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安寧療護實質上是一種社會對公民基于健康訴求的人格權益反饋,反映的是一個國家和社會對公民 健康權的支持保障和倫理關懷的烘托營造,以滿足并回饋患者對人生最后階段的健康訴求。社會傳統觀念對新 時代公民健康權的解構衍生了安寧療護發展的多重倫理阻力,使得民眾多數對“樂生惡死”、傳統醫孝之道、人 道主義有著深刻桎梏和誤解。要推動安寧療護在我國的發展,一方面要以生死觀的引導塑造為支點提升安寧療 護的社會認可度,另一方面要以施行《健康法》為契機完善安寧療護的相關法律規制。
關鍵詞:安寧療護;健康權;法律倫理
中圖分類號:R4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20)13-0154-04
隨著健康中國戰略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基本醫療衛 生與健康促進法》的正式實施,公民對健康質量和生命 質量的提升也有了迫切的訴求,“安寧療護”開始替代 安樂死進入公眾視野,并實現了在我國大陸地區的試點 推行。所謂“安寧療護”,即以最大程度尊重公民健康權 為主旨,減輕患者的臨終痛苦所采取的一系列整體性護 理措施,它不僅包含了生理和心理的臨終照護,還涉及文 化、觀念、社群等倫理話題。2018 年,中國臺灣主持人傅 達仁安樂死的事件備受輿論關注,安樂死合法化的呼聲 甚囂塵上。但在安樂死依然不被允許的我國大陸地區, 大眾的眼光不禁轉向了安寧療護的發展,以期減少臨終 絕癥病人的身心痛苦。“生以求康健,死但愿安寧”,安寧 療護寄托的是對生命全周期健康狀態的訴求。如何看待
安寧療護的實踐?安寧療護普及的倫理阻力是什么?如 何有效推動安寧療護的發展?這些都是需要從多角度進 行理性探究的問題。
一、安寧療護是一種社會對公民基于健康訴求的人 格權益反饋
“安寧療護”原指天主教徒朝圣之地,19 世紀流變 為病人的收容避難所,成為向病患提供健康救治和臨床 照護的場地。在詞義的歸屬學上,“安寧療護”已經從 地域名詞演變為臨終患者接受的一系列救助手段,即:社 會對臨終患者基于健康訴求的人格權益反饋。
(一)安寧療護與安樂死的區別
安寧療護不同于他國普遍現行的安樂死,安寧療護 的倫理風險也不能一刀切式地等同于安樂死的倫理風險。學者普遍將“安樂死”定義成為解除臨近死亡患者 所承受的劇烈肉體疼痛,而應患者的要求終結其生命的 行為 [1]。安樂死有消極與積極之分。社會普遍所稱的“安 樂死”應當歸屬于“積極安樂死”,是指出于實現消除患 者痛苦的效果而實施加大鎮痛劑用量等手段,提前實現 患者死亡結果,由于其主動實施的作為而有故意殺人之 嫌。“安寧療護”則應當歸屬于“消極安樂死”一類,強 調了以患者生命健康至上為出發點,順其生命自然而不 繼續積極治療的行為,將患者自己的健康權和選擇權置 于首位 [2]。從這一點上講,安寧療護是在經過審慎嚴格 的法定確認程序后,醫護人員采取減少病痛的安寧措施, 幫助患者安寧地經歷死亡,提升生命全周期意義上的健 康權益保障。
安樂死對于我國不僅是對法律規制的沖擊,而且是 倫理意義上的挑戰,安樂死合法化的呼聲縱使不絕于耳, 但在中國大陸推行的進程還需漫長的研究探討。然而, 安寧療護雖未在我國全面廣泛地實施,但是從主觀行使 健康權意愿的層面上,更好地反映了公民對健康權行使 的訴求。這樣一來,很大程度上規避了社會倫理風險,有 利于推動社會更加關注生命健康的人格權意識。實際上, 安寧療護與安樂死的區別,在于是否在尊重生命權的同 時回饋患者的健康權訴求。
(二)安寧療護的實質是社會基于公民健康訴求的 人格權益反饋
健康作為生命個體實現生存和追求幸福的根本前 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從古至今都是備受人類關注的話 題,對健康權開展立法也是國家經濟、社會以及人類文明 不斷繁榮發展的現實訴求。死亡作為每一個生命都無法 避免的最終環節,也不可剝奪個體對健康權的最后行使。 安寧療護的實質,實際上是社會基于公民健康訴求的人 格權益反饋,它折射的是一個國家和社會對公民健康權 的支持保障和倫理關懷的烘托營造。在安寧療護的實施 中,社會給予臨終病患的健康權益反饋具體體現在以下 三個方面:
