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瓊
5G已大大超出作為移動通信專門型技術的范疇,成為互聯網時代通用技術體系的基礎性構成,具有更廣的應用范圍,支持更多的產業與業務類型,從而深刻影響整個社會的生產和生活。
廣告作為一個重要的傳播業務領域,和媒介產業一樣,將首先分享5G的紅利。5G將直接導致廣告傳播從市場與消費者洞察、內容生產、媒介投放、市場交易直至效果評估等一系列生產運作流程、市場交易流程與傳播流程,在現有計算廣告基礎上,又一次發生具有再造意義的顛覆性變革。其中,對廣告傳播效果發生最重大最具革命性意義的,便是憑借技術的力量,實現對廣告傳播“泛在”時空創造與消費者“沉浸”體驗的重構。
時空與體驗,是傳播效果得以發生的兩個重要維度,“泛在”時空與“沉浸”體驗近年來又常為傳播研究者所使用。所謂時空泛在,是指傳播覆蓋意義上的無所不在,既指無處不在,又指無時不在,既包括信息覆蓋的廣度,又包括信息覆蓋的密度。所謂沉浸,則是指傳播接受者特定時空下的一種信息接收狀態,主要是基于“會心”的一種“專注”神情,所表現出的是一種深度信息體驗。有了信息的時空泛在,就有了信息觸達的基本條件。而有了信息的深度沉浸體驗,傳播效果便最終得以達成。泛在與沉浸,是傳播者不息追求,又一直未能充分實現的傳播愿景。
傳播研究者常言道,一部人類史就是一部傳播史。我們是否可以說,一部傳播史就是一部人類時空突破史。媒介演進過程中,后起的媒介常常是對此前媒介的一種“補救”[1]。這種補救,在相當意義上就是一種時空的補救。音響媒介補救著原始叫賣,象征標志圖案補救著實物陳列。后起的印刷媒介,更實現著對傳播時空的極大延展。電子媒介的出現,又實現著對印刷媒介傳播空間局限更大范圍的突破。正是在這種媒介補救的演進中,人類一步一步追逐著時空無限的傳播夢想。
略作梳理,我們卻發現,在互聯網出現之前,還沒有哪一種媒介同時實現對時與空的突破,人類只是通過媒介組合的方式來謀求時空的延伸。即便是目前的互聯網,也依然存在相當大的時空局限。
從傳播究竟具有何種效果的追問,到對傳播效果得以發生的各種影響因素的考量,人們力求對傳播效果有一個深入的立體化透視。傳播研究史上,學者們建立起多種傳播效果發生模型,大都基于認知心理演進的過程,提示傳播者重點關注傳播效果發生的認知路線與心理機制。沉浸概念的提出,力圖從受眾信息體驗的角度,建構起我們對傳播效果發生新的認知。

沉浸既不是認知路線,也不是行動路線,而是信息接受時的一種深層心理體驗效應。在廣告傳播史上,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間,以麥克馬拉斯為代表的“情感氛圍派”,主張廣告應著力創造一種情感氛圍去感染和打動消費者[3],似乎比較接近沉浸的傳播主張。究竟怎樣的信息傳播才稱得上“沉浸式”傳播,何種信息和信息傳播策略才能使受眾發生“沉浸式”體驗呢?道理簡約,行之卻難。
總的來說,無論是互聯網泛在時空的創造,抑或是沉浸體驗的重構,5G時代的廣告傳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都將成為可能。
1G模擬技術將人類推向移動通信時代。2G數字技術,又將人類移動通信從模擬技術時代推進到數字技術時代。3G技術應用于互聯網傳播,正式開啟了人類移動互聯網時代。4G技術只是3G基礎上帶寬與速率的一種技術進步,并未引發互聯網傳播具有顛覆性意義的變革。4G時代,我們感受到移動互聯網所創造的極為廣闊的自由空間,我們甚至也曾用“無限”來稱譽過它。在傳播時空上,它的確實現了對以往所有媒體的超越。可是,當我們即將進入5G時代再回頭審視時,所謂超越,還只是一個相對概念。
