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安慶

《小石潭記》是唐代柳宗元的一篇游記散文,入選語文統編教材八年級下冊第三單元第十課。作者通過對小石潭景致的個性化描寫,既精致地傳遞了忘卻塵世煩惱的欣悅與沉醉,也含而不露地表現了被拋擲久遠、無法兼濟天下的悲傷。我們先來看一個課例:
精致審美:樂悲情感基調的生化藝術
——《小石潭記》微課教學設計
四川省瀘州市第十二初級中學 鄭利鴻
一、教材分析
《小石潭記》是唐代柳宗元的一篇游記散文,入選人教版八年級下冊第六單元寫景古代散文第一課。作者記敘了自己如何發現小石潭以及小石潭的概貌,在敘事寫景中既精致地傳遞了忘卻塵世煩惱的欣悅與沉醉,也含而不露地表現了被拋擲久遠、無法兼濟天下的憂傷。這種“對位”式抒情是文本的篇性,也是散文類性的集中體現。因此,在微課教學中,擬從柳宗元情感的矛盾切入,引導學生對其寫景抒情精致、含蓄、醇厚的特性細加鑒賞。
相較于本單元的其他篇章,本篇抒情上的“矛盾性”“空筐結構”更為鮮明,所以教學中也會進行比較閱讀,會通奧窔。
二、學情分析
學生對感官開放的景物描寫并不陌生,但是對景物與情感、個性的融合性描寫還不是很敏感,對曲折情脈的營構、空白結構的創設、幽微情感的體悟,更是比較陌生或理解膚淺。因此,這些地方的審美應該成為教學的攻堅處。
三、教學目標
1. 從“悲—樂—悲”的情脈中,把握作者幽微的內心情致(重點)。
2.體味柳宗元抒情寫景的精致性、含蓄性和創造性(①明明有親朋相伴,卻說“寂寥無人”的詩化寫法;②小石潭也是作者的自況)(難點)。
四、教學方法
1. 矛盾開掘法。從課文顯在的“樂”“悲”矛盾入手,了解柳宗元情感的變化及體現,增強學生對文章情脈的整體認識。
2. 還原比較法。通過情境還原、歷史還原、藝術還原等方法,品析數詞“百”、介詞“為”和“似”等詞語的含蓄抒情,并與生活實際打通,不斷激起學生的審美興趣。
五、教學流程
(一)樂在何處?悟抒情的精致性
1. 啟思
在課前預習中,有學生提到本文既寫了柳宗元情感的“樂”,又寫了“悲”,這不矛盾嗎?這節課,我們就圍繞這一矛盾,探索一下柳宗元的情感基調,以及他獨具個性的抒情藝術。先請大家默讀課文,找出體現柳宗元“樂”的句子,再思考思考,他是怎么表現這種“樂”的?
2. 交流
①“百二十步”“百許頭”——沒有寧靜愉悅的心情,不會去數步數、數魚數。
②“如鳴佩環”——清脆的聲音寫出了欣悅;質地優秀、價格昂貴的玉環也含蓄傳遞對這種水聲的好奇與珍視。
③四個“為”字,“蒙絡搖綴”——觀察之細,實際上含而不露地寫出了欣賞的沉醉與癡迷,可用還原法讓學生認識到這一點:為何用四個“為”,留一個好嗎?“似”——寫出了物我兩忘的陶醉。
3. 小結
水聲、青樹、魚都是在寫“樂”,互相襯托,將樂的情感含蓄而很有質感地表現了出來。
(二)悲在何處?悟極化情感表現
1. 翻轉
既然小石潭的景色那么讓人驚喜、沉醉,為何柳宗元又悲傷起來?文中有表明他情感轉折的句子嗎?(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滅可見。其岸勢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溪水的明明滅滅,岸勢的不可知其源,寫出了情感的一種黯然、恍惚,這是從樂到悲的寫照。景與情完全融合。
2. 聚焦
“悲”在文中是怎樣體現的?(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
3. 探析
①明明有親朋同游,吳武陵、龔古、余弟宗玄,崔氏二小生,為何還說寂寥無人?(這和柳宗元的心境有關。因為參加王叔文領導的政治革新運動失敗,柳宗元險遭殺害。后被流放永州,連家人也受牽連。流放永州不到半年,母親去世。此時的柳宗元本應年富力強,卻“行則膝顫,坐則髀痹”。好不容易建立了一個安身之所,卻遭遇火災,家無余儲。胸懷大志,卻前途一片渺茫……這些天災人禍的襲擊,使他悲入骨髓,以至忘卻了與自己同游的至親。誠如我們在《江雪》中讀到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樣,因為巨大的痛苦、孤獨太深,導致目中無景更無人)
②“凄神寒骨”實際上是指內心的苦痛、寒涼。
(三)樂還是悲?悟情脈之起伏多變
1. 啟悟:那么,文中的情感基調是“樂”還是“悲”呢?
