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而立

韓紅艷

一

三十而立，三十歲的人生，需要一個圓滿的開始。對一個女人來說，尤其如此。

室內設計師高小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事情太多，幸福來得太突然，任誰也會被攪擾得無法入睡。明天她要和男朋友章鳴去領結婚證，明天也是她三十歲的生日。他們打算上午領完結婚證，下午去售樓處交首付款，晚上為她過生日。要買的那套房子是她心儀已久的，這座城市里東西南北的地方他們都跑遍了，最后她交了兩萬定金，確定要買已經看了三次的這套房子，售樓小姐說要在一周的時間內交首付款。

撫摸著手指上的戒指，高小翹感到幸福就像旋渦一樣，淹沒著她，讓她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她一遍遍地翻看著相冊中的婚紗照，回想著兩個人幸福的瞬間。她想象著領結婚證時那激動人心的時刻，想象自己過生日的場面，想象著兩年后拿到房子的喜悅。她覺得有點眩暈，腦子興奮而又無序。記不清楚工作十年間她設計了多少套婚房，想著以后能擁有自己的幸福小窩，她的靈感就涌上心頭，開始在腦海里設計自己的婚房。

這個夜晚甜蜜地折磨得人毫無睡意。高小翹打開電腦，開始琢磨著設計一套婚房。她見過那兩個客戶，兩個人實在很般配，女的溫柔漂亮，男的高大俊朗，登對得讓人羨慕。男方父母替他們買了一套房子，女的說想裝修成北歐風格，說喜歡那種柔軟的舒適感。男的說想裝成新中式風格，因為他父母會偶爾過來住，而且房子是父母出錢買的，所以要尊重父母的意愿。那個女孩顯然不樂意，但是卻不敢堅持自己。兩個人克制著自己的別扭，男的說實在不行就把父母要住的房間裝成新中式也可以。他們無法談攏，說再想想，過幾天會給她一個回復。

因為裝修房子吵架分手的人不少，高小翹見得多了，也就不奇怪。只要在這件事情上能堅持自己想法的人，在未來的婚姻中一定是能占上風的。理想的婚姻是平等相愛，可惜現實中總是那么不平等。其實那個女孩想要的風格，也是她喜歡的風格，她一直幫她說話，可惜那不是自己的房子。

昨天下班后，高小翹和章鳴第三次去看那套房子?！霸娋釉骸笔蹣翘幮藿ǖ酶叨松萑A，售樓小姐高挑漂亮，一口一個“高姐”地叫著，她聽著很舒坦。售樓小姐像極了她中學的同學，更增添了她對這個樓盤的好感，充滿了想買的沖動。服務員端來果汁和茶，問她要不要來一杯？她要了一杯橙汁，斜靠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售樓小姐送過來精美的宣傳單。

那是一個一百一十平的房子，南北通透的三室兩廳一衛，有一個超大的陽臺。她想象著在陽臺上養花種草的情景。這里離公司近，坐地鐵就四站路而已，周圍有小學中學，完全不用擔心孩子以后的上學問題。樓盤唯一的缺點就是價格太貴，這是一家央企開發的房子，這一片的眾多樓盤就這家最貴。她抱怨著說房價好貴，售樓小姐就說這一片其他的樓盤是便宜些，可是有的樓盤沒有按時交房，只是挖了一個大坑，開發商已經跑了，售樓處天天有人維權。有的樓盤是按時交了房子，卻要面對一屋子的問題，房間和地下室漏水、開裂，樓盤上業主維權的條幅從每家的窗戶垂下來，業主們住得擔驚受怕。高小翹經過那個樓盤的時候，看到過維權的壯舉和卑微，據說都掛了幾年了，還是沒有解決問題。售樓小姐還說房子要趁早買，去年到今年的房價都翻一番了。她覺得售樓小姐說得對，在心里一直盤算著銀行卡上的存款。如果他們付了首付，還需要公積金貸款和商業貸款的組合才能湊夠錢。

售樓小姐替他們算賬，他們要交首付近五十萬，再加上四千多月供，這樣一來，她工資一半就交給銀行了。驟然間就這樣成為房奴，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覺得肩上有一副擔子，壓得人沉悶。但是一想，有房子住也是開心的事情，而且還是坐擁百萬房產。她在手機上確認了銀行的存款，然后嘆了一口氣，覺得何以解憂唯有暴富了。她只能買了頂層，因為他們湊的錢只夠付頂層的首付。

高小翹一邊設計那套婚房，一邊看著書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上面有媽媽、弟弟高小澤和她。這么多年，他們一直相依為命。爸爸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就去世了，剩下他們過得很恓惶。記得家里房子漏雨，他們就拿著盆放在漏雨的地方，晚上睡覺都能聽到滴答滴答的雨聲，她躲在被窩里聽著雨聲，就睡不著覺。高小翹給媽媽說，以后長大了，要蓋一所最好的房子給媽媽和弟弟住。媽媽把她摟在懷里，一直在哭。小翹給媽媽擦干眼淚，說等她掙錢了，再也不用哭了。

爸爸去世后，媽媽一直在城里打工，在餐廳做服務員。她和弟弟就住在農村的奶奶家里，奶奶只能給他們做飯，其他就管不了。沒有爸爸的孩子在學校里老招人欺負，弟弟學習不好，還經常和人打架，有一次還拿刀子捅了同學，害得媽媽把家里的積蓄都花光了。高小翹一直讀書刻苦，每次都能拿到年級第一，她在學校不受欺負，老師和同學都很喜歡她。她想考上好學校，掙錢養活媽媽和弟弟。她報考了建筑類大學，說要蓋一所好房子給媽媽，還要掙錢養家。爸爸以前是建筑工人，掙得錢多。爸爸還在的時候，他們家在村里過得很好。她想多掙錢，她不想再受沒錢的苦日子。

上大學的日子過得很苦，高小翹吃穿都很寒酸。但是再寒酸擋不住她的青春美麗。班上就她一個女生，獻殷勤的男生很多，但是她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談戀愛，她要掙錢養活自己。她不是清高，是忙得沒有時間去理會男生的邀請。她上學申請貸款，在學校的超市兼職，校外給中學生輔導數學和英語。

法律系的周宴經常在超市買東西，他有時候不知道該買哪個牌子的方便面，就來咨詢高小翹。高小翹就推薦自己喜歡的口味，她經常吃方便面，有時候兼職干活來不及吃飯就只能吃方便面。她還對他說要少吃方便面，學校有幾個窗口的飯菜很不錯的，比如那家賣餃子的、賣米線的、賣牛肉面的。高小翹整理完貨架要關門的時候，他就站在外面，說要送她回女生宿舍。他們每次都走得很慢，因為超市離她住的地方很近，他們還要繞彎，再回宿舍。建筑系的男生都知道高小翹有男朋友了，覺得周宴竟然能拿下冷若冰霜的高小翹，簡直對他刮目相看。而且高小翹又那么漂亮，雖然穿得寒酸，卻掩蓋不了她的身材和氣質。

周宴家在一個大城市，家境很好，他做事情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他知道高小翹的家境，想要給她錢，她拒絕了。她不想欠別人的人情，即使是她的男朋友。周宴說很佩服她，也很愛她。曾經在大三暑假的時候，他帶她到自己家里去玩。南京和西安的風格完全不一樣，高小翹愛周宴，也愛上那座城市。周宴的爸爸在高校當老師，媽媽在醫院當醫生，他們對她的態度彬彬有禮，但是她能感覺到那種禮貌中的距離。她知道自己的家境，她能理解他們的態度，只是她單純地想著只要有周宴的愛就足夠了。