一是安寧療護的實施基于尊重、有利、不傷害原則。 安寧療護符合生命倫理學的一致原則,即尊重、有利、不 傷害個體的生命健康 [3]。在安寧療護的實施過程中,醫 務人員遵循統一的標準進行照護,在不傷害、不增進患者 病痛的基礎上幫助患者實現安然舒緩的狀態。當生的痛 苦遠遠超過承受極限,我們就應當尊重個體對健康狀態 的意愿,讓患者以安寧舒緩的狀態坦然迎接生命的最后 關卡。安寧面對死亡不僅是對患者健康訴求的保障,更 是對患者保有健康權的尊重。
二是安寧療護滲透著醫患關系間的共情認同。安寧療護服務的開展依托于醫學人文學科的建設,除了對安 寧療護服務人員的專業準入要求與臨床執業培訓之外, 還重視醫患關系中的共情認同培養。由于安寧療護特殊 的工作環境及服務對象,護理人員在照護過程中更加注 重于病患的共情培養。瀕臨死亡的絕癥患者在與護理人 員實現共情認同的情況下實施安寧療護,有助于精神狀 態和心靈健康上的優化,得以實現維持身心健康狀態的 告慰,回饋病人對身心健康權的內心訴求。
三是安寧療護是基于患者的身、心、情全方位的排解 疏導。大部分接受安寧療護的患者因久臥病床,不僅要 經受病痛本身的折磨,還要歷經褥瘡、抑郁等生理和心理 的并發癥,在這樣的狀態下,患者的身心無法得以釋放和 施展,對其健康權益的訴求也頗為急迫。而安寧療護正 反饋了患者身、心、情全方位的疏導需求,護理團隊不單 負責病患的基本醫療護理,還將對病患進行精神狀態的 評估,給予一對一式的精神支持和疏導,更有對臥床病人 的按摩協助運動,幫助患者在生命最終階段減少痛楚,提 升健康質量。
綜上所述,臨終階段的絕癥患者正是由于處于傷害 無盡、共情無果、排解無路的身心狀態,實際上喪失了個 體健康權的行使能力,徒留對健康狀態的內心訴求。安 寧療護的實施迎合了患者的身心需求,實質上正是社會 基于公民健康訴求的人格權益反饋,最大限度上滿足了 患者對人生最后階段的健康訴求。
二、安寧療護倫理阻力的衍生路向
安寧療護在我國的實施處于瓶頸期,其阻力緣何衍 生?這是對安寧療護的推動建設進行深度判析不可規避 的問題。“冰凍三尺絕非一日之寒”,安寧療護實施阻力 之所以會客觀存在,是因為意識形態和倫理觀念等多維 度原因。究其根本,便在于:儒家“樂生惡死”、傳統醫德 孝道、人道主義等傳統觀念與新時代公民健康權的生命 價值取向存在缺位輪空,使得安寧療護的推廣存在現實 阻力。
(一)“樂生惡死”對“優生優逝”的價值抨擊
安寧療護從目的到手段都體現出了新時代下公民對 生命健康“優生優逝”的價值偏好,與中國傳統哲學思 想中的“樂生惡死”是毫不相容的,而且對生命全周期 保持健康狀態的生存期待形成了價值抨擊。“好死不如 賴活著”,古往今來,國人血液中都普遍流淌著寧可賴活 也絕不向死亡低頭的潛意識,形成了侃談出生、避諱死亡 的傳統生死觀。“樂生惡死”的生存理念是基于數千年 來中國人文化心理活動運作的積淀產物,經過習俗文化 的流傳變為了固有的思維模式和倫理觀念,有強大的代 際傳承性。因此,在安寧療護打著維護臨終病患生命權益和健康狀態的旗幟在中國大陸實行試點的時候,更多 民眾普遍持有抵觸情緒,認為“優生優逝”的理念對傳 統觀點形成了強烈抨擊。但需要指出的是,以儒道釋為 代表的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兼容并包,“樂生惡死”并不 是傳統主流生死觀的全部內涵。儒家的生命倫理更多強 調的是對現世的關注和生存;道家同樣將“道”注入生 命觀,認為崇尚自然、尊重生命自然消逝才是道的境界; 而佛教在傳入中國時便輸入了“生死輪回”的思想,認 為死可轉生、生死交替,個體無須畏懼死亡的降臨。這些 傳統生命哲學的思想與安寧療護的踐行理念高度自洽, 將“生”與“死”的健康看得同等重要,“優生優逝” 價值觀念的抨擊也能在傳統哲學中找到弱化安寧療護實 施阻力的契機。
(二)醫者仁心和傳統孝道的觀念阻力
安寧療護的倫理阻力之所以衍生不止,不僅源于臨 終病患自身的觀念問題,醫者與家屬的傳統倫理也是拖 阻安寧療護向前發展的雙道瓶頸。
