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歡
摘 要:《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塑造由內而外的獨特敘事視角,由碎片化敘事拼湊出波蘭歷史與現實生活的圖景,融合民間傳說、神話、宗教故事等敘事元素,達成了形式與內容上超現實主義的高度統一。
關鍵詞:《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敘事策略
諾貝爾文學獎委員會賦予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的授獎詞是:“敘事方式熱情,充滿想象力,猶如百科全書般豐富宏大,代表了跨越邊界的生活方式。”《白天的房子,晚上的房子》被譽為“最具有地方特色的作品”,奧爾加·托卡爾丘克以搜集來的故事為創作靈感,塑造出敘事者與瑪爾塔的雙重視角,內聚焦于當地的奇聞軼事、過往歷史以及生活見解。小說同時是碎片敘事方式的首次集中體現,作者透過瑪爾塔對不同夢境的描述,以及對人物傳記、寓言、神話等有意識地填補,使小說成為譜寫20世紀90年代波蘭社會生活的一部奇書。
一、獨特敘事視角,內心的隱喻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意識到了“內部”的重要性,透過人們的內心來窺測外部世界。正如奧爾加所言,“我通過人的嘴巴進入人的內部。人的構造猶如房子,有樓梯間、寬敞的前廳、照明總是太弱的通廊但我知道,我是在人的內部”[1]。不管是從書的內容還是書名,都可以發覺奧爾加所埋藏的隱喻,即用房子比作人的內心,小說其實在講述“白天和夜晚的人們”。
瑪爾塔作為作者與讀者窺探外部世界的心靈窗戶,從開頭就扮演著第一人稱敘事者的化身角色,這種如影隨形的關系一直維持到了最后。當敘事者第一次來到房子時,瑪爾塔恰從漫長的睡夢中醒來,而萬圣節“我”要離開房子時,她也將周圍收拾干凈,回到地下室開始冬眠。正如書中的敘事者所言,“我永遠不能確定,在瑪爾塔所講和我聽到的事物之間是否存在界線。因為我不能把她和我區分開,將我們倆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事物區分開”[2]。
申丹提出“選擇性全知和故事人物建構的多重敘述在糅合不同主題方面起了很好的作用,賦予讀者更多在幽邃往復之間的感觸,拓寬了讀者對人性的思考范圍”[3]。敘事者與瑪爾塔便是作者在全書中精心塑造的旁觀者形象,打破了傳統小說的全知敘述視角。尤其在于后者,被強調為“對所有的事都關心”的農村老太太,總是通過窗口看人,常常講別人的夢,以夢境的解說將小說中人物發生的事情串聯起來,包括離奇古怪的傳聞逸事,以及她自身對生死的思考與領悟。
盡管瑪爾塔只是一個矮小瘦弱、目不識丁的農村老太太,卻充滿了奇特的能力與智慧,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樣局限在時間維度內,而是跳脫出來對搜集到的故事進行剖析,用自身的思考與體悟將故事串聯起來,使得敘事更具有思辨性與整體性。正如當敘事者“我”問瑪爾塔為什么有的人能看得到鬼魂時,她答道內心純凈無他物的人從內向外看,在這種沒有反射的情況下就能看到鬼魂。由此也可得出作者所強調的主題意蘊,書中所刻畫人物的內心不僅僅映射個體本身,更是對所處世界的光影與碎片的投射。
二、碎片敘事,荒誕的夢境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極具魔幻現實主義風格,被稱為20世紀90年代波蘭文學的奇書。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打破了傳統的寫作結構模式,安插錯亂的時間流為背景,將數十個短小的特寫、故事、隨筆拼貼為宏大的敘事長篇。這種碎片敘事與電影分鏡手法相類似,不強調篇章內在結構的統一性,而是通過展現形形色色的人、事、物以代替貫穿始終的單線敘述模式。
魔幻現實主義常以頻繁的或大幅度的時間跳躍來深化那種被有意割裂的情節碎片所產生的陌生化的審美效果[4]。大量荒誕怪異的夢境使《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的魔幻色彩與碎片敘事得以集中展現,也使其涌現出獨特的意識流特質,時而獨立,時而相互關聯。文字在似真似幻中折射出具體而微妙的神秘事物,幾乎書中有關人物的描寫都是通過對夢境的塑造來實現的。當夕陽緩緩地從這個偏遠的小山村落下時,做假發的女人瑪爾塔、身體中住著一只鳥的酒鬼馬雷克·馬雷克、夢見與陌生男人墜入愛河的克雷霞、堅信自己食用了人肉之后會變成狼的埃戈·蘇姆等陸續登場,將自己在白天與黑夜的房子中所發生的不平凡經歷通過夢境一一訴說。