高小翹靠著在外面兼職撐到了畢業，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選擇回西安，她要照顧家人。周宴要留在上海，他喜歡上海的繁華和節奏，熱氣騰騰的讓人充滿了斗志。他讓高小翹和他留在上海，一起在上海打拼。為此他們爭吵，分手，又復合，然后各奔東西。高小翹覺得她把淚都流盡了，從此她一個人獨自前行。她剛開始在工地奔波，后來做室內設計，大學畢業幾年后，她掙的錢給家里翻修了房子，村里最漂亮的房子就是她家的。她還給弟弟在縣城買了房子。村子的人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說小翹媽媽很有福氣，生了這么爭氣的女兒。

離開周宴的六年后，高小翹聽說周宴結婚了。晚上，她留在辦公室加班，一個人站在辦公室的陽臺上，看著高樓林立的城市，默不作聲。風把她臉上的淚水吹干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咖啡由滾燙變成了冰涼，夜色中只有她的影子安慰著她。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后傳來王經理的聲音，問她外面不冷嗎？還不到辦公室來？她驚恐地望著身后，王經理笑語盈盈地站在那里。她說傻姑娘，失戀了也不要虐待自己呀！高小翹說，我沒有失戀，只是我的前男友結婚了。王經理“嗯”了一聲，很同情地說，這不是什么大事情，你還是把重心放到工作中吧，工作帶來的回報遠遠超過男人。從今后，你要愛工作超過愛男人，那么你的煩惱就能減輕。高小翹看著王經理，王經理說理解她，因為年輕的時候和她有過同樣的經歷。不管是誰負了誰，現在世上已經沒有陳世美和秦香蓮，只有職業女性和渣男。王經理請她吃飯，高小翹答應了。她已經一天沒有吃飯，在感情的問題上想通后胃口就很好。自此之后，她成為王經理手下的干將。

高小翹幾天前曾給媽媽打電話，說自己要結婚了。媽媽聽了，聲音哽咽，又是高興又是心酸，說：“要是你爸還在，他一定會高興的，總算了了一件心事。哎……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不知道啥時候能讓人放心？”

“弟弟又怎么折騰了？”

“他好好的建筑工地的活不干，非要去創業做燒烤，一人創業全家破產?！?/p>

“你一直太慣著他了?！?/p>

“你弟弟的女朋友又辭職了，現在兩個人都沒有工作?！?/p>

“給弟弟買的房子裝修了沒有？”

“沒有錢怎么裝修？”

“我不是上次給了五萬嗎？”

“你弟弟也拿去做生意了。要不你再給點，讓他好好地裝修，他也該結婚了。”

“我這幾天要買房子?，F在我和章鳴的錢只夠付首付，你讓他自己掙錢吧?！?/p>

“你是姐姐，就該幫著弟弟。他房子沒有裝好，結不了婚，還要給彩禮，這都是錢。你弟弟結不了婚，媽面子上也過不去……章鳴還沒有給我彩禮……他給的彩禮錢可以夠你弟弟要給的彩禮錢?！?/p>

“彩禮真的沒有，我們要買房子。”

“現在嫁女兒怎么能不給彩禮錢？不要彩禮人家都看不起你?！?/p>

高小翹不想再聽媽媽的嘮叨，假裝自己聽不清，就掛斷了電話。她覺得有點委屈，媽媽從來就不擔心她過得好不好。這個不省心的弟弟，勉強上完初中就輟學，讓媽媽寵壞了。上班十年了，她一直在拼命地工作，只為了讓家人過得好。

想到這里，高小翹覺得自己腦袋發疼。遇到一個不省心的弟弟，人生要多堅強才能活下去。

二

鬧鐘把高小翹從睡夢中驚醒。天已經大亮，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曬進來，她覺得很累，還是掙扎著起床。鏡中的她臉色蒼白，幾乎是一夜無眠的狀態。她大驚失色，趕緊化好了妝。要拍結婚證的照片，她不能這幅憔悴的模樣入鏡。她隨便吃片面包，喝點酸奶，坐在沙發上焦急地等待章鳴來接她，一起去民政局。她不時地望望樓下，時間慢得讓人心慌。

章鳴終于打來電話，說在樓下。民政局離這里不遠，走過去就三十分鐘。他們穿著格子襯衫和牛仔褲的情侶裝，看著很般配。章鳴個子魁梧，在他身邊，她覺得有種小鳥依人般的安全感。她拉著他的手，盡管已經認識三年了，可是那種感覺依然很甜蜜。今天是自己幸福的日子，她看周圍的一切都那么可愛，連路上的車流聲都不那么刺耳了。

路過中國銀行，高小翹對章鳴說要不去打一份征信報告吧，售樓小姐說貸款需要。章鳴說，等領了結婚證再打印征信報告也不遲。銀行的人不多，高小翹說反正都要打印，就幾分鐘的時間，不耽誤領結婚證。章鳴遲疑了一下，高小翹就問，是不是他在外面欠債了，不敢給人看。章鳴趕緊辯解說怎么可能，他這么清白正直的人，不會干那種欠債不還的勾當。

兩個人把身份證放在機器上，機器很快出了結果。高小翹自信征信沒有問題，她上大學的時候貸過款，已經按時還清，信用卡也按時還款。她拿著征信報告，笑容滿面地看著。看著看著，突然間她的臉色就很難看，里面顯示她有一筆兩萬的貸款，是在老家的銀行貸的款，已經逾期十年沒有還。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她絕對沒有這筆貸款。她看了看貸款的機構，是老家的一個農村信用社，上面顯示是2009年的貸款。那年自己剛剛畢業，正在一家單位實習。章鳴看到她大驚失色的表情，趕緊把征信報告拿過去看，他也愣住了。她那么無助，他只能不斷地安慰她不要著急，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高小翹趕緊給售樓小姐打電話，說自己的征信報告出了問題，問怎么辦？售樓小姐說，如果征信有問題，就不能商業貸款，只能公積金貸款，而且兩個人的公積金貸款最多六十五萬，不過要是這樣，首付款比例就要提高了。她默默地在心里算了一下，首付款要九十多萬才可以，她和章鳴的錢加起來只有五十萬。她驚慌失措，付不出來定金都難以拿回來。關鍵是自己就沒有婚房住了，現在房子漲得厲害，去年還是八千的房子，今年已經是一萬六七了。她不能再推遲買房子了，否則更買不起房子。而且房子只會漲不會跌。她立刻問售樓小姐，最遲多少天可以交首付款。售樓小姐說，最遲十四天，她需要寫申請，可以發電子版給她，她去給經理說就可以了。

站在中國銀行的門口，高小翹默默地發呆。下臺階的時候，她腳下一滑，差點跌倒。章鳴扶住了她，安慰她說，買不了房也沒有關系，推后幾年再說。再推后我們更買不起了，她無比后悔地說，當時八千的時候就應該買，那時說以后買，結果拖到了一萬六。高小翹就問，我們到哪里去借五十萬？我家里還要我照顧，你家可以嗎？章鳴尷尬地說，我父母都在農村，哪里找五十萬？自己還有一個弟弟也打算結婚，家里給彩禮、買房子已經花了不少錢。我們要不先租房子，然后再想辦法，好不好？不想房子的事情了，我們先領結婚證。章鳴一直這么安慰她，還說自己家房子就要拆遷了，過一陣子就會有錢，再等等不遲。

突如其來的橫禍，讓高小翹覺得更加疲憊不堪，昨晚幾乎沒有睡覺，今天的打擊更重。他們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高小翹拿出電話，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媽，2009年的時候，有人以我的名義貸款，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媽媽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一會兒，然后笑著說：“那年地震，家里房子要修，國家給大家貸款修房子。你不在家，你弟弟讓他女朋友頂替你貸款?！?/p>

