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輝
立 春
以爆竹作證 這一段迅速綻放的
春天 有一種轟鳴的愛與啟示
種子讓自己成為躁動之夢
種子 與哪一種更為遼闊的春天有關?
巍峨的山脊上 大片叢林
剛松開 潔凈的雪色——
祖先在祈愿里活著 你向蒼穹
寄放過多少星盞 祖先們
都一一記著 他們
熟知我們倏然萌發的各種心事
一只鳥喊出最初的綠意 誰
守護年歲?在必將如期而至的
幸福中 誰讓春天
道路般起伏 延續……
雨 水
山巔上的雪色 與你手捧的雨水
暫時無關
大地扭動骨節 是你喂養過的
大地?還是以苦痛與愛
將你不懈喂養的大地?
山影中 可以開始另外的種植
雨與水……停在鳥聲外的風
掙脫往事 每個人
都可以選擇自己珍愛的
種子
鳥在波瀾中窺見二月和岸
某種夢境被擺放成群魚的隊列
水 流淌 一些種子
正經過土粒間
彎曲的千種懷念……
驚 蟄
春雷如桃花 山上響一陣
又在河邊 暗暗響上一陣
桃枝挽留歡欣的燕子 它們在風中
找到了上一年的道路 而布谷鳥
教會了叢林鳴叫 春雷
亦如蒼松 巖上站幾株
山腳 默默站幾株
松影盤旋 哪一種蟲子最先醒來?
它不隨意尖叫 它將問候
多藏了半個時辰 然后
再緩緩 將其掏出 放在
最近的青岡樹葉上——
若說春雷如青岡樹 那這春雷
可真算得上很曲折了
東一丫樹枝招風 西一丫
樹枝 則蓄滿了翠綠之雨
而春雷穿過風雨 給夢境中的
朝陽插上翅膀 春雷動
漫天星辰舒展筋骨
也隨起伏之河 夢一般
顫栗……
春 分
最高的雪 必須融化
——必須在此刻 迅速融化
必須給欲念般飄拂的柳 一種
接近翠綠的理由 必須讓所謂幸福
領回它適當的暗影 必須
給雪下的根須 一次
最為艱難的悸動
必須在太陽背面 鐫刻火焰之魂
讓雪粒累積的緘默猝然塌陷
必須對神祇的震驚有所表示——
接受這樣的震驚吧 必須讓僵立的神
找到 自己倉促的步伐
必須將花朵與大鳥混為一談
它們飛過了同一種蒼茫 它們
是彼此互證的路徑 是立在歸宿地上的
兩種愛憎 或鑰匙
必須給冷暖劃定嚴格的分野
誰將靈魂的冷暖歸于骨肉?誰
弄亂了 整個天穹密布的痛與隱秘?
