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
養蟈蟈兒、養蛐蛐兒,包括油葫蘆,講究多極了。就是有錢人講究,沒錢人將就。咱們中國人就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玩兒也是,怎么細致怎么來。
今天早晨啊,心里有個挺別扭的事兒。什么事兒呀?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我養的一個蛐蛐兒,死了。
怎么叫蛐蛐兒?嗨,老百姓給起的名字,能起什么上檔次、有琢磨頭、有含義的?沒有。他就聽這個叫聲起的。蛐蛐兒怎么叫啊?曲曲曲曲曲曲曲,就這么叫,哈哈,所以聽這叫聲起的名兒。怎么叫?那就叫蛐蛐兒吧。有好些這種東西,都是按照它的叫聲起的。蛐蛐兒是典型的一個,蟈蟈兒也一樣啊,蟈蟈兒怎么叫?蟈蟈蟈蟈蟈蟈,一聽這么叫,叫蟈蟈兒吧。
實際上,蛐蛐兒小名叫蛐蛐兒,大名叫什么?一說您都知道,叫蟋蟀。一提起蟋蟀,可能真正玩的朋友就都知道了。蟋蟀可是咱們所養的寵物里邊,可能算是比較高貴的這么一種了。它可受過皇家的禮遇。歷代的帝王有很多愛玩蟋蟀的。您說這蟋蟀怎么個玩兒法啊?我覺得,就兩個玩兒法。
首先就是斗,斗蟋蟀。都說蟋蟀是斗蟲嘛,您說養蟋蟀,沒有說一個罐里養倆、養仨,都一個罐里養一個。野外也是都在小墻洞里啊、磚頭瓦塊底下的小洞里邊那么躲著,見著就斗,只要倆公的見一塊兒就得掐,掐死為止,就那么厲害,所以都管它叫斗蟲。養它也是為了斗、賭,掐蛐蛐兒,斗蟋蟀。
養蟋蟀的歷史啊,從現在看來,可能一直能追溯到唐朝,唐朝就有記載了,唐太宗就養蛐蛐兒。他養蛐蛐兒可能不是為了斗,也不是為了聽叫,您說唐太宗養蛐蛐兒干嗎啊?他養蛐蛐兒,為了治失眠。蛐蛐兒還能治失眠?您瞧,人家就是為了治失眠嘛!據記載,唐太宗李世民吶,有嚴重的失眠癥,睡不著覺,怎么弄都不成,就是睡不著,大半夜倆眼瞪在那兒,熬鷹。
當時呢,有一個大畫家叫閻立本,給皇上出了這么一個主意,他給皇上找來兩條蛐蛐兒,說您把這擱床底下,您聽著它的聲兒,就睡著了。
皇上說行嗎,這沒聲兒我都睡不著,你甭說有倆蛐蛐兒這么叫喚著?閻立本說您試試。一試果不其然,睡得特別好,失眠癥治愈了。
就聽蛐蛐兒叫喚治失眠癥,咱現在想起來也有道理。蛐蛐兒叫喚平緩,對吧?這個叫聲是有規律的,又不吵人,現在叫白噪聲嘛。現在咱們出來那種白噪聲睡眠儀,就是拿這種聲音來促進大家睡眠嘛。那時候利用自然條件,昆蟲發出的這種自然的聲音,也照樣就把這失眠癥給治了。所以從那兒以后,就落下這么一個記載,就是說唐太宗那時候就養蛐蛐兒。再往后說,養蛐蛐兒的多了。
歷朝歷代,都有那些個好總結的人,您像什么貓譜啊、狗譜啊、鴿子譜啊,那蟋蟀,有蟋蟀譜。那厲害,譜里邊講蛐蛐兒什么品相是好的,頭應該長什么樣,翅應該長什么樣,身子應該什么樣,上等子應該多沉,須子應該什么樣,顏色什么樣,那都是有講究的。什么是上品的,什么是中品的,什么是下品的,講得細致極了。
一直到咱們當代的大玩家,王世襄王先生,生前專門把歷朝歷代的蟋蟀譜,給它總結了一個叫作《中國歷代蟋蟀譜集成》,出了這么一本書。現在凡是喜歡養蛐蛐兒的,都看這本書。所謂集成,就是把所有講到蛐蛐兒的這些東西,有用的,都給集到這一本書里邊了,所以大家都看這個。
不單成譜,那些文人們、雅士們,還好個總結的。北宋的文學家黃庭堅就專門為蟋蟀,為這蛐蛐兒總結了這么個五德,說叫蟋蟀五德。它能有什么大的德行呢?人總結出來了。
“鳴不失時,信也”。怎么叫鳴不失時啊?它叫的時候,這叫聲絕對不錯過這時間。什么時間?就是剛才咱們說立秋啊,到秋天才叫嘛,不到秋天不叫,到了秋天,這個肯定叫,叫鳴不失時。信也,這是守信用。
“遇敵必斗,勇也。”怎么叫遇敵必斗?剛才咱說了,蟋蟀是斗蟲嘛,見著就掐,叫遇敵必斗。勇也,這是勇敢。
“傷重不降,忠也。”傷重不降,有的時候掐傷了,看著牙也掰了,腿也掉了,須子也折了,那也不投降,戰死為止。這是忠,忠心耿耿。
“敗則不鳴,知恥也。”玩蛐蛐兒的人都知道,掐蛐蛐兒的時候,這勝了,站在罐里頭,得得得得,這么叫。那敗的,不會叫,永遠不叫。掐敗了,沒有叫的。叫“敗則不鳴,知恥也。”我知道羞恥,我都掐敗了,我瞎嚷嚷什么呢,對吧?