果然是那個不爭氣弟弟干的事情，高小翹氣憤地指責：“那他為什么不用自己的名字貸款？貸款不是要本人的身份證嗎？為什么那么容易就能貸款？我被他害慘了。”

“你弟弟有貸款，沒有還就不能貸款，所以用你的名義貸的。地震后，銀行的人到村里發貸款，我們用戶口本就行?！?/p>

果然是豬一樣的弟弟?！澳菫槭裁床桓嬖V我？他為什么不按時還款？現在害得我不能貸款，不能買房子，我什么都不能干。”她感覺自己要哭出來。

“他做生意賠了，后來到外地打工，這件事就忘了?！?/p>

“他做人沒有誠信，連累我現在不能貸款。你讓他趕緊還錢，否則利息越來越多?！?/p>

“你弟現在沒有錢。他要訂婚了，彩禮錢還不夠。要不你先還上，等他有錢了再說?！?/p>

“這是他的事情，你必須讓他還，而且越快越好?！?/p>

“他是你弟，就只有這點貸款，你就還了吧。你這當姐姐的，就是不替弟弟操心。”

媽媽這句話刺痛了高小翹，她覺得很難過。高小翹掛斷了電話，給弟弟打過去。電話那頭傳來弟弟不耐煩的聲音：“姐，我還睡著，就被你吵醒了。有什么事情呀？”

“你昨天又去喝酒了……你給我說說，什么時候還銀行的兩萬塊？你害慘我了。”高小翹覺得自己說話都在發抖，她氣得恨不得打弟弟一巴掌。

“什么兩萬塊？我不知道。我想再睡會，你不要打攪我?！彪娫捘穷^，她聽到弟弟不滿地和女朋友發牢騷，說自己沒有借過兩萬塊錢，他姐簡直是個神經病，一大早就打電話騷擾他?；ǚ际撬笥?，小翹聽到花芳說：“你借過兩萬塊，還是我冒充你姐代簽的字。這錢你沒有還？”弟弟“呀”了一聲，就嘟囔著：“我忘記了，現在沒有錢還，等有錢再說。反正借國家的錢，還不還都無所謂……”

高小翹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感覺自己找不到北。她以為弟弟會向她道歉，卻不曾想，他這么理直氣壯，仿佛借錢不還的是她。那個她極力維護的家，此刻讓她心寒。天太熱，她覺得自己快變成蒸汽了，飄浮在空中。

三

章鳴拉著高小翹的手，把她摟在懷里，不停地安慰著她。她用手捂著自己的臉，可是章鳴知道她在哭。

“我的誠信沒有了，而且十年間我還不知道。媽媽和弟弟這樣對我，我覺得很悲哀。爸爸去世后，我努力讀書，努力工作，就是想要一個和睦的家而已。”

“我們去領結婚證吧。這樣你就有一個家了，還會有孩子?！闭馒Q的話讓她感到安心。她點點頭，此刻他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眼淚汪汪，哭得一塌糊涂，臉上的妝都快花了。她找不到紙巾，章鳴從口袋掏紙巾給她。他的征信報告疊得小小的，不小心就掉在地上。她撿起來，無意中瞥了一眼，看到上面顯示有貸款。她迅速地展開了他的征信報告，發現他三個月前有一個公積金貸款。她內心一驚，恐懼涌上心頭。

“你有房貸？我怎么不知道？你瞞著我做了什么事情？”她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章鳴有點尷尬，目光躲躲閃閃，想了一會兒說：“我其實是想領了結婚證后就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

“現在對我而言，是驚嚇?！备咝÷N冷冷地說。

“買房的錢是我爸媽出的。家里征地，房子拆遷，給了一筆錢。我媽讓我買房子，說在大城市工作，不買房不行?！?/p>

“三個月前，我還去你家了，給你爸媽買了一堆的東西。他們怎么沒有和我說這件事情？”

“你不要生氣，我現在不是和你說了嗎？”

望著高小翹冷冷的臉，章鳴尷尬地笑了笑，然后就沉默著，不再說話。

高小翹愣愣地站在原地，她在想理由。

“你媽是害怕我沒有和你結婚，就要把名字寫在房產證上，對吧？如果將來離婚，害怕分房產，對吧？我和你交往三年了，難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你多可怕，對一個女人這么提防……如果結婚了，還有什么信任可言！”

章鳴拉著她的手，她用盡全力甩開。他說：“我不是故意騙你，是我媽覺得我們還沒有領證，還是先不要告訴你。這房子就是給我們結婚用的，我們不用再買房子，不用再貸款，生活會過得很好?！?/p>

高小翹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覺得自己是個傻瓜，被最愛的人背叛。她渴得要命，就走進旁邊的肯德基，要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冰激凌。她需要咖啡提神，需要冰激凌讓腦袋清醒。章鳴跟著她走進來，坐在她的對面。

玻璃櫥窗外，馬路上人來人往，男男女女嬉笑著，打鬧著，那么美好。她慢慢地喝著咖啡，看著來往的人群。她一勺一勺地吃著冰激凌，很涼，很冰，那冷滲到骨髓里。她三十歲的生日，過得如此驚心動魄。

再往前走五十多米就是民政局了，她要么選擇和這個男人領證，要么選擇離開。她的內心很煎熬，完全驚慌失措。

“小翹，我們趕緊去領證吧，要不人家就下班了。我今天專門請假，你不要再猶豫了。我真的愛你，老婆，我想和你過一輩子。”那親昵的稱呼現在對她而言，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我今天不想領證了。我要好好地想想。如果我想好了，我會和你說。”

“你不要這么任性，我不喜歡你這樣。我希望你能站在我的角度考慮一下。”他的聲音這么大，讓她有點吃驚。

她不停地搖頭，焦慮地說：“給我點時間。”

“你今天不去領證，你會后悔的?！?/p>

“不要逼我，也許領了證，我會更后悔?！?/p>

他拉著她的手，朝民政局的方向走，她擺脫不掉他的手，他的手有力，弄得她有點疼。

走進民政局的大門，結婚大廳的旁邊是離婚大廳。一對夫妻從離婚大廳走出來，眼里都是自由的歡喜。她內心一哆嗦，然后甩開他的手大聲地說：“我不愿意?！贝髲d里的人都齊刷刷地看她。她跑了出來，章鳴跟了出來。

“謝謝你！有這些話就可以了，我很慶幸曾經遇到過你。即使愛只開了花，沒有結果，它依然讓我心動過?！?/p>

這話讓高小翹的眼窩濕潤。她和周宴說了聲再見，突然覺得自己努力要過的生活，自己努力為之拼搏的生活，在現實的面前一塌糊涂，是那么不堪一擊。

五

高小翹又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她不停地在腦海中計算買房子的錢，錢又一次攪擾得她寢食不安，像極了她上大學每年要交學費時候的煎熬。

剛上班，高小翹就敲開了王經理辦公室的門。王經理50歲左右，她聽到高小翹要休年假，有點吃驚。她一手栽培了高小翹，高小翹到了公司以來，從來沒有休過任何假，在公司和工地上奔波，是自己最得力的干將。

“你要休多久的假？”

“一周。”

“能告訴我理由嗎？”

“可以。”她把自己征信報告的事情說了一遍。

王經理很心疼她，說：“你去忙吧，如果需要幫忙，說一聲?！?/p>

高小翹拿著小公寓的房產證，去了一家中介公司。她昨天已經查了價格，這個公寓可以賣80萬左右，自己的積蓄再加上公積金貸款勉強可以湊夠。售樓小姐說可以再給她優惠幾萬元，她還是可以買得起那套房子。只是買了房之后，她就一無所有了，連生病都生不起。還有自己的公積金，好幾年都沒有取過，估計有好幾萬元，可以應付一下日常的開銷。算完之后，她甚至有點得意。

