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素草書《自敘帖》鑒賞

杜東輝

摘要：作為書法史上草書的扛鼎之作，懷素的《自敘帖》被譽為“天下第一草書”，備受歷代推崇。本文關注的不是該帖的書法藝術水平，而是對其文字內容進行鑒賞，回顧記錄懷素所交游的社會名流對懷素書法相關的諸多評價。這些評價者，在唐代懷素的時代中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屬于中唐時期的精英階層，他們的好惡去向，直接反映了當時的文化潮流動向，其對懷素書法作品等相關的評價，也映射了當時的書法藝術審美水平。

關鍵詞：懷素;自敘帖;中唐時期;上流社會;書法審美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11-0014-02

一、時代背景

但凡講到古代士大夫文人生活，人們通常都認為魏晉風范是自由的，盛唐氣象是開明的，衣冠南渡是悲情的，等等。從古人的文章、書法、繪畫等作品中，也能窺見古代人們的生活。唐代經濟繁榮，文化鼎盛，其文化高度不僅在當時傲視天下，對后代也具有至關重要的影響。書法藝術是中國文化的獨特表現藝術，其通過文字來表現藝術的美感。在繼魏晉之后，書法藝術在唐代達到了新的巔峰。在此時期，歐、顏、褚、柳等書法大家，將楷書書寫推到了極致狀態;張旭、懷素等書法大家，實現了草書的更上一層樓。這種書法文化的興盛，是與多方面因素分不開的，其中唐代科舉制度便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在科舉制度下，不管是寒門，還是士族，不管是朝野，還是廟堂，都處于這種完善的文化金字塔中。在此影響下，書法的金字塔也不斷健全和完善。二、《自敘帖》的內容信息分析

（一）《自敘帖》提及的人物及其言論

人物l：顏真卿

身份：刑部

評論或行為：開士懷素，僧中之英，氣概通疏，性靈豁暢。精心草圣，積有歲時，江嶺之間，其名大著。故吏部侍郎韋公陟睹其筆力，勖以有成;今禮部侍郎張公謂賞其不羈，引以游處;兼好事者同作歌以贊之，動盈卷軸。夫草稿之作，起于漢代。杜度、崔瑗，始以妙聞;逮乎伯英，尤擅其美。羲、獻茲降，虞、陸相承，口訣手授，以至于吳郡張旭長史。雖姿性顛逸，超絕古今，而模楷精詳，特為真正。真卿早歲，常接游居，屢蒙激昂，教以筆法。資質劣弱，又嬰物務，不能懇習，迄以無成。追思一言，何可復得。忽見師作，縱橫不群，迅疾駭人，若還舊觀。向使師得親承善誘，亟挹規模，則入室之賓，舍子奚適！嗟嘆不足，聊書此以冠諸篇首。

人物背景：顏真卿（709-785年），字清臣，京兆萬年人，也就是如今的陜西臨潼人。顏真卿的祖籍為唐瑯琊臨沂，即今天的山東臨沂市。顏真卿通過科舉考試，在開元二十二年（734年）高中進士，在后來官至太子太師，后被朝廷封為魯郡開國公。顏真卿的書法最初是學習張旭及初唐四家，隨后逐漸廣納博取，將古法進行變革和創新，遂自成一家。顏真卿書法方嚴正大、大氣磅礴，同時又不失樸拙雄渾，被譽為“顏體”。顏真卿也成為王羲之后的又一書法大家，其書法對后世歷代影響巨大。懷素稱顏真卿為刑部，先任刑部尚書，然后相繼任四州刺史、刑部侍郎。

