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黑夜激蕩者而書

海男

路是人走出來的

某日，蒼茫以上天空，灰藍色中有白云

白云在流浪，我們出生以后，以其身心

融塵埃大地，總要遵循古老習俗，從家

門口

找到一條路。常識告訴我們說

路是人走出來的。數年前的煤油燈下

她曾得到了母親的訓教，擰開過墨水瓶

深藍色吸進了鋼筆，有了一支吸滿了

墨水的鋼筆，你可以走遍全世界

這是母親的箴語。在平凡的日子

她總是會拉開門閂，走下臺階

光束中總會如見自己前世的家園

她繼續往前走，偶見收廢鐵的人

站在拐角，叫喚著，聲音沙啞的中年男人

推著破舊的自行車，后座上載著廢鐵

她看見了廢鐵上金黃色的銹跡

小路盡頭，突然升起了遼闊的地平線

她肩背的挎包中，有煮熟的土豆還有鋼筆

頃刻間，她有些迷惑，不知道走上哪一

條路

群鳥從她頭頂飛過去了，仿佛在召喚她

走吧，走吧，每條路都可以朝前走

她暗示自己說，走吧，走吧，走吧

每條路都可以走下去，像擰開的墨水瓶

沁入心脾，像天空一段的蔚藍啊

騎自行車的中年男人叫喚著走下去了

車座后面的銹鐵色，竟然像成熟的玉米棒

誘人

她走下去了，從麥田中的小路走到了

大海送來波濤的地方，并搭上了一艘輪船

人類為什么相知相愛

親臨生死之場，才知道鳥死于搏擊藍天

后的

疲憊。它從云朵上空騰空下的塵埃

有農夫遺留在莊稼地的谷粒，觀一只鳥

沿著午后的原野，覓食谷粒的場景

你會揭開層層帷幕，不再為情咒而困惑

也不會在游戲圈中尋找戰神

手，一雙手，移過床布上的花紋、紋褶

下到哀牢山的底部，熱谷縱撗的河流岸灘

巨大的卵石上棲著一群準備前去捕食的鳥

饑餓源自本性，倘若身體失去了饑餓的

能力

那么，手就失去了撫摸光線、器物、書籍

的能力

觀一只饑餓的鳥在莊稼地里捕食

你的驕傲、尊容、心跳都在沿鳥兒的腳印 前行

人類為什么相知相愛，是因為饑餓的本性

饑餓來臨前夕的黑暗，如同人類造世之初

巖石、江流、動植物的身體，開始接受了

神的召喚。觀一只鳥撲騰著在泥土中捕食

你的味蕾蠕動著，你很想將殘留在廚房的

一小塊面包，饋贈給那只饑餓的小鳥

你很想返回倉庫，將全家人的口糧

饋贈著天下所有饑餓的小鳥。然而

小鳥突然飛走了，如果有望遠鏡

你會用肉眼看到小鳥用嘴銜起了小小的

谷粒

人類為什么彼此相愛？是因為饑餓感

使生命彼此輝映，是因為農夫留在莊稼

地的

谷粒;是因為面包和水滋養著肉體

是因為觀一只小鳥捕食時，你感覺到了

除了肉體外，還有一雙騰飛的翅膀

水源地離我們有多遠

水源地離我們有多遠？她喝完了玻璃杯中

的水

突然想去尋找水源地。蒼茫而遼闊

這是她迎向大地時，內心的獨白

下了樓梯，街景繁榮，白晝湮滅了人妖們

的痕跡

空氣中有辛辣和醬油味，也有擦身而過的

女人

野薄荷的味道。自由或獨立

只有打開心魔后，才會得到先知的啟迪

她下了樓，穿過了街景，俗世們的

時光有鋼琴上的手，優雅的指頭劃過了

迷霧

水源地離我們有多遠？這個問題

將使她走得更遠一些。很多人死于水的

沼澤地，死于水的妖魔化

死于干凈的或不干凈的科學驗證

死于肺炎，死于癌細胞，死于驚恐或焦慮

水源地在哪里？她開始了孤寂的旅行

水，是不可能從鋼筋水泥玻璃窗中流出

來的

水，是不可能從人類的謊言中流出來的

水，是不可能從蝙蝠俠的翅膀下流出來的

水，是不可能從鋼鐵般的意念中流出來的

水，是不可能從鑰匙孔道中流出來的

她，獨自上路，在?輪與沙石路的劇烈

摩擦中

她開始步行，奇跡出現了

從一座巖石下沁出了水，就像鋼琴師的手

劃過了黑色鍵盤。奇跡出現了

從半山腰的樹木中汩汩而來的泉水

就像她每日誦經以后，天地的蔚藍色

奇跡出現了，樹葉上滴下來的水

就像她手拎箱子，尋找到了最后一班地鐵

水的發源地，在縫隙、人心、碗筷、沙

漠、森林中

水的發源地，在熱淚中沁入大地

窗外夜空的黑與燈光的距離

如果沒有距離，嬰兒們就不會從搖籃

爬向塵土。只有接近塵埃，你才獲得了

生命根須，這應該歸于神性的訓誡

距離，讓我們感覺到遠，從嬰兒浮出子宮

再爬向搖籃，物事在幻變，就像發絲被風

吹拂

高于額頭的距離是天空，低于眼簾的距離

是大地

無常在距離中漸次蘇醒，仿佛嬰兒晃動

所有具有生命者都漸行漸遠

江河與大海拉開了距離，中間是陸地

