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

饒曉志執導的荒誕喜劇《無名之輩》對社會底層小人物的生存狀態進行了披露,導演在敘事中最成功的地方不僅體現在以小人物為敘事主體,還體現在導演將敘事建立在喜劇類型的現實主義題材上,并將小人物與社會的關系刻畫得游刃有余。影片中,社會地位較低的保安為實現協警夢的茍且與辛酸、游走在犯罪邊緣的一對憨賊對成功的渴望、身受重創的馬嘉祺面對殘酷人生的無力等人生百態都通過電影戲劇化地呈現出來。導演沒有渲染英雄主義,也沒有刻意塑造馬嘉祺的身殘志堅,更沒有為這些小人物的生存故事打造一個完美的結局,而是利用荒誕的手法將兩位憨賊繩之以法,使得觀眾深入平凡角色內心感知人性美好的同時亦接受法律和社會輿論的現實束縛。[1]整部影片選擇方言進行對白,體現了導演的創作意圖。盡管方言可能會讓部分觀眾在獲取信息和理解影片時受阻,但西南官話可以體現特定的喜劇效果,義有助于更加真實地刻畫特定階層形象。饒曉志希望通過方言的運用將人物形象表現地更具內涵且更加真實。方言在該片中營造出了一種以笑為標志的審美范疇,雖然導演在劇情上追求插科打諢的喜劇效果,但該片亦彰顯了濃厚的現實主義色彩,折射出社會底層詼諧滑稽的人生百態。
一、方言之韻在電影中的基本功能
良好的視聽語言可以增加觀眾對影片的共情,對白作為影視藝術的主要表現方式,其語言的選擇需要適應影視作品題材、類型、敘事結構、人物性格塑造等方面的需要。我國方言文化內涵十分豐富,包括重慶話、河北話、青島話、閩南話、東北話等。而東北話、京片子、西北話、上海話、西南官話在影視作品中較為常用。一方水土,有一方的語言特色,方言在影片中憑借其獨特的聲調特色適應藝術作品的需要,發揮藝術功能。正如饒曉志說:“方言其實是特別美的,對于電影中想表現的生活中的人和事,表達的又是那么的準確。”[2]
方言的運用蘊涵著多重文化指向,可以憑借其自身特色傳遞良好的喜劇效果,協助影視作品更好地完成敘事。[3]方言作為電影的配音,可以發揮交際功能,并在此基礎上奠定影片的情感基調和思想內核,有助于情感切換后的影片類型回歸。盡管有影評人指出《無名之輩》中的西南官話涵蓋較為雜亂,當地人對影片中五花八門的口音感到排斥,但我們在賞析方言在電影《無名之輩》中的藝術效果時暫且不必細分苛責,因為這并不妨礙方言在該片中藝術效果的實現,此外,對北方觀眾而言,其對南方語言文化特點的區分并不敏感。在影視藝術中,方言的運用可以奠定影片的情感基調,維持影片喜劇元素,其自身親切、真實、通俗性的藝術魅力往往會讓觀眾更易接受角色人物形象和影片主旨;并且一部優質影片的意義傳遞絕不僅僅在于人物的對白,在字幕的輔助下,該片中方言作為電影主要對白的創作思路得以落實;而對方言的恰當選擇有助于還原人物的真實生存狀態。其為影片增加了鏡頭難以表達的特殊質感,達到寫實化的效果。
二、方言之于《無名之輩》的獨特喜劇美感
電影通過聲音構建浪漫色彩是諸多喜劇電影常用的形式和方法,大多數影視制作人的目的在于用方言表現喜劇特色。為什么方言能夠承擔這一功能呢?首先,方言具有一種語言的文化魅力,在電影這門綜合性藝術的組合形式中,導演要注重多樣性和統一性的關系,將各要素之間形成相互關聯的組織系統,因此方言就可以通過自身的屬性和與其他要素的相關聯性成為影視作品的重要組成部分。就中華語言系統而言,方言是漢語的分支,蘊藏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隨著歷朝歷代民族和文化的交融,普通話在和方言的的交匯過程中,由于二者聲調和表達的巨大差別,影視創制者逐漸發現方言之于喜劇電影的獨特美感。方言作為一種喜劇營構方式,能夠極大地增強影片的喜劇效果,并且深入人心。目前,創制者將方言這一元素融入到影視作品的不少,如《瘋狂的石頭》《斗牛》《武林外傳》等[4];而電影《無名之輩》則以西南官話的語言特點將對白的喜劇效果呈現出來。西南官話亦稱上江官話,學術上稱為西南方言,入聲整體歸派到某一聲調或者四聲調值相近的漢語方言。西南官話古入聲未發生分化,保留入聲塞音和韻尾聲調。電影《無名之輩》中的各位演員用心揣摩方言精髓并真實形象地反映角色性格,自然流露戳中觀眾笑點。