4G時代的互聯網傳播至少存在三大時空局限。一是互聯網與傳統媒介的時空隔離。3G時代,我們就開始討論傳統媒介轉型發展的問題,4G時代,我們又圍繞傳統媒體的轉型,探討傳統媒體融媒體與全媒體發展形態的問題。所謂融媒體與全媒體的轉型發展,都涉及傳統媒體的數字化與網絡化生存。受4G技術的限制,也受傳統媒體資源占有的限制,在融媒體與全媒體的發展取向下,傳統媒體與互聯網雖然也越來越多地發生著時空交叉與時空融匯,但從整體格局來看,基本上仍處于時空隔離的狀態。二是網絡與網絡之間的時空隔離。這是就互聯網本身而言的,受4G技術下網絡容量與速率也包括時延的限制,互聯網往往采取局域網與垂直網的方式生存,網絡與網絡之間常常彼此分離,互不連通,有連接也只是選擇性的。4G技術下的互聯網,并不是無限連接的廣域網或全域網。三是“人聯”與“物聯”的時空隔離。目前的互聯網,還只是一種“人聯網”,其典型形態如連接人與交易的阿里巴巴,連接人與交流的騰訊,連接人與信息的百度[4]。物聯的問題由于技術的限制沒能成為3G、4G的應用場景。僅止于“人聯”,無疑是互聯網傳播最大的時空局限。
5G技術增強移動寬帶(eMBB)應用場景所帶來的超大容量、超強連接與超強速率,使得網絡流量從稀缺資源一變成為廉價的富余資源,從而改變傳統媒體在與互聯網的流量之爭中的劣勢地位[5]。一旦傳統媒體把握住5G這一重大歷史機遇,低成本進入互聯網傳播空間,傳統媒體將充分實現其數字化與網絡化生存的轉型發展,形成新舊媒體時空一體的時空格局與傳播格局。5G技術不僅是超大容量、超強速率與超強連接,也是低功耗與低時延的,它將使得網絡在不影響其傳播質量的前提下實現全連接成為可能。整個互聯網將由此形成一個無限連接的龐大網絡結構,每一個網絡都是一個傳播的節點,既是去中心的,而又處處是中心,無處是邊緣[6],從而形成真正意義上的網絡世界的全時空覆蓋。“萬物物聯”,無疑是5G討論中最熱門的一個話題。按照專家們的說法,5G三大應用場景中的“海量機器類通信”(mMTC),主要就是應用于大規模物聯網業務的。5G網絡將承載10億個場所、50億人和500億物的連接,從而為“萬物物聯”提供了無限接入的網絡基礎。隨著物聯網應用場景的不斷豐富,從家庭到城市、從交通到工業制造等智慧物聯的紛紛開啟,世間的萬事萬物皆被數字化與網絡化,形成一個無所不包的互聯網物質世界。不僅“萬物互聯”,還“萬物皆媒”,人與物互聯互通,人與機器和設備互聯互通,物聯與人聯互聯互通,線上與線下互聯互通,整個虛擬世界與物質世界互聯互通,更是創造出一個超越現實世界也超越虛擬世界的超時空。
5G所重構的上述傳播時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泛在時空,為廣告傳播的時空泛在提供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互聯網泛在時間和空間。
密度,也應是時空范疇中的一個重要概念,可惜常被人忽視。專家們認為,5G和4G相比,其連接密度提高10倍,能效和流量密度各提高100倍[7]。它能夠實現每平方公里一百萬的連接數密度,每平方公里數十Tbps的流量密度[8],甚至可以容納6人/m2以上的超高用戶密度。此外,5G支持大規模天線,并且利用“網絡切片”技術,形成超密集異構網絡。也就是說,5G技術下,網絡連接與網絡節點都是超密集的。
廣告媒介使用的價格,總是與媒介資源的稀缺性相聯系。傳統媒介的時空資源稀缺,其廣告價位一般都比較昂貴,廣告主的數量也頗為有限。以中央電視臺為例,其廣告時空多為大型或超大型的企業所占有,小微企業少有染指其間的。互聯網的時空容量相對豐富,廣告使用價格自然較傳統媒介低廉,大型互聯網企業的廣告主數量,遠非傳統媒介所能望其項背,動輒數十萬甚至以數百萬計。進入5G時代,不僅時空容量無限,網絡流量也甚為富余,廣告容量和流量使用日趨廉價,將是一個總體趨勢。可以預料,5G時代的廣告主將越來越微小化,甚至個體化,其數量擴張規模難以想象。
