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滿

中國的農村經濟在過去的70年中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但產業主體依然以小農、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個體戶、小商店、微型企業等“微弱經濟體”為主。圖/新華
在鄉村振興戰略實施過程中,由于縣域產業、經營主體的變化,金融服務的需求相應地也發生了改變。
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通過調研數據、統計分析得出總體結論:目前的農村金融服務總體上由于市場效率不高而存在“供需缺口”,而數字普惠金融可以提高效率,填補“供需缺口”,從而推動縣域產業和經濟發展。但目前中國縣域的數字化程度普遍不高,形成了數字金融發展的最重要的障礙——鑿穿數字鴻溝成為構建普惠金融生態的關鍵。
對此,該報告建議從四方面著手,推進縣域數字普惠金融發展:一、構建適合縣域產業發展的普惠金融生態體系;二、夯實縣域產業的數字化基礎,推動三農“數字化”頂層設計的具體實施,避免新型“數字鴻溝”;三、鼓勵金融機構基于各自優勢進行合作,利用數字金融技術創新金融產品;四、拓寬融資渠道。
中國縣域的大部分地區仍然是傳統上所稱的“農村地區”,中國的農村經濟在過去的70年中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但產業主體依然以小農、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個體戶、小商店、微型企業等“微弱經濟體”為主。
普惠金融生態體系是解決農村金融服務問題的可行方案,而數字普惠金融則由于小額、簡便快捷、成本低、客戶體驗好、服務效率高、商業可持續性好,是普惠金融實現其目標的有效途徑與手段。
下以數字信貸為例,數字普惠金融相對傳統金融的比較優勢明顯。
踐行普惠金融的孟加拉國經濟學家尤努斯教授及其創立的格萊珉銀行,在超過40年的時間內幫助了超過800萬農村婦女獲得貸款;而作為金融科技的代表,互聯網銀行在短短三四年內服務的客戶數就超過了格萊珉銀行。如表1所示。

表1:互聯網銀行的普惠金融業務覆蓋面廣。資料來源:2018 年銀行年報。制表:顏斌
互聯網銀行的服務對象主要是“信用白戶”,也就是此前未獲得過正規金融機構貸款的人群,而大多數“微弱經濟體”就屬于這類人群。
根據中國人民大學小微金融研究中心的調研,2015年中和農信在客戶觸達、風控、貸款、貸后管理等成本約占貸款余額11.2%。與此相比,互聯網銀行的成本較低。如螞蟻金服,其每筆農村信貸的運營成本僅為2元左右。
在各類型銀行中,互聯網銀行的普惠金融服務商業可持續性最好。無論是單純考慮風險的不良率指標,還是更加客觀的經過風險調整的收益風險比指標(收益風險比=銀行的凈息差/不良貸款率),均遠好于目前農村金融服務的主要供應商——農商行,也好于其他類型銀行。
1.銀行可有效控制普惠金融服務的風險
很多研究人員將小微企業“融資難、融資貴”歸因于小微企業貸款的風險大、不良率較高。但上市銀行年報算術平均數顯示,近年來迅猛發展的互聯網銀行的不良貸款率均較低,低于上市銀行2018年的平均不良貸款率1.52%,如表2、表3所示。

表2:主要互聯網銀行2018年財務指標。單位:%,億元。資料來源:2018年銀行年報

表3:傳統銀行近年來不良率。單位:%。資料來源:2018年銀行年報
反觀傳統銀行的貸款總體不良率,近年來保持相對穩定,但所有類型銀行的不良率均比互聯網銀行的不良率高,如表3所示。
2.數字金融能力較強的互聯網銀行的收益風險比相對較高(如表4所示)

