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希琳
新型金融犯罪風險持續上升。今年以來,一些不法分子打著“金融創新”“區塊鏈”的旗號,通過發行所謂“虛擬貨幣”“虛擬資產”“數字資產”等方式吸收資金,侵害公眾合法權益。此類活動并非真正基于區塊鏈技術,而是炒作區塊鏈概念行非法集資、傳銷、詐騙之實,實質是“借新還舊”的龐氏騙局,資金運轉難以長期維系。
對于這類現象,監管部門將重拳出擊。銀保監會表示將持續深入開展宏觀政策執行、股權與公司治理、業務經營、影子銀行和交叉金融業務等領域違法違規問題排查,對打著“金融創新”幌子花式翻新的違規行為,依法嚴肅處理。
全國政協常委、經濟委員會主任、原銀監會主席尚福林表示,金融創新更加需要堅守服務實體經濟的使命,這是金融唯一正確的出路。
金融創新的價值不言而喻,但什么樣的創新是有價值的?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長陳道富在接受《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采訪時表示,有價值的金融創新,往往處于現有認知的空白和灰色地帶。只要是生產性而非掠奪性的,就有一定價值。相對現有秩序,創新有補充和豐富的作用,也有表面上的混亂。
“即使是規避監管的創新,也暴露出監管的漏洞或內在的不一致,是改進監管的契機。”陳道富表示,對金融創新的監管要厘清一個概念:金融創新是市場活力所在,需管制的是掠奪性犯罪,本質上并不是金融,需要引導的是方向,但更要關注監管的合理和有效性,形成相互迭代發展的生態。
風險絕對不是fintech時代的“專利”。
國家金融與發展實驗室國際政治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董昀向《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表示,不是現在用fintech這個詞的時代才有風險,實際上從2013年互聯網金融發展以來不斷就有風險出現,所以并不是科技造成的,科技是一個工具,我們要從堵住制度漏洞的角度來思考問題。
“其實10多年前次貸危機爆發之后,就開始反思金融創新的問題。創新從經濟學意義上來講,就是利用發明進入市場獲得利潤的過程。如果從事的并不是生產性的而是破壞性的違法活動,那么這種破壞就決不是創新。”董昀表示。
在中國政法大學金融法研究中心主任劉少軍看來,金融領域是利益高度集中的領域,又是利益鏈條較長、風險不易被公眾直接識破的領域。世界進入市場經濟以來,金融領域的騙局不斷發生,經常打著各種創新、突破等旗號。2008年的美國金融危機,實際上也是打著金融創新的旗號,大量進行“影子銀行”業務操作的結果。
“金融創新”一詞主要起源于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它實質上是要突破分業經營的框架,打著創新的旗號搞混業經營,雖然這種行為在90年代得到承認,卻也引發了人們關于創新與合法的思考。
劉少軍向《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表示,從我國和外國的實踐來看,即使是對真正的金融創新也需要經過審核和試點,不存在合法的任意性金融創新。我國改革開放40年來,重要的改革措施都是先論證、再試點,成功后才進行普及;外國近期最寬松的監管也是需要審核的,即所謂的“監管沙盒”制度。
目前世界還不存在沒有監管的金融創新,這是由于金融的核心本質只在于提高效率、分配資金,沒有其他實質性作用,沒有嚴格的審核任意創新必然帶來各種欺詐甚至嚴重危害社會安全、安定等現象,創新不可放任。
“坦率地講,中國金融行業的制度并沒有到盡善盡美的地步,還有很多制度真空和漏洞,而金融行業的利潤又很高,長期以來比很多實體經濟部門的利潤要高得多。所以很多人想進金融行業分一杯羹,試圖規避監管。”董昀表示,校園貸、區塊鏈、P2P等方面的風險,都是繞開監管進入金融行業,覺得有很高的收益,但是違法成本相對不夠高,懲罰力度不夠大,所以進行制度設計非常重要,提高金融行業的門檻。
