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間：間與其將就磨合，不如分開歡喜

◎文/遼寧·王小毛

紫茄子和綠茄子

婆婆又燉綠茄子了！

我望著桌子上那一大碗綠茄子土豆，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郁悶。本來工作一天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但現(xiàn)在一點胃口都沒有，隨之消失的，還有回家的好心情。

老公看著餐桌上的一盆米飯和唯一的一碗茄子，問婆婆：“你就做了這一個菜？你知道小毛不吃綠茄子呀。”

婆婆頭也沒抬，一邊盛飯一邊說：“自家人吃飯用不著七個碟子八個碗，綠茄子紫茄子不都是茄子嗎？吃幾頓就習(xí)慣了。你們不知道現(xiàn)在的菜價可貴了，綠茄子比紫茄子便宜一塊多錢呢。”

老公沉默。我沒忍住，反駁道：“菜價是貴，但我們也沒少給您買菜的錢。您要是不愛做，就等著我下班回來做。我倆的工作特別累，晚餐就吃這個真受不了。”

聽我這樣說，婆婆的臉色有點不好看，她說：“瞧你說的，你們工作那么忙，就我一個大閑人，我可不好意思坐在家里等著吃現(xiàn)成的，我明天就給你們做點好吃的。”

第二天下班，我終于見到了期待中的“好吃的”——綠茄子燉土豆燉五花肉燉粉條，湯中漂著一層厚厚的油，還有一碗油汪汪的炸肉丸子。

見我們回來，婆婆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她說：“今天的晚飯?zhí)貏e香，你們可要多吃點。”

我無法形容當(dāng)時的心情，也忍不住自我反省，是不是我這個媳婦太不知好歹，畢竟老人家?guī)臀覀冏鲲垼覒?yīng)該領(lǐng)情。可是，我只是想在工作一天后吃點可口的飯菜，且也提出要自己回來做，我有什么錯嗎？

被剝奪的界限感

婆婆剛來的那段時間，連同事都能看出我的異樣。往日，我下了班真的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而現(xiàn)在我總是磨磨蹭蹭最后一個走。午休時，對面的小李沖我神秘一笑，問了句：“是不是婆婆來了呀？”

是的。新婚不久，婆婆入住，且不打算走，因為她連老家的房子都賣了。來之前，她特意打電話說：“我退休了，在家沒事可做，你們又忙，我正好去給你們做飯打掃衛(wèi)生，發(fā)揮余熱。”

結(jié)果便是，我們都被婆婆的那股余熱灼傷了。

首先是飲食上的不適應(yīng)。到現(xiàn)在，婆婆還一直以為老公最愛吃她做的菜，殊不知離家上學(xué)工作多年，她的兒子早已經(jīng)變了口味，連平日我不小心放多了油和鹽他都要挑剔半天，而我更是不吃高油高鹽的食物。再者就是生活習(xí)慣上的不一致。婆婆為人熱情，但沒有界限感。她每天很早起床，也不論我們是否方便，常拎著拖把直接推門而入，有好幾次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嚇得尖叫。她住進來第二天，就開始動手改變家里的陳設(shè)，理由是她覺得不習(xí)慣、不好看或者風(fēng)水不好，搞得我想找點東西都找不到。晚飯后，原本我們會看點電視節(jié)目放松下，但婆婆來了后，電視就成了她的專屬，老娘舅類型的電視劇是她的最愛，我和老公又不好意思留她一人在客廳，便只能一左一右，一個玩手機，一個玩平板。

這些都不算什么，兩代人在觀念上的碰撞才是重創(chuàng)。婆婆來了，我所有的快遞都只能寄到公司，一旦被婆婆看到就會說我不節(jié)儉。早起化妝也要被她批評，在她眼里，已婚婦女就該素面朝天，那才叫本分。我們平時喜歡清理東西，時不時來一場“斷舍離”，但扔出去的東西總要被婆婆撿回來，類似“浪費、奢侈、不會過日子”的嘮叨能持續(xù)兩三天。我洗澡、上廁所的時候一旦忘了鎖門，婆婆肯定會進來找點啥，我特別難為情，她反倒會站在一邊多看幾眼，一邊笑一邊說：“都是女的，你怕啥？哎喲，嘖嘖，你也太瘦了，得多吃點。”

彼此隱忍將就

轉(zhuǎn)眼間，婆婆來了兩個月，對于這兩個月，我總是有種不堪回首的感覺；又想到以后我們可能要在同一屋檐下共處幾十年，我連離婚的念頭都有了。老公發(fā)現(xiàn)我不爽，會從中協(xié)調(diào)，隔三差五地向婆婆提意見，比如從外面回來要先換鞋、生熟菜板要分開、不要貪便宜買不新鮮的水果、盡量少吃剩菜，婆婆起初還聽得進去，但次數(shù)多了，她就覺得是我在故意找茬。老公倒是想讓我向婆婆靠攏，也做出點讓步，但是，從局外人的角度來看，我提的意見都沒有錯，過日子總不能越過越退步吧！一家人在一起，當(dāng)然是錯誤的將就正確的，總不能因為年紀(jì)大需要被尊重，就讓其他人放棄原則吧！

