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稻葵：赤字貨幣化是“坑”是“陷阱”

梁相宜

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首次對全年經濟增速不設具體目標，以集中精力抓好“六穩”、“六保”。穩就業保民生被放在今年經濟工作的優先級上，“就業”一詞在萬字政府工作報告中被提及38次。

貨幣政策是否會在兩會以后繼續寬松？如何看待赤字率突破3%？一萬億特別國債的具體用途有哪些？赤字率、地方政府債券、特別國債如何協調配合以使財政政策效果最大化？“六穩”和“六保”之間是什么關系？《陸家嘴》對話全國政協常委、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院長李稻葵。

寬松的貨幣政策要為未來留好余地

《陸家嘴》：我們看到5月份的LPR相比于4月份來說，不論是1年期還是5期，都是維持不變。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現在銀行的凈息差還是制約利率下調的關鍵因素。在您看來兩會之后貨幣政策是否會進一步地放松來支持實體經濟，以避免債券發行造成的一個擠出效應？

李稻葵：兩會之后貨幣政策可能會有一些調整，總的方向可能是稍微要寬松一點。但是我是覺得我們的市場人士也不能對此有過高的期望，為什么這么講？因為要看大勢看大局，大局是什么？大局是未來兩三年我們中國經濟可能還會面臨改革開放以來最嚴峻的考驗，所以現在財政政策也好，貨幣政策也好，必須要留有余地，你不能像美國那樣一下子油門踩到底， 所以才是會相對比較謹慎的大局大勢。我呼吁我們的市場人士、我們的企業人士都必須了然于心。

《陸家嘴》：財政赤字貨幣化，是現在大家一直在廣泛討論和關注的，央行的表態是還沒有必要在一級市場去購債。那么在您來看，如何看待貨幣融資和QE對于現在中國的必要性以及貨幣政策未來如何去創造一個更好更有效的環境？

李稻葵：這個不必要大家基本上有共識，就是現在金融機構應該說還是有一定的流動性，可以在市場上去買財政部新發的國債的，不必要由央行在發行的時候都介入，沒有這個必要對吧？這個是有共識的。

我想強調的是什么？我想強調的是這件事情，就算現在我們遇到了最艱難的時刻，我們必須要做了，你恐怕也使不得。如果我們短期爽一把，我們就這么干了，央行直接在一級市場上去購買財政部的債的話，那以后我們肯定會發現這是一個坑，這是一個陷阱，以后大家對人民幣的公信力，對它的信任度早晚都會被拿出來說事兒，所以這個事情我倒覺得應該從原則上杜絕，想都別想。

《陸家嘴》：我們再看財政政策，如何看待這次赤字率突破3%的限制？

李稻葵：那么財政赤字率適當提高一點，這本身倒不是大問題，跟央行直接印鈔票繞過二級市場去買債券，性質完全不一樣，為什么這么講？因為你要從全球范圍來看，總體上講，中國的政府包括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中國政府的公共財政的寬裕度、貨幣挪騰的空間還是比較大的。為什么大？第一個我們整個的政府的負債，其實你全擱在一塊，地方的債、中央的債并不多，現在發達國家包括很多新興市場國家動輒超過100%。而且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馬上我要補充的一點就是什么？我們的政府手中是有資產的。但是我們的問題就是國有資產一定要通過改革盤活，要能夠把它變成有利有回報率的，能夠給國家財政提供幫助的這種良性的資產，好的商業資產。

《陸家嘴》：中國時隔13年，再次發行了特別國債，能否分析一下，接下來特別國債的用途在哪？

李稻葵：那么首先是它的用途，我自己的理念，我認為主要有兩個方面，要我說的話，一個就是直接交給地方政府，那么經過地方政府馬上給那些中低收入人群，花個幾百個億的已經是非常多了，人均能發到上萬元人民幣，這個量是有限的，這是第一個。

第二個我的理念是說你不要直接去給企業，不要直接搞項目，而是應該把特別國債券的收入，發債的收入現金，用來注資于一些需要注資的、需要補充資本金的金融機構，尤其是一些地方的這種城市商業銀行，甚至于我們的四大國有銀行，那么通過提高它們的資本充足度，讓它們更有能力去給企業貸款，這叫四兩撥千斤。

《陸家嘴》：您說注資銀行，四大行也需要注資嗎？

李稻葵：當然需要注資了，因為四大銀行的優勢是什么？它吸納存款是有優勢的，它可以吸納存款，但是當吸納的存款不斷上升的時候，它如果自有資金跟不上的話，那他就不敢再發展了，拿了資產來了以后只能去買國債券了，它的資產這一方就不能再擴大了，所以對它們而言長期的問題就是自有資金不足。從某種意義上講，為什么四大國有銀行的股票起不來，原因是投資者擔心它們沒有自有資金，拿未來的利潤不分紅，直接當補充自有資本，這是跟不上的。所以它的長期問題這次要解決。