還有兩個現象值得關注。傳統媒介時代,由于媒介間的時空隔離,不同的廣告被局限于不同的時空范圍。即便是4G時代的移動互聯網,也由于網絡與網絡未連接的時空隔離,不同的廣告被局限于不同的網絡時空。而在5G時代,規模如此龐大的廣告主所投放的難以計量的廣告,將同時充斥于5G所創造的全連接的互聯互通的同一網絡空間,其密集程度將是難以想象的。其二,多年前,張金海就曾指出互聯網時代廣告“泛形態化”和“資訊化”的發展趨勢[9]。互聯網時代的廣告,可以是文字的、聲音的,也可以是圖像的、視頻的,可以是實物廣告的回歸,更可以是交互的體驗式廣告與游戲廣告。所謂“資訊化”,即廣告的商業資訊形態,以及商業咨詢與一般信息混為一體的原生廣告。從1G到4G,我們可以看到廣告的類型與形態在不斷豐富,而5G則將完成廣告類型與形態的集大成。如此豐富形態的廣告同時充斥互聯網時空,無論實際上抑或感受上,都不斷強化著網絡世界廣告存在的超密集感。
廣告在5G的網絡世界,不僅是時空泛在,更是超密集的時空泛在。
4G時代,受網絡容量和帶寬的限制,“流量”成為稀缺資源。同時在線,不僅會造成網絡的擁堵,也會造成流量使用資費的昂貴。同時也由于終端未能實現與“云端”很好地連接,終端在使用過程中承擔過重的計算任務,過大的功耗既造成終端設備的損耗,也造成過大流量所導致的使用成本的進一步攀升。因此,4G時代的網絡使用,“斷線”是一種常態。“斷線”即意味著時空的隔離。與4G相比,5G不僅具有超大容量與帶寬,同時也是低功耗的。因同時在線而造成網絡擁堵的現象斷然不會發生。因流量的富余,流量的使用將是低成本的,甚至是可忽略不計的“廉價”。在這種情況下,“永久在線”將取代“斷線”成為一種新常態。
傳統的互聯網使用,一般需要使用者采取物理接觸的方法來進行網絡時空的激活,在加密的狀況下,還需要輸入使用密碼解密。不使用時“斷線”,使用時又需要以物理接觸的方式激活,所謂“時空泛在”只具有抽象“泛在”的意義。在5G狀況下,使用者與使用終端的交互關系發生了實質性的改變,從以物理接觸方式的激活走向了智能傳感激活。終端傳感器或使用者的穿戴設備,均能實現人與機器、人與設備的智能交互。語音識別、人臉識別、一種表情、一種肢體語言、甚至是一種氣味,即使在“斷線”或“休眠”的狀況下,也能毫無時延地瞬間實現網絡時空的激活,使網絡的時空泛在又具有了新的意義。
5G就這樣重構著媒介的傳播時空,讓廣告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超時空泛在傳播,為消費者的廣告接觸提供無處不在、無時不在的時空機遇。
一百多年來,廣告人一直苦苦追尋,力圖用窮盡其智慧的各種創意去打動消費者。廣告人創造過許多銷售奇跡,卻都一直未能破解廣告傳播的“哥德巴赫猜想”難題:明知有一半廣告費是被浪費了,卻不知道這一半廣告費是怎么被浪費的。
4G時代的互聯網廣告傳播,逐步走上智能化傳播的道路,機器智能逐漸取代廣告人的智慧。受人工智能發展水平和人工智能廣告應用的限制,4G驅動下的廣告智能傳播不僅未能破譯廣告傳播“哥德巴赫猜想”的上述難題,甚至因為“技術黑箱”,也未能破解廣告傳播“哥德巴赫猜想”的另一道難題:明知取得了部分成功,卻不知道這部分成功是如何取得的。
如前所述,“沉浸”是消費者接受廣告信息時所呈現出的一種“專注”神情與狀態。這種專注神情與狀態,來源于廣告信息所營造的使消費者身心俱陷的消費氛圍,所導致的使消費者無可逃避的消費心理體驗與情緒體驗。5G驅動下的廣告傳播,無須破解卻能有效化解廣告傳播“哥德巴赫猜想”上述的正負難題,使“沉浸”氛圍的營造、“沉浸”效果達成的“沉浸式”傳播,成為一種常態。
信息的高度匹配,是造成消費者廣告信息“沉浸式”體驗的基礎前提,不匹配,無以言沉浸。
