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清


夜的北京,它是屬于那些夜晚仍在工作的人的,是屬于仍有外出需要的人的,也是屬于所有那些想外出打發時間的“夜貓子”的……總之,只要一個大都會里有這樣的一群“夜行者”,只要在這樣沉沉夜幕的籠罩下,依然有四處尋找合適的“夜行驛站”的人們。其中,就總有某些會選擇走進那個金色的拱門——麥當勞。
對筆者來說,每到深夜就總想著要去麥當勞坐上一坐,似乎這成了曾經一段日子里需要定期前往才能療治的一種“病癥”。它證明,麥當勞的深夜自有一種特別吸引力。在深夜里,從家里跑去麥當勞,也的確成了筆者在相當一段時間里頗為“上癮”的癖好。
能讓筆者持續“上癮”的最主要原因,想來該是麥當勞幾乎每一個夜晚都可能會出現的不同人等,以及由奇奇怪怪人物所構成不同風景的多樣化的戲劇感。你只需在你的位置上穩穩坐好,精彩的一幕幕情節就會陸續上演了。
你會看到隨著嘰嘰喳喳的喧嘩,一群裝扮入時的妙齡女子蜂擁而入。她們旁若無人,徑直走向點餐臺,在沒完沒了的彼此討論和對點餐員的一通指手畫腳之后,她們終于入座了,再一次開始了嘰嘰喳喳,比之前愈發熱鬧非凡……
當這波熱鬧才剛剛散去,新的一波沒準又在嘰里呱啦的一片老外的彼此交談聲中進到了餐廳大堂。
來的外國人或許同樣也是一幫高聲大嗓之徒,穿著長長短短花花綠綠衣服的他們,同樣徑直臺前一通連比帶劃。好在所要點的食物,圖片赫然在目,而且多數外國人也都能粗通中文。他們特點是一旦點下餐后,個個風卷殘云,且在吃完后也多數都是自己收拾垃圾,在將餐盤歸位后,便又一陣風似的呼啦啦相攜而去了。
偶爾,也會看到某一伙人把能移動的桌子拼到一起,然后排排對坐,那大概就是在開會什么的吧。午夜的北京,一伙人團團對坐在麥當勞里,邊吃著漢堡、薯條,喝著可樂、紅茶等等,邊開上一個快餐式的會議,奇葩嗎?在當今的世界,這樣在麥當勞餐廳里上演的奇葩風景,被一邊靜靜看書或手機的筆者撞見的,可是不止一次。
夜越來越深了,喧鬧的餐廳也難得有了一時的安靜。客人還在三三兩兩的進來,但間隔變得長了,用餐的,也不再高聲說話了,外賣的配送,也變得稀稀拉拉了。很多像筆者這樣單身而來消磨時間的顧客,有的安靜地在看著手機或其他什么,有的已經開始在座位上打起了盹來。他們當中,很多人其實是一開始就篤定了是要在此過夜睡覺的。

在此過夜睡覺的。
這些一開始就“蓄謀”著把麥當勞餐廳當作免費旅館的人們,進店時,常常也會象征性地買上一個漢堡或是一份薯條,他們會在吃過了簡單的食物后,就始終待在他們的位子(通常是靠著墻的成排靠椅)上。隨著夜晚的漸漸深入,他們便沉沉地進入了夢鄉。這些過夜者每當他們在剛剛開始入睡時,還都只是采取在桌上趴著的睡姿,睡著睡著便開始漸漸地自我放松,變得越來越放肆起來。一時間臥倒的臥倒,脫鞋的脫鞋,每當他們這樣,餐廳工作人員便忍不住要對其大聲呵斥,甚至威脅著要將其趕走。
把麥當勞當作夜晚棲身之地的都是些什么人呢?如果一言以蔽之,他們都該算是些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可憐歸可憐,但有的不但可憐,而且還非常可惡、可恨。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些可憐的無家可歸者,也都該是有其各自的故事與人生的吧。
