江平
今年的電影節,很難。若問歷史上哪一年的電影節比今年更難,那恐怕就得追溯到1993年的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
上世紀90年代初,時任上海電影局局長的吳貽弓,在謝晉、張瑞芳、白楊、張駿祥等老一輩電影人的支持下,篳路藍縷、披荊斬棘,經過兩年多的計劃與籌備,從無到有地發起創辦了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用他自己的話說:“為申辦奔波、為經費苦惱、為程序發愁,為每一個細節的安排絞盡腦汁。”
起點即高地。
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就云集了謝晉、大島渚、奧利弗·斯通、徐克等大師擔任金爵獎評委;金爵獎主競賽片單中的《西便制》《無言的山丘》等,后來都成為影史杰作;新片與展映單元從《刺殺肯尼迪》到《小城之春》盡顯豐富多元;國際電影交易市場初創雛形,8天內實現了2000萬元交易額;剛開幕不久的上海影城,中外嘉賓高朋滿座;影城門口買票的觀眾,隊伍一路排到銀星假日酒店;散場后的大光明電影院門前,人們不愿離去繼續滔滔不絕討論電影……所有對電影節的美好想象,都在10月的上海成了真。(從第五屆開始電影節才改到6月舉行)
10月7日到14日,1993年的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破天荒地為普通人打開了一扇了解世界電影最新潮流的天窗。不夸張地說,自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起,世界電影才真正走近上海觀眾。20多年來,通過上海國際電影節,一批又一批電影專業人士的藝術靈感得到啟發、一代又一代的藝術電影愛好者的迷影精神薪火相傳。電影節就如一項跨越世紀的文化利民工程,產生的影響力無法估量。而現在我們熟悉的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很多規則、亮點與回憶,其實都是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播下的種子。
今年,第二十三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向大師致敬”單元將展映吳貽弓導演的兩部名作:《城南舊事》和《闕里人家》。而早在2012年時,上海國際電影節已將華語電影終身成就獎授予這位偉大的導演、電影事業家。不妨讓我們跟著知情人的述說,一同回顧這電影節的來之不易。
吳貽弓與國際電影制片人協會主席別雷松。供圖/ 江平
習慣了多廳豪華影院、國外引進大片的觀眾,也許很難想象90年代初簡陋的電影環境——拷貝有限要靠人力運送,電影院沒幾家還不都是多廳的,海外引進分賬大片的時代尚未到來,普通觀眾能接觸到的只有國產片。
但當時已有不少中國導演的作品在國際上獲得了榮譽——謝晉的《芙蓉鎮》在西班牙巴利阿多里德國際電影節、捷克卡羅維發利國際電影節、法國蒙彼利埃國際電影節上斬獲多項大獎;張藝謀的《紅高粱》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而吳貽弓導演的《城南舊事》獲得菲律賓馬尼拉國際電影節最佳故事片金鷹獎——中國電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國際關注。
吳貽弓導演獲獎時,馬尼拉國際電影節也才剛剛創辦到第二屆。因為時常受邀參加其他國家的電影節,他心頭一動:上海作為中國電影的誕生地,為什么就不能有自己的國際電影節呢?
“90年代初,全亞洲只有一個A類電影節:東京電影節。”吳貽弓導演的學生、著名導演江海洋告訴記者,“當時的上海,經濟發展大踏步前進,處處敢為人先;文化方面反而受到束縛,步子邁得不大。而吳導始終有一個信念:文化對于城市發展的助推,是一股強大的力量。”
后來吳貽弓導演謙虛道:“他們都說搞搞搞,那就搞起來了。”但其實哪有那么容易。先要向國家廣電部報批,再爭取市政府支持,最終能不能成為真正的“國際A類電影節”,還必須經過國際電影制片人協會(FIAPF)的審核。而當年電影市場遠不像現在,中國成為全球第二大票倉,也難免有一些“輕電影重電視”的聲音,覺得上海已經有了白玉蘭電視節,有必要再辦電影節嗎?
