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里水仙

侯乃琦

《鏡里水仙》這一組詩是我在2018-2019年陸續完成的。這段時間內，我的生活發生了轉變，我從辦公室工作抽離出來，重返校園。《鏡里水仙》，一種隱約的記錄：我受佛禪文化影響很深，也熱愛武俠，在文字間常常會形成一些介于現實與非現實之間的幻境。這幾乎是我原發性純粹寫作的狀態，正如卡爾維諾所說：“誰想看清塵世就應同它保持必要的距離。”就像是我的精神世界的真實呈現，包括真實的事物和真實的感覺。寫作者在某種層面上有一個自己獨特的生命維度，這也將支撐著形成獨特的語體。對我而言，在詩中傾訴一些在瑣碎日常生活中難以傾訴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平日里，我常常在房間里耽于幻想和回憶，然后開始閱讀、寫作。這樣的寫作是一氣呵成的，沒有對象的傾訴，也是記憶的自我保存。國外我喜歡的作家是艾略特、博爾赫斯;國內我喜歡的作家李海洲（他也是我的詩歌寫作老師）、多多、翟永明都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同樣幸運的是，我的碩士研究生導師楊尚鴻先生，給予我極大的包容和理解，支持我寫詩。還有身邊同樣愛好寫作的朋友們，王向威、王年軍、安文等對我的寫作均有很大的促進。寫作是孤獨的，但也是靈魂共振的體驗。非常感謝《散文詩》雜志，給了《鏡里水仙》如此美好的際遇。

