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五回中無主句的英譯對比分析

摘? 要：漢語是重意合的語言，存在大量無主句。英語是重形合的語言，主語是重要的句法成分。本文以《紅樓夢》第五回中出現的無主句為例，分析漢語無主句的英譯技巧：增補省略的主語、增補隱含的主語、祈使句、存現句。

關鍵詞：無主句;《紅樓夢》;主語

作者簡介：陳耿（1996.4-），男，漢族，廣東揭陽人，華南理工大學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筆譯。

[中圖分類號]：H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3--04

一、引言：

漢語是重意合的語言，所突出的是主題而不是主語，也不重視句法結構形式上的完整，只要在上下文中句義清楚，許多現代漢語句子主語傾向于蟄伏或隱身其間，導致了大量漢語零形主語句（也即傳統語法中所謂的“無主句”）的產生。英語是重形合的語言，主語是英語句子中重要的句法成分之一。英語主語對整個句子具有全面統攝的功能，具有不可或缺性。

本文以《紅樓夢》第五回中出現的無主句為例，對比霍克斯與閔福德的譯本以及楊憲益與戴乃迭的譯本，分析漢語主語的英譯技巧，總結無主句的英譯策略：增補省略的主語、增補隱含的主語、祈使句、存現句。

二、紅樓夢的譯本

《紅樓夢》作為中國著名的古典小說之一，在中國文學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突出的文學成就吸引了眾多翻譯家，被譽為中國文化的百科全書。自19世紀以來，多種英譯本陸續問世也成為了中國文化翻譯的百科全書，為跨文化交流作出重要的貢獻。

迄今為止，得到學術界認可度最高的英譯本是霍克斯與閔福德的版本以及楊憲益與戴乃迭的譯本。而霍克斯作為英國著名的翻譯家，霍譯最突出的特點是西方思維模式，翻譯時盡量采用譯語文化來取代原語文化，這種處理更符合英語讀者的表達習慣。楊憲益作為研究外國文學的著名中國翻譯家，楊譯最突出的特點是東方思維模式，翻譯時盡量保留原文的表達方式，這種處理給讀者留出更多的理解空間。無論是哪一種翻譯方式，都無高下之分，更重要的是各自對文學藝術的表達，以及不同翻譯風格展現的魅力。

三、增補省略的主語

中文常常省略與前后所指相同的主語，讀者能根據上下文的語境，自行確定句子的動作發出者，英譯時即可以將蟄伏或隱身其間的主語補充出來。

例1. 游幻境指迷十二釵 飲仙醪曲演紅樓夢

霍譯：Jia Bao-yu Visits the Land of Illusion

And the Fairy Disenchantment Performs the “Dream of Golden Days”

楊譯：The Spiritual Stone Is Too Bemused to Grasp

the Fairys Riddles

The Goddess of Disenchantment in Her Kindness

Secretly Expounds on Love

例1為《紅樓夢》第五回的章回目錄，中文僅用兩個八字句，高度概括了第五回的章節內容。中文句式對仗，運用簡練的動賓結構，省略事件發生的主語。霍克斯在翻譯時補出省略的人物“Jia Bao-yu（賈寶玉）”和“Fairy Disenchantment（仙姑）”，霍譯的結果為“賈寶玉游幻境，仙姑演奏‘紅樓夢”。初看楊譯，楊并未在第一句補出“賈寶玉”，卻用“The Spiritual Stone”來指代賈寶玉，因為文中賈寶玉便是通靈寶玉的化身。第二句楊用“The Goddess of Disenchantment”來補出第二句的“仙姑”，楊譯的結果為“寶玉受幻境迷惑，友善仙姑秘密談愛”。對比發現，譯者均根據下文的情節，準確補譯出此章回目錄中省略的主語，使其形成完整的英語主謂結構，這一點充分證明了主語對于英語句子是不可或缺的，英語主語對一個句子具有全面統攝的作用。而針對同一文本，不同譯者增補出的主語也可以用不同的代詞來指代，這并無優劣之分，而是譯者的個人特色，讀者也感受到多元的翻譯之美。

例2：方離柳塢，乍出花房。

霍譯：She has left her willow-tree house， from her blossoming bower stepped out.

楊譯：Leaving the willow bank， she comes just now through the flowers.

例2，由于前文提到的是寶玉看見一名女子走出來。所以句子的主語應是那名女子。作者行文流暢，語言簡練，于是在這里省略了主語，讀者可以根據上下文確定這個主語是女子，并且自動添補出來。霍譯和楊譯根據英語習慣及上下文的理解，均選擇增補出這個省略的主語，用人稱代詞“she”指代“女子”。

例3：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

霍譯：Having negotiated the archway， they presently came to the gateway of a palace.