吳貽弓和江海洋。供圖/江海洋
“只有做電影的人最清楚,電影是七大藝術之一,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影響力要遠遠大于電視。”江海洋記憶中,辦電影節最大的困難之一就是經費欠缺,“吳導到處‘化緣求贊助,他甚至會說:實在不行先借一點,有了錢再還上。當時市場經濟還遠不如現在發達,找商家贊助也不容易。那么多環節,哪怕是任何一關稍微松懈一點,電影節也就辦不成了。但是吳貽弓沒有一刻打過退堂鼓,可見是決心極大”。
2002年,吳貽弓在《中國電影導演系列叢書·燈火闌珊》一書中寫道:“我們要有自己的國際電影節,這是幾代中國電影人的夢。……1993年,在經過艱苦的努力之后,我和我的同事們靠著我們自己的摸索和努力,終于成功地舉辦了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兩年以后,舉辦了第二屆,同樣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我為這個電影節傾注了我的全部精力。回想起那時候曾有過多少不眠之夜啊!”
這些不眠之夜,也被吳貽弓的另一位學生、著名導演江平一一見證。
“1993年,我陪他出差赴北京,匯報上海電影節籌備事宜,我倆到早了,也走累了,就坐在廣電部門口人行道的花壇邊上等。他煙癮很大,想抽,可看看周圍沒有垃圾桶,只好掏出香煙聞聞又放進煙盒。晚上,我們住在中影的招待所,兩人一個標準間。他當時是中央候補委員,按級別可以住五星級賓館,可他不同意,說電影節沒錢,省一分是一分。語氣很淡,很平常。”江平寫道,“記得那次在中影的招待所,我一屁股將他放在床上的眼鏡腿給坐折了,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第二天一大早我陪他去中宣部,來不及找地方去修,他又是高度近視眼,我就找了一根橡皮筋給纏了一下,他苦笑笑,也就這么戴著它去見了領導。”
申辦獲批以后,大家拿著每天一元錢的飯貼,一干就是幾個月。“每天,他跟我們一樣在地下室的食堂憑飯菜票排隊就餐,偶爾到自己管轄的影城三樓餐廳打打牙祭,來碗面條或者餛飩,而且從不‘簽免單,往碗底下壓上十塊錢走人。有時候像張瑞芳、孫道臨那樣的老前輩來了,他會讓食堂給加個荷包蛋,然后自己掏錢為老同志買單。”江平憶道,“那時候我們這些手下的人,沒一個參加過正式的國際影展,只有吳貽弓既領過獎又當過評委,對世界八大A類電影節了如指掌。他就手把手地教我們,我們依葫蘆畫瓢地學。”
電影節流程和細節一點點學成學像,電影節的嘉賓、評委也要自己一位一位去請來蒞臨。“我們原本以為第一屆可能很難請到大牌吧,但誰知最后請到了日本如日中天的大師大島渚!評委陣容中還有好萊塢著名導演奧利弗·斯通、中國香港導演徐克、澳大利亞導演保羅·考克斯、俄羅斯導演卡倫·沙赫納扎洛夫、巴西導演赫克托·巴本科,評委會主席則由謝晉導演擔任——首屆電影節就能有這樣的高規格評委,金爵獎的權威性一下子就立起來了。除了謝晉,當時第四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也來了許多:吳天明、滕文驥……不能不說其中有吳貽弓導演個人魅力的作用。”
江平記得很清楚,當年寄給各國電影人的不只有邀請函,還有一盒《城南舊事》的錄像帶:“我們翻印了一百多盒《城南舊事》,和邀請函一起寄給嘉賓,包括意大利國寶級女星索菲亞·羅蘭。”錄像帶寄過去七八天后,江平收到一張傳真,是索菲亞·羅蘭發來的,大意是:她看了《城南舊事》,由衷欽佩這位導演先生,決定來參加上海國際電影節。羅蘭抵滬后,引起影迷轟動。“后來我還陪她去了淮海路,在長春食品商店,買上海的薩其馬、雞仔餅、綠豆糕……”
江平與前來參加電影節的張藝謀。供圖/江平
索菲亞·羅蘭接到吳貽弓的邀請函和《城南舊事》錄像帶,欣然前來擔任嘉賓。供圖/江平