在醫學倫理的探討中,“醫者仁心”“救死扶傷”是 傳統醫德一貫提倡的救治準則。患者的生命是放在首位 的,醫生進行的所有救助措施都應當以延續和救治患者 的生命健康為目的,即使病患在彌留之際或是病入膏肓 之時,醫生也不應放棄最后一絲生存的希望。這種傳統 的救治理念完全忽視了病患病人的生存意愿,沒有把病 人的生存質量與健康訴求考慮在內。
在傳統孝道的層面上,“百善孝先”的倫理道德是 中華民族文化長河中的歷史積淀。善孝文化是中國家庭 倫理的核心精髓,作為一種被普遍認可的集體意識而存 在至今。傳統孝道將晚輩是否為救治病患而傾其所有、 精疲力竭為標準,來衡量評判其孝心 [4]。現實中往往會 出現病患屢次表示出對健康終結生命的訴求,但晚輩迫 于社會外界以傳統孝道觀念來評判自身的壓力,而拒絕 給予病患人格權益的反饋。
這樣一來,醫學倫理和傳統孝道成為了推動安寧療 護發展的兩重關卡。只有重新建立新的醫德準則和善孝 標準,站在生命倫理的角度上關注患者真切需求,才能秉 承“無傷害、有利、尊重、平等”的生命倫理學原則回應 臨終患者對生死狀態的選擇意愿,安寧療護正是維護病 患生命價值、尊重健康人格、回饋健康訴求的醫療制度。
(三)人道主義與功利主義的對峙對立
古往今來,對安樂死的倫理博弈實質上都是人道主 義和功利主義的彼此爭論,而安寧療護作為安樂死的發 展而衍生的優化產物,也無法避免人道主義與功利主義 二者間的對峙對立。人道主義強調的是要保障每一個個 體的生命生存權利,通常情況下只要仍留一息尚存,醫務人員都應當不惜一切代價、用盡一切方法維持患者的生 命存續。功利主義則以結果導向為支撐,指出對臨終的 絕癥病患投入過多的醫療施救和救治手段不僅消耗了有 限的醫療人力和物力,而且無視了患者本身的治療意愿。 “救與不救”的博弈爭論導致了安寧療護無法維持穩定 積極的態勢發展,而事實上其本身便站在“生命健康” 的價值觀念之上,完美回答了對臨終病患是否應當救治 的問題。由生到死是生命發展存續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客 觀規律,對于生命個體生死的人文關懷讓安寧療護具有 人道主義和功利主義共通的倫理道義,更反映了社會文 明進步的向前推進。因此,人道主義和功利主義的爭辯 不應當是攻擊安寧療護發展的阻力,而應作為推動其辯 證發展的內生動力。
三、安寧療護發展的路徑策略
安寧療護的試點與嘗試,不僅引領了反思傳統生命 倫理的社會思潮,也帶來了鼓舞公民健康權確立完善的 呼聲。觀點的抨擊和倫理的博弈嚴重誤導了社會對個體 身心健康訴求的基本認識,解構了公民對健康權的訴求, 阻礙了安寧療護在我國的踐行和開展,消解了安寧療護 理念對相關受用者和受眾群體的入耳入心。安寧療護要 更好地發展與推廣,需要借助多方力量、標本兼治。
(一)以生死觀的引導塑造為支點提升安寧療護的 社會認可度
提升安寧療護的認可度,單純依靠法律保障等硬性 規范只會是治標不治本的外部措施,歸根到底還應在社 會范圍內廣泛引導和塑造公民正確積極的生死觀,從觀 念上軟化人們被傳統僵化的意識血管。
第一,要宣揚“優逝”價值觀,對傳統觀念祛糟取精。 推動安寧療護健康發展的參與者絕不僅僅是臨終病患和 相關制度的建設者,應當是所有社會民眾。安寧療護的 開展不僅針對臨終病患的護理,還包括對病患家屬的身 心疏導和排解。病患家屬支持配合患者自身作出安寧療 護決定,是在承擔著失去親人的痛苦之時還要飽受外界 評價的壓力下進行的。因此,要建設相關義工和志愿者 團隊,來向病患家屬宣揚“優逝”價值觀,減輕親屬心理 痛楚的同時提升他們對“優生優逝”的價值認同,以削 弱傳統觀念帶來的負面影響。
第二,要重視各級各類學校的生命觀教育。生命觀 教育是各級各類學校思想政治教育中不可或缺的內容之 一,在引導受教育者形成正確的生命觀以及理性看待死 亡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青年是未來建設的新生力 量,該群體在學校中受到的價值觀教育必將構成未來社 會對“健康救治”問題抉擇上的“潛意識”部分,是安 寧療護的推廣發展之路上的內生引力。生命觀教育中通常避諱“死亡教育”,這是當前學校教育實踐中的現實弊 病,教育者缺少對如何看待死亡、接納死亡等問題的引 導,課堂上通常以避而不談或漠視曲解。各類學校都應 當將積極向上的死亡觀和安寧療護中的健康理念注灌在 生命觀教育中,為社會后輩形成正確觀念打下堅實基礎。 第三,要運用新媒體手段增強新時代公民健康意識。