剛到中介公司的門口，一個年輕男子熱情詢問高小翹，問她是要租房賣房還是買房。她說要賣房。小伙簡直像見了親人一樣，熱情地端茶遞水。小伙把她的資料都復印了，而且告訴她很快就在網上掛出。她的公寓在這個地方很好賣，因為是學區房，靠著著名的一中和一小。這里的房價貴，大房子難賣，她的小公寓很受歡迎。很多人買這里的房子就是為了讓孩子將來有上學的名額。她的要求是一次性付清錢，越快越好，價格可以商量。中介的小伙說，高姐你放心，一定讓您以最快的速度拿到錢，時間就是金錢。

小伙把她送出了門口，信誓旦旦地說，這一兩天一定會給她電話。

坐在回家的高鐵上，高小翹不停地看手機，她其實害怕回家。她要去面對一個給不了溫暖，自己還要強撐的家。媽媽是個任勞任怨的女人，一生都在為兒子奔波。當年她考上大學，媽媽看著學費說，不要上學了，你出去打工掙錢吧。她沒有答應，到各個親戚家去借錢，申請了助學貸款，上大學的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外面兼職。她學習好，每年還能獲得獎學金。她每天的生活都在為生存奔波。四年后她畢業了，那年她被保送讀研，她很痛苦地放棄了。只是因為太窮，她選擇去工作。她面臨的所有問題都可以用錢解決，但是她沒有錢，就只能自己解決。

離家越來越近，她的心卻越來越遠。她愛這個家，這個家卻沒有自己的棲身之處。回到家里，媽媽在廚房忙碌著。她知道媽媽的難處，她只是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愛自己而已。她所有的精力都在兒子的身上，兒子卻不爭氣。

弟弟躺在沙發上玩游戲，他女朋友在網上看衣服。他們看到高小翹，起身打招呼。已經是中午吃飯的時間，媽媽把一桌子的菜端上來，都是高小翹愛吃的。吃著飯，弟弟說自己現在沒有錢，等找到工作了，一定會還貸款。

“等你找到工作，黃花菜都涼了。我現在就需要錢，我要買房子?！?/p>

媽媽在一旁聽到了，說：“你不是有一個小房子嗎？先住著，買房子的事情，讓章鳴操心吧?！?/p>

“我不和他結婚了，我打算買一套房子，以后你們都可以來住。小房子準備賣?！?/p>

媽媽的碗差點從手中劃落，她趕緊端穩了碗，只是筷子掉在地上，脆脆的響了一聲。

“作孽呀！你從來都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現在也讓人操心了。你爸死得早，你們一個個不省心，要氣死我不成?！眿寢尠淹胫刂氐胤旁谧雷由?，那聲音震得高小澤也不玩手機了，吃驚地看著媽媽。

高小翹知道媽媽會有這樣的舉動，她已經習慣了。

“小澤，還有芳芳，你們下午和我去銀行一趟，和銀行商量，取消我的征信不良記錄。現在已經不止兩萬塊了，你們想辦法還吧?！?/p>

“姐，我現在沒有錢?！?/p>

“你十四歲就輟學不讀書，一直在外面打工，你買房子都是我出的錢。你難道還沒有賺到兩萬嗎？”

“我做生意都賠了，媽和芳芳知道的。”高小澤撇著嘴，那樣子很讓人窩火。

弟弟懶洋洋的樣子激起了高小翹的憤怒，她的聲調很高，幾乎是大聲喊出來：“你必須還錢！要不就把我給買你的房子賣了，去還錢。”

高小澤愣了一下，突然不作聲。

高小翹去找房產證，她沒有找到，就問：“媽，房產證在哪？”

媽媽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情，高小翹直覺感到要出什么事情。

“這怎么說……這房產證……”媽媽吞吞吐吐，就是不說。

花芳怯怯地說：“姐，這房子……賣了，還賬了……做生意賠了……欠了很多錢?！?/p>

高小翹奪過弟弟正在吃飯的筷子，丟在桌子上，弟弟拍著桌子，惱怒地說：“還能不能讓人好好吃飯了！”

“你都成年了，你能不能有一個男人的擔當！”

“你喊什么！不就是一套房子嘛！以后可以再買?！眿寢屖且姴坏门畠簩鹤拥倪@種態度。

高小翹突然哭了，疲憊折磨著她，更要命的是家人的態度。她沖了出去，到了大門口的那顆槐樹下，坐在樹下的凳子上。外面沒有人，她哭得稀里嘩啦。這么多年，她還是沒有改變這個家，她所有的委屈都沒有人去體貼一下。

媽媽到了她身邊，媽媽臉上有著愁苦，一道道的皺紋是她最不想看到的。

“我和你弟商量了，我們去還欠銀行的錢。我知道，這么多年你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媽知道你心里委屈，誰叫你爸去世太早，一切都要靠自己。”

哭了一陣子，高小翹又回到了那個清醒的高小翹，一切都要自己扛的高小翹。她冷冷地說：“今天下午，我們去銀行解決這個事情?！?/p>

他們到了銀行，銀行的人熱情迎接出來。聽了高小翹的描述之后，他們被帶到一間辦公室。

“你們先還錢，然后我們會寫清楚情況，看能不能快點撤銷你的不良記錄。”

“那需要多久？”

“時間不好說。主要是欠款太久，一直不還。你還了錢后，征信幾年后就去掉不良記錄，就可以貸款了，所以要盡快還錢?！?/p>

“我想還了錢，能不能一周內盡快去掉不良記錄？”

“這個沒有辦法，要按照規定一步一步來。實在不行，你可以起訴，但是還需要一段時間。再說你弟弟的女朋友冒充你的簽名，都構成犯罪了。”

“可是你們銀行的人也沒有盡到應有的責任吧，沒有核對就發放貸款?！?/p>

高小翹和銀行的人你來我往，打著嘴仗，卻沒有什么效果。

“我還錢吧，你們算算，有多少利息？”高小翹先敗下陣來，她耗不起時間。

高小翹拿出銀行卡，那筆錢從卡上劃出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計算，這筆錢該怎么補上。

從銀行出來，媽媽說讓高小翹吃完飯再走不遲。她實在沒有心情，不想面對家人，她需要冷靜地思考自己的未來。媽媽要跟著自己一起走，說要照顧她，還要見見章鳴。她斷然拒絕，但是媽媽還是執意跟著她一起走。

坐上高鐵三個小時就到家了。高小翹連飯都沒有吃，就躺在床上睡了。恍惚間，她聽到媽媽一聲聲的嘆息。到了半夜，她被餓醒了。冰箱里有媽媽做的飯菜，整齊地擺放著。她突然有點自責，對媽媽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畢竟那個養不大的弟弟，責任不能全算在媽媽的頭上。

六

房間的結婚照上是一個月之前拍攝的。照片上，高小翹和章鳴甜蜜地擁抱著，微笑著，那是自己多開心的時刻?？墒谴丝炭磥恚@結婚照上的幸福是那么虛偽，一個征信報告就擊毀了所有愛的承諾。

高小翹對媽媽說了章鳴隱瞞自己買房子的事情。媽媽沉默一會，就開始罵章鳴：“這男人太不實在了，還這么有心計，可惜了你還一直對他這么掏心掏肺的。我都沒有和他要彩禮，這太欺負人了?！?/p>

“是我自己眼睛瞎了，不怪別人?！毙÷N覺得此刻，一個男人的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如何安排好自己的生活。

