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佳君
(浙江音樂學院,杭州 310024)
2019年5月浙江音樂學院音樂工程系與比鄰的中國美術學院雕塑與公關藝術學院在象山藝術公社聯合舉辦了《森林迷陣 Forest Maze 2019——聲音、電子音樂與交互媒介裝置展》①,“聲音與交互媒介裝置”聯合課程是浙江音樂學院音樂工程系2018年啟動的長期計劃,此次展覽是浙江音樂學院音工系開啟藝術與科技專業方向對聲音與媒介融合方式的初步探索。
聲音與媒介融合的創作旨在鼓勵學生在跨學科合作領域多做嘗試,在新媒體所關聯和關心的“互聯網、虛擬實境、生物電子學、神經網絡、基因工程、分子電子科技、機器人科技等”領域中不斷探索和研究聲音與新媒介融合的新的藝術表現形式。此次參展的作品均是聲音交互媒介裝置,它們最鮮明的特質為連接性與交互性,它用聲音及其他不同媒介鏈接起特定的空間,并用觀眾的介入參與構建作品的含義。
聲音交互媒介裝置是基于計算機技術的發展,利用聲音、計算機程序與其他介質的組合而生成與觀眾互動的新的藝術形式。在其內部,聲音與其他材質媒介用其內部路徑與節點建立秩序,連接起彼此不同媒介空間的內涵,這些空間單元之間充滿異質性、斷裂性和不連續性。在其外部,作為整體的交互裝置由觀眾輸入一定的信息后,又反饋一定的信息給觀眾,它讓自身這個多元異質空間與外部空間溝通,因此交互也是一種連接。例如此次展覽中的實物裝置《共聲》、聲音感應互動裝置《皿血》、電容感應互動裝置《邊緣-the verge》、機械聲音傳感裝置《繞-Filled》、數字聲音燈光裝置《孚斿》、數字投影裝置《觀照》、數字聲音燈光裝置《Undo》、多媒體聲音燈光裝置《蝕言-Eclipse》和機動裝置《箱子記憶》(圖1—9),均是利用觀眾或輸入聲音或觸發機械產生聲音而實現的裝置作品含義的凸顯。馬歇爾·麥克盧漢強調“媒介”作為工具是人體或神經中樞的延伸②,由此可見,聲音交互媒介裝置實質上是一種可以連接不同內涵空間的中介工具,一個“實踐工具箱”③,區別于傳統的藝術作品,它的連接性與交互性使它能夠建構新的敘事,而不再顯示唯一的結局。

> 圖1 《共聲》 作者:徐琛 李享 媒介形態:實物裝置 制作材料:碗筷、鬧鐘、彈珠等各種生活用品、密度板、推拉電磁鐵、電機 尺寸60×60cm 圖片來源:自攝

> 圖2 《皿血》 作者:鐘昊源 徐子茜 媒介形態:聲音感應互動裝置 制作材料:綜合材料 尺寸:500×400×200cm 圖片來源:自攝

> 圖3 《邊緣-the verge》 作者:謝婉瀅 侯九亨 媒介形態:電容感應互動裝置 制作材料:凸透鏡,合金金屬絲,電容感應器,紗,銀箔,鋁氣球 尺寸:400×300×300cm 圖片來源:自攝