楊譯：Beyond this archway was a palace gateway

前文寫了寶玉隨著仙姑讀牌坊上的對聯，例3直接起句，接著寫二人游歷。漢語言簡意賅，省略了主語，讀者可以自行添補出“轉過牌坊”的是寶玉和仙姑兩個人。霍譯補充的“they”使英語句子的句法結構完整，而楊譯則把“this archway（牌坊）”處理為主語。如果此句單獨存在，則楊譯這種重新選擇主語的方法是可取的。但結合上下文，前文的主語一直是寶玉和仙姑兩個人，此處如果突然轉換主語，則容易轉移讀者的關注點，讓讀者以為下文將詳細描寫這個牌坊。因此，如果話題敘述方向沒有發生改變的話，則在增補主語時，應考慮上下文中主語的一致性，才不會錯誤地改變讀者的關注點。

例4：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里了，忙說道：“出去，出去。”

霍譯：In vain the elegant beauty and splendid furnishings of the room！ Qin-shi was given to understand in no uncertain terms that her uncle Bao-yu wished to be out of it at once.

楊譯：These two lines disgusted him with the place for all its refinement and luxury， and he begged to go somewhere else.

例4可以看出，針對同一文本，不同譯者對增補的主語也會有不同的處理。例如霍譯增補出主語“Qin-shi（秦氏）”，因為后文是秦氏的回答“這里還不好，可往那里去呢？”，所以霍為了和下文統一主語，將這里寶玉說的“出去，出去”處理為“秦氏明白了寶玉不愿待在此屋”。對比楊譯，楊則增補出主語“he”指代寶玉，因為前文“寶玉不喜歡畫”“寶玉讀了對聯”的主語都是寶玉，楊為了與上文統一主語，而將此句主語也處理為寶玉。通過這兩種處理，我們也學到了采取不同的角度增補主語的翻譯技巧。

例5：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

霍譯：I should not imagine you are very familiar with this sort of entertainment;

楊譯：I doubt whether you will really understand their meaning.

例6：若不先閱其稿，后聽其歌，翻成嚼蠟矣。

霍譯：so unless you read the libretto of the songs first before listening to them， I fear you may find them rather insipid.

楊譯：Unless you first read the text， they will seem to you as tasteless as chewed wax.

例5和例6的語境是，仙姑不曾料想寶玉不懂曲調，如果寶玉不閱稿，仙姑擔心寶玉不懂欣賞。所以霍譯和楊譯直接增補出“I”指代仙姑，“you”指代寶玉，也因這兩例都在對話中，兩個譯本均直接使用人稱代詞指代主語。

例7：說著親自展開了西子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

霍譯：And she unfolded a quilted coverlet， whose silk had been laundered by the fabulous Xi Shi， and arranged the double head-rest that Hong-niang once carried for her amorous mistress，

楊譯：With her own hands she spread a gauze coverlet washed by Xi Shi and arranged the bridal pillow carried by Hongniang.

例7的前文是秦氏和寶玉的談話，這句話的動作發出者是秦氏，因此霍譯和楊譯都增補出省略的主語，并用人稱代詞“she”指代主語。因此，可以總結出英譯時，常常增補出漢語省略的主語，有時可以用人稱代詞進行指代。

四、增補隱含的主語

在語義上，中文有一類暗含的主語，在句中不顯現出來，只能意會隱去了什么。并非所有的句子中，謂語都與主語有著直接的施受關系。有的施事本該出現在句子中，卻并沒有直接出現，而是隱含在句子深層結構，英譯時則可以增補出隱含的主語。

例8：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

霍譯：Everything in this place was so clean and so pure that it seemed as if no human foot could ever have trodden there or floating speck of dust ever blown into it.

楊譯：in a place seldom trodden by the foot of man， unreached by swirling dust.

初看這句話，例8中的主語很難明確指出是什么，可能會認為隱含的主語是“人跡”和“飛塵”。但實際上句子中有一個隱含的主語“這個地方”。根據語境，霍譯處理為“Everything in this place”，楊譯則處理為“in a place”，讀者也就能清楚地明白“這個地方是一個人跡希逢，飛塵不到的地方”。

例9：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兄弟來了，雖然和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

霍譯：You know my little brother who came last month： hes the same age as Uncle Bao， but if you stood them side by side I shouldnt be a bit surprised if he wasnt the taller of the two.

楊譯：Didnt you see my brother who came last month？ Hes the same age as Uncle Baoyu， but if they stood side by side Im sure hed be the taller.”

例9中，讀者可以能夠在上下文中增補出省略的主語“he”指代“那兄弟”，從而理解到這句話是在用寶玉和秦氏的兄弟做對比。但“兩個人若站在一處”的主語很難明確指出是“寶玉”，是“那兄弟”，還是兩人。對比兩則譯文，楊譯把主語處理為“兩個人”，用代詞“they”直接譯出。而霍譯增補出隱含的“you”，即“如果你（嫲嫲）讓兩個人站在一處”，也就讓人理解了這句話是：秦氏讓嫲嫲想象一下兩個人站在一處。”因此讀者可以明顯感受到，霍譯的對象感更強，更像是秦氏與嫲嫲的對話。

五、祈使句

漢語里表示祈使、命令等的無主語句，英譯時就可以處理為英語的無主句，這種情況較為特殊。

例10：須要退步抽身早。

霍譯：Draw back， draw back， before it is too late！

楊譯：You must find a retreat before it is too late.