媽媽遞給她一個橙子，說：“不過他人還算實誠，你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你要是再找一個，還要一段時間相處。你現在都30歲了，不能等了，再等下去就難嫁人了，說不定要找二婚帶娃的男人或者年紀大的男人?！?/p>

“我現在不想結婚了，我想掙錢，過好生活。結婚不一定能讓我開心，不一定能讓我過好日子?！?/p>

“胡說，女娃大了都要嫁人的，你不結婚，你媽我臉上都沒有光。”

“你思想太落后了，現在都在講單身社會，你還活在上個世紀。”

“你結婚生子媽就開心。這兩天你去找章鳴談談，房子的事情先不要說，先說結婚的事情。結了婚，你就住在房子里面，那房子就是你的。你那個小房子可以出租，租金還是你的?！?/p>

“但是他說話太難聽了?！备咝÷N耿耿于懷分開時章鳴說的話。

“他也是在氣頭上說的，你在氣頭上說話也不好聽。”

為了一套還沒有住的房子，讓幾年的感情煙消云散，這太可悲了。高小翹尷尬地笑了笑，當初和他在一起，是因為愛情，那時候他一無所有。而現在，卻因為一套房子而鬧別扭，這讓她覺得自己好笑。媽媽的話讓她內心一動，或者是自己太敏感了。

高小翹穿好衣服，化好妝，決定去找章鳴談談。如果可以，他們還是可以結婚的。

章鳴租住的那個房間亮著燈。高小翹在下面望著，覺得那個橙黃色的光很溫暖。她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朝樓上走去。

章鳴開了門，看到高小翹很吃驚，高小翹看到在廚房忙活的女人更吃驚。三個人都面面相覷，愣在那里幾秒鐘不動。

高小翹覺得自己走錯了地方，她慌亂著問：“你不介紹介紹客人？”

章鳴說：“這是我同事朗月，這是高小翹。”他輕描淡寫，仿佛她就是一個外人。

飯菜已經端到桌子上，米飯和四個菜，章鳴就說：“要不留下吃飯吧。”

“我本來要約你去外面吃飯，還要聊聊上次的事情，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必要了?！?/p>

朗月的臉色很難看，高小翹的臉色更難看。

“如果方便的話，來我家一趟。你的很多東西要拿走?！?/p>

高小翹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放到章鳴的書桌上。手上沒有了那個金屬圓圈的羈絆，她自由得有點空虛。

高小翹轉身走了，留下了章鳴和朗月在房門口目送。她能感覺到朗月的敵意，她對朗月沒有任何敵意，只剩下對章鳴的恨。但是淚卻不爭氣，在她臉上肆意流淌，弄花了她的妝容。

擦干眼淚，高小翹打電話給夏玫。夏玫是多年的閨蜜，她漂亮性感，是那種周圍有很多男人追求的女子，她不會為一個男人哭泣。她在失戀后，隔一陣子又會投入另一場戀情。兩個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樣，她們能成為朋友，是因為以前是單身。夏玫的家還是高小翹設計裝修的。夏玫聽到她的遭遇后，直接讓她到自己家里來住。高小翹不想回家，自己的模樣會嚇壞媽媽的。

高小翹進到夏玫的房子，夏玫趕緊擁抱著她，不停地安慰她。可以越是安慰，她的眼淚就不停地滑落，那份狼狽也只有夏玫才能看到。夏玫讓她泡了熱水澡，出來給她一塊蛋糕，她一邊哭，一邊吃。吃完蛋糕，夏玫打開了一瓶酒，說：“這是我前男友從法國帶來的酒，喝了它，眼不見，心不煩?！?/p>

夏玫曾經愛過一個人，兩個人分手的時候，也是覺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是高小翹一直陪在她身邊，從此兩個人就是閨蜜。章鳴是夏玫介紹給她的，夏玫一直在自責。夏玫用最惡毒的話罵著章鳴，說要當面質問章鳴。高小翹說不用了，自己成人了，要怪就怪自己眼睛瞎。只是太可惜了那三年的光陰，竟然和這樣的男人度過。

夏玫撥通了章鳴的電話，劈頭蓋臉地罵：“你他媽的算什么男人！人渣！我好心給你介紹女朋友，你他媽的就這樣對小翹？你還是不是人……我不想聽你說，你給我閉嘴！我就想罵你這個王八蛋……流氓，你落魄的時候，是小翹陪你度過的……汽車就該壓死你?，F在過得好了，就干這種缺德事……”對待愛情，夏玫是個眼里揉不進沙子的人。

“罵這種人，挺浪費自己的唾沫。”小翹就在旁邊勸她。愛情不重要了，如果愛情是鴉片，是該禁煙的時候了。奇怪的是，她滿腦子是要買房子的事情，而不是自己要和男人分手的事情。

電話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是朗月的聲音：“你罵夠了沒有？他有選擇女朋友的權利，他喜歡誰愛誰才是重要的。你有什么資格罵別人！你簡直就是潑婦?！?/p>

“老娘我就想罵，你他媽以為小翹好說話，不作聲，好欺負。你算哪根蔥，搶了別人的男朋友，還這么沒臉沒皮的?！?/p>

“你滿嘴的臟話，可見人品很差，不和你說了?！睂Ψ綊鞌嗔穗娫?，留下夏玫拿著電話氣呼呼的。她還要打電話給章鳴，章鳴的電話關機了。

高小翹勸夏玫，說：“我都算了，你生什么氣？人生不只是男人，生活得好才更重要?！彼鋵嵑炔涣司疲缓染妥恚皇谴藭r她需要喝酒，才能不去想傷心事。等她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夏玫去上班了，桌子上擺著早餐。她沒有胃口，只是覺得口干舌燥，人生很乏味。

七

媽媽打來電話，問高小翹和章鳴的事情怎么樣了。她說兩個人已經分手了，他有了新女朋友。她說這話的時候，心里沒有留戀。電話那頭的媽媽，驚慌失措。她就勸慰說，過幾天自己就去相親，會找到一個好男人的。媽媽讓她今天回家，她要做飯給她吃，她能溫暖的只有女兒的胃。

高小翹說了聲“好”。

電話剛掛斷，中介公司的小伙打電話過來：“姐，有人要買你的房子，全款，不過價格稍微低一點點，不知道你愿意不？”中介報出了價格，比預期的要低五萬，她有點沮喪，說自己考慮一下。中介說，還有人在看她的房子，讓她好好考慮，不急。

高小翹中午回到家，媽媽沒有再提起章鳴。她感覺自己很餓，桌子上是她愛吃的飯菜。她趕緊吃著，她需要體力支撐下去。她吃了很多，感覺都快要吐出來才止住。

疲憊襲來，高小翹覺得頭疼得要命，渾身很燙。媽媽摸她的額頭上，嚇得“呀”了一聲，她發燒了。家里沒有找到藥，媽媽就到下面的藥店去買。她等了很久，聽到有人在敲門，她掙扎著開門，發現媽媽和保安在一起。原來媽媽迷路了，讓保安送過來的。她謝謝了保安，吃了退燒的藥，沉沉地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媽媽搖醒了小翹。她很抱歉，但是沒有辦法。

高小翹看到外面黑乎乎的，就問幾點了。媽媽說夜里十二點了。她沒有一點力氣，惡心得要嘔吐的感覺。

“翹翹，你弟弟出事了。他喝醉酒，騎著摩托車把一個小孩撞后跑了，被警察逮住了。這怎么辦呀？”

小翹聽了，她又開始頭疼，就問：“那孩子現在在醫院嗎？”