> 圖4 《繞-FIlled》 作者:朱婧姝 方銘 媒介形態:聲音裝置 制作材料:剝皮棗木、樂器琴弦、機械鋼板 尺寸:300×300×300cm 圖片來源:自攝

> 圖5 《孚斿》 作者:何晶 姜雯瀚 媒介形態:數字聲音燈光裝置 制作軟件/材質:輸液袋 燈帶 軟管 尺寸300×300cm 圖片來源:自攝
在傳統藝術展示中,被展示的藝術形式通常是圖片、視頻或一定空間體積的物品,觀眾則按照展示規定的路徑參觀作品,這種方式將藝術展示空間限定在了不可變的實體空間中,同時也限制了觀眾的接受方式和思維模式,整體而言這種展示方式是一種線性、單一、固定的模式。聲音交互媒介的特質使得這種傳統的空間展示方式無法全然適應當代藝術展示需求,雖然不同類型新媒體藝術作品的特質與浸入的體驗不盡相同,但是,在相關展示空間的處理中,新媒體藝術對于真實空間的超越則是普遍的共性。
就像2010年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展出的布魯斯·諾曼的聲音裝置藝術作品《日子》,十四個發聲裝置不間斷地播放一星期每天的名字,另有一些裝置發出不同年齡人此起彼伏的聲響,這所有的聲音形成了空間中合聲的效果,喚起了人們對已經失去的或平庸或深刻的往昔歲月的回憶。這個聲音裝置作品由自身關聯起周圍的空間,同時也從觀眾身處的現實空間進入想象空間,這無疑豐富了作品空間構成的形態。
在此,新媒體藝術構建的空間不再只是地理概念,而是建立在信息媒體的傳輸和交流平臺上的連接。全息學可以為這種難以定義的開放空間提供參考,全息學堅持一種相互關聯、相互兼容和普遍聯系的思維方式,它注重全部信息的全向性關聯和信息場時空的泛對應性。如今,基于網絡的信息時代也創造了一種新的空間概念,例如虛擬空間、數字空間等,以實現一定程度的信息全息連接。因此,新媒體藝術視域下的當代空間概念已經成為了一種技術媒介空間。這種空間實際上是一種類似于拓撲結構的關系,“空間不是物體得以排列的實在邏輯環境,而是物體的位置得以成為可能的方式。也就是說,我們不應把新媒體藝術視域下的空間想象為充滿所有物體的一個蒼穹,或把這種空間抽象地設想為物體共有的一種特性,而是應該把它構想為連接物體的普遍能力”④。用格里耶的小說打比方,格里耶小說中的空間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通過描繪物體及物體的空間位置來創造的,此時的空間是通過對物體路徑的設置而串聯起來的。除此之外,格里耶還會通過先對平面之物的描繪,繼而在描繪過程中讓人或物活動起來,由此躍升至另一重空間。這些手法都是通過物或人的連接或言通過在小說中不斷進行一種空間拓撲而產生無限的空間的方式,這種小說所構建的空間也是新媒體藝術可以建構的空間模式。
藝術展覽是一次生動知識的創造場所,而展覽敘事是展呈設計中的一個重要元素,指的是策展人在特定建筑空間中,用新的敘事方式把已知的藝術作品重新組合,產生出新的事物和新的思想,新媒體的特性給予了這種敘事表達無盡的可能。
最早源于文學藝術的非線性敘事,即用多維交疊的敘事邏輯,將現實生活的混亂無序重新連接。這種敘事方式的典范是卡爾維諾,他在小說《看不見的城市》中構筑了精致完美的“晶體”結構,這種結構為富有放射性和周期性的規則幾何多面體,它能夠多重折射,從而在原有空間基礎上衍生出差異化的空間,同時也能在原有結構上不斷地自我生成,從而衍生出無限的空間。在《看不見的城市》中,故事從一個城市衍生出另一個城市,衍生出的城市與之前的城市形成差異空間,不斷而衍生出的城市逐漸形成一張交互盤錯的城市網,讀者在一張布滿差異空間的網中自由地規劃出路線,最終得到許多彼此結果不同的答案。非線性敘事擁有兩大要素:一是敘事主體的節點細分,二是節點之間的通道設計。
此次在象山公社舉辦的《森林迷陣 Forest Maze 2019——聲音、電子音樂與交互媒介裝置展》便是一次多維敘事的嘗試(圖10),展覽呈現的是十三組與聲音相關的作品,這其中,既有聲音與具體形象的融匯,是撲朔迷離的情景敘事;也有媒介觸碰后引發的特定聲響,是交會瞬間的戲劇性時刻。每組作品不僅觸發不同的色彩、速度、音高、音量,擁有各自的“游戲”規則,而且與其他作品形成若隱若離的聯系,共同構成一個不斷變換時空的虛擬氣場。而這樣的一些情節片段,用一種森林中地點連線的敘事方式將其連接起來,這是此次“聲音與交互媒介裝置”的策展思路:展覽如同走進一個森林后閱讀到的多維度小說,小說在時間與空間的雙重象限中綿延與交叉,它們可視可讀可聽可感。觀眾得以從某個作品所在的時間切點出發,猶如一個個好奇的探索者,隨著敘事放射出的復雜路線,迷惑而又充滿新奇地前行……在這次展示敘事中,“敘事主體的節點細分”一方面是指以單個作品為單元的敘事主體,另一方面是指單個作品中可能與空間中其他作品發生聯系的作品局部。“節點之間的通道設計”不僅指單個作品與單個作品之間的連接,也指不同作品局部之間發生的連接,還指單個作品與其他作品局部發生的連接。而對聲音交互媒介的非線性敘事的展呈設計也就成了對細分節點之間通道的重新連接。這樣的連接在固有空間中形成了多維路線,由觀眾的步行形成了彼此差異性的空間內涵。(圖11)

