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作為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魏微一直有著清醒的創作追求。她堅守自己的聲音,關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溫暖流暢地進行敘事。她的小說日常書寫表現為都市日常、小城日常和鄉村日常,既展現出它們柔和靜謐的一面,也展現出壓抑疼痛的一面;在藝術手法上,選取兒童視角,運用擬聲詞、口語詞和方言日常化的敘事語言,親切通俗,給人身臨其境的日常實感,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
關鍵詞:魏微 日常生活敘事 藝術手法
一.日常生活與日常生活敘事
日常生活與每個人都息息相關,是每個個體生存的基礎。阿格妮絲·赫勒在《日常生活》中從理論上構建人的日常生活,把日常生活界定為“個體在生產要素的集合”。①她認為,日常生活是以重復性思維與實踐為基礎的領域,實用主義、可能性、模仿、類比、過分一般化以及單一性事例的粗略處理是日常生活模式。如果每個人在日常生活水平上都是主動積極的,那么這些模式引導著每一個人。同時,赫勒也指出了日常生活圖式和內在結構的惰性,具有阻礙創造性思維與實踐的保守性。衣俊卿的《現代化與日常生活批判》一書中對日常生活的內涵作出了細致具體的定義,“日常生活是以個人的家庭、天然共同體等直接環境為基本寓所,旨在維持個體生存和再生產的日常消費活動,日常交往活動和日常觀念活動的總稱,它是一個以重復性思維和重復性實踐為基本存在方式,憑借傳統、習慣、經驗以及血緣和天然情感等文化因素而加以維系的自在的類本質對象化的領域。”②
“敘事就是對一個或一個以上真實或虛構的事件的敘述。”③敘事是對一系列事件的敘述,日常生活敘事就是把日常生活作為對象進行敘述。魏微對于日常生活敘事有著非常敏銳的意識。七十年代作家中,魏微的寫作一開始就從本質上與同為七十年代的作家有著很大的區別和分歧。如同代的棉棉、周潔茹、衛慧等,她們以標新立異自詡,刻意追求張揚的敘事,描寫光怪陸離的生活。魏微則堅守自己的聲音,關注普通人的平凡生活,溫暖流暢地進行敘述。魏微對于日常的衣食住行有天然的親近感,喜歡聽見來自市井的底層聲音,看見塵土飛揚的活潑場景。她的日常生活敘事意識非常明確,“小說這種形式,起源于日常生活,也止于日常生活。”④在創作中,不是簡單機械地照搬日常生活的原貌,而是呈現出溫暖詩意而又冷峻壓抑的日常生活。
二.日常生活敘事的表現
魏微生活在南京、北京和廣州等都市,成長在江淮地區的小城,出生在鄉村,于是魏微把都市、小城、鄉村這三個地方視為寫作的資源。都市日常、鄉村日常、小城日常與魏微作品緊密的聯系在一起,囊括了廣闊的文學空間。
(一)都市日常
魏微小說中都市日常的空間雖然涉及到南京、廣州、北京等現代化的大都市,但是她的關注點并不是國際化的商場、雄偉密集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寫字樓,而是這些商場高樓背后,最真實的巷子、街道、院落。小說《薛家巷》中,魏微以南京為背景,選取了南京的一條老巷子,這條巷子狹窄古舊,巷子里充滿了親切溫暖的生活氣息。平常百姓的衣食住行、喜怒哀樂的恒常與變化都呈現于此,真真切切地展現出日常生活化的南京。生活在薛家巷的人都是普普通通的大多數,雖然每個月的工資很微薄,但是他們過得安詳、平靜。他們的生活哲學就是“過日子”。巷子里的這些平民生活中有實實在在的溫情,也有煩惱、苦悶與壓抑,內心充斥著虛無感。很多年來一直無所事事在街上閑逛的呂東升,內心充斥著虛無與空虛,無邊無際的空洞感包圍著他。他覺得自己生活在世界的另一端,那個地方很遠,他永遠跑不到。內心虛無與焦慮讓他不斷尋找自己,想要知道自己是誰,而這終究是徒勞的。