“在醫院，要交錢做手術。而且孩子的爸還說，要打官司，要賠償?！?/p>

花芳的電話又來了，她很焦急地問：“阿姨，錢準備好了沒有？醫院催著要?！?/p>

“小翹，怎么辦呀？”媽媽一臉愁苦的樣子，很像爸爸剛去世的時候那痛苦模樣，這是高小翹最害怕見到的臉。

“我把錢給醫院，讓孩子先做手術?！毙÷N對花芳說。

“我弟弟現在在哪里？”

“在派出所?！?/p>

高小翹勉強起床，她在手機上快速地買好火車票，打算和媽媽一大早就回老家，去醫院看被撞的孩子，還要去看不爭氣的弟弟，替他收拾爛攤子。

趕到醫院的時候，高小翹渾身濕漉漉的，覺得自己喘不過氣，媽媽也是氣喘吁吁。

花芳在醫院病房邊陪著小孩。孩子爸爸怒氣沖沖，一直不停地責罵她們，說要到法院告，讓肇事者坐牢。高小翹和媽媽拼命地給孩子爸爸道歉，說孩子的治療費用她們都承擔，還要賠償。孩子爸爸的怒火漸漸地平息了。

“手術很成功，醫生說，這孩子會好起來的?！被ǚ荚谝贿呎f。

看到那個孩子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高小翹才放心，只要孩子沒有事情，一切都可以商量。

高小翹覺得額頭滾燙，燒的她很恍惚。她覺得很累，就躺在醫院的長椅上昏睡過去。

等她醒來，自己躺在病床上，媽媽在一旁看著她。

“弟弟怎么樣了？”

“他在派出所。調取監控看了，那個孩子闖紅燈，天黑，你弟弟沒有看到就撞了一下。他現在很后悔。”

高小翹松了一口氣，她覺得弟弟還有得救。她起床要到派出所去，被護士攔住。等護士走了，她和媽媽偷偷地溜出醫院。

派出所里，弟弟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他被嚇壞了，知道闖了大禍。他的目光膽怯，和之前那種飛揚跋扈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姐，這次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坐牢。我求你了?！彼е母觳?，那么哀求她。他害怕的這副表情，和小時候一模一樣。那天，爸爸下葬后，弟弟也是這么拽著自己的胳膊，也是這樣的表情。她安慰弟弟，說一定會幫他，讓他不要害怕。

高小翹撥通了周宴的電話，說了弟弟的情況，請他幫忙。周宴說，這件事情他一定會全力以赴幫忙，請她不要太擔心了。他會打電話給西安的律師朋友，讓他做高小澤的律師。

八

高小翹默默地在心里算賬，那個孩子的住院費要十萬元，加上要賠償男孩的錢，一共要二十萬，她買房子的錢不夠了。

中介小伙給她打電話，說：“高姐，那個全款買房子的您考慮好了嗎？最近還有人來問，不過都要貸款買房。您現在急用錢，對方說要是實心賣房子，就一次付清，很快到賬，您看行不？”

“我下午回去，我們見面商量，再談價格?！?/p>

高小翹急匆匆地訂好了火車票，她要回去為自己的房子奮斗。

媽媽拉住了她，說：“閨女，我知道這幾天花了你不少錢。你要是需要錢，這幾萬塊錢你先拿著。我再和親戚借點錢?！彼o女兒一張卡。

“我還缺二十多萬，這幾萬塊不夠。”

“不夠你先拿著，實在不行，我把咱家住的房子賣了，給你湊錢?！备咝÷N突然有點感動，媽媽竟然愿意為了她賣房子，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這種事情一般只有弟弟才能享有。

“家里的房子是不能賣的，賣了我們就無家可歸了。錢的事情我再想辦法?！?/p>

“媽覺得對不起你，這些年，都是在委屈你。沒有你在外面工作，養活我們，我們估計都流落街頭了。為了我們，你都一個人熬了這么久，連結婚也耽擱了?！?/p>

自從爸爸去世后，這是高小翹第一次如此親密地擁抱著媽媽，她突然覺得心很安穩。

“我再找你舅舅和其他人借錢，一定給你買房子?！?/p>

“其實我不買房子也可以，那個小房子夠我住，我只是很生氣?！?/p>

“人要爭口氣。章鳴不是個好東西。離開他，其實是好事情。你有了房子，住得舒心，我也會高興。以后你要是有合適的人結婚，我幫你帶孩子，去了也有地方住?！?/p>

高小翹有點哽咽，她一直認為媽媽只喜歡弟弟，從來不喜歡她。她拼命地討好媽媽，就是為了能讓她愛自己一些。

雖然哭了，高小翹卻感到很幸福。自爸爸去世后，她一直自卑，惶恐不安。而這一刻，她的內心很平和，原來媽媽一直是愛她的，只是媽媽不知道怎么去表達，只是她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以至于媽媽疏忽了她。

坐在回家的高鐵上，高小翹一直微笑著，世界仿佛又有著光亮，讓她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深情地活著。這幾天，她以為自己被世界拋棄，被媽媽拋棄。

在中介公司里，一個中年男人要買高小翹的小公寓。他說是為了兒子上學，他不會在房子住，只是為了獲得一個上學的名額。他一直在壓低房價，不肯加一毛錢。

高小翹給他看自己的房子，那里面的家具電器都是她親自挑選，都是品牌的東西，而且都很好看，即使以后他要把房子租出，也很好租。她一直在夸自己的房子，中介也幫著她說。最后，那個油膩的中年男人說，如果她把家具電器留下，可以再加一萬元。高小翹沉默了一會兒，說可以。她急需錢，也只能這樣了。

他們簽了合同，中介歡天喜地，讓他們準備材料網簽，她算了一下時間，可以趕在十四天內到售樓部交首付。中介說，網簽后，他們還要面簽，他會及時通知，盡快安排面簽。

中年男人和高小翹口頭協定，她可以繼續住在房子里，只要交房租就可以。這里不再是她的房子，她有點傷感。從中介公司出來，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她那漂亮的小房子，就這樣和自己分手，有點傷感，但是想著有寬敞的新房子住，她就止不住有點興奮。

高小翹給花芳打完電話，問了弟弟的情況。電話剛掛斷，章鳴的電話就打進來，他說希望兩個人能見面聊天，把話說清楚比較好。她同意了，這件事情以兩個人開始，總要給它一個結束的儀式。她承認自己的落敗，會落敗在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女孩子手里，不過她又很慶幸。她翻箱倒柜，把章鳴所有的東西都找出來，放在一個大紙箱子里，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的痕跡都消失了。婚紗照她用剪刀剪碎了，剪不開的用榔頭砸碎了，相框丟在了垃圾桶。家里似乎寬敞了不少，連她心里都覺得干凈了許多。

收拾完一切，高小翹睡了一覺，感覺好些，燒也退了。她化了妝，穿著漂亮的衣服去赴約。這身衣服本來是打算度蜜月的時候穿的。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落魄，她是個好面子的女人。

餐廳里，高小翹以為會是兩個人的見面，結果她見到了章鳴和朗月。沒有了愛情，彼此面對面，倒也不是那么尷尬。朗月在向高小翹宣示自己的地位，她的手上戴著那枚戒指，那是高小翹和章鳴一起買的。

“我覺得我們可以好好地談談，不帶情緒地談談，好好地聊聊，以后希望還是朋友。”