須彌

須彌和泡沫生發的流年

還在彼岸漂泊。落日難渡

歡快的人兒已不知去向。

荒草在縫隙微弱求生

恣意憂傷的花悄悄低下頭。

你離開多時，和出塵者共修四諦：

何等安寧……

光線里的蘆葦是你新生的發。

我從灌頂的泉水里來

身披所有寒涼。

此澗的蝴蝶像仙子在流淚。

崖邊下雨，沖走石壁的文字

傷口，刀刻下深深的遺忘。

為何你的腦海一片空白？

執著都化作星星遁世

天地竹林歸隱

讓守護者失去一切。

嘆息喚醒清晨

眾生擁抱各自寂寞。

初見的燭火是我洞見的眼睛。

月亮陰柔，卻只能撫慰另一夜赤子。

你失散多年的心和相思的皺紋

在那須彌之后的須彌

黃昏背后的黃昏。

房間

歲月開出空頭支票

我從蘋果提取苦澀。

秘密都已銹蝕。

房間上鎖的抽屜

像執著的匠人

要同機器和鐘頑抗到底。

慵懶的女人

偶爾，會把卷發裹得更卷。

窗簾為白日夢穿上衣裳

縫隙里的陽光刺痛眼睛。

我寫著字，直到墨水

被掏空藍色，剩下黑夜。

從盛開到悲傷

所有關于愛的植物

都在一個情的季節盛開。

那嫩綠清香的枝頭

小蟲清瘦，像失去溫度的花蕊。

誰為它更下輕盈的外衣

穿上如水的月光。

水影是風和葉片的暗語

是一株失去子房的花朵

讓陳的和舊的依偎，然后失散。

盛開的回憶逃出悲傷的額頭。

它想拜訪我

想拜訪那扇和青草一起盛開的窗。

當流言定格為斷章

空氣將傳遞受傷的訊息。

由死而生的輪回里

誰在掩面哭泣。

誰獨自憂傷。

在落日下自導一幕悲劇。

抒情曲

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般溫柔。

相見好短暫，別后空抒情。

我買來春天的亞麻布

包裹美麗的遺憾。

人間，彌漫著面包和喜悅

說好，把童年送你。

你的外表下，有我的內心。

世事暗涌，不改

最初自由的信仰。

冗長歲月，此刻

像是蝴蝶小心翼翼

怕轉眼已是彼時。

我把淡淡草香塞進被子

南方，風和牽掛開始旅行。

白色，絨毛新生，向往天際。

從一個維度，縱深，或者轉向。

昨日，我幻想

只見你，不見詩文在側。

鏡里水仙

你在鏡中望月、捕夢。

鏡子是虛幻和真實的界線

它讓你我生離，并且永世惦記。

那是收魂器，是神的瞳孔。

在霧中，被無窮放大

雨后，又無限縮小。

當你垂下青絲要我編發

那必須是魚骨辮，落成就要放回。

我們有不言的默契

我們總在黃昏相會

但要在一切結束前歸位。

我想把湖水送給你

我甚至想送你一面鏡子。

你用那鏡子關住另一個我

而我，要安靜地望月、捕夢。

秋頌

讓我們像秋天的愛情那般優柔寡斷。

讓我們前行，像光陰流逝般永不停歇。

黑夜，我已忘記末日的概念。

那是萬物凋零，我等待著復蘇。

那般安靜，仿佛赤子筆下的緘默。

而此刻，安靜即是絕望。

我要窮盡瞳孔的光芒

插上天空的羽翼。

我想要找尋希望，要破冰而出。

但肢體，被風硌得生疼。

我幻化出十個兒子和一百個女兒。

我們一起抵御寒冷和壞情緒

感受懨懨殘軀，仍渴望擁抱世界。

我寫下一些很少會用的長句子

就這樣，永遠不會結尾。

我的命運，我要流放我的命運。

讓它淪為階下囚

受盡苦楚，并自生自滅。

我是完完全全的本我、自我、超我。

我把全世界兒女都收束進我的身體。

我擁有所有骨血，所有季節

所有人類和非人類的愛……

我是秋天之后的另一個秋天。

萬物流轉，駐足的就只有我。

致沙坪壩

傍晚的沙坪壩，溫柔

正如七年前一樣。

把孤獨注入少年，不要害怕

云朵終將回歸云朵。

落日蜷縮成一團，在某個角落

默念某個名字或不知名。

街道冗長，啤酒散去。

不要害怕，沒有人會記得

本該遺忘的夢。我回來了

把自己裝進小小的版圖

假裝是那殘缺的部分。

這里，求學人口密集

幾乎侵蝕到臨區邊界。

光陰不過一盞茶時。

我路過咖啡館，不要害怕

現實中，不會再有記憶的場景。

來來回回，不過是謝了心愛的花。

躺下來，天空是清澈的模樣

仿佛在思考未來。忙忙慌慌

只有它會包容所有懵懂。

遇見——贈向威兄

日記已習慣記下他清秀字體里的日常。

他深潛，學海涵養他。

他拜謁過歷史的草堂

又構筑起河南書房。

只是，那非茅屋，有靜有言

化作詩中紅顏。

思想未言，送初見一個微笑。

他佇立，在站臺揮別上海

與列車遙相望。

他遇見夏天的燕子

也遇見穿短裙的猴子。

七月，關愛動物

提筆，就是三行。

那天，我想寄拿云一杯拿鐵

待他心情好，能跟我說說心事。

后來，他打電話來，一小時里

電話線傳來他談論我詩歌的聲音

密密麻麻，如窗外連續的雨滴。

在一億年間穿梭的夢魘

請省略一切緘默。

幽暗里待得太久的靈魂

沒有前因后果

那些牽連的藕絲。

我是所有別離后的重逢

仿佛初見的故人。

很多年，你織就一張網。

千載萬焚的矮墻邊

無心停靠一騎不系之舟

它載著縹緲峰或月牙島。

黃沙漫天，我呼喚老去的風

湮滅歷史的塵埃。

記憶滾滾，如夢一般疊印。

花朵漸漸黯然

回歸歡愛之上的繁蕪。

當走過楚辭、越女歌、殤賦

迷霧如我一般

把生命融進一行小詩。

你就這樣輕許來生。

以詩為證，失眠之后是輾轉反側。

夜是最純粹最深邃

白晝，猶如情敵在叫囂……

萬物渴望死亡、輪回。

目之微光窮極黑火燃燒

將撒向宇宙之巔。

一飲而盡那些翻云覆雨！

你吻痕如苔蘚

拓下所有相思作恒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