2. 探討
①悲。顯性——樂→悲的轉換,樂是過渡,悲是結果。隱性——“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已有暗示,他其實是來排遣苦悶的。這些內容被隱去,形成了文本的“空筐結構”。
②這種“悲—樂—悲”不斷深化的抒情寫意方式,在你閱讀的經歷中遇到過嗎?(李白《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蘇軾《前赤壁賦》、曹操《短歌行》)與其他作者相比,柳宗元的抒情寫意方式有何獨特之處?(把憂郁的情緒一下子全部浸透到文骨里去了)
3. 朗讀:坐潭上,四面竹樹環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
(四)一己之悲?悟文章的象征品格
1. 啟悟
柳宗元的“悲”,是他的一己之“悲”嗎?
2. 交流
不是,是那個年代所有無法兼濟天下的士人之悲,如劉禹錫、李商隱……
3. 延伸
從這個角度說,小石潭僅僅是作者描寫的一個景物嗎?(不是,小石潭那么清幽美麗,卻地處荒僻無人識,與柳宗元懷才不遇、被貶蠻荒,本質上是相同的)
(五)作業布置:悟游記的抒情之美
學習了柳宗元的山水游記《小石潭記》,對他景色描寫的精致性、含蓄性、醇厚性有了一定的了解。請任選一篇經典的山水游記(古今不論),將《小石潭記》與之相比,看看它們在抒情藝術上有何異同,寫一篇賞析文章,字數不少于500字。
板書設計:
鄭利鴻老師上這篇課文,以“悲”為課眼,按“樂在何處?悟抒情的精致性—悲在何處?悟極化情感表現—樂還是悲?悟情脈之起伏多變—一己之悲?悟文章的象征品格”這樣一條課脈來經緯教學。問題驅動的努力,清澈可見。
相對于普通的板塊式教學設計——正音、了解詞意、逐段總結段意,反復誦讀,理解情景交融的藝術特色,體悟作者謫居生活的孤寂凄清之情,甚至還有偏離整體抒情意旨的,如“體悟作者親近自然情懷”,鄭老師在教學內容的結構化方面做得還是頗為出色的。
教學內容結構化是美國學者加涅意識到的“智慧技能的結構”,代表了“最大學習效率的途徑”。但是,語文教學內容如何結構化,目前似乎還沒有實質性的突破。赫爾巴特的四步教學法“明了—聯合—系統—方法”,杜威的五步教學法“從情境中發現疑難—從疑難中提出問題—提出解決問題的假設—根據收集到的資料,推斷哪一個假設能解決問題—通過實踐、實驗等驗證與修改假設”,這些方法可以應用于各科,卻無法彰顯語文學科結構化的獨特屬性。
錢夢龍老師的“三主四式導讀法”,余映潮老師的“板塊式教學法”,魏書生老師的“定向—自學—討論—答題—自測—小結”六步教學法,倒是有了一些語文特征。這些教學法,不是太宏觀,就是太機械,其實也未觸及語文教學內容結構化的核心。
在這種情況下,鄭老師從課眼、課脈、課氣統一的角度追求語文教學內容的結構化,給我們帶來了一種全新的思考。“悲”是文眼,也是課眼,成了教學內容的靈魂統攝,“樂在何處?悲在何處?樂還是悲?傳遞的是一己之悲嗎?”這條課脈是課眼的邏輯延伸,將抒情的精致性、蘊藉性,極化情感的個性特征,情脈的一波三折,虛實相生,還有抒情的象征性等語文知識全部貫穿起來了,的確做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
課氣的暢達顯然得益于夏丏尊先生關于強旺文氣的思考:
1. “一詞句統率許多詞句”;
2. “在一串文句中疊用相同的詞句,于必要時善為變化”;
3. “多用接續詞,把文句盡可能地上下關聯”。
其實,課眼就是統率所有教學知識的“一詞句”;課脈使環節與環節、知識與知識之間產生嚴密的關聯,絕對起到了“接續詞”的作用——思想的接續、情感的接續更是水到渠成;教學中不斷用語言點擊課眼、課脈,在某種程度上也會發揮“疊用”的功能。這方面,鄭老師做出了積極的嘗試,盡管“疊用相同詞句”的藝術做得還不是很自覺。
