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眠絕對會寫詩。梅州中學時他和李金發就是“探驪詩社”的詩友。但他的文集里只載《獄中詩二首》,作品上也罕見題畫詩。筆者僅見1924年的名作《生之欲》、1926年刊登在《京報副刊》的《春醉》有長文題跋,作為解題和說明。能詩而不作,也就是有意回避了文學性,拋棄了傳統文人畫中作為畫境拓展、作為文學成就的那部分內容。我們發現一路下來,林風眠自定的畫題越來越平易近人,去標題化其實是打破固有、脫離隱喻、削弱象征,讓畫面構成直接打動人,這顯然是一種美學追求。
比較西泠2020年春拍這幾幅有著受畫人、有畫家名款的雙款畫作,從《大師圖》到上世紀30年代前后的絹本彩墨,再到抗戰時期山水,都是小款,題款書法的繪畫性越來越強,越來越側重于展示和畫筆一致的書風。從布局來看,《大師圖》題款基于傳統,書法是獨立的單元,講究書法用筆,在畫面中提前預留了題寫的空位。爾后,《集義圖》《群雀》的題款是侵入畫局、促成奇趣的;《青松萬年》《靈山仙居》的題款則逐漸融入畫作的筆墨之中,若即若離的,即使將題款蓋去亦不影響整體布局。到再后期,林風眠作品就直接借用了西洋畫的簽名方式,筆法線條更流利,并且通過對簽名顏色的選擇,一舉統攝在整體畫面構成之中。
林氏此批作品的題款算得上含蓄,未用干支紀年,公元紀年款或許也是一種現代性的立場和態度。借代性的“西湖”二字不僅指杭州,當然更指向藝專即新時代美育之理想園地??梢姡诛L眠美學思想中評述畫史、討論畫理的部分,已通過學術理論文章和演講承載了,詩意部分已通過筆墨色彩表達了,便無需再借用文字。創作中題款和整體畫作的關系,從正局、奇局逐漸到隱局,弱化了文字敘述內容,不通過文字詮釋圖像、引申意境,反映了其對繪畫自身完整性的追求。從題款到簽名,不僅是內容形式的逐漸嬗變,更是作品追求和美學思想的逐漸嬗變。從中也可以清晰地看到林風眠一條宣示個人風格、融合中西藝術的發展脈絡。

林風眠視覺經驗中線的部分:漢磚畫、定窯磁州窯器身刻繪、童年就深有體驗的傳統石刻線條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