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川北醫學院校級科研發展計劃項目《蘇軾佛印故事流傳研究》(CBY17-B-YB13)。
摘? 要:蘇軾與佛印的故事自宋代產生以來就流傳甚廣,二人一士一僧的形象受到文學創作者們極度的偏愛。以蘇軾佛印為人物題材的小說、戲曲、散文、民間故事等不受時間、地域的限制蓬勃發展,時至今日也經久不衰,主要依賴于民間、文人、僧人群體的繼承與創作。
關鍵詞:蘇佛故事;民間文學;禪宗典籍;文人創作
作者簡介:譚婷婷(1988-),女,漢族,四川南充人,川北醫學院教師,碩士,主要從事中國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3-0-03
蘇軾與佛印是宋代文人、僧人交游故事的典范。從宋至今,蘇軾佛印故事(以下簡稱“蘇佛”)嬗變過程漫長。故事由最初的史實逐漸步入虛構的如小說、戲曲,再到內容繁雜且數量可觀的民間故事,二人也從歷史人物逐漸演變為今天耳熟能詳的文學形象。蘇佛故事的流傳問題有著文學自身的流變因素,更體現著我國深厚的文化現象。
一、民間崇拜及民間文學對故事的傳播
蘇佛故事能口耳相傳式地在民間傳播,很大程度依賴民眾對這兩位歷史人物的崇拜。加上自宋代起通俗文學的快速發展,使得史實中蘇佛二人的交游之事為民間文學所吸納,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故事的傳播。
(一)民間崇拜
蘇佛故事始于北宋,由于宋代“尚文抑武”相對穩定的政治局面,文人的地位被提高,也使得民間對文人的崇拜提升到了一定的高度。這從古代文人流傳下來的故事多集中在宋可以看出,如王安石、黃庭堅、秦觀、柳永等。在浩如煙海的文人故事中,蘇軾是被傳唱最廣、也是流傳數量最多的一位,足可見世人對他的尊崇。佛印是僧人,屬禪宗云門,而他生活的幾十年恰好是云門宗最為繁榮的時期。佛印曾一度同時擔任幾所寺廟的主持,惠洪在《冷齋夜話》中言佛印下山“重荷者百夫,擁其輿者十許夫”,在當時有不小的名氣,頗受僧俗大眾的敬仰。又因“自宋民間的多元崇拜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在非宗教性的祠廟中可分成兩類,一類是山川、土地龍王的祠廟,可以說是自然崇拜的流變,第二類是紀念性祠廟,是歷史上的皇王、功臣、名將、孝子烈女和鄉賢等祠廟。”[1]在宋代民間多元崇拜的文化背景下直接導致了紀念性祠廟的雜亂現象。《宋輯會要》中也載宋時祠廟建筑之風突起,以至于不得不動用政府力量對一些供奉石通、妲己的“淫祠”進行強制銷毀。“中國民間信仰對于人物的崇拜,除了對神化了的人物及仙化了的人物崇拜外,最為直接的就是對于圣化了的人物的供奉與崇拜。”[2]222當然,一些具紀念性的人文景觀也是民間對人物崇拜的具體表現。
宋時景德鎮修建的佛印湖,就是為紀念蘇佛曾在此地論詩特以佛印之名所取。《鎮江府志》載“金山舊有東坡佛印二像,李伯時筆,蘇子由贊,歲久損裂,至順壬申,廣道都元帥本齊王都中請觀敬欽命工裝,仍付常住。”[3]891《江西通志》記載,明代復修寶積寺時,建起一座“三賢堂”供奉蘇軾佛印、黃庭堅的塑像。浙江臨安縣的玲瓏山大雄殿設有蘇軾、佛印、黃庭堅像。江西永修,虛云老和尚在重新恢復真如禪寺時發現了由蘇軾親題“石床”二字的巨石,掘出此石后建“佛印橋”,還留頌一首《佛印橋談心石》以作紀念。這些帶著民間情感的人文景觀,皆出于民間對蘇佛二人的崇拜,也成為蘇佛故事流傳至今的一大媒介。
(二)民間文學
