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劉孝五,人稱足球五哥,現在是廣東省五人足球協會會長。在中國民間推廣五人制足球,我應該算是最早的。我是《新體育》的鐵桿粉絲,今年65歲了,現在收藏有1955年出版的《新體育》雜志,我記得我看過最早的是第3期。《新體育》雜志向我約稿,講講這么多年的老故事,我覺得義不容辭。
我屬猴,1955年還沒出生,怎么會有那年的《新體育》雜志?說來話長,其實是我二姐收藏的。據她說,當年她在北京人大附中讀初中,創造了女子100米和200米跑的校紀錄。她很喜歡體育,那時候想了解新中國的體育信息,只有《新體育》雜志,讀報紙還是一種“奢望”。由于還沒有訂閱雜志的習慣,二姐說她都是在報攤上購買。
那個年代的《新體育》雜志都是繁體字,彩色頁面只有封面和封底,就連封二和封三都是單色的,但是信息量很大。盡管雜志的字體很小,但是常常附有表格,比如田徑紀錄、運動會成績表等,讓人一目了然,馬上知道水平有多高。二姐說她看到第一屆全國工人運動會結束后《新體育》雜志公布的比賽成績表,覺得自己差距不太大,就有了一種積極向上的心理。
1963年,我們全家搬到黑龍江齊齊哈爾市,但是二姐還在北京上學。我最盼她暑假回來給我講有關體育的故事。記得她講女子跳高選手鄭鳳榮1957年用剪式打破世界紀錄和姜玉民包攬女子100米、200米400米跑全國冠軍的故事,讓我羨慕不已,百聽不厭。后來我才知道,她的“故事”全部來自《新體育》,我就讓她每年暑假和寒假回家給我帶幾本《新體育》。
我在小學1—4年級的時候,學校都有運動會,有一年還有春秋兩季的校運會。小孩子不懂什么,反正進入前三名,就會獎勵一支鉛筆或一個方格本子。我常常跑第一名,十分驕傲,同學們也十分羨慕。二姐在北京人大附中校運會上獲得60米冠軍,得到的一個小筆記本,現在我還保留著。
我經常問二姐:“你參加運動會的100米成績是多少?200米成績是多少?”好像我在和她比。二姐把她收藏的《新體育》給我看,這一看不得了,我記得我看到一篇黃健寫的文章《從運動技術上看1955年全國田徑測驗》,文章中寫到二姐經常跟我講的姜玉民跑400米,前后200米速度差距較大,影響了最后成績。我在文章中還畫了重點線,覺得自己可以在400米跑上好好練習一下,用平均速度取勝。我聽了二姐的意見,改練400米跑,那個時候就叫主項。長大以后我也一直以400米跑和400米欄作為自己參加田徑比賽的主項。
媽媽十分支持二女兒的體育愛好。我大姐在中央美院附中上學,二姐高中在北京師大一附中,每月的生活費大姐是15元、二姐16元。媽媽說給二姐多1元錢,就是鼓勵她參加體育比賽和購買體育雜志。二姐說為了節約錢,她基本都是在報攤上購買過期雜志。有一次看到兩本過期的《新體育》,一本只需要2分錢。就是這2分錢的雜志,我也愛不釋手。
文革開始后,學校運動會沒有了,《新體育》也停刊。1972年,我高中畢業,進了廣州軍區材料廠。部隊很重視戰士和員工的身體素質,1972年11月竟然還舉辦了全省軍工企業運動會,在著名的廣東省人民體育場進行。我報名參加400米跑,獲得冠軍,到現在都記不得冠軍有沒有獎品,但當時興奮得幾天睡不好覺。特別記得比賽那天早上出發時,廠里的早餐太豐盛了,似乎一輩子沒有吃過這么好的東西!
我盼呀盼呀,《新體育》什么時候能夠復刊?1972年底,《新體育》終于復刊了。我拿到復刊后的雜志,很失望,里面的體育信息十分匱乏,基本都是報道一些工廠的工人如何堅持工間操,農民如何把田間勞動與體育鍛煉結合。也難為那個時候的體育雜志編輯,全國運動會和很多傳統比賽停擺,省市地區的體育活動又不許隨便報道,報道體育比賽的成績被說成“錦標主義”。也許因為我看過此前幾乎所有《新體育》,期望值太高了,我提筆《新體育》編輯部寫信,訴說自己的不滿。

