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入龍
月亮奔跑
比起那些孵化了的,躺在河床上的鵝卵石。我更愛懸在天上的那顆。它有時發(fā)出柔軟的光,有時親吻口若懸河的云朵。
它有時踮起腳尖站在云朵的額頭上。
有時也在鬢角上。
有時憂傷。
有時又像一只小羊羔一樣歡快。
于是——
天空就綠了起來。云朵成了氈包。星辰成了山丘。在這片廣袤的草原上,你看一一
它在奔跑。
它在奔跑。它打翻了一只赤色的、銹跡斑駁的馬燈。這只馬燈主要由太陽和遠方構(gòu)成。
棗樹無棗
我也快要遏制不住了,你看——星星縫補了夜晚,我縫補了你的夢。
其時,月光是馬,蹄聲噠噠。溫柔的風,伸出清澈之手,撩撥山丘上的一棵棗樹。
“可是棗樹無棗。”樹上,生長著一個風干的鳥巢。皸裂的皮膚上,沒有引來任何一只啄木鳥。
“連啄木鳥也放棄治療了嗎?”其時,我是一只蟲子,用青綠的齒,敲擊遲暮的棗樹。
“可是,棗樹,你為什么不說話,你為什么,為什么都無動于衷?”
今晚夜色多么憔悴,你看——我快要遏制不住了。我即將孵化另一個鳥巢。
但這個鳥巢,依舊不是啄木鳥的。它由月光和河流構(gòu)成,也由山丘和棗樹構(gòu)成。
碎月亮
那就敲碎那盞月亮吧。
無論它是——
李白的。
杜甫的。
蘇軾的。
還是《詩經(jīng)》里旁逸斜出的。
一地碎月亮——
那就拾起來。拾進伊人的香囊里。你看——西廂無聲。寂寂的月光,灰燼一樣熄滅。
那就撒人杯中。
由那癡人一飲而盡。
那就這樣吧。貓一樣的月亮,蜷縮在風里。風吹過——
你走過。
我每敲一下月亮。
整個大唐就戰(zhàn)栗一下。
麻雀西飛
穹頂之下。
麻雀西飛。
占方圓一光年海域為王。
鯨魚噴出藍色水柱,為一只麻雀加冕。
麻雀:不是海鷗,亦非水母。
水墨的翅膀旁逸斜出。
捎來的一些暗香,在海風中瓜熟蒂落。麻雀——
更非梅花。
麻雀——
尋不見陸地的麻雀
飛不出蒼穹的麻雀。它飛。
飛成了海。
一望無垠。
立秋小令
我們穿行在時間里,成為時間的俘虜。
漏風的罐子開始漏沙。
其下,是一粒沙子,緊挨著另一粒沙子。
再其下是一塊石碑。碑上刻著陌生人的墓志銘:“親愛的朋友,我終于棲居在哈密瓜的馬車上了。”
還有什么可說?
你看,我們的影子拓印在水面上。但我們不是水草。
是魚,咬住了黃昏的鉤子。
是鉤子套在我們的脖子上。
你看,夏天在八月徹底陷落。今天立秋了呵!秋天的睫毛上,白露尚未成霜。甚至沒有白露。
于是,我們走過,曠野愈加空曠了。
空曠如一只塤。
等某個陌生人來吹響。
月光鑄鼎
月光鑄鼎。
撕一角大唐鑄鼎。
都護不在,寂然無蹤的都護府鑄鼎。
黃帝不在,亦采銅于首山之上。其后,于荊山上,鑄鼎。其時,神龍在天,扶搖直上亦直下,飛舞成銘文。
龍須鑄鼎。
鬼方鑄鼎。
西南有夜郎國,置鼎于牂牁江畔。是誰垂下一段月光,用作耳?
兩耳。
三足。
乾坤一鼎。
天下歸心。
《象》曰:“玉鉉在上,剛?cè)峁?jié)也。”鑄鼎之人未至,七月徑自流火。
光陰·鼎
今夕是何年?
無人間。
無人答。
在星稀處。淬火,冶煉。鼎——成于何時?鑄鼎者誰?
唯一的青青色,向月光更深處漫溯。其時,吹簫者遠去。牧笛亦在岑寂之中,埋骨一方。
放歌?
罷了。
且去——
去一個無人之地。自己去了,亦無人跡。“世上本無人,只不過是,以為自己是人的生靈太多。”于是,長出翅膀,欲飛;于是,長出鰭和鰓,欲游。于是,成了蟲,有了百足和復(fù)眼……你看,那只撲月亮的飛蛾,終于不再撲火了。
光陰這只鼎呵。
——光陰是只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