必須讓泉水喊出雷霆的夙愿 土粒
業已粘滿花影——必須在燕子歸來前
準備好 種種不斷交織的風雨
必須給童話一種生長的勇氣
它們的枝葉即將撐開 必須在童話上
懸掛風的絲線……必須讓
三月丟棄的腳印 重新鋪滿大地
清 明
靈魂與風保持著同一種延伸的方式
不是因為雨 我們才開始回望的
靈魂與雨 保持著同一種回望的方式
山川與紙幡交錯。漫說碑影
它只需要堅持住一種靜默就足夠了
靈魂與碑銘 保持著同一種訴說的方式
梨花越開越遠 霧不斷出現
一些人被道路耽擱 一些人
重新出現在字叢中——靈魂與追緬
保持著同一種傾斜的方式
靈魂與旭日保持著同一種升騰的方式
大河留住了誰的疼痛?另外的花
越過無邊曠野 靈魂與潮汐
保持著 同一種磅礴的方式……
谷 雨
爬山的人不斷說起雨的
夙愿
山聳立 這些與雨滴相關的巍峨
有青灰的多種形狀
一只鳥落在桑樹之上 它
抖動羽毛 讓枝丫上的雨意
四月一樣旋轉
原野已摁滅了不少花朵
雨又一次將山谷 填充成某種
凹形的習慣
我曾在哪種巖石上刻寫傾斜的
雨滴?或許 雨也是
一種種子 它即將長出的細芽
注定會 布滿
我們守望的群山
立 夏
河水在昨夜開始上漲 有人
被秧苗追趕著 他就要
跑過河流最為繁茂的根系
他就要跑過河一般起伏的山影
夏天找到了自己的路徑
夏天是一種眺望 有人
將五月印制成夢境的方向
他就要跑過父親手勢上
浮動的種種雨意
應該讓鳥鳴升得更高
父親因衰老而幸福 應該讓
蜿蜒之河 找到
匯入生涯的最初方式
而夏天可以被再次重復
一片葉子 重新成為風的往事
大河的波聲 已開始
緩緩泛綠
小 滿
麥穗低伏 在找五月
微黃的印跡
你在田埂上找尋過的已在街衢上
反復丟失
是麥穗的哪一種歉疚
預示了整個夏天的遼遠?
你在麥粒上 擱一滴
黎明般顫動的露水
河在上漲 那滿河的山影
也是一種既定的收獲
誰是拎著計算器忖度光芒的人?
滿坡作物 已找到了
前行的多種方式
咿呀學語的孩子指點秧苗
他說不出太多的幸福 而風聲
業已變綠
你可以在夢境左側 放置
那些傳說般悠遠的麥粒
芒 種
握著果實的人 也握著
悸動如初的那些種子
他將繼續守在那片陽光中
保持住陽光璀璨的身形
他 也握著土粒與顫動的雨水
握著 整座高原試圖播撒的恩惠
他試出了種子與果實的鋒芒
在結束萌芽前 果實被時辰充溢
他在找 那一粒粒
頌歌般金黃的種子……
他在找夏日盛大的愛。未來
可能仍舊是蔥蘢的 種子的未來
重復果實的未來 他 在找
六月空闊的眺望和寄寓
他從交錯的麥穗與秧苗前走過
是田野交出了幸福 還是
風收割著往昔?季候重新回溯到
漫長的足跡中 黃昏
浩蕩 開始傾斜
他找到了秧苗及星辰生長的最好方式
夏 至
推窗 看一眼遠處的河流
它還會帶來怎樣曲折的消息?
水聲隱隱 呈灰白色
所有秧苗早已布滿天空
那個在墻上描畫稻穗的人
即將老去
欲望長出第四片鋸齒型葉子
它讓大河 學會了
隱藏自己恒久的痛處
風從紙頁上起身
被雨滴擊碎翅膀的蜻蜓
成為時代焦灼的唯一理由
太陽燃燒
河從骨子里掏出最后一塊黑暗
有人在黎明前死去——
小 暑
鷹 是一枚不斷擦拭自我銹跡的
釘子 它飛
將熱風鑿出一孔緋紅洞穴
鷹的影子遮沒那只灰蟬
蟬聲之側 是成片拔節的秧苗
隔壁大爺從秧苗上
捉下 第五條白色蟲子
蟋蟀從祖先的牌位上
一躍而下
母親比往事更為衰老
母親 從玉米林中 走過
她是季節的某種方向
蝴蝶的翅膀上
有一片巨大的風暴
此刻 風暴仍靜止著
像黃昏劃在草葉上的最初印跡
大 暑
神將北斗之柄緩緩調至第三種方向
汗漬布滿天空。瓜微熟
流星下滑到草蟲的鳴叫間
成為夤夜滾燙的灰燼
一候:螢光自腐敗的草色中浮現
螢是否能替換某種啟示?