(二)鄉村日常
魏微小說中的鄉村是平和的、古樸的、單純潔凈的,具有馨香詩意之美。《鄉村、窮親戚和愛情》中的江淮鄉村如詩如畫:掩映在綠蔭中的村舍、精致流線型的飛檐、清澈見底的河水、綿延百里的樹木、色彩鮮明飽滿的麥子和油菜花。蹦蹦跳跳講著方言的小孩,瞇縫著眼笑的老人,羞澀含蓄的姑娘……在鄉村生活的農民,他們的日常呈現出單純質樸、豁達開朗、坦白快活的生活底色。《鄉村,窮親戚和愛情》里的鄉村青年陳平子雖然承受種種的痛苦,生活難以維持,但他仍有不自知的快樂,臉上常常洋溢著潔凈的笑容。魏微用細膩的筆觸展現鄉村樸素的美質時,也敏銳地察覺到鄉村的變化。當城市化的腳步來襲,鄉村呈現出空前的躁動,人們的內心占據著浮躁與動蕩的情緒,急切地想要逃離鄉村。如《回家》中,小鳳一方面熱愛鄉村,另一方面又不愿回到鄉村,像父母那樣貧苦辛勞,老死一生,最終還是選擇離開鄉村。
(三)小城日常
小城居于都市與鄉村的中間地帶,是魏微小說中的一個重要的敘事空間。《大老鄭的女人》書寫的城很小,只有一條小河流、幾座小橋、前后街、東西關,人們在小城里出生、長大和衰老。小城的生活狀態是循環往復,多少年過去了,小城仍然保留靜謐、古樸的模樣。小城的生活也是活潑的,當改革開放的訊息如春風般吹拂時,小城洋溢著時髦、活潑與青春的氣息。小城中“我們家”和租客大老鄭一家叨嘮家常、說些閑話,看夏夜滿天的繁星、月光下梧桐葉的影子,聽知了的叫聲、悠悠的笛聲,小城的日常生活是那樣的美好。靜謐柔和是小城生活的表面,壓抑疼痛是它的另一面。魏微對于小城生活中的人有著最深沉的疼惜與憐憫,《大老鄭的女人》中女人的突然出現撫慰了大老鄭的心理,但是他們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讓人難以接受。魏微繞開了對她的道德評價,而是用憐憫的情懷書寫,文字中有著揮之不去的疼痛與悲傷。
三.日常生活敘事的藝術手法
魏微小說日常敘事的藝術手法主要體現在兒童視角和日常化的敘事語言的運用上。在兒童視角方面,魏微善于用兒童的眼睛觀察日常生活,并且將成人的聲音巧妙地隱匿在兒童就是兒童敘事者眼光的背后。在日常化的敘事語言方面,魏微選用擬聲詞、口語詞和方言,親切通俗,給人身臨其境的日常實感,洋溢著濃郁的生活氣息。
(一)兒童視角
“一般意義上的兒童視角指的是小說借助于兒童的眼光或口吻來講述故事,故事的呈現過程具有鮮明的兒童思維的特征,小說的敘述調子、姿態、結構及心理意識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選定的兒童的敘事角度。”⑤《一個人的微湖閘》整篇小說以一個小女孩“小蕙子”的口吻講述在微湖閘水邊大院里爺爺奶奶家、站長家、儲小寶家、小桔子家等幾個家庭的日常生活,以“小蕙子”的視角回憶童年,一切都顯得非常活潑有趣。但需要注意的是,兒童視角畢竟是有限度的,“回溯性敘事中再純粹的兒童視角也無法徹底摒棄成人經驗與判斷的滲入。回溯的姿態本身已經先在地預示了成年世界超越審視的存在。”⑥成人作者必然會對兒童視角進行干預和介入,由此使得文本兩種聲音:兒童身份敘述者的聲音和隱含的成人聲音。《一個人的微湖閘》開篇對微湖閘秀美風景、微湖閘百姓幸福日常生活的描繪顯然都是成人敘事者的聲音。因此,小說中兒童視角的使用是將兒童之“眼”和成人之“聲”二者相互結合,共同參與對現實生活的觀照。
(二)日常化的敘事語言