“我可以。有個開始，有個結束，很好。”高小翹微笑著，她看著章鳴，他的目光在躲閃。

朗月緊挨著章鳴坐著，那里曾經是她的位置。章鳴似乎胖了，臉上都有了油膩的光芒。而她瘦了一圈，最近實在太累了。

“你以后不要讓你的朋友騷擾我們了，她說話好難聽，一點都沒有教養?！崩试吕碇睔鈮训卣f。

“不許你這樣說我的朋友。我朋友話粗糙，但是理不歪。她光明磊落，從不做偷雞摸狗的事情。不像有的人，口是心非，說愛你卻在和別的女人約會?！彼钠綒夂偷卣f。

章鳴知道她在罵他，他不吭氣。

“我很好奇，你們認識多久了？”高小翹本來不是個八卦的人，只是無話可說，就隨口問問。

“朗月和我是一個村的，我們是鄰居。她大學畢業后，想到這里工作。剛好我們公司招人，我就說了這個事情，她來了然后就認識了。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p>

“你們之間是什么關系，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了。不用解釋，我沒有興趣聽?！?/p>

章鳴看她的目光很怪異，他說：“你知道自己哪里有問題嗎？你太獨立了，太自以為是了，我在你的面前，感覺自己都沒有存在感。我喜歡那種小鳥依人的女人，那種溫婉的、體貼的女人，那種可以為我做飯洗衣的女人?！?/p>

高小翹聽著竟然笑了，說：“你以前不就被這樣的女人甩了嗎？不是說要找一個女人共同奮斗嗎？”

“可是我發現，我不喜歡那種太獨立的女人。小月很體貼，她是我夢想中的女孩子?！?/p>

“恭喜你找到這樣的女人。我不想成為你眼中的女人，我想我媽生我養我，不是讓我成為這樣的女人，盡管她是這樣的女人?！?/p>

“這半年的相處，我覺得小月是我要找的人。過幾天，我們打算結婚。”

“你早告訴我，我可以退出。再說，你早點告訴我，我可以去找其他男人約會，不會吊死在你這棵樹上?！?/p>

章鳴不作聲，氣氛就很尷尬。高小翹不再生氣他背叛了自己，而是覺得浪費了三年青春，太可惜了自己的青春年華。

“你不作聲，不告訴我，搞得我好像是個插足你們幸福生活的第三者一樣。你實在很不地道?！?/p>

高小翹沒有了悲傷，而是一種慶幸。這個男人不是自己的歸宿，而是自己的負累。她想起了那句話：“我需要你，因為我愛你?！睕]有了愛，就不用談需要了。

那家館子是以前他們最愛的一家，可是今天飯菜似乎很難吃，高小翹幾乎沒有吃什么。她起身告辭，沒有說再見。她一輩子都不想見到他，他與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罷了。

高小翹走出飯店，客戶打來電話，是為房子裝修成北歐風還是新中式風而煩惱的那對年輕人。那個女的說，還是按照新中式風來吧，男方的父母喜歡，雖然她喜歡北歐風。高小翹內心實在憋屈，對那個女人說：“你是房子的女主人，房子自然要裝修成你喜歡的樣子，你管別人的感受做什么。我要是你，就自己買房子，裝修成自己喜歡的模樣，讓那個男人和他父母住吧。”那個男人在旁邊大聲質問高小翹，說她態度惡劣，要投訴她。高小翹說了聲“好”，就掛斷電話。

走著走著，高小翹開始后悔剛才說的話。要是被客戶投訴，自己會很慘，獎金就不要指望了，還要被經理訓話。自己需要錢，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客戶想裝修成什么風格，和她的確沒有半毛錢關系。

高小翹打電話給夏玫說了和章鳴見面的事情，夏玫氣得要死，說要是自己，直接水杯澆頭，飯菜倒頭，讓餐廳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負心漢，哪怕廝打在一起，哪怕報警都不怕，就是要讓他付出代價，讓自己心里爽快。夏玫和前男友就曾經報警進了警察局，她的前男友背著她和別的女人約會。夏玫說她太好說話了，就容易被男人欺負。高小翹說，她覺得這樣挺好的，認清了他的面目，遠離他是一件多好的事情，何必動氣。

中介打來電話，告訴高小翹說明天一大早去面簽合同。對方剛好有時間，所以請她務必到場。她說明天就是下冰雹，就是預報有地震，她也會去。

第二天下雨了，而且聽預報說，是40年不遇的大暴雨，她是第一個到達的人。面簽的地點在一家銀行附近，她和那個中年男人簽了一堆的文件。手機顯示一條消息，她賣房子的錢已經打到監管賬戶。

回到家的時候，高小翹渾身濕漉漉的，傘在大雨中好像沒有作用，好比愛情也拯救不了一個絕望的人。

九

七天的假期已經過去，高小翹還是沒有解決錢的問題。她知道親戚生活也不容易。舅舅的兒子要結婚，也需要錢，他們也是貸款買房子，每月都在還款。而且舅媽的身體不好，經常住院，他們家自顧不暇。同學都要養著房車和孩子，大家的存款都不多。

高小翹回到公司，她的辦公桌上有一層薄薄的灰塵。她擦干凈了，又給辦公桌上的綠蘿澆水，去掉了枯黃的葉子。她不再嫌棄辦公室擁擠，只想好好地工作。

大會議室里，大家都等著開會。

同事們看到高小翹，很吃驚，只是短短的七天時間，她就整整瘦了一圈兒，那么憔悴，讓人看著心疼。有人就問，小翹領結婚證了吧，都不告訴我們喜訊，我們還等著喝喜酒。

高小翹淡定地說，要喝喜酒，各位要把牙齒保護好。她說了自己的遭遇，說前男友瞞著自己買了一套房子，還要和別的女人結婚。這樣的男人她不想要了，人家也不要她了。她弟弟讓人冒充自己的名字借錢，到期不還，她不能商業貸款買房子了，她弟弟還開車撞傷了小孩。這幾天，她都在應付這些事情。她說得輕描淡寫，好像在說別人的遭遇。

同事們都在譴責章鳴，說年會聚餐時候見過章鳴，看著人很憨厚，卻不曾想是這么卑鄙的人。大家安慰她，她說不要安慰她，自己不可憐。

王經理就問：“那你房子買了沒有？”

高小翹苦笑著說：“我打算把住的公寓賣了，本來錢已經湊夠了，但是現在還缺二十萬。我弟弟出事情了，挪用了一些。我想找同學親戚借錢。實在借不到，暫時就不買了，等一陣子再說。借錢實在不好開口?！?/p>

王經理嘆了一口氣，說：“過一陣子，你的錢估計還不夠。你的工資永遠跟不上房價的上漲?！?/p>

“那我沒有辦法，房子要漲，天要下雨，只能隨它去了?！?/p>

王經理看著她，嘆了一口氣。

高小翹離開了會議室。她能感覺到身后同事們的惋惜聲，他們都同情她的遭遇。

經過走廊的時候，高小翹看到那對要裝修的年輕人往經理的辦公室走，她暗暗叫苦，他們肯定會投訴她，這個月的獎金就要被扣了。她心虛地坐在辦公桌前，一直心不在焉。果然，秘書很快地就來叫她，說經理找她有事情。

那對年輕人在經理的辦公室里坐著，看到她都站了起來。

“王經理，我那天說話態度不好，請求客戶原諒?！备咝÷N知道自己錯了，還不如先道歉為好。

王經理“嗯”了一聲，很驚奇地看著她，緩緩地說：“客戶是來表揚你的?！?/p>

高小翹驚訝地站在原地，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個女的說：“你那天說得對，女人要有一間自己的房子，才能裝修成自己想要的風格。我聽了你的話，買了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p>

高小翹不知道說什么好。

那個男的說：“我爸媽說我們自己住的房子，還是按照我們的心意裝修好。”

“所以，我們的兩套房子都交給你來裝修。還有，我爸媽也在附近樓盤買了房子，說也讓你們公司裝修。定金現在就交，設計好了之后，要是我們滿意，就可以開工?！蹦莻€女的興高采烈，高小翹覺得人生猝不及防地被彩蛋砸中。