蘇佛故事的本事主要源于宋人作品《問答錄》,也稱《東坡居士佛印師問答錄》,共一卷,古本小說集成有著錄,舊題蘇軾撰。《四庫提要》評:“所記皆與僧了元往復之語,詼諧謔浪,極為猥褻。又載佛印環疊字詩,及東坡長亭詩。詞意鄙陋,亦出委巷小人之所為。偽書中之至劣者也”[4]3710。此書應為宋民間說書藝人的底本,全書共計27則故事,體制短小,多敘蘇佛互嘲之事,又雜以行令商迷,情節性不強,后世創作多由此演變而來。《問答錄》中蘇佛對答之語皆是民間俗語口語,如《納佛印令》一則中,蘇軾戲罵佛印“不禿不毒,不毒不禿”,佛印嘲東坡多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在稍后的《山中一夕話》中錄蘇軾、佛印及黃庭堅搶肉所對字令:“二八一十六,且吃一塊肉;二九一十八,兩片一齊夾;貧僧不識數,且吃一碟醋。”這些都是出自民間口語,語言俏皮幽默,符合民間審美。
在流傳下來的蘇佛故事中,民間故事占了很大比例,主要存于各地方縣志及《中國民間故事集成》中。這些民間口口相傳的故事是歷經長時間集體創作的結晶,具有多種多樣的題材、無比豐富的內容,不僅為作家們提供了創作素材,還促使了蘇佛故事在民間得以發展,擴大了傳播范圍。
二、文人對蘇軾佛印故事的創作延續
任何文學作品能得以保存、流傳都離不開文人的參與,蘇佛故事亦是如此。由最初蘇佛二人的真實故事經文人采集編入筆記、詩話,再到對小說、戲文的整理編撰,最終促成蘇佛故事的繁榮。
(一)對故事的改編
蘇佛故事經宋至清,每一朝代的故事主題及情節都會發生不同變化。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文人在創作時會不斷根據自己所處時代的價值觀念以及個人的審美對其進行改編和創新。在流傳的蘇佛故事中,“轉世相逢”的故事母題,是極為重要的敘事模式。所謂“轉世相逢”,即敘蘇佛二人前世相識(多數二人皆為僧眾,且為密友),轉世后兩人再次相見。宋話本《五戒禪師私紅蓮》是蘇佛故事中最早的“轉世相逢”作品。故事敘五戒和尚與明悟和尚同在一所寺廟中修行,師兄弟關系甚好。寺中被僧人拾得的女嬰紅蓮長大成人,五戒見其美色萌動凡心,淫污了紅蓮。此事被明悟察覺,五戒羞愧坐化轉世投胎為蘇軾,明悟亦相隨坐化,投胎為謝端卿,后出家為佛印。佛印出家后,在潛移默化中使蘇軾由不信佛法轉而敬佛禮僧,最終得悟。
這種敘事模式一直影響著后世蘇佛故事的創作,馮夢龍的《喻世明言·明悟禪師趕五戒》,《繡谷春容》中收錄《東坡佛印二世相會》,陳汝元的戲曲作品《紅蓮債》《金蓮記》等都是以此母題進行改編創作。
再有蘇軾佛印游赤壁故事,同樣以蘇軾被貶黃州的史實為背景,元代雜劇《蘇子瞻醉寫赤壁賦》的整個基調都充滿失意落魄,正如戲曲中唱詞:“春事狼藉,桃李東風蝶夢回,離愁索系,關山夜月杜鵑啼。催促江水自奔馳,翰林風月教誰替。謾傷悲,滴不盡多少哭雄淚。” [5]799到了明代,許潮的戲曲作品《蘇子瞻泛月游赤壁》就作了很大改動,單從名字就能窺視故事的主旨。戲中已看不到對政治的不滿,多的是對人事的感慨,哲理性增強。像開頭[菊花新引]:“江湖廊廟總關情,此夜蟾光處處明。載酒泛深清,瀟灑一番情興。” [6]97唱詞中多了灑脫,超然。
(二)對故事的引用及評述
明清小說戲曲作品中,對蘇佛故事進行引用的甚多,《水滸傳》第29回武松與施恩前往快活林,經過一家酒店,那店中的贊詞:“壁上描劉伶貪飲,窗前畫李白傳杯,淵明歸去,王弘送酒到東籬,佛印山居,蘇軾逃禪來北閣。”[7]388蘇東坡寫過《酒經》《濁醪有妙理賦》等以酒為題的名篇,是個品酒的行家,再加上佛印,寥寥幾字不僅將二人形象刻畫得淋漓盡致,且又將二人巧妙地銜接在一處,使人一看,腦里便有蘇佛逗趣的畫面。《金瓶梅》第七十三回:“薛姑子就先宣念偈言,請了一段五戒禪師破戒戲紅蓮女子,轉世為東坡佛印的佛法”[8]97。薛姑子所念“佛法”的本事應為《五戒禪師私紅蓮》,也是蘇佛故事中重要的話本小說。清代孔尚任《桃花扇傳奇》第五出“訪翠”中穿插了蘇軾佛印與黃庭堅三人在吃茶逗趣的笑話;《南屏醉跡》中以濟公之口道出蘇軾、佛印及黃庭堅聯詩之事等。