婆婆剛來時熱情高漲，我雖有些不情愿，但為了照顧老公的心情，也打算敞開心扉接受她。可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們只能通過互相將就、隱忍不發(fā)實現(xiàn)表面上的和諧，根本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一家人。在這個過程中，她很委屈，因為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好，她傾盡全力來融入我們，她覺得我們都不懂事，更不珍惜她的一片好心，她是出于長輩的寬容不跟我們一般見識才一味遷就。而我呢，我也委屈，我從未有過讓她來照顧我們的念頭，我以為她只是來養(yǎng)老的，可是她卻不斷干涉我們的生活，打亂我們的節(jié)奏，拆除我們的界限，企圖以她的標(biāo)準(zhǔn)、認(rèn)知禁錮我們。老公就更委屈了，客觀來說，他想要過質(zhì)量更好的生活，應(yīng)該聽我的；但從情感的角度來說，他不忍心讓辛苦養(yǎng)大自己的媽媽，到老了還要費力做出這樣那樣的改變，顛覆原有的人生。

周末，婆婆在看電視，又是我們從不看的家庭倫理劇。大概是代入了自己的切身感受，她的情緒一直跟著劇情起落，不停低頭抹淚。我們不知如何勸慰，最后，她長嘆一口氣，落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一直沒出來。

偷偷買了二套房

那天晚上，我做出一個決定：在附近再買一套房子，我們搬出去，把這套房子留給已經(jīng)熟悉周邊環(huán)境的婆婆居住。如果再繼續(xù)這樣住在一起，一家人的感情遲早會耗光，我們可能都要憋出病來。

老公聽了我的想法，也表示贊同，當(dāng)即去統(tǒng)計家里的存款，七七八八加起來，付個小戶型的首付是沒有問題的。但新的問題又來了，房子買完后，我們該怎樣與婆婆溝通，才能讓她的感受更舒服？以我對婆婆的了解，如果我們提出搬出去，她就會覺得是我們嫌棄她，或者是我們要趕她走，她極有可能趁著我們不注意，打包回老家，不再與我們往來。畢竟，在她的意識中，老人與兒子兒媳同住是天經(jīng)地義的，家中以長輩為尊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dāng)年也是這樣過來的。

我們想了幾天，也沒有想到更好的溝通方式。只能先偷偷把房子買下來，等到一切準(zhǔn)備好后再談。看房子很順利，一個月后，我們就在相鄰小區(qū)買下一套房子，又簡單裝修布置了一番。但直到可以拎包入住，老公也沒好意思開口和婆婆提搬走的事。

從前沒有解決方法我只能忍著，現(xiàn)在既然有了空余的房子，那我就不想再受這種折磨了。老公開不了口，那這個“惡人”就由我來做吧，反正在婆婆的意識里，容不下她的，只能是她的兒媳婦，不可能是那個她一手養(yǎng)大的寶貝兒子。

婆家和我家

那日晚飯后，婆婆照舊沉浸在家庭劇的狗血劇情中，我想了想，決定開門見山：“媽，我們在隔壁小區(qū)買了套房，打算搬出去，這個房子留給您住。”

婆婆一聽這話，慢慢收起臉上的笑，遲疑地看著老公，再看著我，眼里閃著淚花。

我又進一步解釋：“感覺您和我們住一起又辛苦又不痛快，老年人和年輕人的生活習(xí)慣也不同，你看，我們連吃個茄子、看個電視都弄不到一塊去。以前沒有條件只能擠在一起，現(xiàn)在既然有條件了，分開住挺好。您獨住的費用由我們負(fù)責(zé)，以后您就跳跳舞、逛逛街，愛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屋子想怎么擺設(shè)都行，愛吃綠茄子就吃綠茄子，再也不用考慮我們。”

老公這時也說：“現(xiàn)在很少有年輕人和老人住在一起，但不住一起不代表我們不管你，你千萬別多想。”

婆婆一直沒吱聲，點點頭，嘆了口氣，回屋了。

搬家那天，婆婆一直躲在屋里沒出來。到了新家，老公給幾位比較開明的長輩親戚打電話，懇請他們勸勸婆婆。后來聽那幾位親戚說，婆婆也覺得住在一起很別扭，但她認(rèn)為幾輩人都是如此，她也不該例外。

那幾日，我們下班后都會去婆婆家坐一會兒，她從生氣到冷淡再到平靜接受，大約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彼時正值端午節(jié)，我們帶了禮物去看她，發(fā)現(xiàn)家里陳設(shè)大變，她心情也不錯。我們只坐了一會兒，就被她下了逐客令，因為她和鄰居家阿姨約好要去跳廣場舞，她買了服裝，是正式隊員，下個月還要代表社區(qū)參加比賽，耽誤不得。

在回家的路上，我和老公都松了一口氣，她終于擁有屬于自己的晚年生活，我們也重新回到了以前的生活狀態(tài)。很多時候，我們只是被習(xí)慣、傳統(tǒng)綁住，最終誰都不得安生。其實，老輩與小輩之間，往往說破無毒。兩輩人共處時的恩恩怨怨真不是天倫之樂，更不是人間常態(tài)，與其在一起將就磨合，不如分開后各自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