“沒有問題，我一定會盡快拿出設計方案?！?/p>

送走了客戶，高小翹被秘書叫到了會議室。

會議室中，一群人臉色嚴肅。她心里一驚，估計經理要批評她了，心里直發虛。

“高小翹，這次我們沒有其他辦法幫你了，也只能幫到這里了?！?/p>

“經理，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我工作上出什么問題了？”

王經理點點頭，“鑒于你最近的遭遇，覺得你目前的工作……”

“我已經調整好了，不耽誤上班。”高小翹打斷了王經理的話，她不能再失去工作了，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這是我們給你想的辦法。你看行不行？”經理遞給高小翹一個信封，她疑惑地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支票，寫著二十萬的金額。

高小翹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問：“這是借給我的錢嗎？”

“這是我們大家給你眾籌的錢。我們公司不錯吧，你是不是想以身相許，嫁給公司？”王經理調侃她。

“是的，經理。你們太好了，我愛你們！”她激動地握著每一個人的手，感覺每個人都是親人，不，親上加親。

王經理說：“我們每人給你兩萬，剛好可以湊夠二十萬。兩萬塊錢現在每個人都能拿出來，也不影響生活，卻可以解決你的大問題?！?/p>

同事們紛紛說：“我現在沒有什么事情，兩萬塊不著急還。”他們把兩萬塊轉到了高小翹的銀行卡上，她手機上的短消息不停地響著，一筆筆錢匯進她的賬戶。

高小翹握著每個人的手，同事多年，她第一次覺得他們是這么可愛的人。

“我給你們每個人寫張欠條吧。”

同事們紛紛表示不用，他們信得過她的人品。高小翹還是寫了欠條，簽上自己的名字。

王經理說：“拿了錢，趕緊去付房錢。等你房子裝修好了，請我們去暖房。還有，我們希望你那個時候，可以找到一個好男人。”

“一定請大家去，一定會找個人相親相愛。你們真是中國好同事?！?/p>

高小翹正在感動中。中介打來電話，讓她明天辦理房子過戶，說過戶之后，她就可以拿到全款了。

十

一大早，高小翹就收拾好，一邊不停地看銀行卡上的余額，一邊沉浸在買新房的幻想中，直到接到了中介的電話。

“姐，實在不好意思，今天本來通知你去辦理房子過戶，可是對方說要去海南出差，參加一個很重要的會議，還不能推辭。所以過戶的事情，要推遲幾天?！?/p>

高小翹站在客廳中央，慌亂地問：“那他什么時候回來？我現在只有六天的時間可以等了?！?/p>

“客戶說，大概四五天左右吧，要視情況而定?！?/p>

“那要問清楚他，否則我就趕不上交首付款的時間了?！?/p>

“我幫您問清楚。”

過了一會兒，中介再次打來電話，說：“客戶說要四天時間才回來，所以我們就約第五天的早上去過戶，也就是下周三去過戶，您準備好資料，到時候有過戶專員陪同。過戶后，資金就打到您的賬戶，不耽誤您買房子?！?/p>

“只要能趕上時間，怎么樣都可以?！备咝÷N松了一口氣，繼續在電腦前干活，設計那對年輕人的婚房。

在四天的時間里，高小翹一直祈求海南的天氣一定要好，飛機不要延誤，那個男人能平安地回到西安，她才能順利地拿到房款。

第五天一大早，她等候在不動產交易大廳的門口。她是今天第一個在交易中心門外等候的人，她掩飾不住自己的愉悅，失戀這件事情，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把自己安頓好。

過了約定的時間快10分鐘了，高小翹給中介打電話，中介說飛機晚點，估計要等他兩個小時，不過能趕到上午辦完。她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館，進去找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她無聊地翻看著店里的雜志，等著中介的電話。

夏玫的電話過來了，她氣憤的聲音隔著屏幕都能感到：“小翹，章鳴太惡心了，他今天和那女的領結婚證，還在朋友圈曬證……真他媽的沒有一點人性……真他媽的讓人咽不下氣?！?/p>

“那要恭喜他，他們兩個在一起，就不用禍害別人了?！?/p>

“我忍不下這口氣。畢竟是我讓你們認識的，我心里難受?！?/p>

“我真的不怪你。我不愛他了，也就不難過了?！备咝÷N覺得自己沒有那種要死要活的感受，她覺得自由的感覺真好。

“晚上我請你吃飯，你一定要來。”夏玫一再叮嚀。

“我在等著房子過戶，等我辦完手續，還要去機場接客戶。改天請你吃飯吧，感謝你一直對我的安慰。”

“我會找個機會替你出氣的。”夏玫氣呼呼地掛斷了電話。

高小翹放下電話，看著窗外匆匆而過的行人，孤獨襲來，她卻不害怕了。

那個中年男人提著行李箱匆匆地趕來，嘴里還喘著氣，高小翹感到眼窩有點潮濕。他們到了大廳，過戶專員是個小伙，一邊引導他們拿證件簽字。

大廳里有個老年人和工作人員吵架，引得人都側目。大概是因為老人要過戶房子但是手續不全，兩個老人都跑了這里三趟了，事情還沒有辦好。

到了最后一處地方，過戶專員說馬上就結束了，然后高小翹就可以拿到賣房款了。工作人員是個漂亮的姑娘，她在鍵盤敲了兩次后，抬起頭說，監管資金沒有到賬，他們不能過戶。

“不可能呀，我的手機上有通知的短信?！备咝÷N拿出手機，給工作人員看。中介和過戶專員都和詫異，說自己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情況。既然短信通知錢已經到監管賬戶了，怎么可能沒有呢？他們只好打電話到中介公司，找和銀行打交道的人詢問此事。銀行的人態度不好，說監管賬戶沒有問題。而中介公司說自己沒有問題，都是按照程序走的。雙方誰都沒有問題，但是就是出了問題。

銀行和中介都在扯皮，已經十一點半了，再有半個小時就要下班。銀行的人給中介說要不下午吧。高小翹接過了中介的手機，對銀行的人說：“下午我要去接待一個德國來的客人，我沒有時間。采訪完了之后，我要去交首付款，如果你耽誤我買房的事情，我現在就打車過去，找你們經理投訴你?！?/p>

對方沉默了一下，說：“給我幾分鐘時間?！彪S后就掛斷了電話。他們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如坐針氈。高小翹不停地盯著手機看時間。足足過了10分鐘，她看到手機上發來一條短信，說監管賬戶的資金到位。高小翹把短信給工作人員看，工作人員立即點開賬戶，點頭說資金到賬了。工作人員辦完手續，把一堆資料給了他們。

高小翹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有八分鐘就下班了。她疲憊地坐在椅子上。手機上顯示有一條短信，她的銀行卡上有一筆收入，是賣房款到賬。她說自己收到錢了，中介的人很高興。她和中年男人揮手告別，恭喜他成為新的房主。她和中介的人告別，感謝他們的工作。

走出大廳，高小翹坐上出租車，她要趕在下午三點前交完房款，然后去機場接德國一家公司的人，這是經理親自交代的。

售樓部的門口圍著一群工人，高小翹就問門口的保安發生了什么事情。保安說不關他們的事情。他們公司把錢付給了施工方，施工方和工人發生了矛盾，工人沒有按時收到錢就鬧事。售樓小姐熱情地把她帶到交款的地方，她銀行卡上的錢都劃給了售樓部的財務處。她拿著財務處給的收據，一下子就感到輕松了許多，她終于有個家可以安頓下來。銀行卡上幾乎沒有錢了，她接下來要還月供，弟弟的官司還要花錢。她要好好地掙錢，才能渡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