城市與鄉村拉開了距離，中間是高山原野

書籍與閱讀者拉開了距離，中間是語詞的

變幻

男人與女人拉開了距離，中間是幽暗的

峽谷

爐火經歷了燃燒，完成了灰燼

中間我們圍爐而坐，聆聽火焰與人語的

聲言

之后，灰燼歸于灰燼，人語聲回到身體

掌握距離的遠近關系，偶然間目送著母親

的背影

她的身體在距離中忽兒是燕子高飛

引領著我們在宇宙中辨別白天或黑夜

她的身體在距離中就像青銅器般古老

遠距離中，呼嘯的熱風其內力就像情侶的

飛翔

近距離中，推開門就看見了郵差站在門口

在越來越遠的地方，有一座深邃的城堡

誘引你，途中的一群蝴蝶帶你正在出發

在越來越近的地方，我想起了那條廢棄的

鐵軌

轉身間，我已經步入鐵軌，想起了火車

上的

短暫戀情。窗外夜空的黑與燈光的距離

就像黑豹與老虎的對峙，一場戰役

即將上演，看吧，兩者之間的軀體多么

雄壯

守候戰役的人們，終將以玫瑰之心

獻出永恒之愛，世界依然在距離中

產生了偉大的黑暗和光明，柔韌的肢體

開始發明舞蹈，聚光燈下，舌頭與牙齒

多么親密。他或她的擁抱之后是告別

愛自己就是愛祖國

愛自己就是愛祖國

首先，清理房間，作為私人空間

隱私是必須的，只有負載隱私的地方

才會有時間痕跡。天空是多么藍啊

房間雖小，卻有棉絮、書架、菠羅蜜的

甜味

世界沉重，因為地球的舞臺每天上演著

生與死。只有在房間里，你可以認真的

愛上自己。因為角隅窄小，你會為自己

設計一份旅行圖像，旅行，猶如鳥躍過

巢穴

它們以幼小的身體去嘗試翅膀那無窮的

奧妙

現在，終于，輪到你了，愛自己

就是從沐身開始，在淋漓盡致的身體面前

幻想去森林中漫步，如遇到金黃色的老虎

除了藏在巨樹的綠蔭中，隱身屏息之外

也要觀看一只猛獸偉大而動人的美

現在，終于，想清楚了一件事

愛自己，就是愛祖國。洶涌的江河

你彷徨的心緒融入了綿延出去的旅路

頭頂樹枝，就離云端已經很近了

那些傳說中的征伐者們，就因為讀萬卷書

找到了黃金的源頭，行萬里路者

抵達了盡頭，為靈魂獻上了星空下的涅槃

現在，終于，找到了你的伴侶

愛自己，就是愛祖國。柔韌的葦草

掠過額際，帶來了鎖心般可以閃現的新

大陸

在那里，你可以前去擁抱幾世紀的巖石

也可以依傍一個偉大的靈魂而沉入夢鄉

愛自己，就是愛祖國，這是一個夢醒后

的早晨

你推開窗，看見了自己在向日葵下面漫步

沿著花園小徑她會走到哪里

起床了，建筑工地上的聲音吵醒了她

一夜未眠，剛進入夢鄉中的一道窗戶

吊車的影子開始在窗外樹籬中晃動

她醒來了，便趴在窗口，看那位幾乎

坐在云端上造屋的建筑工人。她噓了一

口氣

那么年輕的生命啊，為什么在幾百米的

空中

他的頭不會眩暈？活著，就要能升到空中

也能下到大地，她悟出了生存法則

出了門，就是花園，沿著花園小徑

她會走到哪里？蟬的身體在樹枝偶爾閃現

雷公曾經劈開過的大樹的穴位，是小鳥的

棲身地。她出門前仿佛為自己準備好了

意外的遠行，所以，她腳穿橡膠旅游鞋

花園外有幾輛婚車正在緩慢前行

車身被粉紅、大紅，兩色玫瑰裝飾過了

花園外的廣場，有一個老人仰頭放風箏

世界越是安靜的時候，靈魂卻從不安寧

靈魂，在她的身體中，猶如內陸版塊

她的腳步突然加快，想起了她曾經釀過的

一壇酒，它寄存在金沙江岸邊的一座小村

莊里

此事已過去三年，她遺忘了壇子

遺忘了封壇時的深秋，當初，她站在山岡

上的

紅色高粱地里，同樣遺忘了生前的往事

特殊的時刻，靈魂總會替你做主

就像此刻，她身體輕盈，不再為世間事

生憂

只有一樁事，關系到那壇酒的存在

從花園小徑走到金沙江岸邊的小村莊

需要的是車輪。她上了車輪的軸心

上了高速公路，她的靈魂

會替她做主。暮色四合，她聽見了

江水的咆哮。一匹狼，隱現脊背后

躍過江岸的礁白色巨石，并沒有感受到

她的存在

她身體的寒戰只持續了片刻，一匹孤獨

的狼

就消失了。從江岸到村莊的路

這條路太平凡，地圖會忽略它的阡陌

羊腸小道兩邊綻放的野葵蜀

她身體中的記憶脫穎而出

如同天際被神性所照亮的那一刻

朝向羊腸小道，幾十戶人家的房間都亮

著燈光

她找到了三年前親手釀制并寄存的那只

酒壇

她當著自己的靈魂，啟開了酒壇

那一夜，靈魂會為她作主，讓她沉醉于

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