在筆者2017年初春剛開始自己的“麥當勞之夜”的時候,午夜的麥當勞還沒有出現后來的那種躺滿了無家可歸者的雜亂局面。
在筆者印象中,那些最初的無家可歸者還是有其自我約束和對麥當勞規矩的基本遵守的。
通常每當夜深人靜,大商場開始清場之時,就有一些無處可去的游蕩者陸續進到麥當勞里。他們會選個角落坐下來,當某位客人吃完了離去,他們就主動幫忙進行收拾打掃,把各個桌上的垃圾集合起來扔進回收箱中。偶爾,他們也會食用有些客人沒吃完的食品,這大概也算是某些無家之人食物來源的一個重要渠道了。而麥當勞在那個時期,對這些可憐的人們也采取著一種寬厚甚至庇護的態度,準許他們可以長時間的逗留,甚至只要他們不違反有關的規定,例如,只要不脫鞋、不脫襪子,不躺倒在椅子上睡覺等等,就對他們在麥當勞的存在采取包容政策。
變化是一點一點發生的,午夜時分的麥當勞不知從何時起,似乎變得越來越熱鬧了,也越來越沒有了規矩。以至于,有時當筆者深夜進入餐廳的時候,竟會發現幾乎沒有地方可坐下來用餐,并且那已變得過于吵鬧的環境,也不再適合靜靜地看書閱讀了。
由于彼時在麥當勞過夜的無家可歸者越來越多,他們之間彼此的紛爭,也就變得越來越經常化且難以避免了。筆者的座位通常都是挨著一面玻璃墻壁的,從那里筆者正好可以看到另一側靠墻的長沙發椅上,為了那里可以睡下的4個位置,男男女女無家可歸者們之間對于這需要競爭的一席之地,彼此不惜斗智斗勇、惡語相向的場景。對于潛在的競位者而言,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早早占領住一塊足以能供平躺臥倒的空間,并在之后千萬不要離開,因為,一旦你離開了,恐怕就難以再從借機上位者那里把位置奪回了。
2020年初,席卷全球的新冠病毒的確使北京的生活被迫作出了不少改變,而其實早在這之前,隨著北京文化環境的某些決定性轉向,麥當勞已經在和筆者曾經熟悉的記憶漸行漸遠。
科技的進展之下,點餐機越來越普及,麥當勞的app也使自助漸漸取代了人工。隨著經濟與文化環境的重大改變,餐飲一馬當先,你現在上街時會發現,很多的大商場里,已經看不到麥當勞那熟悉的標牌。
相應的則是,麥當勞也試圖通過越來越多的變化,例如不斷推出新產品和新的服務,變成一個與時俱進、不斷求新的餐飲品牌。而這樣做的結果,則是原先它給人的那種堅持只提供幾款經典餐品的“以不變應萬變”,和永遠保證你一來到店里肯定能點到預期中那幾款的“確定感和永恒感”,在躁動求新求變的這種不斷更新中,漸漸蛻變,成了明日黃花。
麥當勞幾乎已經不再是那個一提起來人們就知道是什么的簡單明快的美式餐飲,而是仿佛要打算重新定義為一個以花里胡哨的新概念為招搖的時尚事物,然而它又實在是缺乏一個時尚事物所必須具備的基本的時髦。
人們早已看慣眼花繚亂的新奇,也早不再稀罕層出不窮的新概念忽悠。渴望安定,向往真實,祈求簡單,以及最重要的,祈望上述事物背后所意味著的熟悉感和確定性。這些,其實正好就是麥當勞始終致力于帶給現代社會及人類的,將安穩和信任感寓于美式簡單的初衷,也正是這個世界的多數人會在一個陌生環境里首選麥當勞進餐和休息的最主要原因。而由此一度具有了某種守護者身份的麥當勞,也猶如汪洋中一座總是屹立在那里的燈塔,仿佛永遠都將兌現它給世界一個不變的承諾。
面臨時代的巨變,麥當勞又將如何生存呢?這恐怕已不是筆者所能說清楚的了。
編輯? 韓旭? ? 圖? 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