深入研讀上面的教學案例,我們還會發現:鄭老師在追求語文教學內容結構化的同時,也努力注意了“條件化”。比如,她的教學是奠基于學生的疑問之上的——本文既寫了柳宗元情感的“樂”,又寫了“悲”,這不矛盾嗎?這表明:結構化的前提條件之一便是貼緊學生的認知結構、學習興趣。從教學知識擇定與建構的角度看,鄭老師是將文本處理成王榮生先生所說的“定篇”的。也就是說,弄清文本的類型和教學功能也是條件化的題中應有之義。但是,案例中最見功力的條件化則是:注意體性、類性、篇性的統一。
體性是指語文內容、風貌上所體現的學科屬性,或者說是從內容、風貌上區別語文和其他學科的種差。語文教學中,主要體現為對形(言語形式)意(言語內容)關系的處理。在形意統一中突出形,牢牢將語文課上成語文課,而非思政課、歷史課或其他。鄭老師不僅引導學生關注柳宗元的樂和悲,還特別關注如何表現樂和悲,這便是捍衛語文體性的自覺表現。
類性是指文本的文類特性,用來區分文章視域下的各種文類差別,針對的是閱讀教學中文類意識模糊,將各種文類或文體一鍋煮的盲目教學現象。比如有老師教學《詩經·氓》,竟然將人物形象的分析當作教學的重點——這是小說文類的教學要求,甚至和學生不遺余力地探討御夫之術,但就是不去玩繹詩歌的情脈(“氓—子—爾—士—爾”的人稱變換就可見出婚戀的曲折命運,也折射出女子情感的嬗變),還有“淇水”“桑葉”“斑鳩”這些獨具民族特色的意象,這便是混淆了詩歌和小說的文類特性。落實到上面的教學案例,鄭老師雖然沒有將游記與其他文體或文類的特征弄錯,但是也未凸顯游記的文體特征。
篇性指文本中體現的作者獨特的言語表現個性和智慧,這是區別不同作者的不同文本,或同一作者的不同文本個性化表現力的表征。揭示文本的篇性,是閱讀教學的挑戰,閱讀教學的魅力,更是語文老師專業性的有力體現。試想:體悟意象抒情,卻無法揭示李煜和李清照言語創造上的差異,能說有很好的專業性嗎?鄭老師通過群文閱讀,將《小石潭記》與李白的《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云》、曹操的《短歌行》打通,力圖揭示《小石潭記》情脈虛實相生的特性,從數字、聽覺、夸飾手法等角度對柳宗元抒情精致性以及情感失范現象予以還原、剖析,用知人論世法對小石潭象征性以及悲情的共性品格進行點染,都是篇性開掘的可貴嘗試。
除此而外,我們還能發現教例中體現的教學內容情境化的追求。
盡管現場教學中,教者的普通話摻雜了鄉音,還帶了一點兒口頭禪,但這并不影響她通過還原比較、矛盾激疑、換位思考等方法引導學生入情入境,實現與作者言語生命的深度融合。如從看似尋常的詞句“百二十步”“百許頭”“如鳴佩環”“為坻,為嶼,為嵁,為巖”中見出作者的嬰兒眼光,見出作者暫時的物我兩忘。沒有情境化的追求,無法抵達這樣的審美深度。
與只求融入情境的老師不一樣的是,鄭老師還注意了“間離”——跳出情境,審視作者何以如此表現情境。柳宗元為何連用四個“為”,只用一個可以嗎?“凄神寒骨”僅是寫身體的感覺嗎?通過這些追問,作者抒情的精致、蘊藉、個性化便躍然紙上了。
難能可貴的是,鄭老師在語文教學內容情境化的過程中,并未只沉迷于融合或間離,而是指向了更高遠的目標——審美創造。她布置的作業是:讓學生任選一篇經典的山水游記(古今不論),從抒情的精致性、含蓄性、醇厚性等方面與《小石潭記》比較閱讀,寫一篇賞析文章。這便是激活所學,走向言語表現與創造的積極表現。
總之,通過這一則案例的研讀,在語文教學內容的理想設置方面,我們不難獲得下列啟示:
第一,注意課眼、課脈、課氣的統一,努力實現語文教學內容的結構化。
第二,注意體性、類性、篇性的統一,努力實現語文教學內容的條件化。
第三,注意融合、間離、創造的統一,努力實現語文教學內容的情境化。
◇責任編輯 晏祥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