表4:2018年底互聯網銀行的收益風險比情況。單位:%。注:網商銀行2017年末,涉農貸款余額為39 億元,占全部余額比率11.9%。資料來源:2018 年銀行年報
互聯網銀行的數字信貸產品相比線下普惠金融,更加便捷、靈活。例如線下銀行往往采用一年或半年的固定借款期限,而數字信貸普遍實現隨借隨還、按日計息,并且單筆支用金額也采取靈活方式;其方式做到了“借錢不求人、辦事不出門”。
從以上的分析中可以看出,領先的數字普惠金融服務提供商的服務增長速度快、覆蓋率更廣,且具有更高的商業可持續性,因此數字普惠金融是普惠金融的發展趨勢。
數字普惠金融對于縣域產業發展具有重要作用,目前的發展模式也較為清晰,但在實踐過程中,還存在如下一些影響其快速發展的問題。
在農村數字普惠金融具體業務中,數據化的深度和精準度與信貸效率呈現明顯正相關關系。從螞蟻金服提供的9個簽約智慧縣域信貸指標的數據變化中可以發現,該服務實施半年至一年后,各縣的各項信貸指標上升明顯。只有更精準的數據,才能帶來精準的授信以及授信額度的提升。
但目前中國縣域的數字化程度普遍不高,這就形成了數字普惠金融發展的最重要的障礙。
1.縣域數字經濟發展程度不同可能會帶來“數字(普惠金融)鴻溝”
近年來數字經濟發展迅猛,給各地帶來數字紅利的同時也可能帶來新的“數字鴻溝”。“數字鴻溝”在過去多年里體現為中國東部省份擁抱數字經濟速度快、程度高,而西部地區發展數字經濟水平較低。但隨著近年西部省份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以及移動支付等的普及,東西部省份和城鄉之間的“數字鴻溝”有所彌合。
但一種新的“數字鴻溝”可能正在形成,即各省和縣域由于政府重視程度不同帶來的數字經濟發展的差異(如貴州省由于數字經濟的發展,其增速在近十年來遠高于全國其他省份,2008年-2018年間,其年化增速為12.3%),以及由于產業主體(尤其是農業和農戶)數字化轉型程度不同帶來的重大差異。例如,數字普惠金融在數字化轉型較快的縣域,由于其產業和居民的數字化程度較高、對接程度高,得到的金融服務供給量就更大、更高效和可持續。
2.“三農”的數字化程度不高,數字農業基礎不成熟,數據歸集和利用水平不足
數字農業的發展剛剛起步,物聯網技術、3S技術等智慧農業技術在多數縣域處于初步試驗階段,未能廣泛利用,從而使得農業數據的信息化非常困難。
農村數字基礎設施不完善,農民的數字化程度不高,這都導致了“三農”數據的信息化不足,從而數字授信存在困難。
“三農”數字化水平提升對農村金融高質量發展起著基礎作用。但目前“三農”數據的歸集和利用還很不足。例如,農村土地的確權、流轉信息、農業補貼、農村合作醫療、農民戶籍信息、農業保險等信息沒有得到充分的利用,上述數據如果可以進行有效歸集并通過數據安全加密技術,在授權的前提下使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數字金融服務的水平。
3.“三農”數據平臺建設與運營可持續性不足
縣市發展數字經濟存在諸多短板,其中數據及信息化基礎設施短板尤為突出,《中國城市數字經濟指數白皮書(2019)》顯示,僅有不到20%的縣市建有公共云平臺和大數據中心。近年來一些縣域的數字產業基礎有所發展,但數據的歸集與使用嚴重不足,數據平臺的建設與運營不規范,即使建成了數據平臺,但由于政府與企業的邊界不清晰,行政成本過高,導致很多平臺的運營不可持續,出現了很多“死庫”,沒有能夠發揮其作用,無法發揮數字普惠金融對產業發展的支持作用。
4.政府數據治理能力不足
數據治理能力,涉及到“三農”數據資產權屬界定、合理與安全使用、數據資產價值創造等多個方面,但縣域政府目前的數據治理能力較弱,缺乏頂層設計,經常由于擔心數據安全問題而將所有數據閑置,不能充分發揮其作用。
數據可否使用非常關鍵之處在于合理劃分數據類型。目前來說,根據數據的產生來源,可以將數據分為個人數據、企業經營數據、產業生產數據(可通過現代農業技術獲得的)、自然數據(如農作物、牲畜生長數據、蔬果生長的溫度濕度數據、病蟲害數據、自然災害數據)。
不同來源的數據對安全性的需求不同,如個人隱私數據由于涉及到人身、財產問題,安全要求較高;而自然數據很多是必須披露的,因為事關食品安全,有些時候還要求溯源,這些數據通過現代技術如遙感技術等獲得,可以合規使用;有些數據,如企業經營數據,在授權的情況下也可以合理使用。
縣域的農村金融機構是農村金融服務的主力軍,但其普惠金融服務的效率不高,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數字金融能力不足。由于規模小、可投入少、與產業科技對接少,從而導致其產品創新不足。
1.農村產業振興的金融服務主體是傳統的農村金融機構
一直以來,對于哪類機構是農村金融服務的主力軍還存有爭議,這需要對涉農貸款的結構進行具體的分類分析,如表5所示。