書中最為荒誕且具有極大沖擊性的敘事情節或體現為性本能的互換,以長出絲絨般胡須的修女庫梅爾尼斯和渴望得到女性身體并發生變化的修士帕斯哈利斯為例,是性本能受到信仰與教義的長期壓抑而形成的病態情結。當一直為主保存著貞潔之身的庫梅爾尼斯受到騎士沃爾夫蘭的強暴后,“臉上長滿了絲絨般的胡須”[5],自認為是耶穌賜予男性的面貌來拯救她,卻在面對魔鬼的誘惑時不由釋放出作為女性關于愛欲及母性的本能。帕斯哈利斯向女修道院院長傾訴自己的生理欲求,被痛罵為“荒唐至極”,卻無法阻止其對于女性身體的極度渴望與向往。在超越一切束縛后,帕斯哈利斯如愿以償地使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乳房逐漸變大,皮膚變得越來越光滑,終于在某一個夜晚,他那天生的陽物一去不返地消失了”[6]。
小說中光怪陸離的夢境敘事,不僅是對書中人物或作者的心靈聚焦,更代表著時代背景下人類對理想生活共同的欲求與希冀。透過夢幻與現實相互交織,男與女彼此滲透,個人能動性被前所未有地強調,愈加彰顯了個體內心的欲念與渴求的顛覆作用。同時,這也是一幅現代作家的典型肖像,不為男女性別觀念與國家民族所局限,亦不被任何時代的偏見所束縛[7]。作家通過民間傳說、史詩、神話與現實生活相互映襯,使質樸的文字中蘊含著思辨的哲理,更是對社會現實的透析與審視。
三、傳述歷史,尋根的主題
《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以傳述波蘭歷史、尋求內心家園作為敘事主題,使得情節更帶有神秘的史傳色彩。尋根一直是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文學創作中的重要因素,20世紀90年代中期始,她就定居在新魯達附加的農村,與大自然為伴,延續寫作及生活。對波蘭的風土人情的深切的熱愛與尊崇,使她成為當地鄉情、民俗的傳述者。
小說中隱藏的歷史訊息是奧爾加尋根愿望的體現,里面敘述的每個故事都與小城新魯達及其周圍地區有著無法割裂的聯系,圍繞歷史與現實所發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拼湊出了一部神秘奇特的下西里西亞史詩。身份、性格不一的人物在這里接受著命運的考驗,一邊接受著宗教精神的管教與束縛,一邊忍受著殘暴的戰爭帶來的壓迫。
盡管作者采用了打破時間規范的非線性敘事,大事記和標志性人物依舊清晰可見。刀具匠頓奇爾被奉為新魯達的締造者,同時也是在原始生態環境中初建社會文明的始祖。騎士的女兒庫梅爾尼斯連同其傳記作者帕斯哈利斯,共同象征著中世紀的封建騎士統治下的奴隸制莊園文明。至18世紀,一部分德國人移居波蘭,帶來了西歐先進的文明,同時帶來了戰爭與苦難。而二戰后,波蘭作為戰勝國之一卻再次縮小了疆域,引發了浩浩蕩蕩的民族大遷移。這些遷徙大多是極度無奈與苦澀的,被迫離開東部家園的波蘭人經過了兩個多月的長途跋涉才來到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依舊要面臨無所歸屬的迷茫與悲懼,忍受物質生活的困頓。直到那位代表政府的“足登軍官長筒皮靴”的“長官”到來,才象征著下西里西亞地區重建社會和文明,逐漸恢復政府統治。
作家在敘事中始終無法擺脫濃厚的思鄉主題,波蘭人對留在東部的一切記憶,戰勝了他們在西部探尋所獲得的奇特經歷。尋夢的老人彼得·迪泰爾不顧年邁體衰,堅持要登上山脊,結果卻以“一只腳在捷克,另一只腳在波蘭”的形式死在兩國的分界樁旁。透過這一形象,作者實則也在傳達自己內心的聲音,即人為劃分的國界將無法阻攔人類尋根的永恒主題。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在《白天的房子,夜晚的房子》中,日常生活獲得了少有的稠度,奧爾加·托卡爾丘克以所搜集到的形形色色的故事為創作靈感,以獨特的敘事視角展現了人物內心的復雜性,刻畫出激烈的矛盾與沖突,且將對荒誕奇特夢境的塑造與對悲劇歷史主題的轉述在無形中融為一體,拼貼出了一幅魔幻現實主義巨著。
參考文獻
[1]閱讀托卡爾丘克.微小之人的整個宇宙[N].新京報,2018–03–03.
[2][5][6]奧爾加·托卡爾丘克.白天的房子,晚上的房子[M].易麗君,袁漢镕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7.12:32,86,144.
[3]申丹.敘述、文體與潛文本[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9):163.
[4]張燕楠,馬艷紅.魔幻現實主義敘事策略分析[J].理論界,2009(04):177–178.
[7]瞿瑞.奧爾加·托卡爾丘克:收集夢境的文學女巫[N].北京日報,2019–10–18(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