方言具有獨特的喜劇效果,主要因為喜劇電影在本質上是一種源自民間素材的平民化藝術形式,影片中表現的平凡人物也只有在方言環境中才能彰顯生命的原生氣息。
(一)構建影片喜劇類型
方言在日常生活中只是大眾用于溝通交流的語言工具,然而當其用于影視作品的對白時,則彰顯出其獨特的藝術功能和文化魅力。方言具有一定程度的喜劇性元素,能夠為影片制造笑料空間,原生、自然、活潑的特點是其用于喜劇創作的獨特優勢。一部采用方言作為對白的影片從一開始即可讓觀眾感知影片的基調。《無名之輩》從平民視角出發,主線定位在諸多小市民情節故事上,反映出底層人民在社會生活中的辛酸與掙扎。[5]喜劇電影當然不能流于煽情的情節氛圍中,因此需要荒誕喜劇的情節表現和人物對話來構建一部喜劇類型片。而方言能夠帶領觀眾融入平民世界,使觀眾感受特定文化和地域環境醞釀下的人和事,發揮其良好的喜劇效果,維持電影喜感色彩。
《無名之輩》西南官話的本土性、入聲塞音和韻尾聲調體現出一定的幽默氣息和鄉土韻味,使該片成為一部色彩鮮明、定位清晰的喜劇類型片。西南官話在敘事中強有力地調動了觀眾的情緒,將以笑為標志的喜感元素貫穿在整部影片中。導演在節奏張力、聲音表達上的處理極具藝術特色。而由于電影的情節發展和人物的情感變化,該片的情感基調也會由悲到喜,由喜到悲,由感知到共鳴。電影情節有相應的發展規則,當影片的情節走向與喜樂元素相悖時,就需要方言憑借自己獨特的音調特點將節奏把控在荒誕和喜感氣氛中;而由于影片矛盾的存在符合敘事的基本規則,因此各種情緒色彩會不斷發生融合、交叉、更迭。
作為一部喜劇類型片,要想將整個故事為觀眾所接受,就需要將喜劇元素貫穿整部影片。方言恰恰可以承擔喜劇效果的功能,處理好喜劇色彩和情節發展之間的關系。正如影片兩個憨賊在馬嘉祺的家里發生爭吵,爭執間氣氛緊張,激烈尷尬,但是在停頓之間又以具喜感的話語回歸喜劇主題。方言是一種良好的喜劇藝術呈現形式,以西南官話等重慶話為基礎的對白將該片基調定格在喜感節奏上,悲情憂傷之中融入荒誕、俏皮元素,將不時落入傷感情愫的觀眾及時拽回。
(二)賦予人物角色個性色彩
方言的喜劇效果還表現在對人物角色形象的塑造上,用以表明角色的身份、地位、性格等相關信息。電影角色塑造的真實、生動、鮮活關系到整部影片的質量,在《無名之輩》中,語言作為一種重要的輔助性工具,是塑造喜劇色彩人物的重要手段,在人物對話中彰顯人物滑稽色彩。方言是特定地區文化歷史和風俗習慣體現,因此或多或少可以體現一個人的性格和習慣;正如西方著名思想家葛蘭西曾說:“如果說每一種語言的確包括有世界觀要素和文化要素的話,那么,也就確實能夠從一個人的語言中估量他的世界觀的或大或小的復雜性”。[6]
諸多影視作品皆運用方言作為對白,用于塑造不同人物性格的需要。上海話表現人物的潑辣、東北話體現人物的憨厚、云南話則一定程度上展現角色的彪悍氣息。電影《瘋狂的石頭》用四川話表現一個蠻橫粗野的助理形象,這是由于人在受到一定刺激時,往往會通過自己最熟悉的語言傳遞個人的喜怒哀樂;電視劇《我的前半生》子君母親薛甄珠上海話展現出其潑辣、毒舌的性格;而東北話在影視作品中更常應用,塑造出生動、通俗、幽默滑稽的人物角色,并活躍情節氛圍。
《無名之輩》的西南方言頗具特色,凸顯兩個憨賊的魯莽和市井之氣,通過相似的方言在不同行業和不同人的生活中找到共性。方言這一元素使該片更接地氣,影片中“出啥子頭”“你啥子意思嘛”等地道口音鮮明生動彰顯了胡廣生和李海根的小人物形象。西南官話的語言腔調在該片中起到調笑功能,無孔不入;但喜劇效果絕對不僅僅是“趴皮”“錘子”這樣的口語詞匯,語言本土化和市民化氣息讓觀眾感受到影片中的人物形象接近現實。由此可見,方言可以塑造特定的電影人物形象,能夠鮮明生動地反映出角色的性格并將喜劇效果適時地表現出來。
(三)在戲謔中消解權威
