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非
1993年5月,陳凱歌導演的電影《霸王別姬》獲得了當年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最高獎項金棕櫚大獎,成為首部獲此殊榮的中國影片,我是在小鎮上的一張報紙上看到這條消息的。那年整整一個夏天,我都盼著這部電影能夠到小鎮上來上映,而真正看到這部電影卻到了三年之后。
1996年我到了北京電影學院學習攝影,忽然某日,記不得是哪一天,海報上貼出要在學校的小影廳放映這部電影的消息,少年時候養成的習慣,不管是在村里的大銀幕上,還是在小鎮逼仄的電影院里,我一定會看到“劇終”。字幕出完的時候,往往偌大的曠野或者影院里只剩下我一個人,獨自享受這種看著字幕一點點在黑暗中隱藏消失的片刻。大銀幕上那些名字,對于我來說那么遙遠,又那么真實。他們在我心里多么神奇,無中生有創造了電影,特別是編劇。在這天的放映課上,我“認識”了蘆葦,但真正認識他竟然到了十八年之后。
這十八年我與蘆葦生活在同一個城市里,可我們始終既沒有擦肩而過,也沒有交集。對于我來說,他很遙遠,遙遠得像是上古之人,雖然偶然從報紙上看到他的一些消息,而他真正再次走入大眾視野是2007年2月在第57屆柏林電影節上,王全安執導的影片《圖雅的婚事》獲得本屆電影節最高獎“金熊獎”,這對于陜西電影來說是一件大事,蘆葦也再次回到大眾的視野,人們紛紛說他寶刀未老,后來他陸續寫了十余個電影,幾乎每一部都獲得了至少編劇意義上的成功。
而我那些年,在陜西歷經報社記者、主編、公務員這些與電影不搭邊的職業后,2013年開始,經過兩年的儲備與思想上的激烈斗爭,我好像又找到了剛剛走進電影學院時候的雄心與野心,我放棄了一切,要拍一部“偉大的電影”。電影雖然是導演的藝術,編劇卻是締造電影的第一創造人,文字構成的劇本是一個影像成型的基礎,編劇決定了故事走向,劇情結構,而導演只是把劇本畫面化升華而已。
十八年之后,我們終于在西影家屬院一座較新的公寓里見面了,與傳說里一樣,圓口布鞋,綠軍褲,一番簡單的寒暄之后,少言少語的他竟然痛快答應了與我首部電影的合作,并擔任《定軍山情歌》的總編劇,后來當我拿著這部在國際上取得了一點成績的電影去告訴他時,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形成自己的風格才是你未來要走的路。在他的鼓勵下,我一口氣相繼拍攝、完成了電影《云中誰寄錦書來》《高原之春》以及紀錄片電影《祈禱的草龍》,當我拿著這些影片緊張地請他看時,他看罷,鎖著的眉頭終于露出少有的微笑,我也松了口氣,只是我還有更遠的路,我要一步步去走。
后來我們又有多次會面,不過都是些簡單的交談,他與陳紅的對話源于我最初的想法。近些年那些急于求成而慘遭失敗的中國電影,究其原因,我覺得大多敗在了劇本上。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人人都可以輕松地去拍電影,但成功的電影反倒少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對電影類型的忽視,我在與一些資深電影人交流時發現,很多人對電影的類型不以為然,更多人甚至不知道類型為何物。2019年我去好萊塢交流學習時,更是驚訝,當中國電影土豪們用世界頂級的設備制造一堆垃圾的時候,好萊塢同行們卻仍在使用我們覺得有些過時的類型片方法和設備,拍攝了雄霸全球的電影。
去年七月我從好萊塢拍完一個短片回來,與蘆葦仍然在西影他兼做工作室的家里做了交流。是的,電影從來沒有秘密,而只有套路,那就是類型。關于類型,蘆葦做為一個“異類”堅持到今天的時候,只是響應的人比較少,大家對自己的文化氛圍,對自己所處的時代,對自己的生活經歷追問太少。說完,我們彼此又回到了以往交流時候的長時間的沉默,這種沉默對于他來說是一種慣性,或者是無奈,或是思考。
法國人說:彼此沉默的時候,一定有天使飛過。可惜大多數電影人只是被繁花喧嘩籠罩,制造出一堆華麗鏡頭堆砌的沒有靈魂的電影。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要命的、不經意的電影編劇的秘密。
2019年6月開始,我在西安培華學院為傳媒學院的同學們開了一個系列講座《笨孩子的電影課》,記得第一節課上我就說,現在的孩子太聰明,特別是電影學院的孩子,總有一種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優越感。其實當你走進電影學院,更多的是在創作上必須面對你的過去,否則,在以后的拍攝中,過往的不足會一一暴露出來。
陳紅與蘆葦的對談,是對蘆葦長年所從事的電影編劇藝術的剖析,也是為更多文學青年,以及在日益壯大的中國電影人尋找電影秘密的一次嘗試,更是一次對中國電影未來的思考,無論對當下急于成為一名優秀的電影人,還是已經在電影行業摸爬滾打多年的江湖老手與中國電影研究者來說,都有著很好的啟示。
他是中國第一編劇,也是守住中國電影原則與底線的人。
縱觀他們二人的對談,蘆葦的劇本創作方法對于當下很多文學青年,以及編劇來說是個很笨的方法,但笨的另一面是智慧,電影呈現出來的是綜合藝術,而本質是一個工業產品,只有一步一個腳印,笨笨地學好電影的相關知識和技術,按照電影工業的藝術規律才能掌握電影這種集技術與藝術于一體的綜合學科,才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產品)來。
責任編輯:李畑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