將合適的信息,通過合適的渠道,傳達給合適的消費者,是廣告傳播一直追求的目標。通常的情況是,刻意追求的目標卻往往是難以達成的目標。大眾傳播時代的廣告傳播,是名副其實的“廣而告之”,即通過大范圍且高頻次的信息傳播,來尋找目標消費者,至于信息覆蓋范圍有多少目標消費者,能尋找到多少目標消費者,統統不得而知。與其說是匹配,不如說是“捕捉”,代價昂貴,還帶有相當大的盲目性。
4G時代,計算廣告興起。廣告人在4G技術驅動下,努力謀求廣告、情境與用戶的最佳匹配[10]。許多研究都認為,4G技術下的計算廣告,從根本上解決了廣告的精準投放問題。其實這是一種誤解。盡管與大眾傳播時代的廣告相比,此匹配已非彼匹配,此精準已非彼精準,但究其實,依然只是一種粗放式的投放和粗放式的信息匹配。高度精準的信息匹配,一定是個性化的。受4G與大數據計算技術應用的局限,現在通行的計算廣告對消費者的識別主要是一種基于消費者網絡“足跡”的身份識別與行為識別,以及在此基礎上的基本消費需求識別,具有明顯的類型化和群體性識別的意義。此外,4G技術并不足以支持大規模、個性化的智能化內容生產。計算技術下的搜索引擎廣告、定向廣告、推送廣告等,向所有它認定的目標消費者投放的都是同一內容的廣告。其整體的廣告投放模式,依然是基于群體性識別的群體性投放,遠非計算廣告終極追求的基于個性化的精準投放和精準匹配。
計算廣告追求的精準匹配中,除了廣告與用戶的匹配外,還有一個常被忽略的情境匹配。特定時空范圍的特定時空情境、特定消費者的特定消費心理與消費情緒,似乎都包含在“情境”的概念范疇之內。也就是說,所謂精準匹配,除了廣告信息與消費者的個性化消費需求匹配之外,還應與消費者特定消費環境下的消費心理與情緒相吻合。這應該是更高程度的個性化信息匹配。4G技術下的計算廣告,一般性的信息匹配尚且粗放,遑論更高程度的個性化情境匹配。
5G技術支持下的消費者識別,其數據基礎即與4G顯示出極大差異。如果說4G主要是一種基于消費者網絡“足跡”的“小數據”識別,那么,5G則將是一種囊括消費者物質空間與虛擬空間所有的歷史數據與即時數據,以及文字、圖像、聲音與視頻各種不同類型數據在內的“大數據”識別。其大數據分析技術更是4G條件下無可比擬的,它甚至可以從消費者的目光中、肢體動作中,洞察其內心情緒。因而,5G技術支持下的消費者識別,絕不是一種基于身份識別、行為識別與基本物質消費需求識別的類型化與群體性識別,它將是包括消費情境識別、消費心理需求識別與消費情緒識別在內的高度個性化洞察。進而論之,4G技術下的計算廣告,之所以在廣告信息匹配上依然存在極大的局限,既受限于它對消費者的識別,更受限于廣告的內容生產。人工作坊式的廣告內容生產,一直是4G技術下廣告智能化產業鏈中的缺環。許多研究一致認為,5G技術將極大提升人工智能及其應用的整體水平,也將極大提升廣告內容智能化生產能力。我們有理由相信,5G驅動下,基于消費者高度個性化識別的廣告內容的大規模智能化生產將很快成為現實,從而補上廣告產業的智能化“缺環”,打通廣告產業智能化發展的“腸梗阻”,使更高層次的包括“情境”在內的廣告信息個性化匹配得以真正實現。
言及“沉浸”,研究者們還更多地將目光投向視頻,認為視頻傳播尤其是視頻傳播下的場景化傳播,相較其他傳播形態,更容易造成“沉浸”的效果。
人類傳播的發展,都是從語言、文字、圖像一步步演進而來,大眾傳播也是先文字后聲音,最后才是作為視頻的電視。從移動通信來看,1G是語音傳播,2G是語音、文字、圖像傳播,3G開始有視頻。不過,由于帶寬的限制,即便是4G也不足以支撐大流量視頻交互的效果暢通。因而,4G時代的視頻傳播,更多的只是短視頻和微視頻傳播,典型形態如微電影與抖音。