微弱的光芒 夠你書寫一條
超越艱辛的格言
螢 升上蒼穹 劃分出
果實與稻禾甄選的各種道路
祖先在果核里
喘出
一口粗氣
二候:靈魂濕潤而凝重
只有靈魂經得起季節的嘲諷
靈魂開始長出適當的草蔓 你放棄的
靈魂 已在星宿的暗影里舉起
幾朵怒放的花
而螢的靈魂
是熄滅過多次的星盞
三候:大雨落在成片的苞谷林中
急匆匆將自己扔向市街的黎明
被隔夜的大雨擊碎——那些苞谷
真的躲過種種禁令了嗎?一只蟲子
在苞谷稠密的光陰深處
低吟
北斗想順著苞谷葉尖回歸它原來的方向
立 秋
太陽換了一種面孔 在山巒之上
佇立的太陽 憶起多年前嚶嚶的泣哭
——太陽為何驕傲?它現在
已變得更加遼闊 有力
太陽可以忍受命定的多種冰涼
那片樹葉即將飄墜 太陽落下之前
它已只能燃燒 仿佛
八月曾經堅守過多次的奇遇
大河換了骨骼 天穹轉涼
一種鳥影 成為 誰試圖銘記的
愛與贊許——
你可以讓一滴雨留存鳥無盡的呼喚
秋天徐徐展開 這樣的秋天
尖利 發出獸一般灰暗的顫響
這樣的秋天 代表了
多少人難以放棄的隱秘?
處 暑
鷹在找那片青銅的天空 它將風
堆放在塵世間 讓風重新回到
風最初傾斜的位置
鷹的眺望屬于未來。風聲不斷
稻禾垂下驕傲的往昔 這些稻禾
占據著秋日最為漫長的夙愿
市街上 骨殖奔走 你不能忽略
這些聯系晝夜的碎裂過的韁繩
它們有各自不同的疼痛 它們
經得起鷹嚴苛的檢驗
誰注視雀與灰兔的生涯?風
漸漸泛黃 這是穿越命運與愛憎的
風 雀與灰兔的身影粘在鷹翅上
它們 越飛越高 仿佛
八月深處即將僵冷的種種證據
鷹在找那些古老的承諾 一場雨
匆匆掠過 鷹的季候井然有序
鷹 在找你放棄過多年的企盼
白 露
舊街口站滿了等霜的人
葉試圖墜落 試圖把即將升起的太陽
拋進盤曲的葉脈中 忖度者
開始咳嗽 他只能在第二種肋骨上
撫熱 我們逐漸傾斜的命運
鳥來到擁擠的凝望中 代替啟示的鳥
不一定非要變得灰暗 它們
不聲不響 降臨 讓街口的風
同時喪失了方向
舊街口還能堅持住幾種方向?鳥
避開多余的幸福 它們
像一些火焰 它們經歷的天穹再次彎曲
鳥 讓我們成為幸福或悲涼的理由
旭日發出尖利的嘶叫 你躲不開
這無盡的照耀——街口的牌匾
遇見更新的驚悸 你躲不開
這無辜的疼痛
等霜的人讓舊街的風持續陳舊……
秋 分
連石頭掉進水里的聲音也變堅硬了
晨霧轉灰 萬卷山河
分發源自寒暑的種種習俗
衰老的雷霆 堆在風里
就是一群不斷憶起疼痛的石頭
它們已無話可說 但它們
仍將在風的翅翼上
刻下 自己金黃的訴說
一只蟲子在修筑六角形的洞窟
它在洞口 擱一段陽光
然后把一部分風聲和進黏土
將那條繞開夢境的路
靜靜堵住
蟲子還必須為自己增修一扇
雨 滴 之 門
而稻穗的田野依舊遼闊
從你的暢想到整條河的追緬
稻穗 必須堅持住自己的鋒芒
一些繞著稻香飛翔的蜻蜓
帶來了 比往事更為悠久的天色
水勢起伏 此刻烙在
水中的那片天穹
將在下一瞬 成為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