“寒則歸寧,識時務也。”天涼了,天涼怎么辦呢?歸到洞穴里不叫了,忍起來了。天時到了,我自己知道,不是我該叫的時候了,這就叫識時務。
這么五德,您想,這還了得嗎?這都是那些有學問的人給總結的。一直到現在,這個養蛐蛐兒,還是玩家們特別愛好的這么一件事。
這東西多上癮?就我,我那就是純外行玩蛐蛐兒,我也不會斗,我也不會掐,我也不會賭,我就為聽叫。而且我在這類里也不算專家,每年我就是養那么幾個蛐蛐兒,養幾個蟈蟈兒,養幾個油葫蘆。一到每年秋天我都養這么幾個,聽聽叫,然后這個過程一直能到冬天,我覺得這挺好。
怎么好呢?到了冬天了,是吧,家里支上桌子,弄個涮羊肉,火鍋一支,尤其是外邊再飄著雪花,這吃著涮肉,喝著小酒,旁邊這個秋天的蟲子一叫喚,哎呀,心曠神怡。就這種感覺,那是很多很多專門養這鳴蟲的,這么一種自得其樂的方式,那種感覺太美了。
咱們現在說,為什么要養蟲啊?是怎么著,這古代人就想起養蟲來了,尤其是這個鳴蟲、秋蟲?我還真分析了分析,現在感覺養蟲沒什么,就是玩兒,以前還真有用。
我覺得啊,自古中國就是一個農耕文化的國家,農業國家嘛,而且以前不像現在似的有日歷,手機上也有時間、月份牌,今兒星期幾一看就知道。以前不介,以前沒有這么方便的劃分時間、季節這么個東西,那完全就靠著看天兒,都得看節氣。
這個節氣它沒有那么明顯的區分,所以農民就在大自然中找些能預示著這個節氣到了的這么個標志。那么蟲子的叫聲,就是人家衡量這個日子到沒到的一個重要的標志。今天蟈蟈兒叫了,這節氣到了!今天蛐蛐兒叫了,那就是秋天了,這節氣到了!該干什么干什么,所以這是個用來衡量節氣、算時間的一個標志。我是這么認為啊!以前人們養這個就能夠區分節氣,為了方便。
現在人養的就少。沒事年輕人誰養蟲子啊?沒事兜里揣個蟈蟈兒,揣個油葫蘆,小年輕也不好看。
第一個,現在都講究瘦啊、穿著漂亮啊、貼身啊合體啊,再合體的衣服,揣一蟈蟈兒葫蘆,這兒鼓一塊它也難看。現在年輕人都要美,人家就不弄這個。這是我覺得現在不養的原因之一。
再有一個,就是咱們說,信息量大了。我沒事上歌廳多好,我出去唱會兒歌、上上網、玩玩游戲,朋友一塊約約喝喝酒,干點什么不行,我非養一蟲干嗎?
關鍵信息量大,周邊的城市也嘈雜,所以犯不上再靠養它來找樂。您說古人養?古人養確實是,第一沒有這么大信息量;第二,寬袍大袖的它也好掖;第三呢,我覺得這是最關鍵的一點,古人啊,心靜。當然了,心靜也跟信息量小有關系,但是確實古人心靜,他能夠沉得下來,踏踏實實地琢磨一件事兒。而且呢,就這種小蟲子,揣到懷里一叫,真是叫給自己聽的!這種揣在上衣口袋里左右的,心臟部位,揣在這兒,蟲子適宜的溫度正好是人的體溫;揣在這兒,叫聲不大,自己叫喚給自己聽。在一個安靜的環境下,自己聽著這種聲音,它是跟自身心靈的一種溝通。我覺得這是養蟲人追求的最終目的。
我剛才說那個——解決人的寂寞,跟人的心靈有這么一個小小的、溫暖的溝通,我覺得這是最大的追求。所以呢,現在我還想勸勸各位年輕朋友,真的如果您沒事的時候,到了秋天冬天,也很方便,市場上就有賣的,花不了多少錢,買兩條蛐蛐兒、油葫蘆或者是蟈蟈兒,擱在家里邊,您稍微地體驗一下,沒準就能找著了這么一種心靈之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