5G技術的三大應用場景之一的增強移動寬帶(eMBB),主要面向的就是3D/超高清視頻等大流量移動寬帶業務。有研究認為,5G技術的三個應用階段,第一階段(2019—2020年)就應是以移動視頻、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VR/AR)等應用為主,面向3D/超高清視頻等大流量移動寬帶業務的eMBB,將成為5G初期的首選應用場景[11]。許多研究認為,5G驅動下的移動互聯網傳播,將進入一個新的視頻傳播時代[2]。在這個時代,中長視頻將成為一種主流社會表達[12],VR/AR/MR將成為“爆品”[13],電視直播將全面向互聯網轉移[14],等等。
5G技術下的視頻傳播,尤為值得關注的是,5G為VR/AR/MR的應用提供堅實而卓越的網絡基礎,使其應用場景更為豐富。VR/AR/MR的廣告應用,不僅將有力推動廣告傳播進入一個新的視頻傳播時代,更將進一步把廣告視頻傳播推向一個場景化傳播的新階段,將廣告傳播的沉浸感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謂虛擬現實,即通過計算機生成一個三維空間的虛擬世界,使用者置身其中,通過各種傳感設備來感知這一虛擬世界,人在真實世界中的所有感知功能,聽覺的、視覺的、觸覺的、味覺的、嗅覺的,乃至對重量與力量的感知,在虛擬環境中都能夠實現,使用者與虛擬環境形成深度交互,而不知其為“假”為“虛”。而增強現實則是一種將虛擬環境與真實環境巧妙融合為一體的技術,通過將計算機生成的虛擬圖景融入真實環境中,以增強和豐富使用者對現實環境的感知,亦真亦幻,亦虛亦實,卻又不辨何者為“真”為“實”,何者為“虛”為“幻”。無論是虛擬現實所生成的虛擬世界,還是增強現實所構造的增強現實世界,所要創造的都是使用者的真實存在感和臨場感,以及由此而生的超越現實的沉浸體驗。
虛擬技術的萌生已有半個多世紀,增強現實概念提出也有近三十年的時間,盡管其技術在不斷成熟,但也存在許多發展應用局限。這主要是因為整體技術架構的不完善,尤其是網絡承載力的不足。比如,場景清晰度不足,影響使用者的沉浸體驗;因網絡遲延無法滿足刷新率的要求,而造成虛擬環境與現實環境匹配難,進而造成使用者的眩暈感,甚至嘔吐;也因為流量資費的問題,造成使用價格的昂貴[15],等等。5G技術的超大容量、超高速率、超強連接與低功耗、低時延,使上述問題不復存在。幾乎所有研究都一致認同,5G的普及將使得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技術成為主流。
此種狀況下,廣告視頻傳播的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技術的普遍應用將是一種必然。其典型應用形態便是以中長視頻為主流的場景化傳播。我們知道,電視廣告通常是30秒、15秒甚至是5秒的短視頻傳播,這是因為電視媒介的使用過于昂貴,廣告人才不得已而窮其心力于超短時間的訴求與創意。中長視頻傳播,尤其是中長視頻下的場景化傳播,更具有感染力,更能造成消費者身臨其境的沉浸體驗。當5G時代的虛擬現實與增強現實技術,得以克服以往的技術局限及其應用局限,其廣告傳播的應用,將加速推進廣告視頻化傳播與場景化傳播的發展。
視頻傳播下的場景化傳播,將會是一番什么樣的情境呢?你要裝修新居嗎?VR將為你提供依據智能化設計所生成的三維虛擬空間的全方位居家體驗:你可以徜徉其中,盡情去體驗不同生活空間的感官愉悅與生活便利,你可以去感受客廳里的沙發、臥室里的臥具、書桌前座椅使用的舒適度,也可以隨自己所愿更換壁紙,重新擺放家具,重新陳設室內多樣裝飾,甚至可以去觀賞窗外的芭蕉,去聞窗前的花香。你要選購一款新裝嗎?除了各種款式、各種顏色服裝的智能化“試穿”之外,你還可以感受到布料的柔軟,體感的舒適,甚至還可以體驗到各種運動與各種場景的匹配。你要去某地旅游嗎?在旅游目的地的虛擬環境或增強現實空間里,或登山,或蕩舟,或騎單車,去聽林間的鳥叫、山澗的泉鳴,去感受月色的清幽,或日光的溫柔。
5G時代,廣告終將實現互聯網全時空的“泛在”,又將在技術賦能下,以智能化的信息匹配與場景化的沉浸傳播,收獲廣告人夢寐以求的“沉浸”效果。
