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泰
善本再造者
準備好了嗎
歲月的沉淀青春時間生命
甚至榮譽生活生育愛情
面對千瘡百孔的傷痕
和失去光彩的照耀
面對一落千丈的體面
以及沒有尊嚴的塵封
這是一本失去自我救贖的書
心已死亡形有何用
一雙戴著白手套的手
莊重地從書的身體掠過
一絲耀眼的光亮
從書面上直射下來
久違的光穿過書的胴體
穿過沒有知覺的每一個細胞
于是那雙手來來回回
開始虔誠地打掃狼藉滿地的戰場
精心復活著每一根神經
從小傷到大傷
醫治一場戰爭
需要一個民族的力量
醫治一本書
需要智慧凝成平靜的堅韌
那只筆在許久的沉默中
堅決地寫下連自己都忘記的符號
接受著從僵直到溫軟的復活
接受著每一個筋絡的梳理
讓沒落的古老生命再一次青春
過了多少個歲月輪回
終于嬗變成一幀書的樣子
一座讓思想行走的橋
千千萬萬道目光在肢體上行走
記憶和思緒又一次次燃燒
成為了書的角色
而那雙手卻漸漸開始遲緩
看不見真容的手賦予生命的手
打通任督二脈的灸針
現在書就是一座橋
連接著以往現在未來的文脈
供人覲見禮拜誦讀
手卻遠離了時間的關注
在另一種殘缺中殘缺
考古者
艱難的選擇相當于登天
內心決不想去動一動半寸土
這樣也許心里還存放一絲敬畏
保留著不算太多的純粹
但畢竟是對先祖的一種敬重
甚至,從那些黃土中生出的樹草糧食
定是一種生命的再造
似乎還能聽到遙遠的呼吸
或者私語切切的聲音
穿過厚重的時光之墻
清晰或者模糊地傳入思維
聽得明確的是那些關于過去的想象
聽不清楚的是那些過往日子的低語
現在請用我們的一種責任
為入土為安的先祖
在陽光下抖落發霉的塵埃
或者那些不曾有文字的敘述
一次一次地翻曬
蒼白的依然蒼白
鮮活的從此鮮活
緊握鋤頭鐵楸釘耙
以不同的姿態精彩勞作
小心翼翼地掄起和放下
都是一次深度的拷問思索
鋤頭直接挖在思維的心臟
期許有一些別樣的發現
然后在檔案和史書上記載著名字
記載著靠近祖先歲月斑駁的想象
淺白的變得淺白深刻的也顯淺白
考古應該是拷古
用今天的哲學去解讀昨天的故事
昨天的故事后面肯定藏著哲學
可是誰又知道
雙手驅趕著思想爬行
在通往遙遠的故事邊緣
甚至來不及觸摸那時的背景
卻又在一種背景中消失
然后被或冷或熱的光環鎖定
布展
在博物館里布展
就如同把自己裝束成新娘
粉餅是滄桑歲月
口紅是恒定的溫度
眉筆是適中的濕度和均勻的風
小心地把屬于過去的遺物
精心地存放在一個個的櫥窗
就如同把一張臉
放在標準的相框里
形狀輪廓材質美丑
交給了眼睛牽引的眾生
然后有序地說話
聲音從土地傳入全身
用目光觸及的一瞬
感覺到脈搏在跳動
且跳動的頻率與心臟一樣
呀它活著活在歲月封存的日子里
又活在當下敞亮的櫥窗里
頭發黝黑牙齒潔白膚色康健
它躺在驚嘆中舒暢著靜默
又在敬畏中傳遞出神秘的信息
不管是石材青銅金銀
還是織造木質紙本陶片
都呈現出不同的表情講著不同語言
散發著不同溫度講述著不同故事
那種敘述無聲卻有著壯闊聲場
無息卻有著絢麗的色彩
講或者不講都是先祖留下的智慧
它很堅強
完整地生活在戰爭災難的縫隙之間
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浩劫
卻又顯得十分脆弱
一點不測便會魂飛魄散
就這樣靜靜地綻放在時間里
無數的目光贊嘆驚訝沉思謙卑
目光都已經疲憊不堪
一截一截地折斷成瑣碎的流云
思緒卻鮮活成一種無法企及的高度
聆聽回聲
修復者
不知道你被歲月的子彈解構
整個肉體和支架變得零碎
一堆無用的廢銅爛鐵
一堆沒有完整信息的廢品
甚至從一代代的蛀蟲口里生生死死
一直到把這本書作為棲居的巢穴
洞穿草和竹子最柔軟的細胞
悠然地吃上百年千年
這些殘存的紙本碎片
面目全非地躺在那里
像一堆沒有臭味的垃圾
甚至連蚊蟲蒼蠅都無以問津
于是我來了
我不是它們的救世主
只是不小心就跨進了這堆垃圾之中
從此,讓自己的青春在碎片和粉塵中行走
漸漸的歲月攆出了一條條皺紋
生命已變成了根根白發
變成了彎曲的腰肢和永遠不能挺直的背
雙手變得粗糙皸裂甚至扭曲
日子和時間搓成的線和磨成的針
縫合著歲月之痕
當碎片有了一種造型
當紙本有了一些清晰的敘述
當遙遠的年代一步步迫近
彎曲的腰肢是對它最好的敬畏
駝起的脊背是向它虔誠的頂禮
麻木的雙手是縫合它青春的藥劑
觸及碎片和垃圾時栽下的樹
已是滿眼蔥郁茵茂遮天
形如那些手中的碎片和紙本
它們在陽光下盛開在天地間茁壯
由此老去的是誰
一生只做了一件事情
感觸了一回最簡單的人生
當榮耀和贊美在萬眾觸目中醒著
沉默與靜待
是生命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