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夢嘉 蔣玉秋 劉大瑋 肖愛民 饒蕾 方丹丹



摘要: 山普拉墓地出土的7條絞編毛絳帶組織結構復雜,織物密度極高,可作為研究古代手編絳帶技藝的技術樣本。文章采用類型學的研究方法,將樣本與考古出土絞編紡織品實物進行比較。在織造工具方面,通過對新疆本地區民族學現存的綜版織機類型分析比對,并采用實驗考古學的研究方法,基于實地測量所得樣本數據,利用四孔綜版織機,從技術角度對毛絳帶進行工藝復原實踐。最終實現了編織方法、織物組織結構、經緯密度、圖案外觀等基礎數據的一致。研究認為,漢晉時期的西域地區已出現二孔及四孔綜版式織機,并廣泛用于編織毛絳帶。
關鍵詞: 綜版編織;絞編;山普拉;毛絳帶;復原
Abstract: The seven twisted woolen belts unearthed from the Shanpra tomb have a complicated structure and high fabric density, which can be used as technical samples for studying the ancient hand-knitted belt technology. A typological research method was used to compare the samples with the archeologically untangled textiles. In terms of weaving tools, the types of existing heald loom in Xinjiang were analyzed and compared. Experimental archaeological research methods and a four-hole heald loom were used to perform technical restoration of woolen belt according to the sample data obtained from field measurements. Finally, the consistency of basic data such as weaving method, fabric structure, warp and weft density, and pattern appearance was achieved. Studies suggest that two-hole and four-hole heald looms appeared in the Western Regions during the Han and Jin dynasties, and were widely used to weave woolen belts.
Key words: card weaving; twist knitting; Shanpra; fur band; restoration
山普拉古墓群位于新疆昆侖山北麓和田河畔的洛浦縣,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新疆最重要的考古發現之一。墓葬年代分早晚二期:早期相當于西漢到東漢時期;晚期相當于漢晚期到東晉時期[1]。
山普拉墓葬出土的毛織物中,大約有90%的織物使用當地產的羊毛[2]。由此可推斷,至少有90%的織物應為新疆本地所生產,從織物類型來看既包括手編織物也有機織物等。其中毛絳帶基本保存完好,寬度在0.5~3.5 cm,有7件絞編毛絳帶織物組織結構復雜(表1),分別為二經絞編與四經絞編結構。四經絞編絳帶的結構特殊,織物組織密度極高,其織造技術有待考證。通過對實物的分析并結合本地區民族學研究中現存的絞編織物編織方法,選取代表性樣本進行實物復原研究,并結合類型學的研究方法,將樣本與考古出土絞編紡織品實物進行比較,得出此類絳帶的編織技術可追溯至商周時期(約公元前1600—前256年),并可推斷其使用的編織工具類型為綜版式織機,這7件毛絳帶應采用了二孔綜版及四孔綜版來完成編織。國內對于綜版織機的研究較少,目前僅見3位學者對此有所記述[3-5]。本文通過對毛絳帶實物的數據采集與織物分析,來推測其編織方法,對形成外觀的非物質性制作技術進行實踐再現。
1 實物樣本信息