人物2：盧象

身份：尚書司勛郎

評論或行為：曾為歌詩;淡泊正直，又胸懷丘壑。

人物3：張正言

身份：小宗伯禮部

評論或行為：曾為歌詩;賞其不羈，引以游處。

人物4：韋陟

身份：故吏部侍郎

評論或行為：其書法行云流水，兼具實用性與藝術美感。

人物5：王邕

身份：永州刺史

評論或行為：認為其書法仿佛寒猿飲水，枯藤也隨之震動，又如壯士拔山一樣充滿力量。

其他人物：朱逵、許瑤、李舟、戴叔倫、竇冀、錢起等，這里不再詳細描述。

（二）書法評論的價值意義及導向

應該來說，作為欣賞者，評價者們不但對懷素的書法作品質量給予了高度的評價，他們也更對其書寫狀態感到震撼。懷素在《自敘帖》篇首，先進行了自我簡介，然后，大篇幅引用顏真卿的《懷素上人草書歌序》內容，該文是顏真卿為其書寫的，作為當時的書壇盟主，顏真卿的評價也奠定了本文的基調。懷素與顏真卿在大歷七年（772年）相遇于洛陽。在陸羽的《懷素傳》中，也可知懷素的老師鄔彤與顏真卿都是張旭的弟子，懷素當屬顏真卿的晚輩。于是，顏真卿也以同門師長的身份，來對懷素的書法藝術能力與藝術感悟進行考察。而懷素優秀的表現也贏得了顏真卿的高度贊揚。顏刑部先對懷素本人進行了肯定，這不僅體現了長輩的鼓勵，也體現了同行的相知相惜。接下來又通過韋陟和張謂的評價，來進一步肯定懷素。這里顏真卿還覺得不過癮，走了一把群眾路線，將當時“好事者*動盈卷軸”的現象進行了描述，生動地表現了當時人們對懷素的書法是多么喜愛。隨后，又從歷史的維度，介紹了草書的緣起與發展現狀，間接地肯定了懷素的書法藝術成就，還對懷素沒能獲得師傅張旭親授而感嘆和遺憾。整體來看，顏真卿是以盟主、長輩、同道三個不同的角色，來對懷素的書法藝術進行了高度的評價。

從《自敘帖》的內容來看關于王邕、戴叔倫、竇冀、朱逵的評價，均為選用而來，是懷素在四位的詩作《懷素上人草書歌》中選擇的。這四位評價者分別從不同的視角，對懷素的書法進行了評價，都是一致的高度贊揚。例如，王邕就用“此中靈秀眾所知，草書獨有懷素奇”進行了評價。從這些評價中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對懷素書法及其地位是高度認可的。他們的詩作認為懷素的書法“述形似”語疾迅“敘機格”，說明懷素的書法在形態、速度、境界上都達到了很高的地位。在這部分，還有許瑤、李舟的評價，這些評價也無一例外地贊美了懷素的書法。在《自敘帖》的最后，懷素引用了叔叔的評價，自謙“愚劣”，認為自己的書法“遠錫無前侶，孤云寄太虛”，詩中表現了懷素書學之路的孤寂，而“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如”雖然是說懷素書寫狀態目空一切，不過，也生動地展現了其在創作書法藝術過程中的忘我狀態。韋陟、張謂等上層人士也紛紛賦詩贊賞與推崇懷素的書法。

三、中唐上流社會的書法審美分析

（一）審美視野氣象縱橫

唐代的書法之風，從初唐的恪守法度、理性書寫，逐漸發展到中唐的浪漫主義。而且書法隊伍日益龐大，這也說明了基礎固然重要，但唐代當時的開風氣、正清流的社會風尚也是不可或缺的。當時的上層大夫都是經過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他們具有敏銳的藝術感覺。《自敘帖》中的人物及其言論，都是當時上層社會對書法審美的反映。尤其是顏真卿，他在初唐時期的風格是嚴謹法度，比如其早年的作品《多寶塔》就是中規中矩的，在“安史之亂”評定后，其書法開始變得雍容，而萬年時期的《顏氏家廟碑》則呈現出人書俱老的狀態。顏真卿作為張旭的弟子，其“三稿”也是浪漫主義書風標榜，他用經天緯地的巨筆抒發自己的情感，達到了物我一體的境界。作為居廟堂之高的國之重臣，表現出了國家、民族的氣度。顏真卿與懷素的交際，也是縱橫自如。其他幾位在《自敘帖》中提及的人物，普遍以宏觀大氣來高度評價了懷素的書法。

