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克勤 口述 王之石 整理
從小就是學說書,也為了說書離開了上海。萬萬沒想到,慢慢地心活了,想要唱滑稽了。
到滑稽劇團去,支持的人有一半,反對的人也有一半。
支持的人有滑稽劇團的老團長和副團長,以及團里的前輩滑稽演員,因為滑稽戲也要考慮培養接班人,他們覺得我非常適合唱滑稽戲,何況我又對滑稽戲有著特別濃厚的興趣。
反對的人主要是評彈圈子里的,覺得我這樣放棄說書很可惜。比如文化局的老局長,他從我16歲進評彈團就看著我成長,他認為我說書說得很好,參加過省里乃至華東地區的演出,并且也招待過當時省里的老首長和領導,未來是非常有前途的,不說必能成為響檔,但也不至于太差。評彈圈的一些老先生也非常喜歡我,尤其是金聲伯老先生,覺得我這樣很可惜,但老先生也很通人情,他看到我是真心喜歡滑稽戲,就不反對了,甚至愿意幫我牽線搭橋,說要把我介紹給姚慕雙、周柏春。我心里非常感謝金老先生,但還是婉拒了,因為當時我心目當中已經有了龔一飛老師了。最后我決定去唱滑稽,在常州文藝界還是挺轟動的。

☉ 張克勤(右)和龔一飛
老話說得好,換個行當換身骨頭。說書只要一人一桌一塊醒木一把扇子,活動范圍也不大;而滑稽戲是有搭檔、有劇本、有規范、有框框的,要講究舞臺、臺步、調度的。因為開始就有興趣,我很早就利用空余時間去文化宮業余的獨角戲、滑稽劇團參加演出,因此我角色轉換得很快。
到常州滑稽劇團沒多久,領導想要重點培養我,就給我下了個任務。第一本安排我唱的戲,就是上海滑稽劇團的《出租的新娘》。這是一本喜劇,正紅極一時,一上來就安排我當男主角。因為我有說書的功底和臺上表演的經驗,又因為這一本兩小時不到的戲竟安排有近500個“噱頭”,在常州一炮打響,兩個月里表演了60多場,幾乎場場爆滿,更有人重復看好幾次。到第二本戲,《雷鋒》,領導討論下來又是讓我當男主角,非常正面的角色,一個“噱頭”都沒有,周圍的解放軍角色倒是很“噱”,考驗我繃不繃得住。在這里要感謝常州滑稽劇團的老團長和前輩演員,他們傾盡心血把我當接班人培養。第一本是讓我徹底放松,在臺上蹦蹦跳跳“滿天飛”;第二本則是正面人物,嚴肅認真;用“一放一收”兩本戲來磨煉我,我也不負眾望,很好地完成了。再到第三本,是《滿意不滿意》的續集《中意不中意》,又是很大的挑戰,一個人要演一對雙胞胎,分飾兩角:一文一武。這本戲去到了上海演出,《文匯報》《解放日報》《新民晚報》都有報道,讓上海滑稽圈子對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從評彈轉到滑稽,說起來還是非常順,可以用“旗開得勝”來形容。總結起來,除了我自己的基礎還不錯,更是要歸功于好導演、好老師組成的優質團隊。之后連著三本戲是常州滑稽劇團的原創作品《樂在其中》《土裁縫與洋小姐》《多情的小和尚》,在六年多里,我慢慢走向成熟。這三本戲都得到了觀眾的認可和非常多的榮譽。而后,《樂在其中》被上海電視臺看中,拍了三集電視連續劇,第一次“觸電”,是“觸小電”;《土裁縫與洋小姐》被多次邀請去上海演出,后來被長春電影制片廠看中,拍了電影,第二次“觸電”,是“觸大電”;《多情的小和尚》更是去了中南海演出。常州滑稽劇團因此在全國慢慢地走紅了。
正是這三本戲,讓我評到了“梅花獎”,也奠定了滑稽戲在中國戲劇界的地位。我是第六屆得的獎,在此之前得“梅花獎”的都是大劇種。到了第六屆,有張庚、劉厚生、郭漢生、馬少波、吳祖光等老專家,他們都在南方生活過,也了解新中國成立前上海的老滑稽戲是什么樣的,他們為我、為滑稽戲投了票,讓我得到了“梅花獎”。這個獎開了滑稽界得“梅花獎”的先例,在省里的確影響很大。當時我去深圳拿獎的情形,到現在還歷歷在目。得獎后,我如愿以償,正式拜師在龔一飛老師門下。各種榮譽接踵而來,我成了常州市政協常委、常州市勞動模范、常州市青聯委員等等……有句話說得對,有作為才有地位。同時也證明了我到滑稽劇團這一“滑”非常成功,我更加堅定了在滑稽的路上走下去的信心。