表5:中資金融機構本外幣涉農貸款結構。注:大型銀行是指六大行加國開行;中型銀行包括農發行、進出口銀行及9家股份制銀行、3家城商行;農村金融機構是指農商行、農合行、村鎮銀行、農信社;其他小型銀行指3家股份制銀行(恒豐銀行、浙商銀行、渤海銀行)、除3家中型銀行外的其他城商行。單位:億元,%。資料來源:人民銀行
從表5中可以發現如下幾點:
第一,以全口徑涉農貸款而言,大型銀行的占比最大,為36.1%;農村金融機構次之,為31.6%。
第二,以服務農村產業和經營主體的農業和農戶貸款而言,農村金融機構占比分別為71.4%和58.5%。
第三,以農業、農戶外的其他涉農貸款而言,大中型銀行分別占到了40.5%、37.3%,二者之和將近80%。
由此可以得出結論,由于其他涉農貸款主要是國開行、農發行、大型銀行所支持的基礎設施、大型項目等,雖然這些設施和項目與微弱經濟體的福祉息息相關,但它們與鄉村產業振興主體的相關度并沒有農業和農戶貸款高。從這一意義上可以講,農村產業振興的金融服務主力軍依然是農商行、農信社、村鎮銀行等農村金融機構,而事關農村基礎設施、居住環境等與農村居民生活質量相關的其他涉農貸款則主要由大中型銀行提供,二者相輔相成,并沒有孰重孰輕的區別。
2.用于金融科技的投入少
縣域金融機構的數字金融能力不足,這是由于其自身的可投入資金、縣域人才資源、科技投入等不足,依靠單個法人機構的力量無法實現有效的能力提升。如表6所示。

表6:2018年各類金融機構金融科技資金投入。資料來源:2018 年銀行年報
3.與農業科技及其他產業科技結合少,產品創新不足
傳統金融機構雖然也在利用數字普惠金融技術,但與農業和其他產業科技機構合作較少,導致數字普惠金融的創新產品較少。農業科技與金融科技的結合可以用于數字信貸,在條件成熟的時候還可用于數字保險。
新型互聯網銀行是數字普惠金融服務的重要提供商,也是目前效率最高、商業可持續最好的數字普惠金融服務提供商,其小微、縣域客戶數量也在快速增長。但由于成立時間短,雖然成立的近五年相繼盈利,但還沒有經過完整經濟周期的驗證,因此監管部門對互聯網銀行的發展處于適度鼓勵階段。作為普惠金融業務風控能力最強的銀行,其資產規模依然偏小,資本充足率的監管要求也制約了其農村金融服務的規模,如表7所示。