荒誕喜劇的基本構成要素有三點:第一,營造具備諷刺元素的場景;第二,展示出人物角色的滑稽和工作生活中的碰壁;第三,劇情和敘事中有邏輯關系的巧妙運用。方言在塑造荒誕喜劇的過程中,對人物角色的荒誕特色體現最為明顯,滿足第二個基本要素構成要求。但是一部優秀的荒誕喜劇,并不是以純搞笑作為最終目的,藝術工作者需要通過喜劇形式折射對社會現實的反思,根植于現實,將社會事件和人物狀態以一種夸張或扭曲的形態呈現出來。優質的喜劇片在笑料呈現上往往是通過非刻意的鏡頭語言來表現的,喜樂快感和現實刺痛的雙重并舉才能讓觀眾對影片交口稱贊。《無名之輩》通過運用喜劇的手法向觀眾呈現出現實生活的殘酷與無奈,并通過這種荒誕離奇的喜劇形式向觀眾傳遞某種價值思想,有力地體現出導演對平凡人物的種種情愫,體現了藝術語言的委婉性和深刻有力。“人生如戲,戲悟人生,笑中帶淚”才能體現喜劇的藝術張力。
南京師范大學焦歡認為,方言可以在戲謔中消解權威,營造輕松氛圍,易于接受。[7]喜劇具有心理治愈的能力,但當前我國電影藝術創作對喜劇藝術張力的把握略欠成熟,諸多創制者習慣用悲劇表達酣暢淋漓的愛與生命等主題,鮮有以喜劇形式鞭策社會現象,折射不良現實的藝術作品,或者流于搞笑層面。然而搞笑不等同于喜劇,二者的創作意圖有很大差別。相對于普通話,方言代表了平民意志,在喜劇電影中承擔了嬉笑怒罵的責任。對于當下的熱點問題,創制者以方言的口吻傳達出來主流意志,而這種表達大眾觀點的方式也更容易為觀影者接受。從觀眾的角度而言,電影作品的欣賞仿佛是一次盛大的心靈洗禮,應該體現儀式性和莊重性。在影院的集體觀賞活動中,觀眾看到喜劇電影中的方言以一種夸張的姿態出現,從而達到權威意志的消解,適應觀眾的審美需求。
方言的喜劇效果還可以滿足人在精神上的慰藉和補償。以喜劇形式呈現出的作品同樣不失諷刺和鞭撻現實的價值功能——在展示影片人物形象,完成情節敘事的同時,也對某一特定時代背景的種種問題進行折射。饒曉志導演選擇西南官話作為影片對白,為每個人物賦予了特定形象和特色,帶領觀眾見證平民人物的生存與掙扎:“你做啥子”“你腦殼昏”“這個就是愛情”“老子不叫大頭,老子叫李海根”——這些代表性的方言極具藝術感染力,方言特色與人物身份相匹配,真實生動地將胡廣生和李海根的友誼、李海根對霞妹情感傳神刻畫,同時也構建出了影片的人物矛盾,推動劇情發展,調動觀眾的情緒。
結語
喜劇效果并非只是調動觀眾的內啡肽分泌物,體現喜劇藝術的最高境界是能夠揭示荒誕場景背后的真實狀態,很多笑逐顏開其實是苦不堪言和啼笑皆非,用情節的離奇和荒唐反映社會的某些不良現狀和人生的無可奈何,而方言的運用更使得這種喜劇內涵呈現得深刻。方言喜劇為國產電影注入了新的生機和活力,其在傳遞信息、塑造電影類型、刻畫人物形象、輔助敘事等方面呈現出多樣的文化表現力。《無名之輩》的成功不僅在于導演的藝術功底,更離不開各位實力派演員的卓越演技。如果說該片符合了國產現實題材電影的發展趨勢,那么,方言在喜劇中的有效運用,改善了以往華而不實搞笑電影的肆意橫行,緩解大眾對唯演員論的盲目跟風,提升國產現實題材影片的質量。然而就目前而言,方言喜劇電影仍然面臨諸多困境,其飽含地域色彩的語音語調在轉碼過程中會使影片喪失部分原有味道,難以向國際空間進展。因此國產喜劇電影需要不斷做出創新性嘗試,認識到方言這一元素在影視藝術中的價值功能,更好地服務于影片創作,才能前程似錦。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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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璐,楊璐.荒誕的現實化與現實的荒誕化——中國當代喜劇電影兩種創作思路初探[ J ].當代電影,2011(09):148-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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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趙耀民.試論荒誕喜劇[ J ].劇藝百家,1985(01):9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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