例11：奴去也，莫牽連。

霍譯：Now I am gone， oh. do not weep for me！

楊譯：Dont worry over your unworthy daughter.

例12：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

霍譯：Leaving my home and dear ones far behind.

楊譯：Giving up her home and her own flesh and blood;

以上的例子都屬于帶有勸誡、命令意味的句子，是典型的祈使句。讀者可以根據語境推斷出“須要”“莫牽連”“拋閃”的主語究竟是誰，即主語的所指是“你”。如例10，楊譯中補譯出主語“you”則是受東方思維模式的影響。但英語也存在這種無主語的祈使句，因此可以像霍譯一樣，在英譯時仍然可以采用祈使句的句型去貼合原文風格，無需補出主語。

六、存現句

漢語的存現句表示出現、消失、變化、存在。在這類句子中，一般以“有”、“存在”等表示“存現”意義的動詞作為謂語動詞，這時的漢語句子主語沒有所指，然而英語句法不允許主語出現空缺（除祈使句和并列句外），因此英譯時，可以在存現句中用“there be”句型。

例13：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云：

霍譯：Inside the room there was a painting by Tang Yin entitled ‘Spring Slumber depicting a beautiful woman asleep under a crab-apple tree， whose buds had not yet opened. The painting was flanked on either side by a pair of calligraphic scrolls inscribed with a couplet from the brush of the Song poet Qin Guan：

楊譯：Entering， he saw on the wall a picture by Tang Yin of a lady sleeping under the blossom of a crab-apple tree in spring. On the two scrolls flanking it， Qin Guan3 the Song scholar had written：

例13表達的是“在房間里，有一幅圖畫，這幅畫……”，屬于漢語中典型的存現句，霍譯此句時，采用了“there be”句型增補出形式主語“there”，來表示這幅圖畫的存在。而楊譯則補出主語“he”指代寶玉，這也是譯出存現句的一種方法，補出句意中隱含的主語，相比之下，霍譯是更加地道、更貼近英語母語者的西方思維模式。

例14：只見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

霍譯：The entrance to each building had a board above it proclaiming its name， and there were couplets on either side of the doorways.

楊譯：the second gate past two matching halls on both sides， each with its tablet and couplet.

例14中，以“有”字為標志的漢語存現句缺少主語，因此霍譯采用“there be”句型來連接前后兩個分句，從而增補出形式主語“there”，而楊譯是采用“with+sth.”的介詞短語，這樣處理則避免了增補主語。

例15：寶玉道：“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么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們家里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女孩兒呢。”

霍譯：“People all say what a big place Jinling is”， said Bao-yu. “Surely there should be more than just twelve names？ Why， even in my own home， if you count the servants， there must be altogether several hundred girls.”

楊譯：“Ive always heard that Jinlings a very large place，” replied Baoyu. “Why are there only twelve girls？ In our family alone just now， if you count the servants， we must have several hundreds.”

例15中，霍譯和楊譯均采用“there be”句型，因為漢語無主句被理解為存現句時，漢語中表示存在概念的用法多處理為“there be”句型，表示“某個地方或某個時間存在什么事物或人物”。

例16：剛至房門，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襲人。

霍譯：As Bao-yu entered， a subtle whiff of the most delicious perfume assailed his nostrils.

楊譯：Now， having reached the young matrons room， they were meet at the threshold by a subtle perfume.

例16中，前半句霍譯增補出省略的主語“Bao-yu（寶玉）”，楊譯則選擇省略主語，處理為伴隨狀語“having done”。后半句出現了以“有”字為標志的漢語存現句，但霍譯和楊譯均沒有譯為“there be”句型，霍譯將句子主語處理為“perfume（香氣）”，楊譯用“they”代指寶玉和秦氏。因此也可以看出，并非所有的存現句都一定得處理為“there be”句型。如果譯者找到句子中省略或隱含的主語，可以將其譯出， 也可以采用介詞短語或伴隨狀語的形式避免增補主語。

七、結語

分析得出，漢語無主句普遍存在，而英語句子在大多情況下必須有主語，即使實際上沒有所指，形式上也要有主語，這是英語在結構上的要求。因此，研究無主句的英譯技巧才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本文以《紅樓夢》第五回為例，對比霍克斯與閔福德的譯本以及楊憲益與戴乃迭的譯本，指出無主句的英譯技巧：增補省略的主語、增補隱含的主語、祈使句、存現句。但具體采用哪一種翻譯方法，并沒有固定的規則要求，實際中由漢語無主句的類型而定，最重要的是譯者能夠真正傳達原語信息，視具體情況靈活掌握，貼近原文風格，最大限度地實現功能對等才是譯者的最終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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