文人對蘇佛故事的評述,往往是借助蘇佛二人之事為例闡述所寫文章觀點。如《效顰集》中講“束坡與佛印交,不過諧謔而已。至若護道論者,皆爾曹假商英之名也”[9]87。張商英在佛法造詣很高,頗喜與僧人交游,他所著《護法論》在我國古代佛教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因此,趙弼認為蘇佛交游不過諧謔,而論禪機佛法,則當屬張商英。
文學作品中的引用評述無疑是對二人故事的再延續,起到寄生流傳的作用,也造就蘇佛故事成為傳統的文學創作題材。
(三)對故事的整理與收錄
蘇軾佛印故事題材內容繁多,文人們對故事的整理與收錄是蘇佛故事能廣泛流傳的一個最主要原因。宋時話本《五戒禪師私紅蓮》,《清平山堂話本》收錄為《五戒禪師私紅蓮記》僅一字之差,內容完全一樣,同時《寶文堂書目》也有著錄。《問答錄》中共27則故事,在明清文人作品中無一遺漏地都能找到,如《山中一夕話》《解慍編》《捧腹編》等分別將故事直接輯錄。蘇佛游赤壁的故事興于元代,至清戲曲小說加起來就出現了7部類似作品,經典的轉世重逢故事共有5部,從這些數字中可見故事在文人介入下的傳播效果。
三、僧人對蘇軾佛印故事的傳承
由于佛印是僧人,他與蘇軾的故事自然也在佛門中廣為流傳,而僧人就成了一個重要的推動群體。
(一)禪宗典籍的記載
本文所指“禪宗典籍”是指除翻譯的佛經外由僧人們編撰的用于記錄佛門歷史及要義的典籍。這類作品多以僧人傳記為主,以敘禪宗世系源流為宗旨,其記載大都符合史實,通常為僧人的學習教材,同時具有極高的文學價值。
除去小說戲曲等文學作品,最早對蘇佛故事有復雜情節記載的應該是北宋僧人惠洪所著《禪林僧寶傳》。書中有佛印傳記,還敘蘇軾常夢自己前身為和尚。
東坡曰:軾十余歲時,時夢身是僧。往來陜西,又問:戒狀奚若。曰:戒失一目。東坡曰:先妣方娠,夢僧至門,瘠而眇。又問戒終何所。曰高安大愚,今五十年,而東坡時年四十九。后與真凈書,其略曰:戒和尚不識人嫌,強顏復出,亦可笑矣。既是法契,愿痛加磨勵,使還舊觀。自是常著衲衣。故元以裙贈之,而東坡酬以玉帶。有偈曰:病骨難堪玉帶圍,鈍根仍落箭鋒機。會當乞食歌姬院,奪得云山舊衲衣。[10]177
稍晚些的《五燈會元》《續燈傳》《佛祖通載》與此記述相差不大。又因此類典籍為僧人教材,對故事起到了一定的傳承作用。
(二)僧人其他作品的記載
除禪宗典籍外,二人故事也流傳于僧人們的文學作品。作品多為記載蘇軾佛印間的交往、詩詞唱和之事,故事中少了俚俗,多了對禪宗義理的參討。惠洪的三部作品《冷齋夜話》《石門文字禪》及《林間錄》都錄有蘇軾與佛印交游事。明末僧人真可曾作詩《游云居懷古》以懷念蘇軾、佛印、黃庭堅三人友誼。近代虛云《佛印橋談心石》一詩,就專為二人所作。
再有現今流傳頗廣的幾則蘇軾佛印斗禪公案,自宋到清都未找到任何文本記載,最早的記錄是1955年虛云老和尚在云居山為弟子開示佛法而舉例子。筆者推測,此應是僧人口頭所作,作為禪宗公案流傳。蘇佛間的許多故事都成了佛門中有名的公案,且出于對佛門的尊崇,在敘述二人故事中往往有美化佛印的跡象,這也是在流傳的二人機鋒、斗詩等故事中都是以佛印勝利而告終的原因。更因有僧人們的參與,使得故事深入宗教,擴大流傳范圍。
蘇軾佛印故事是一個龐大的世代累積的故事體系,巧妙融合了各個時代的文化思潮幾經演變,在民間文學,文人文學及僧人作品的相互補充、影響下不斷發展,使之流傳至今。可以說,蘇佛故事的流傳也是古代歷史人物故事流傳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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