推動生死觀的引導塑造離不開社會的宣傳手段,新媒體 因其具備傳播手段的有效性、受眾群體的廣泛性、媒介渠 道的多樣性,能在推廣公民健康權意識和安寧療護認同 上發揮無可比擬的作用。相關主流新媒體的運營管理部 門應當加強對安寧療護的宣傳,對相關熱點案例和現象 進行正面傳播,通過多種途徑普及積極的生死觀念,提升 民眾對安寧療護的了解度和接受度,為增進民眾對安寧 療護的認同營造適恰包容的傳播空間。
(二)以施行《健康法》為要點完善安寧療護的相 關法律規制
《中華人民共和國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自 2020 年 6 月 1 日起施行,第四條明確規定:“國家和社會 尊重、保護公民的健康權。國家實施健康中國戰略,…… 提升公民全生命周期健康水平。”這標志著公民健康權 正式進入法律視野,我們要以此法的施行為契機,完善安 寧療護相關法律規制。
第一,保障患者健康知情權。在現實的醫療案例的 醫患溝通中,通常是家屬比患者更先知道病情,還存在患 者家屬向患者隱瞞實情的現象。雖說病情的刻意隱瞞往 往出自于家屬的善意作為,擔心患者本身在了解身體的 真實情況后會因心理因素加重加速病情的惡化,但是這 一做法讓病患自身的健康知情權遭到了侵犯,使患者喪 失了抉擇自身生命、表達生死意愿的最佳機會。中國臺 灣地區就在安樂死制度中明確規定了“醫務人員具有告 知患者本人病情的義務”,我國的安寧療護也應借鑒相似 制度,保障患者健康知情權的完整。
第二,完善預立醫療體系。患者除了具有健康知情 權外,也應當享有對自己健康和生命的決定權。更多的 絕癥患者在生死之際因為病情嚴重而無法處于意思明確 的狀態,為了使患者完整行使其決定權,應當完善現有的 預立醫療體系、在安寧療護前置生前預囑程序。在患者還保持清醒狀態之時及時預立合法有效的醫療決定,才 能保障安寧療護是在患者本人意思明確的場合下作出的 選擇。因此,應當完善一系列合法有效的預立醫療決定 規程和制度,將生前預囑吸納成為宣傳安寧療護的重點 內容、開展相關醫療機構的法律培訓、完善相關糾紛解決 措施,更好推動安寧療護的合法開展。
第三,借鑒相關法律制度。只有借鑒和探索才能廣 泛吸納經驗精髓,英美等國早在上世紀便啟動了安寧療 護等相關制度的嘗試,但由于文化背景和傳統融合的不 同,筆者認為我國臺灣地區的安樂死制度最具有借鑒意 義。2000 年起,我國臺灣地區就已經通過了《安寧緩和 醫療條例》、以及《病人自主權利法》等具有法律效力的 制度,充分考慮社會現實和文化背景,進行了大量的調研 醞釀工作。我國大陸地區應當建立更加完善的安寧療護 制度來保障臨終患者享有對自身健康的維持、有質量有 尊嚴離世的權利。
四、結語
總之,安寧療護制度的發展離不開觀念軟力和法律 硬策的變化和革新,公民健康權是生命權人格權的必然 延伸,保障公民對死亡的健康權益訴求是推動安寧療護 制度建設,打造健康中國服務的必然之路。
參考文獻:
[1] 劉建利 . 晚期患者自我決定權的刑法邊界 —— 以安樂 死、尊嚴死問題為中心 [J].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 報 ,2018(5).
[2] 夏夢雅 . 關于我國尊嚴死合法化的幾點思考 [J]. 醫學與法 學 ,2019(4).
[3] 凌夢 , 龍藝 .1988-2018 年《中國醫學倫理學》臨終關懷刊 文情況分析 [J]. 中國醫學倫理學 ,2019(8).
[4] 王涵墨 . 我國安樂死合法化的倫理探究 [D]. 沈陽 : 沈陽工 業大學 ,2019.
作者簡介:馮晨音(1995—),女,漢族,上海青浦人,單位 為華東政法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 大學生思想政治教育。
(責任編輯:馬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