《陸家嘴》：地方政府債券也是今年關注的重點，您認為最終2020年全年這個地方債會發放到一個多大的總量？

李稻葵：今年肯定要發，而且要超過去年，這幾年的基建規模是逐年下降的，尤其是基建的規模是下降的，這點大家必須要清楚，增長速度是逐年下降的，已經非常低了。那么地方的財政很困難，地方的債務經常周轉不開來，所以今年一定要發。那么地方的債務問題，必須要從根本、從體制、從改革的角度來解決。

是什么問題呢？一地方政府沒有足夠的財政收入，地方搞建設的錢，我的理念是原則上講，我作為政協委員提了很多年建議，原則上講，以后不要完全由地方政府來籌款，應該走世界銀行模式。比如現在的國開行，甚至在搞第二個國開行，這個機構把全國各個地方搞的項目攏在一塊做一盤棋，進行項目評估，部分按照商業原則進行評估，然后他們來給地方政府資金，那地方政府就成了乙方了，甲方就是我們給錢的這一方，開發銀行，通過這個方式就能夠給地方政府一個約束。

財政政策配合發力

《陸家嘴》：我們說財政政策項下的赤字率，還有地方債，還有特別國債怎么來協調配合？

李稻葵：那么赤字率適當提高，通過提高赤字率，能夠讓國家獲得短期的財政收入，主要的用途就是補短板，尤其是貧困人口等等，包括一些出口企業短期內出現了問題。那么特別國債我的理念是特別國債應該四兩撥千斤，應該主要是給金融機構注資，不能像一般的債務那樣用，那么地方國地方的中央政府替地方政府發的國債，短期能夠緩解一下地方政府的財政壓力，但是長期來看這個項目要改革。

《陸家嘴》：“六穩”和“六保”之間是什么關系，說明現在經濟是一個什么樣的現狀？

李稻葵：這個問題非常好，我想我們經濟的現狀是這樣的，那么現在的中國經濟碰到了冬天，這個冬天當然一是來自于疫情，更重要的是疫情之后，以美國為首的發達國家肯定會在未來兩三年在各個方面對中國經濟的發展設置一些障礙，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當然不是說被動地接受，我們應該有理有據地去爭取一個更好的環境，但是畢竟是冬天，這個冬天是個寒冬，所以在冬天的情況下，你就應該調整你的運行的節奏，適當地放緩，我的觀點是未來的兩三年，應該攏在一塊，作為一個整體來謀劃，提一個總目標，總目標是什么？六穩、六保都是工具。我想最終的目的是什么？最終的目的是通過兩三年的努力，讓中國經濟的運行回到正常的軌道。

《陸家嘴》：今年是“十三五”的收官之年， 也是“十四五”的醞釀之年，結合剛才我們討論了很多國內國外的現狀，你認為接下來“十四五”規劃這方面是不是會有相應的調整？

李稻葵：這個是非常好非常關鍵的一個問題，我本人也做了很多的思考，“十四五”規劃應該抓什么呢？“十四五”規劃我的觀點是認為應該啟動中國的潛在消費市場的經營，應該要啟動經濟的過程，馬上我要講的絕對不是說大水漫灌，絕對不是說印鈔票，絕對不是說財政寬松。恰恰相反，這個應該怎么做，應該明確提出要用3個五年計劃的時間，15年要把中國的中等收入人群從4個億做到8個億，要把我們的有消費能力的人口翻一番。

如果能夠做成這件事情的話，那么中國經濟未來我們的內需是非常的強勁的。該怎么辦？三件事對吧？第一，我們一定要加快城鎮化，尤其是常住城市的一些外來工，他要定居定下來，要定下來，要真正變成城里人；第二個對于這些外來工他的相關的稅收，比如說個人所得稅，比如說他的相關的、他的老板的勞動用工費要減少，第三個城市規劃要做好對吧？把珠三角、長三角還有大灣區，還有京津冀，這些城市群一定要做好。有能力擴張的二三線城市，要想好要趕緊擴張，交通、住房、基礎設施一定要規劃好，所以這三件事，城鎮化、勞動用工稅收的改革，個人所得稅改革、減負，還有城市群統一的區域規劃，三件事聯手聯合發力，我希望用15年時間我明確提出：中等收入群體的倍增計劃，這也是今年作為政協委員的我的提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