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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永珍

初秋五行

吃藥，打點滴

我用一場感冒來迎接盛大的秋天

打點滴，吃藥

我一貧如洗

唯有用疾病為剛剛來臨的秋天加冕

我愛你

一本詩集里的空白處

密密麻麻寫滿 讀后感

寫下必須修改的理由

作為死心踏地的讀者

我命令名詞靠近動詞

我用劊子手的刀斧

砍掉犯罪的形容詞和副詞

我讓你洗心革面

我讓你浴后重生

唯一沒有修改的句子

——我愛你

這半世

這半世，遼闊如墨，寫不盡

普天下的蒼生和一個人的細節

所謂神秘，不過是

那些不被記錄的飛白部分

這半世，苦大仇深，身體里

筑就一座斗獸場

魔鬼與天使，在夢醒時分

已殺得難舍難分

這半世，青春感冒，深度醉眠后

趕上謊言的中年

那一個又一個光鮮的人，軀體里

藏著被出賣的肉體

這半世，蒼涼如鐵，星座旁

掛滿烈士的名字和畫像

一個疲憊不堪的人，拖著禿筆

閉關寫生

送 別

出了此屋，殘酒尚溫，你還可以抱頭痛哭

還可以說一些沒有深思熟慮的話

還可以懺悔

但出了此屋，結局是

要么客死異鄉

要么魂歸故里

出了此關，何處天涯是？逃亡的人

手捧偽造的身份證，夜宿客棧

二鍋頭是必須的，還要孜然羊肉，烤大蒜

但出了此關，命運是

要么填狼

要么喂鷹

只是我不舍遍地的草木和人民

英雄夢，碎在長城梁上

白天：寫信

晚上：寫信

晨：有所思

一株冰草的最高意志，是腐敗與灰燼

其實路過的牛羊從不感謝口齒留香

一堆河灘的石頭，是一群菩薩在講經

其實鋪在路上的石頭就是入了人間的菩薩

一座輝煌的城市，富人和窮人一同出沒

這座城市就會晃一晃

山南水北的文學筆會，是埋葬天才的好場所

其實啊，我們一生都在向名和利繳械投降

一個低頭走路的人，假定他是肩周炎患者

其實是他領受了天命，來承接世上的苦難

暴風雨

頹廢的云朵旁，美人側身

移步于閃電的門檻

黑云壓頂，唯有閃電的照耀

讓我看見

一個美人款款而去的背影

美人大汗淋漓

紫紗緊緊貼在脊背上

像幾根抽象的線條

讓人迷離

只是閃電太快，來不及細看

仿佛隔夜的夢

重新復活

黑云彌合。民國的情人

在一張海報上抬頭望天

是的，2019年最妖嬈的雨水撲向西海固

在人間

那時，天空蔚藍，流水清清

打骨草曬著太陽，茁壯成長

我想成為鷹，漫游山川

而人間廣大，需要一雙堅硬的翅膀

抵御風的列陣

但鷹閉著眼，拒不相認

那時，草木含霜，金色遍野

南歸的候鳥，在湖泊小憩

我想成為谷子，搖晃于地頭

待到時日，走進柴扉

在窮人的鍋碗里，成全自己

但谷穗耷拉著腦袋，拒絕點頭

那時，月明星稀，世上清涼

東山上，吐著信子的蛇，探頭探

腦

西山上，散步的山雞，練習飛翔

肥沃的河谷地帶，鴿群念經

它們閉目肅穆，口吐蓮花

腳下是一行斑駁凌亂的古今

那時，我只能在悲傷的人間彳亍

一群換命的兄弟，比如盜墓賊

花癡，酒精依賴癥患者

職業哭喪婦，牲口販子，屠夫

念過半本《論語》的歪嘴讀書人

在東岳山上，華美高歌《走咧，

走咧，走遠咧》

窯 洞

它們破敗，哮喘，焦慮

它們裹挾一串野史

它們在夜晚交流心得

它們與四季無關

它們被流浪犬唾棄

它們磨牙

它們墻洞里藏著一枚像章

它們是棄婦，嚴重失眠

它們梳理邏輯，撥打思路

它們是生銹的口琴，竊竊私語

當雷聲響起，閃電掠過

當一陣白毛風刮過

它們

就是他們

相互告密

天水一帶的桃子熟了

領上天水的白娃娃，吃著天水的呱呱

邪惡的念想遇見菩薩

泥菩薩，陶菩薩

石頭里跑出個大娃娃

蜜水流淌的街道，帶上黃酒

在麥積山下，掏出孤寡的虔誠

我的老哥王若冰說：尕妹妹的嘴嘴兒

是蜜罐罐

阿哥粘住就不動彈

好像所有人的心都是粉白的

好像所有人的話都那么動聽

麥積山的菩薩說：滋潤那些枯寂的心吧

讓窮人的孩子吮著指頭開花

一棵樹分娩了

一坡的樹放松了肩膀

南風吹來

固原偏南，天水一帶的桃子熟了

責任編輯 楊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