☉ 舞臺版《土裁縫與洋小姐》劇照,左一為張克勤
四十歲不到的我,可以說達到了人生的第一個高峰。我在華東地區逐漸紅了,有了一定的名氣,在滑稽界算是小輩英雄、后起之秀了。上海滑稽劇團團長發出邀請,讓我去上海的團里交流交流。那時候我很糾結,一方面,常州滑稽劇團成就了我,而上海滑稽劇團是大團,說不向往那是在撒謊,我對滑稽戲是有更高的追求的;另一方面是家庭,雖然我的戶口一直留在上海,但我的老婆孩子都在常州。權衡再三,我最后還是去了上海。一是家人很開明,選擇繼續留在常州生活,讓我一人沒有后顧之憂地回上海去闖事業;二是上海那邊很看重我,是真心邀請我。我自己抱著哪怕跑龍套也可以的心態,要去大團里學習,去充電。初到上海滑稽劇團的一段時間比較辛苦,演員的圈子、生活的圈子、社會的圈子都要重新來過。這一步跨出去很痛苦,但我為了藝術上的追求,義無反顧。
到上海滑稽劇團后,我參與了一本戲《世界真奇妙》,那是一本充滿正能量的關于殘疾人題材的戲,在上海反響很大。接著進京演出,在北京也很轟動,當時的中國殘聯主席鄧樸方、國防部部長遲浩田等都曾觀看演出。后來到全國巡演,受到了各地殘聯的接待。此后,我又參與了《紀念滑稽藝術80周年傳統劇目薈萃》演出,擔任了幾個重要角色,慢慢地融入了上海滑稽劇團大家庭。團里領導覺得我業務能力不錯,還有點管理才能,所以叫我當了當時團內第一分團團長。
慢慢地,我很少出現在舞臺上,更多是在帶領調度分團排練與演出活動。我雖然感謝領導的抬愛,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因為我還是想要在舞臺上發光發熱。團里的陣容非常豪華,有“三座大山”——姚慕雙、周柏春、袁一靈,“五座小山”——吳雙藝、翁雙杰、童雙春、王雙慶、李青,還有一座“飛來峰”——中戲畢業的嚴順開。雖然我得過“梅花獎”,但論資排輩還排不到,而且團里培養的年輕一代如錢程、秦雷、胡晴云、顧竹君等,也慢慢地成熟起來。那段時間,對渴望舞臺的我來說是一個低谷,真的是前有大山,后有追兵,舞臺上好像沒有我的位置了。
雖然不太出現在舞臺上了,上海作為一個大城市,資源很是豐富,各種機會也多,我參與了上海廣播電臺一檔王牌節目《滑稽王小毛》,每天都要播的,是個小人物,有血有肉的上海好人的化身,這個角色由包括我在內的好多位滑稽演員共同擔任。我參與了不少上海電視臺的情景劇,與各種流派交流的機會很多,其間我對滑稽戲的歷史有了更深的了解,有利于我總結心得,打磨自己的演技。
就在這個時候,無錫滑稽劇團找到我,希望我去擔任他們一部新戲的男主角。正好那段時間我工作上比較空,所以和上海團里的領導打好招呼協調好,就去了無錫排戲演戲。因為無錫不算遠,如果上海團里有特殊情況,我也能馬上趕回去。在無錫前前后后半年不到的時間,這事被蘇州滑稽劇團的團長成從武知道了。“無錫能請你幫忙,蘇州也可以請啊!”他先征求了蘇州團里的意見,大部分還是比較贊成的,然后他找我來了。先是托人聯系到我,說現在劇團在武漢巡演《小城故事多》,如果有興趣來蘇州幫幫忙,請給在武漢的演藝公司來封信。團長主動來找到我,出于禮貌,也因為有機會能登臺,我就去了一封回信。收到我的回信后,成團長立刻給我打來電話,說團里的演出機會多,演出收入也多;然后又說演員比較缺,出現年齡斷層了,像你這樣的演員特別少……電話打得成團長的手機要沒電了,他就說明天我們見面再聊,掛了電話。我一想他人在武漢,估計只是客套客套,也沒當一回事。結果第二天下午四點左右,成團長又來電話了,說他已經定好了飯店,請我去吃飯。我確實是一點準備沒有,措手不及。后來了解到,成團長那天掛了電話立刻訂了漢口回上海的飛機,然后經過蘇州處理一下團里事務,就立刻趕火車到無錫。
飯店里一大桌子菜,有一個大砂鍋,這頓飯從四點半一直持續到八點半,他給我仔細介紹了蘇州滑稽劇團的情況,話里話外透著濃濃的誠意。后來成團長在退休后寫過一篇《砂鍋為媒》的文章,講述的就是當初他請我吃飯,以砂鍋為媒邀請我到蘇州滑稽劇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