與日常生活敘事相對應的是日常生活語言,魏微敘述的對象是日常生活,因此在小說創作中必不可少的會使用日常生活語言。日常生活語言具有活潑、生動、形象的特點,呈現出濃厚的生活氣息。
1.擬聲詞
擬聲詞是指模擬事物聲音的詞,魏微小說中大量地運用了擬聲詞,這些擬聲詞極大地豐富了作品的聲音,增強了語言的節奏感和韻律感,給人以聽覺上的享受的同時又給人以身臨其境的日常實感。比如:“成年里,聽得機器‘哐當哐當發出轟鳴的聲音,也有女工‘嘰嘰呱呱說笑的聲音。”運用了擬聲詞“哐當哐當”和“嘰嘰呱呱”,通過對聲音的模擬式描寫和擬聲詞的重疊,生動形象地描摹出工廠的日常場景:有機器的轟鳴,也有女工的說笑聲,而且這兩個擬聲詞“哐當哐當”和“嘰嘰呱呱”在音響上還形成了整齊對稱,有效地加強了語言的節奏性和表現力。此外,還有“撲哧”的笑聲、“嗚嗚嗚”地叫喊、“簌簌”的風聲、腳步“啪嗒啪嗒”沉悶聲、“嚕嚕嚕”地叫喚聲……這些擬聲詞使人如聞其聲,有身臨其境的日常實感。
2.口語詞
口語詞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口頭交際所用到的詞語,靈活多變,親切通俗,最能表達人們真實的情感。魏微小說描寫的人物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普普通通的大多數,在她的作品中,口語詞的使用比比皆是,將小說語言變得真實易懂,簡潔淺白。比如:“女兒嘆道:‘無怪乎我們都老了,這一代小孩已經躥起來了——我結婚的那陣子,他們還是孩子呢!”作者用了兩個口語詞“躥起來”和“那陣子”,故事中人物的生活氣息滿滿地洋溢了出來,瞬間拉近了與讀者的距離。類似的還有,“頂勤快”、“占了多少便宜似的”、“眼頭有活兒”、“吃閑飯的”、“可憐見”、“繞個狗尾圈”、“游魂”……作者通過對口語詞的巧妙使用,使小說語言變得生活化、市井化。
3.方言
方言的使用能夠體現出別具一格的地域特色。小說中的方言是魏微在不斷地日常生活經驗積累中獲得的,她的創作源頭是南京的日常生活經驗以及幼年時期與爺爺奶奶生活在江淮之間的微湖閘的童年生活記憶。這兩段日常生活經驗對魏微創作產生了影響,使得她小說的敘事語言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和日常性。比如“秋冬的晚上,夜漸漸地長了,吃完了飯,睡不著覺,我奶奶就說,走吧,去楊嬸家‘擦呱去。”“他是樓上吳老太的兒子,在一家老字號的烤鴨店做廚師,一個月能掙到兩三千塊錢,生活很是‘得過。”“擦呱”是江淮地區的方言,也就是說閑話、串門聊家常的意思。“得過”是南京方言,指生活過得去。質樸的方言浸潤著日常生活樸素的美感,凸顯出生活的氣息,形象且真實。
注 釋
①阿格妮絲·赫勒.《日常生活》[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
②衣俊卿.《現代化與日常生活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③羅崗.《敘事學導論》[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④魏微.《我的年代》[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
⑤⑥吳曉東、倪文尖、羅崗.《現代小說研究的詩學視域》[J].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1999(1).
(作者介紹:張露,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