廣告越大行其道,其各種社會負面效應就越會被放大。5G時代,也許是廣告傳播最好的時代,也許是廣告傳播最糟糕的時代。在“泛在”與“沉浸”的背后,許多舊問題將被放大,許多新問題將不斷產生。
在既往的時代,由于媒介與媒介間的時空隔離,消費者尚可通過媒介的選擇來逃離廣告。5G時代的廣告則是一種媒介全時空的“泛在”,只要消費者使用網絡,就不可能逃避廣告的時空“侵犯”。廣告信息高度智能化的精準投放與精準匹配,又使得消費者陷入深刻的矛盾心理:既對平臺追蹤個人“足跡”投放個性化廣告深感不安,又希望廣告能夠體察、預測并滿足他們的消費需求[16]。更有甚者,在信息高度匹配的基礎上,廣告進一步將消費信息娛樂化、場景化,并將這種娛樂化與場景化作為與消費者深度互動的工具,創造消費者消費的沉浸體驗,使得消費者被侵犯不僅渾然不知,反而沉浸其中欲罷不能。廣告對消費者的時空剝奪與意志侵犯這一遭致長久集體批判的“原罪”,將在5G時代愈演愈烈。
這種對消費者的時空剝奪與意志侵犯,將進一步導致互聯網公共空間的異化,為哈貝馬斯與馬特拉共同憂慮的媒介公共空間“殖民化”的問題[17][18],也將更為嚴重。所謂“殖民化”,是指媒介公共空間被商業因素侵襲,成為一個被商業因素裹挾的娛樂消費領域。商業因素并非只包括廣告,但無論何時,廣告從來都是媒介的主要收入來源,也是媒介公共空間異化的主要誘因。
在大眾傳播時代與互聯網傳播的前期,廣告主要是憑借資本的力量,通過對媒介時空的購買來占有媒介時空的,并通過廣告的商業話語來入侵媒介公共空間。進入互聯網傳播的3G、4G時代之后,我們發現,資本與技術聯姻,成為力推廣告擠占網絡空間的雙重重要因素,并逐漸形成從資本出發,經由技術與技術所發生的商業利潤,最后回歸資本,如此循環往復的新的商業邏輯,使資本的力量借由技術得以極度膨脹,又使技術憑借資本力量實現更大的商業利潤。互聯網的發展,廣告并未如有些研究者所認為的降低對網絡公共領域的影響[19],更沒有滿足人們對網絡傳播“去殖民化”的期待[20],其公共空間依然遭受商業殖民的問題,至今仍為許多研究者所焦慮。
可以預見,5G時代,強大的資本力量將挾持強大的技術力量,進一步加速加深網絡公共空間的殖民化。廣告將憑持資本力量支持下的強大技術力量,強力擠占侵蝕5G為公共傳播和商業傳播創造的共同的泛在時空,我們將看到從未見過的如此密集廣告的全媒體時空的泛在。當然,網絡空間與網絡公共空間所指不同,但網絡空間畢竟是網絡公共空間的場所。網絡空間中,商業信息的占比增大,也就意味著公共信息占比的縮小,無限網絡空間中,依然有一個商業信息與公共信息此強彼弱、此消彼長的問題。廣告密集充斥于網絡空間,本身就是網絡公共空間商業殖民的重大表征。
當廣告進而依憑技術,通過精準投放,實現與消費者高度的個性化信息匹配,其對消費者需求的滿足與迎合將是前所未有的。廣告更是通過技術的賦能,將消費信息充分地場景化和娛樂化,給消費者以最曼妙的消費體驗。其結果,一是淡化和減少消費者作為社會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興趣,將其對網絡公共生活、公共話語與公共議題的注意力,轉移到廣告所承載的消費信息上來;二是以感性體驗與興趣沉浸來弱化、消解甚至完全取代消費者的消費理性,使其喪失基本的反思力、判斷力與抵制力,完成對消費者的消費馴化。
“泛在”與“沉浸”的背后,存在著一系列嚴重問題。在技術的時代,伴隨新的技術產生新的問題,是太正常不過的。正視,卻無須恐怖,人類總是在不斷克服和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前行的。5G時代的廣告也必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