絞編是一種古老的編織技法,是指采用一組平行、一組相互絞轉的兩個系統的絲線進行編織的[6]。在許多枝條編織技藝中,常采用此種編法,至遲在新石器時代絞編法已用于紡織品上[7]。絞編區別于絞孔組織,絞孔組織是由經線左右絞轉,形成網孔;絞編技術是由兩根經線或兩根緯線或四根經線以一個方向絞轉,并不形成網孔。這種編織組織的結構特點是:兩個系統的紗線相互垂直,系統內的各根紗線相互平行。編織時,一組紗線在與另一組紗線的相交處進行左右絞轉[8]。
根據出土報告及相關研究分析得出,山普拉出土的7條毛編絳帶均為絞經織物。編號84LSIM01:388為四經絞編組織,毛絳帶為經線顯花,經線為黃色、褐色、磚紅三色,緯線為磚紅色,所用毛纖維很細,其余6條織帶均為2色絞編,毛纖維較粗,均是2經或2緯絞編織物,據推斷應使用了二孔綜版織機。
因編號84LSIM01樣本的特殊性(目前在新疆的考古發現中僅出土這1件四經絞編毛絳帶)及編織規律的普遍性,故以編號84LSIM01:388的毛絳帶作為分析樣本并結合民族學研究中的編織技術,來推測山普拉出土的這7件絞編織物的編織方法。該絞編毛絳帶為單面顯花,正面主圖案為三層嵌套的菱形,單個圖案循環長為2.3 cm,背面圖案與正面圖案相異。剩余殘長28.5 cm,寬1.4 cm。其特征是經紗在織物中成重疊狀配置,即不采用粗號紗線就可增加織物厚度與質量。根據計算,表層經密為20×4 根/cm,緯密為14 根/cm。經緯線均為Z捻S向股線,總經數為120根。
2 編織技術推斷
2.1 毛絳帶技術特征
山普拉出土的這7件毛絳帶均為經線顯花織物,采用絞編的方法,織物呈現窄條狀,寬度在0.5~3.5 cm,可歸為絳類的范疇。綜版織機織物均為絞經織物,與紗羅組織的左右發生扭轉不同,此絞編為四個方向均發生絞扭。綜版的數量決定織帶的寬窄,因綜版需握在手中前后翻轉,完成織造,通常織帶均為窄條狀,寬度在0.5~5.0 cm,極少數可見使用上百張綜版,織物幅寬超過1 m。
2.2 絳帶樣本時間和空間的比較
1972年在遼寧北票豐下商代早期遺址中發現了一塊結構是上下絞轉,縱截面呈橢圓形,圈內有殘存緯紗的織物[9];1976年在山東臨淄郎家莊一號東周殉人墓中也發現了兩塊同樣結構的由綜版織機織成的絞編絲織物(圖1)[10]。從中國新石器時代編織技術及商周時期出土的織品來看,當時出現了一種類似編織的織帶用的綜版式織機[11]。
國外也曾出土發現大量的絞編織帶及綜版織機,早在公元3世紀就已存在于挪威、丹麥等地。早期綜版編織的證據在北非的埃及、歐洲的冰島等地被發現(圖2)[12]。
由此可見,世界各地的絞編織帶與綜版織機的使用有著密切的關聯。古代織機及紡織技術缺乏完整的出土實物與文獻記載,在研究的過程中存在疑惑。在研究史前技術的過程中,必須要借鑒和參考民族學田野考察的資料。特別是在研究西域古代紡織技術的過程中,這種毛紡織文化存在地域的傳承現象,并且時至今日新疆地區的游牧文化并未出現斷代繼承,是一種保存相對較完整的區域文化。因此,在研究新疆古代出土毛紡織品時,必須參考現在民族學研究中沿用的紡織技術進行分析考證。
根據實物分析可知,編號84LSI M01:388毛絳帶為四經絞編織物,山普拉墓地出土的這7條絞編毛絳帶,按類型可分為二經絞編及四經絞編。二經絞編與四經絞編絳帶可通過二孔綜版與四孔綜版完成織造(圖3)。在新疆民族學考察中發現,衛拉特蒙古族至今仍在使用二孔及四孔綜版織造絞編絳帶[5]。綜版織機可用相對便捷易掌握的操作,完成相對復雜的織物圖案設計及織物組織結構,且織造效率高。
當綜版在織造的過程中不斷向前或向后轉動,便會形成股線的抱合力,產生捻回。通過絞編形成對稱圖案時,對稱的圖案中心會隨著綜版轉向的改變而顯露出緯線,這一緯線點可以認為是扭轉中心點,是辨析四經絞編顯花織物的重要特征[5](圖4)。編號84LSI M01:388在菱形圖案的對稱處,即可見露出紅色緯線的痕跡。
2.3 綜版織造原理
綜版織機最簡織造工具僅有綜版,打緯刀、緯梭、撐經桿等均可不加入到織造過程中,即可完成相對復雜的提花織造。從目前民族學考察來看,生活在新疆的衛拉特蒙古族所使用的綜版織機中不含緯梭,仍使用最原始的線團投緯,打緯刀亦可省略,用綜版即可完成打緯工序。織機完成穿經后,經線可直接固定在任意物體上撐平,從而不需要撐經桿的加入。在織造的過程中,綜版相當于織機中的綜片,起到牽引經線并形成開口的作用。綜版上下兩孔的距離,決定著織造過程中梭口的大小。其原理是利用綜版開口來控制經線的上下運動,變換相鄰經線的位置,而形成經緯交織點的沉浮結構是最簡單的織造方法之一[13]。綜版織造為形成顯花織物,在轉版的過程中有多重方式,以織造者作為參照對象時,綜版可依據意匠圖前后旋轉卡片,使相鄰的兩組經線產生梭口,完成織造(圖5)。