經過不懈的努力,來自亞、非、美、歐、大洋五大洲的33個國家和地區的167部影片參加了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20部影片參賽,其余影片參展。8天期間,一共放映電影574場,觀眾人次約20萬。還組織了“上海電影回顧展”“謝晉電影精選”“美國導演奧利弗·斯通電影作品展”“日本導演大島渚電影特映”“巴西制片人L·C·巴雷托電影”和“張藝謀電影一瞥”六個專題展。作為一個初創的國際電影節,第一屆就擁有這樣的規模,實屬罕見。
按照國際電影制片人協會的標準,“國際A類電影節”必須要有100部以上參展影片、100個國家以上參加,還得有影片市場交易場所、有比賽評獎——這一切,上海國際電影節在第一年就已經超額達標。電影節期間,國際電影制片人協會主席別雷松親來上海考察辦節情況。甚至,每到飯點,制片人協會的秘書長肖恩還會在影城三樓的“影城酒家”蹲點,看有沒有不符合電影節章程的宴請吃喝現象。最終自然是沒有發現任何違規之處。
江平記得那歷史性的一刻:閉幕式那天,“當吳貽弓和他的伙伴們累得一屁股坐在明星散去的紅地毯時,別雷松正式通知吳貽弓:上海國際電影節繼柏林、戛納、威尼斯、蒙特利爾、東京等之后,即將成為世界第九大A類國際電影節。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吳貽弓有白頭發了”。
呂曉明對首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記憶,與當年他的辦公場地:電影研究所位于淮海中路796號的小樓,永遠聯系在了一起。
“廣電部批準辦節后,電影局就從直屬單位里抽調人手,組建一個班子——當時還不叫電影節組委會,叫上海國際電影節秘書處,我是秘書處的副主任。”呂曉明告訴《新民周刊》,“那會兒真的可以說一點經驗都沒有,大家分工也不細,什么事都要做。我最為難的就是去拉廣告——從來沒做過,但是電影節經費太緊張,我們唯有想方設法跑各個單位,談價錢,拉到一些公交車車身廣告、路牌廣告。”
呂曉明與吳貽弓導演。供圖/呂曉明
集思廣益為”金爵獎“定名。供圖/江平
電影節有評獎環節,這評獎起什么名字為好呢?當時也頗費了一番思量。“吳導的意思是名字要帶有中國特色,能體現中華民族文化特點的,之前考慮過‘熊貓,甚至還考慮過‘孫悟空,因為它們可能是外國人最熟悉的中國元素吧。但是熊貓、孫悟空,如果當作動畫電影獎的名字還說得過去……后來又想到過‘金竹,竹子也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重要意象,象征謙謙君子,但始終覺得不夠好。”最終大家集思廣益:不如叫金爵吧?“爵是中國特有的飲酒器,其實中國古代的飲酒器很多,但‘爵是最知名的,而且商朝已有,歷史悠久。吳貽弓聽到‘金爵覺得很好——用電影的美酒歡迎四海來賓,又有海納百川的意思。”
金爵一定,就是27年。但當年相比起名字,呂曉明還有更多的難題要解答,比如說:找片子。“90年代初根本就沒有互聯網的概念,跟國外的聯系也少。我們為了邀請海外影片參展參賽,那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利用各種關系去聯系。國際A類電影節之間有排他規定:在這家參賽過就不能去那家參賽,最多只能參展。”當年他去到柏林等國際A類電影節考察,一邊學習辦節,一邊也為了找片子,“希望人家答應把參賽片送到上海參展——以前首映的片子不多,不像現在,全球首映的片子越來越多了”。
找片子不容易,不只因為國際間的電影交流少,還因為上海國際電影節有自己的門檻:既要有歐美電影,也要有俄羅斯、日韓等電影大國的作品。而讓呂曉明覺得遺憾的是,當年電影節選片還不夠開放——與中國未建交的國家片目未能入選,還有一些藝術成就很高的電影,因少數幾個裸露鏡頭也未能展映。最終,第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共遴選了167部影片參展參賽。按照電影節章程,送來電影參展的片方不收取電影放映費用,當然也談不上票房分賬——作為回報,每部參展片都允許3-5位主創來到中國上海共襄盛舉,一切接待由電影節負責。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第一次來到中國,參加電影節之余,也對中國的改革開放成果有了前所未有的實感。