表7:2018年主要互聯網銀行的規模分析。單位:億元。資料來源:2018年銀行年報
綜合以上分析,本報告提出如下幾個方面的政策建議。
只有形成良好的農村金融生態體系,才能最終有效服務于鄉村振興戰略的實現。而一個良好的生態體系需要如下幾個方面的建設:
第一,完備的金融基礎設施。金融基礎設施包括支付、信用體系、農業政策性融資擔保、法律體系、指標體系等。
第二,多元化、多層次、綜合性的組織與產品體系。
如上述分析,農戶、產業經營主體對金融服務需求的變化催生了多元化、多層次、綜合性的金融服務,這就需要完善農村金融的組織和產品體系。
農村金融之前主要聚焦于信貸與儲蓄,而現在的金融服務則客觀上要求有保險、信托、期貨、擔保、直接融資等多元化的產品。同時還需要機構的多元化,針對不同規模、不同生命周期的客戶,需要有大中小型銀行、政策性金融、合作性金融機構、風險投資、股權投資、信托公司等各種類型的金融機構提供相應的服務。
在中長期內,還需要多層次的金融市場。由于企業的規模不同、生命周期不同,因此其對金融服務的規模、質量要求不同,因此需要多層次的金融服務。如多層次的股票、債券、產業投資基金市場,大中型銀行、小型銀行、小貸公司共存的信貸市場等。
第三,高效的監管與政策支持體系。良好的農村普惠金融生態體系更需要有高效的監管和財政、貨幣政策支持體系,以維護市場秩序,激勵真正發揮支持鄉村產業振興作用的金融機構。
第一,推進縣域產業的數字化基礎,避免新型“數字鴻溝”的擴大。推動縣域尤其是鄉鎮一級的高速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的基礎設施建設;鼓勵縣域產業主體運用現代數字農業技術,如物聯網、3S技術,提升農產品質量、標準化、可溯源、農業數據的信息化。
第二,在頂層設計方面,建議中國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應同步對“三農”數字化提出規劃的具體實施,補上“三農”數字化相對落后的短板。要推出具體措施提升縣域政府的數據治理能力,對不同來源的數據進行合理分類與有效使用,使數據變資產,使資產創造價值。
第三,推動“三農”數據的有效歸集和適度共享,提升其利用水平。對一些基礎性數據,如土地確權、流轉信息、農業補貼、合作醫療、戶籍、農業保險等,可通過數據安全技術提供給合規的金融機構規范和合理地使用。
第四,加快“三農”數據平臺的建設與可持續運營,以及平臺數據的定期更新。在保證數據規范使用的前提下實現政府與其他機構合作對數據平臺的可持續運營。
第一,鼓勵農村金融機構積極運用數字金融技術,擴大普惠金融供給,逐步提升純信用貸款的比率。
第二,推動新型互聯網銀行與農村金融機構基于各自優勢進行聯合貸款與技術輸出,提升信貸可得性與縣域金融機構的數字風控能力。
第三,鼓勵農村金融機構將金融科技與農業科技結合,創新金融產品。如基于“農業科技+金融科技”的“數字保險”、“數字保證保險信貸”等產品。
數字普惠金融是高效的普惠金融服務,但效率最高的互聯網銀行受制于規模小,其普惠金融服務供給不足。
同時,作為農村金融服務主力軍的傳統農村金融機構的資金實力作為單個法人機構也非常有限,導致其服務鄉村振興戰略的資金規模和金融科技投入都有限,妨礙其充分發揮服務鄉村的作用。
政策制定機構與監管部門可在精準考核金融機構服務鄉村振興的績效基礎上,適當拓寬這些金融機構的融資渠道,以補充其農村金融服務的資本金,降低支農、支小再貸款利率,也可考慮設立農村金融專項融資政策,降低金融機構的資金成本,緩解農村產業的“融資貴”問題,更好地服務鄉村振興戰略。
報告課題組成員:貝多廣(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院長)、趙錫軍(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聯席院長)、莫秀根(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研究總監)、張曉峰(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汪雯羽(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金融學博士研究生)
(本報告由中國人民大學中國普惠金融研究院授權《財經》雜志獨家發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