綜版織造的顯花原理在使用四孔綜版編織絞編經二重織物時,兩個系統的表里經互為置換。設定四根經線的顏色各異,綜版順時針每旋轉90°即挑起一根顯花的經線,當綜版按相同方向完成四次旋轉后,綜版上的四根經線分別完成顯花(圖6)。
3 復原制作工藝的確定
根據對絞編毛絳帶的測算分析,實物得經緯線密度、織物組織結構、幅寬等數據可直接應用于復制品規格中,而經緯線的規格、穿經的方式則需作進一步的探討。
3.1 經緯線規格
根據實物分析可知,這7條絳帶均為毛織物。其中四經絞編毛絳帶的纖度很細,因絞編織物在編織過程中,經線會產生大量的絞扭,經向緊度大,如選擇的纖維強度不夠在織造過程中會出現斷線,所以對所使用的纖維要求較高,毛纖維回彈率高,纖維強度大,易于牽伸織造。
同時此絳帶為色織而成,因此在織造前必須對毛纖維進行染色加工。在復原的過程中因染色條件未能達到要求,并未做染色處理,確定其原料規格為40支。
3.2 綜版的材質
綜版的大小在世界范圍內的使用基本趨同,因需要握在手中靠雙手旋轉完成織造,所以綜版的尺寸以不超過手掌大小為例。綜版的材質在不同區域有所不同,可以是石頭、木頭、羊皮、牛皮、骨頭等不同材質。從民族學考察來看,新疆地區傳統的綜版多以木質、牛皮、羊皮為主,現代也有用硬卡紙等材質的綜版式織機。綜版使用的必要條件是需要保持硬度以便牽引經線,旋轉綜版完成織造。四孔綜版織機多以正方形出現,且四角多為弧形,以便在轉版的過程中避免掛經,從而影響織造。
3.3 意匠圖及穿綜繪制
意匠圖的準確繪制是復原中的關鍵環節,決定著復原絳帶能否達到與實物相同的圖案風貌。首先需確定總經線根數,經線根數必須與原件保持一致,根據編號84LSI M01:388的毛絳帶實物分析得出總經線根數為120根,因是四經絞編織物,所以使用四孔的綜版進行織造時,綜版數量為30張。毛絳帶中心主圖為菱形,兩側為單色絞經組織,中間為顯花部分,圖案呈對稱狀。設定意匠圖中的每一個橫格代表一根緯線,每一縱格代表一根經線。一個完成的圖案循環經向為30格,緯向為34格。
根據繪制的意匠圖分析(圖7),綜版1~9、22~30根為單色穿經,其中綜版1~4、27~30為磚紅色經線,第5~6根、25~26根經線為黃色,綜版第10~21張為圖案顯花部分,褐色與黃色雙色穿經。在穿綜過程中,四孔綜版以順時針方向在四角分別標出A、B、C、D便于穿經及織物設計,綜版的穿線如圖7所示。
3.4 經線穿綜及排列方向
經線的穿綜方式有兩種,穿線方式的不同會影響到織物最終的呈現效果。當經線從綜版的左側穿入,此時經線從側面看是向左傾斜,全部為S捻向;當經線從綜版的右側穿入,此時經線從側面看是向右傾斜,全部為Z捻向(圖8)。如果織物在穿線時,只采用一種穿線方式,最終的織帶會呈絞扭狀(圖9)。
為最終得到平整的織帶,在穿經過程中第1~15片綜版穿線方式全部為“Z”,第16~30片綜版穿線方式全部為“S”,以此方式完成穿線排列的綜版織物平整不產生絞扭。
3.5 綜版旋轉的方向
依據綜版織機的顯花織造原理,繪制出綜版的轉版方向圖紙。“b”表示綜版以織造者為參考對象向后轉版90°,“f”表示向前轉版90°。轉版方向圖紙只需繪制1/4或1/2,圖案對稱處轉版方向相反(圖10)。在圖案的對稱處,綜版向反方向旋轉時會留下轉版的痕跡,且隨著對稱圖案的編織完成,也會消除轉版產生的捻回。因此,綜版編織的圖案多以對稱圖案為主。
織造時,第1~6緯綜版全部向前旋轉90°,投緯完成織造。第7緯開始,為達到菱形顯花圖案,第1~9、22~30張綜版向前旋轉,第10~14、17~21張綜版向后旋轉,第15、16張綜版向前旋轉。其余緯數依照綜版的轉版方向,依次完成織造(圖11)。
4 結 語
以山普拉墓地出土的四經絞編毛絳帶為例,并借鑒本地區民族學研究中的織機類型分析,展開對漢晉時期絞編毛絳帶技術的復原研究工作。通過對出土絳帶的織物組織結構分析、紗線捻度及經緯密的測算,并結合綜版織機復原實踐得出以下結論:
1)復原樣本織物的幅寬雖只有1.5 cm,但經密已達到80 根/cm,如此高密度的經密必然對經緯線的支數要求很高,并且對纖維的均勻度、強度也有較高的要求,由此可見當時“紡”的技術已達到相對較高的水平。
2)由出土實物及復原推斷得出,至遲在漢晉時期,西域已出現二孔及四孔綜版式織機,并廣泛用于編織毛絳帶。綜版相當于織機中的綜片,通過牽引經線及綜版的前后旋轉完成編織,織物均為經二重結構。雖難以證實綜版織機的起源與流傳,但早期綜版織機的出現,必然與紗線合股、編織等技術有著密切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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