跟著片子一起紛至沓來的,還有海內外200多名記者。個個長槍短炮,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上影集團原副總裁許朋樂,時任《上影畫報》總編,在首屆電影節即被委任為電影節新聞委員會主任。接待媒體、召開新聞發布會、采訪評委嘉賓、編輯出版電影節會刊,由他全權負責。
“除了吳貽弓導演,我們絕大多數人‘既沒看見豬吃也沒看見豬走,都是電影節的門外漢。”接到任務的許朋樂既感自豪,又不免發怵,“宣傳工作,又要大張旗鼓、熱熱鬧鬧,還得謹小慎微、不出丁點差錯,這活兒,扎手。”他形容自己當時頗有一種“豬八戒抱刺猬”的感覺。
大明星索菲亞·羅蘭來上海,安排記者前去接機采訪,百里挑一定下了名單,誰知辦公室里突然闖進來一位年輕人——“他一進門就撲通跪地,像搗蒜一樣對著我磕頭,‘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說:‘起來!我答應你。話音剛落,他一咕嚕爬了起來,告訴我,自己是臺灣來的媒體,來之前報社領導說了,如果競爭對手采訪到的新聞他沒有采訪到,回去就被炒魷魚。眼看著同樣來自臺灣的競爭對手已經坐上了前往機場的大巴,他急了。”
最終,許朋樂為他爭取到了一個額外名額。而這只是他日常繁瑣工作中的一段小小插曲。真正的重頭戲,是編印電影節會刊和《每日新聞》。“首屆電影節就向國外看齊,不但想盡辦法搜集海外電影資料編撰了幾百頁的會刊,還同樣每天出版《每日新聞》——我記得是每天2個印張32頁,8頁彩色,24頁黑白,中英文對照。”
當時新聞委員會只有十來個人,《每日新聞》每晚10點截稿,再開始著手英文翻譯、排版、送印刷廠出樣、校對、付印……等2000多份《每日新聞》印好,許朋樂還要進行最終檢查,沒錯才能送到各代表團下榻的酒店、各位中外記者的郵箱。每天這套動作忙完,往往已是清晨了。睡上兩三個小時,又要開始一天全新的采編工作。果真是天天“身披一道朝霞”。
“你大概不知道什么是‘照相排版吧?”許朋樂笑說,“那會兒我們的編排印刷手段真叫落后——內容版式確定后,圖片要掃描,文字需通過照相翻印在相紙上,再根據版式樣稿剪貼,然后制版進入印刷。程序復雜,費時耗力,每天晚上,新落成的影城四樓大會議室里,一群人圍立在會議桌旁,找的找,剪的剪,貼的貼,忙得不亦樂乎。有時剪刀下歪了點,一行或一個字就不見了,幾個人趴在地毯上,瞪大眼睛旮旮旯旯尋個遍。幸好那時還年輕,腿腳還算靈活,換成現在,爬幾次就能渾身散架。”
他至今仍然感謝一位名叫瑪琍的電影節新聞部志愿者:“她來自加拿大,在上海念的研究生,中英文都很流利。為《每日新聞》當英文編輯,那工作真叫一個忘我,常常到下半夜甚至清晨才回住處,還發生過小區大門已關、只得翻墻回家的故事。我叫她‘電影節的白求恩小姐,飯都不吃,就喝自己買的咖啡。當時央視《生活空間》欄目來電影節蹲點,也拍到了她的敬業奉獻。”
8天里,重要來賓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每日新聞》的法眼。“好不容易中國有了這樣的平臺,國內創作人希望過來宣傳自己的影片,國外也有好萊塢電影公司的編劇、明星希望借此寶地擴大影響,發布會是最熱鬧了,在銀星假日酒店四樓的‘銀星廳,每天都有好幾場。而面向記者的新聞發布會就安排在影城的地下一層,現在那里變成上海影城B1的‘城市超市了。”
他一進門就撲通跪地,像搗蒜一樣對著我磕頭,“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白求恩小姐不吃飯,其實許朋樂也顧不上吃飯。他那會兒吃的最多的,是八寶粥、火腿腸,不僅因為吃起來方便快速,還因為這些其實都是電影節贊助商送的,屬于有啥吃啥,顧不上挑。“電影節辦公室主任江平還給我送來一大箱當時市面上流行的保健品,叫‘活力OK,說是可以提神醒腦,祛乏消累。我加班加點連軸轉,每天要喝上十支,效果堪稱神奇,一連數月,竟然不困不累,始終像個充滿氣的皮球,到處蹦蹦達達。可是電影節結束、我喝下一大箱‘活力OK后才發現,其他同事都瘦了,唯獨我重了好幾斤。這才想到,大概是被活力飲料里的激素給‘激中了。”
