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信
內容提要:取法的“精”與“博”是古代書論中經常談及的問題。對清代書家曾國藩與康有為的學書取法觀進行探析,可以幫助我們了解取法“專精”與“廣博”之間的辯證關系。
關鍵詞:書法;取法;曾國藩;康有為
古人十分重視取法,“取法乎上”幾乎是書家們的不二選擇。無論學習何種書體,都應擇上等墨跡或碑刻學之。而古人在取法“專精”還是“廣博”的問題上,卻未達成一致的意見。筆者試以曾國藩、康有為二人的學書取法觀為例,闡述取法專精與廣博之間的關系。
一、曾國藩:專學一家,乃宜長進
作為一代名臣,曾國藩在藝術上的成就往往被其事功的光芒掩蓋。就書法而言,曾國藩的書法筆力雄健且個人風格強烈,在有清一代尤其是晚清書家中應屬上乘。早年為應科舉,曾國藩在書法上頗費了些力氣,也因喜好書法而“苦思力索,幾于困心衡慮”,但依然“胸中有字而手下無字”,直至老年才略通書道,使胸中之字達于腕下。
曾國藩認為自己作字遲遲無所成就,皆因未能堅持專師一家。他說:“作文作詩皆宜專學一家,乃易長進?!睂W一家,方能深入。學其結體,得其筆意,早早穩定間架,立定規模;待間架穩定,書寫風格便不會忽焉變換。曾國藩年過半百,書風尚不固定,每談及此,他都深感慚愧:“余年已五十,而作書無一定之風格,屢有遷變,殊為可愧。”因未能深入學習一家,故而習柳似柳,遇歐變歐,總沒有固定的面貌,也沒有通篇一貫的氣息。
曾國藩認為,初學寫字有兩事最為緊要,一是用筆,二是結體。學用筆須多看古人墨跡,結體則須專學一家方能形成一定之風格?!拔嶙匀畷r已解古人用筆之意,只為欠缺間架功夫,便爾作字,不成體段?!痹诮o次子曾紀鴻指導臨帖時,他建議曾紀鴻“單日以生紙臨之,雙日以油紙摹之”,以求結體之穩、間架之固。
曾國藩不但認為學書應確定取法對象,并且認為,若無余力,學書不應四體并進,擇一兩種習之即可,“四體并習,恐將來不能一工”。談及其他藝術門類的學習,他也認為,學藝不宜雜,“求業之精,別無他法,曰專而已矣。諺曰‘藝多不養身,謂不專也”。他反思自己多年來于藝文未嘗不用功卻收效甚微,認為都是自己心有旁騖、學藝太雜的緣故:“吾掘井多而無泉可飲,不專之咎也?!?/p>
二、康有為:遍臨百碑,自成一體
清代帖學衰微,碑學隨著考據學的興起不斷發展。朝野上下,推崇碑派者眾,取法北碑者夥,至成同年間,碑學力壓帖學,“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北碑,寫魏體,蓋俗尚成矣”。
康有為推崇南北朝碑刻,認為“南北朝之碑,無體不備,唐人名家,皆從此出……下至干祿之體,亦無不兼存”。他對魏碑推崇尤甚,曾言:“凡魏碑,隨取一家,皆足成體,盡合諸家,則為具美?!庇纱丝梢姡媳背淌强涤袨樾哪恐袑W書取法的上選,而魏碑更是上上之選。
與曾國藩不同,康有為主張學習書法最重要的是見多識廣,取法廣博。“若所見博,所臨多,熟古今之體變,通源流之分合,盡得于目,盡存于心,盡應于手,如蜂采花,醞釀久之,變化縱橫,自有成效?!比槐北姸?,經手過眼多少才算足夠?康有為認為,碑刻千通或許太多,但百通之數不能再少:“握要以圖之,擇精以求之,得百碑亦可成書。然言百碑,其約至矣,不能復更少矣。”每碑通臨旬月,花數年時間全數臨過,輔以讀書,待筆法純熟、學養深厚之日,便能自成一家。
康有為認為專學一家、專學一碑一帖甚至某一碑帖中數十字的做法十分荒謬:“吾聞人能書者,輒言寫歐寫顏,不則言寫某朝某碑。此真謬說,令天下人終身學書,而無所就者,此說誤之也。至寫歐則專寫一本,寫顏亦專寫一本,欲以終身,此尤謬之尤謬。誤天下學者,在此也?!?/p>
傾畢生之力學某一名家的一碑一帖,這種做法并不可取;耗費數年功夫學一碑一帖中的數十字的做法,更是荒謬。若行此道,將終身囿于這一家、這一碑一帖甚至數行字的章法結構中,無自成一家的可能。
三、精博相參。殊途同歸
以上為曾、康二人力主之學書方法,但二人并非在“專精”與“廣博”之間無所調和。如曾國藩,雖力主入門時專學一家,卻并非要學者終生局限于某一書家或某一碑一帖。他自己也曾多次調整取法對象:“余老年始略解書法,而無一定規矩態度,乃歸于一無所成。今定以間架師歐陽率更,而輔之以李北海;豐神師虞永興,而輔之以黃山谷;用墨之松秀師徐季海所書之《朱巨川告身》,而輔之以趙子昂《天冠山》諸種,庶乎其為成體之書?!薄坝嘧髯植粚熞患?,終無所成。定以后楷書學虞、劉、李、王,取橫勢以求自然之致,利在稍肥;行書學張、歐、黃、鄭,取直勢以盡睨視之態,利在稍瘦。二者兼營并進,庶有歸于一條鞭之時?!?/p>
以曾國藩之意,入門時專學一家,利于深入;待間架稍穩、規模立定之后,亦可博采兼收,以求融合之效。但其博采的程度相比康有為而言,依然是過于狹窄。同樣,在“博采”的同時,康有為也并不完全排斥“專精”。他說:
“古之名家者,能遍臨古碑,皆有一二僻碑,為其專意模仿,學之既深,亦有不能盡變者,其師法所自來,蹤跡猶可探討,學者因此而推之?!?/p>
由此可見,康氏認為“專精”應建立在“博采”的基礎之上。先須百碑過眼,認真寫遍,方可擇其中一二偏愛之碑,學之入骨,得其神髓,變化其意,以期形成自己的風格。但無論是曾國藩的“先精后博”,還是康有為的“先博后精”,其意皆在處理好“手上功夫”和“眼界寬廣”之間的關系,后學者不可不知。
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