在他看來,更為重要的是,要讓創新者在得到收益之后,有不斷創新的動力,不能坐地收錢坐享其成,如果企業的第一桶金是靠科技創新得來的,那么后面的制度設計上要警惕科技巨頭的壟斷。
“其實中央出臺了很多文件,包括保護企業家精神,保護產權,要素市場化,深化經濟體制改革,這些文件的方向都是要激發活力和創造力,下一步就是要圍繞這些文件進一步細化,轉化為可操作性的法律法規,這樣就可以扎牢制度的籠子,這不是困住科技的手腳,反而使企業家更有保障,有恒產者有恒心。”董昀表示,最關鍵的是整個制度結構上要進一步保護產權,鼓勵創新活動,加大違法活動的打擊力度。
制度的一面是保護,另一面是必不可少的監管。
我國傳統的金融監管體制是“分業經營、分業監管”,金融監管主要針對的是監管機構批準的金融企業,對于沒有經過批準自發產生的金融企業和金融業務處于無人監管的狀態。
劉少軍表示,盡管國家對這一現象已經有了充分的認識,多次強調要實現監管全覆蓋、全面監管、穿透監管等,還將銀監會與保監會合并,強調中央銀行的宏觀審慎監管職能,設立地方金融監管機構等。但是,這些措施并沒有從根本上打破傳統的監管體制,仍然屬于機構監管而非功能監管或業務監管,這種被動式的事后監管,“哪里出問題哪里打補丁”的監管方式,不可能將全部金融行為、金融業務、金融市場都納入統一的監管視野之內。在此條件下,不斷出現打著執行某種國家政策的旗號,進行“非法經營”也就是不可避免的,在目前情況下還是難以得到根本性解決。要從根本上解決“非法金融創新”的問題,必須進一步改革金融監管體系、完善金融法律。
在監管體制方面,應進一步改革現有監管體制,按照功能監管或業務監管的要求,實現對金融業和金融市場的監管全覆蓋。同時,轉變監管理念,將監管的重點由機構和業務審批,轉變為機構和業務行為的日常監督管理上。在金融法律方面,應該按照法律關系、業務類型制定金融法律,而不是按照機構制定法律、按照機構監管業務。這樣才能從根本上解決“非法金融創新”無人監管,缺少法律的直接規范等問題,保證金融業和金融市場的健康發展。
尚福林表示,一些表外創新業務已經把銀行、證券、保險市場打通,風險監測和管控的難度顯著加大,很可能出現“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問題。要不斷完善適應現代金融市場體系的金融框架。對于跨市場的創新業務,完善統一的監管規則,補齊制度短板,明確界定各方的風險防控責任,切斷監管套利。同時,對不同產品要有針對性風險防范措施,健全金融基礎設施,建好制度圍欄,筑牢“防火墻”,為防控交叉金融風險提供有效保障,防止風險藏匿轉移和相互傳染。
對于“偽金融創新”依法懲治,也有利于為有益、合法的金融創新提供良好的市場環境。
北京大成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肖颯向《經濟》雜志、經濟網記者表示,“金融創新”與“偽金融創新”涉及法律法規對金融創新產品何為正、何為惡的評價。
鑒于此,肖颯結合辦案經驗表示,法律法規、政策制度在對金融創新中出現的新事物進行評價時,尚需重視與提升之處有:
規則的預見性需提高。法規制度本身是有一定的滯后性,其隨著社會生活的新情況而出現新變化。但該滯后性,往往導致創新事務的出現與發展在一段時間內是無章可循的,或者說一段時間內,民眾對“偽金融創新”事務的評價是不置可否的。當規則的預見性不足時,金融創新容易碰壁,也容易出現“偽金融創新”現象。
政策的穩定性需要提高。政策在指導民眾生活與金融創新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這要求政策有一定的穩定性。對特定事務尤其金融創新中出現的新事物的評價需理性、客觀、接地氣并聽取一線從業者的聲音,減少運動式執法等。
法規則的統一性需提高。
“我們在處理金融科技涉刑案件時,感受到民法、行政法、刑法之間有些地方存在著規范要求不統一等問題,法秩序的不統一,尤其是民法予以肯定評價,而刑法認為是犯罪時,這時何為‘金融創新,何為‘偽金融創新,其邊界并不明確。”肖颯說,這在一定程度上會阻礙金融科技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