再憶首屆電影節,許朋樂最感慨的是,他“親身見證了中國沒有電影節的歷史是如何被終結”:“每個人都憋著一股勁,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一定要把電影節給辦好辦成”。
這幾天,“四眼老王”王佳彥還在忙著給影迷安排加場——他原是上海影城經理,退休以后,成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御用排片師,每到電影節總是忙得不可開交。許多觀眾只知“信老王,得加場”,殊不知他還是電影節的初代老臣子——當年在上海影城任職業務部經理的他,第一屆電影節時已經挑起了“電影節市場”的重任。
“你說當年困難嗎?那肯定是困難的,但是——困難得開心呀!”王佳彥告訴記者,當年影城鄭重其事,在電影節開幕前就已經先行舉辦了一個升旗儀式,“不少著名演員都來了,還給首批8家參展影城舉行授牌儀式。”
八一廠廠長王曉棠在電影節市場的展臺前和王佳彥(右)合影。供圖/王佳彥
主會場設在上海影城,大光明、國泰、衡山等7家電影院為分會場。電影節開幕式當晚,新落成的上海影城就迎來近千名中外來賓。上海影城傳說中的“神秘通道”,從那時已經成了王佳彥悄悄轉移大牌明星的捷徑,“索菲亞·羅蘭一來,影城大廳擠得水泄不通呀,原路返回肯定不行”。
A類電影節必須要有市場環節,不像現在有偌大的上海展覽中心可以容納上千展臺,當時影城沒有地方怎么辦?王佳彥領隊,把影城四樓和五樓的會議室空出來,搭起展臺。“中國所有的大型制片廠都來了——上影、北影、珠影、西影、八一……我們請了警察學校的學員來站崗,一個個戴好白手套,像模像樣。我記得那時候,陳佩斯還為自己的片子在市場吆喝呢。”
據考證,第一屆電影節市場一共達成10筆影片交易,總額達2000多萬元——奧地利電視臺購買了大陸影片《啟明星》,德國制片人杜尼約克購買了14部大陸美術片,德國杜爾瑪公司購買了15部故事片,巴西購買了兩部故事片,上海東方電視臺購買了四部俄羅斯故事片、一部紀錄片,新加坡要求試映《神龍車隊》,巴西和澳大利亞欲購《杏花樓三月天》,南方公司希望上映《秋收起義》等。當年正逢電影拷貝統購統銷政策有所松動,制片廠開始可以嘗試市場化運營,某種程度來說,上海國際電影節的市場交易環節,也是中國電影市場化的一個起點。電影創作者與市場的距離從此不再遙遠,不久還將迎來“票房分賬”的新世界。
這些年,王佳彥親眼見證了上海國際電影節的更上層樓——電影票從手寫變成電腦打印、電影字幕從依靠“解說員”到配備字幕機。“第一屆的時候金爵獎評委都是和觀眾一起坐在影城1廳看片的,第10排的中間位置,就是評委們的坐席。當時如果看的是中國片,評委身邊還要坐上一個翻譯,一邊看一邊翻譯給評委聽;而當觀眾欣賞國外影片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像‘默片解說員那樣的角色,為觀眾進行現場翻譯。”當年,上海影城還只有5個廳,但已是上海放映廳最多的影院。
今年7月20日,電影節開票日,王佳彥早早就來到上海影城,但這是他這么多年來唯一一次,沒有在上海影城門口見到購票長龍。“心里難免有些失落。”他說。空落落的影城大廳,曾見證了第一屆電影節的千人歡聚,也見證過每一年天南海北影迷們的熱忱。但能夠延期舉行而不是停辦,已經讓老王覺得安慰:“這么多年來上海國際電影節只有在2003年非典才停辦過一次。”
他希望,等疫情過去以后,上海可以再擁有一座屬于自己的“電影宮”:“像戛納那樣,集電影放映、影展、酒店、新聞中心的功能于一身,不管是膠片老電影還是數碼新電影,都能找到適合的放映廳。電影節只有短短數日,電影宮卻能成為上海全年的電影節——全世界的游客都能在這里找到自己對電影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