（二）審美環境寬容輕松

唐代開朝以來，不管是“貞觀之治”，還是“開元盛世”，經濟發展都是穩定而強盛的，在雄厚的經濟實力基礎，文化自然也是獲得了長足的發展，文化影響力在當時也是非常廣泛的，這就成就了當時的文化自信。在當時的唐朝首都長安，“八方來朝”，一派繁榮興盛景象。在唐太宗的積極推動下，書法藝術在唐朝獲得了創新發展，從法度森嚴的初唐四家，漸漸蛻變出前朝遺風，轉向實用主義書風。李世民將老子尊為祖，派出玄奘去西天取經，在此時期，道教和佛教受到了推崇，其思想也得到了弘揚和發展。同時，科舉考試也推崇儒家正統思想，這就形成了釋道儒既分庭抗禮，又自然互相交融。張懷瓘的書學思想就是此時期審美文化具有極大包容性的生動寫照。王羲之作為當時的書法大家，雖然備受唐太宗推崇，但張懷瓘則是“以書論書”，并未采用當時時興的“以人論書”，張懷瓘從字體書寫水平評價書法大家，給他們進行論資排輩，將懷素置于排名首位。這種評價態度實事求是，根據人的才能進行評價，在當時競然是得到了認可，盡管其與唐太宗的觀點相異。李白寫詩“張顛老死不足數，我師此義不師古”對此進行了評價;任華也有“張老顛，殊不顛于懷素”的評論。王邕“我牧此州喜相識，又見草書多慧力”的評價，更帶有“護犢子”的風趣。這足見當時的文化審美和社會風氣是比較開明的。

（三）審美語言形象生動

分析《自敘帖》內容，感觸是非常大的。因為作品本身具有極大的震撼力，評價懷素的語言文字也是凝練精絕，生動形象，充滿了藝術之美。在閱讀文字內容時，可通過這些生動又富有意境的文字，體會到其中流溢的藝術審美價值。顏真卿的“士懷素，僧中之英，氣概通疏，性靈豁暢”，仿佛為人們描繪出了一個眼睛閃耀著智慧光芒，靈氣縈繞，行為卻放浪不羈的和尚形象。再細細鑒賞懷素的書法，字里行間的筆筆中鋒，也確實恰如“枯藤勁鐵”，而那洋洋灑灑的運筆，也只有“狂來”“醉來”才能真正表現出那一瀉千里之勢，猶如“驟雨旋風”戛然而上之姿。“奔蛇走虺”“盤龍”生動地表現了那絞轉翻騰的筆跡，令人觀之莫不倍感心潮澎湃、氣勢磅礴。

《自敘帖》中其他幾首《懷素上人草書歌》，也不同的角度對懷素的書法進行了生動形象的描繪，如“始從破體變風姿，一花開春景遲”、忽作風弛如電掣，更點飛花兼散雪”、“涵物為動鬼神泣，狂風入林花亂起”、“龍虎慚因點畫生，雷霆卻避鋒芒疾”、左盤右蹙如驚電，狀同楚漢相攻戰”、“三秋月照丹鳳樓，二月花開上林樹”“忽聞風里度飛泉，紙落紛紛如跖鳶”……細細品鑒這些美不勝收的詩句，竟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酣暢淋漓之感。有時在想，這哪里是書法評論？簡直就是一部優秀詩作的集錦，而這些詩作描繪的都是同樣一幅瑰麗萬千的乾坤萬象圖。

（四）審美水平專業精深

前文對于《自敘帖》提及的人物及其評價進行了分析和解讀，從這些堪比懷素書法之美的評價中，我們能深刻地感受到人們對懷素及其書法的高度贊美，同時，也能從評價中領略到懷素書法藝術的意境與審美情趣。這些評價充分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彰顯了當時名流大家深厚的藝術修養和精深的專業審美能力。這些評價不僅關注懷素人物個體，也注重書法藝術及其現象。例如，茶學家陸羽就對懷素非常關注，同時還以專業眼光對于懷素同時期的書法家予以關注，并提出了“筋骨心肺”論，其書法評論直指要理，精準獨到。當然，在書法藝術審美方面，這樣的專業素養，在當時的朝代也是精英階層理所應當具備的。因為當時無論是經濟還是文化，都是非常鼎盛的，在深厚文化的滋養下，評論家們才會與書法家的藝術表達達到契合的程度。白謙慎先生對書法社會問題一直都比較關注，他說：不管在哪個朝代和社會，對于掌握較多社會資源與支配力的人來說，就應自覺地承擔更.多解決社會問題的責任。而富有人文關懷的文人士大夫，其胸懷天下，富有氣度，因此是值得肯定和贊頌的。而學識背景也是與社會責任相匹配的，只有具備乘風破浪的能力，才能真正成為引領時代的弄潮兒。

四、結語

一言以蔽之，上述內容是筆者關于《自敘帖》和懷素書寫現象的所思。盡管時空已然相距遙遠，然鑒賞《自敘帖》和懷素書法藝術后，我又忍不住對那個時代產生了情不自禁的神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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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陳振濂.《品味經典——陳振濂談中國書法史》卷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

[4]仲威.書藝珍品賞析第三輯：張旭·懷素[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7.

[5]部分人物生平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