第55期

第60期

第65期

第67期

第68期
當年我寫了什么內容,現在完全記不清了。大約一個月后,我收到《新體育》編輯部的回信,我清晰地記得內容是:“您的來信收到,您的批評我們一定虛心接受,我已經讓每一位編輯傳閱你的來信……”那個時候我也不懂什么叫總編,估計執筆人是雜志社的領導,反正非常興奮。我還給工廠的工友們看,他們卻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估計是覺得我好奇怪。
我把這封回信珍藏起來,現在應該還在我家里,因為我有收藏的嗜好,收藏了多種體育報刊。當了國營大企業廠長時,我的《新體育》雜志放在了工廠分配的一套兩房一廳的宿舍里。1992年,這套宿舍由秘書拿來對外出租,結果她只當是舊報紙,把我的“寶貝”全賣給廢品站。等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讓我難過了好幾天。但是這封《新體育》雜志編輯部的回信應該還在家里,實在記不得放在哪個箱子里了。
十年動亂期間,零零星星有一些大型賽事,這個時候《新體育》發揮了巨大作用。1974年的第7屆亞運會在伊朗德黑蘭舉行,國內報紙幾乎沒有什么報道,但是《新體育》開始逐漸恢復從前的水平。二姐和我一直保持信函聯系,我們討論亞運會田徑紀錄時,一致認為第7屆亞運會110米欄冠軍崔麟的電動計時成績14秒26,水平非常高。那個時候崔麟已經32歲了,曾經創造過110米欄年度成績世界排名第一。如果沒有那一代人的奮斗,就沒有后來劉翔的輝煌。
1977年中國百業待興,恢復高考。我雖然入圍,但還是功虧一簣,1979年1月上了中央電視大學廣東分校。受《新體育》的影響,在三年電大“生涯”中,我把自己的體育愛好發揮得淋漓盡致,組織同學參加局里舉辦的體育比賽。全班僅有21名同學,我卻組織了籃球隊、排球隊、足球隊,還充當老師上體育課。我當體育老師都是紙上談兵,和同學們談體育項目的國家紀錄、亞洲紀錄和世界紀錄。這些紀錄我都能倒背如流,惹得一些同學不解:“你背了這么多田徑、游泳甚至舉重、滑冰的紀錄,有什么用?”
1982年1月,我在電視大學畢業。全省2400多名電大學生,能夠按時畢業的僅有1442人。我們冶金班21人全部按時畢業,是不是和我這個班長的體育情結有關,不得而知。畢業時,廣東省冶金廳組織部門找我談話,希望我去當一家國營大廠的團委書記。1982年2月我“走馬上任”,擔任廣東省有色金屬加工廠團委書記,這是當年中國最大的鋁型材廠。
企業里的共青團工作不太受重視,但我長期受《新體育》的“熏陶”,抓住廠里年輕人居多的優勢,運用我的愛好開展大量體育活動。廠里很多青年人有體育細胞,父母將他們調到更好的工作單位,但他們都希望留在廠里,因為我所在的工廠每年會有大大小小的體育比賽,而在很多單位,這幾乎是空白。
1987年,我擔任了國營大廠的廠長,1991年下海經商,體育這個愛好似乎與我越走越遠。
1992年,中國體育發生巨大變化的重要會議——紅山口會議召開,中國的足球開始走向職業化。
我下海后,經過很多波折,進入著名企業廣東太陽神集團。1992年底,太陽神集團和廣州市體委談判共建廣州足球俱樂部。我擔任集團公司總經理助理,負責溝通公司各個部門業務,當然也包括太陽神足球俱樂部。后來,我實在經不住足球的“誘惑”,用辭職來威脅老板,要求直接把我調入廣州太陽神足球俱樂部工作。
1994年11月5日,是個星期六,我正式進入廣州太陽神足球俱樂部工作,開始接觸體育產業,把體育愛好變為職業。想想從愛看《新體育》雜志,到喜歡上體育比賽,再到能夠參與到職業體育,讓愛好變為事業,讓事業成為公益和社會體制變革的試驗田,自己都暗暗稱奇。
我堅信,愛好絕對是發明的良好開端,沒有愛好一事無成。《新體育》雜志是我步入職業體育的引路人和良師益友。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收藏的大部分《新體育》雜志都遺失了,但是有幾本距今60多年的《新體育》雜志,是我在母親留下來的一口箱子里發現的。14年前,她老人家84歲時離開人間,我不清楚為什么雜志會在她的箱子里。
這幾本《新體育》我翻看了不知多少遍,很多已經不完整,面目全非了。今年,我在疫情期間,還仔細翻看了1955年10月2日出版的第67期《新體育》,里面有一篇李京撰寫的中國足球隊和緬甸國家隊比賽的文章《足球場上盛開的友誼花呆》,介紹中國隊有一位球員叫楊霞蓀。1995年與我共事的太陽神俱樂部老總叫楊菲蓀,他們是不是一家人?我馬上詢問楊菲蓀的侄兒、原四川全興足球隊員楊鵬峰,證實了楊霞蓀就是他的二伯父,楊菲蓀是他的七伯父,他是楊家老八的兒子。于是,我寫了一篇《中國足球的楊家將》的文章,紀念太陽神足球俱樂部總經理、去世多年的50年代國家足球隊員楊菲蓀——梅縣楊家老七。
現在翻看當年的《新體育》雜志,全是繁體字,我不清楚自己小學的時候怎么看懂雜志內容的。我從來沒有學過繁體字,估計是不斷翻看老的《新體育》,潛移默化學習的。
我對大量體育項目紀錄的特殊愛好絕對是受翻看《新體育》影響的。當年的雜志常常有表格,刊出的運動紀錄表我百看不厭,還標注了每個成績是幾級運動員水平。
翻看老雜志還有很多聯想和趣聞。第60期《新體育》1955年7月21日出版,描述和解釋國家體委頒布的《準備勞動與衛國》體育制度和獎章,這對現在將全民健身列為國家體育工作戰略仍然有幫助。雜志里列出了清華大學頒發219位《勞衛制》二級合格者和555名《勞衛制》一級合格者證書和獎章,校長蔣南翔親自頒發證章。文革時,蔣南翔成了“黑幫分子”,我父親也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受到批斗。我怕抄家時把我的《新體育》雜志也沒收,就在雜志里面的文章中將蔣南翔的照片打了一個×,還寫了“黑幫分子”四個字,僥幸讓我的《新體育》雜志逃過一劫。
一個人的成長過程,有人說可能就是一件事、一句話成就了一生。《新體育》雜志70年了,該成就了多少人的一生!我希望在紀念創刊100年的時候,還會約我寫稿!

《新體育》報道頒發勞衛制證書。

翻爛了的雜志,當時目錄在尾頁。

刊載黃健文章的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