> 圖6 《觀照》 作者:張芯語 包憶杭 媒介形態:數字投影裝置 制作軟件:processing/arduino 尺寸:500×400×250cm 圖片來源:創作者提供

> 圖7 《Undo》 作者:劉雅嫻 王一夫 媒介形態:聲音裝置 材質:話筒 影像 演員 地毯 尺寸:600×800×300cm 圖片來源:創作者提供

> 圖8 《Eeclipse》 作者:黃楚明 何錚澄 軟件:Arduino/max/live 材料:綜合材料 尺寸:380×550×400cm 圖片來源:創作者提供

> 圖9《箱子記憶》 作者:潘墨馨 裘佳慧 媒介形態:機動裝置 制作材質:合金架子 合金緊固件紙箱 電機 鐵罐 玻璃 尺寸:500×200×170cm 圖片來源:創作者提供

> 圖10 《森林迷陣 Forest Maze 2019——聲音、電子音樂與交互媒介裝置展》展覽空間平面圖 圖片來源:自繪

> 圖11 《森林迷陣 Forest Maze 2019——聲音、電子音樂與交互媒介裝置展》多維敘事示意圖 對細分節點之間通道的重新連接,這樣的連接在固有空間中形成了多維路線,由觀眾的步行形成了彼此差異性的空間內涵。圖片來源:自繪

> 圖12 藤本壯介的 “network by walk” 概念圖 圖片來源:網絡
除此之外,對細分節點之間通道的重新連接也可能打破原有建筑空間的固定區域,延伸至非建筑空間區域。比如2012年德國卡爾斯魯厄新媒體藝術中心(ZKM)舉辦的“聲音作為藝術的媒介”,用一種強調聽覺感官而非傳統視覺感官的展示方式向觀眾呈現20世紀聲音藝術發展歷史。這次展覽中,作品的展示不僅限于展覽本身的固定位置,而是在展廳外和卡爾斯魯厄市的公共區域中放置了各種聲音裝置。作品之間也打破以往孤立展示的傳統做法,而是相互之間常有關聯。展覽以這種方式超越了固有的展示空間,加強了觀眾對于一種“整體聲音世界”的感受。展覽還通過參觀者與作品之間的交流與互動,引領參觀者抵達另一種感官空間,從而拓展了現實空間。
聲音交互媒介裝置的策展就像是策展人用不同藝術家的作品完成的一次大型裝置的策劃,鑒于聲音交互媒介裝置的連接性與交互性,策展是一次銜接不同媒介空間的實踐。就像日本新生代建筑師藤本壯介早年的“network by walk”(圖12)設計哲學,住宅空間有其獨具一格的含義系統,而由住宅空間建構的城市區域的意義可由漫步者自我行為的參與加以建構。步行帶來的空間關系的彼此銜接,在單元與單元之間,單元與整體之間建立起辯證的空間關系,從而也構建出可多重解讀的空間維度,最終實現一種連接更加廣泛的空間敘事。由此,如聲音交互媒介裝置的新媒體藝術的展示應該借助不斷更迭的新技術,并對其藝術倫理和傳達形式進行深入探討,以達成空間展示的新策略。
注釋:
① 筆者是此次《森林迷陣 Forest Maze 2019——聲音、電子音樂與交互媒介裝置展》的策展人。
② 加拿大媒介理論家馬歇爾·麥克盧漢于1964年發表了《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Understanding Media:The Extensions of Man),這是一本關于媒介文化研究的書籍,他在書中勾畫了一種電子媒介文化社會的圖景,并對其發展趨向作出了預言。
③ 米歇爾·德塞托在其《日常生活實踐I——實踐的藝術》中論述了社會規則制定者賦予消費產品固有的使用規則,但普通人在使用既定產品的過程中,運用實踐的藝術、巧妙的計謀和抵制的策略,改變了消費產品使用法則,以自己的方式將其重新使用,因此產品本身可以理解為一種“實踐的工具箱”。
④ 梅洛·龐蒂.知覺現象學[M].姜志輝,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31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