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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茫頓珠

2020-09-07 08:08:22阿寧·扎西東主龍仁青
青海湖 2020年6期
關鍵詞:班主任

阿寧·扎西東主 龍仁青

開 篇

洛茫頓珠小時候并不叫洛茫頓珠,他小時候的名字,是他阿媽的阿爸,也就是他爺爺、咒師烏堅多杰給他取的,全名叫格桑嘉。他是他阿媽嫁到我小舅舅家的時候帶過來的。在我們這里,這樣的小孩被稱做“秀赤”。我的小舅舅自從見到他阿媽之后,立即拋棄了自己原來的妻兒,他的妻子也就帶著自己的孩子回了娘家。據說,后來我小舅舅給他的前妻賠付了兩千元的補償,如今他的前妻也帶著“秀赤”,嫁到了別的村子里。村里幾個愣頭青年在背后罵我小舅舅是傻瓜,但村里的老人們認為他是因為追求世間情愛,對此表示理解。總之,格桑嘉的阿媽成了我小舅舅的老婆,格桑嘉也就成了我小舅舅的寶貝兒子。并隨著他的阿媽,叫他“格貝”,“格貝”是他的昵稱。村里的人們也就像是忘記了他原來的名字“格桑嘉”一樣,也把他叫做格貝。格貝比我小兩歲,我們是從小在一起長大的,所以我對他非常熟悉。

對我來說,自從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州報社,在工作之余,寫過一些中短篇小說,其中幾篇小說還得到過一些雜志社和報社的文學獎勵,所以,對這偏遠的小地方來說,也是有著作家頭銜的一個人。然而,自從我調到旅游局以后,新的單位用到藏文的機會不多,我也就把主要精力放在學習漢語和漢文上。這幾年,我們這里來的外國人忽然多起來了,單位上便先后送我到省上和北京的一些學校,給我創造了學習英語的機會,因為這個原因,我不得不放棄了寫小說的愛好,與文學的關系也就愈加疏遠了。然而,有一句話,已經忘了是誰說的,但一直記在心里。他說:“如果我們是勤于工作的,那么一切都會向著好的方向發展。”這幾年里,通過我個人的勤勉,福運和好事接踵而來,仕途亨通,我坐上了州文聯主席的座椅。待在這個位置上,免不了要參加大大小小的文藝活動,每次參加這樣的活動,也就經常會遇見之前的一些文友,每次遇見他們,有人便會問及諸如“最近寫了什么作品”抑或“我們什么時候可以看到你的經典之作”之類的問題。也有人說:“你比我們多一只眼睛(會英語),一定要寫東西!”特別是大學時代的同學才旦杰布,如今是省上著名雜志《原野》的副主編,他經常真心實意地勸說我繼續文學創作,從去年開始,他就像是催賬一樣,不時打來電話催我,逼得我有時不得不躲著不接他的電話。在這種壓力之下,我又重新翻出之前經常閱讀的一些文學作品,又從單位圖書室里借了一些書,還到書店買了一些書,恢復了之前看書的習慣,有時一看就從晚上看到天亮。在這樣的閱讀之下,我越發認可“要書寫自己熟悉的人和生活”這句話,每每有了閑暇,便把回憶的燈光照向自己的親眷,照向與自己交集很深的那些人群。每每在這個時候,“洛茫頓珠”這個名字就會出現在我記憶的銀幕上,如此日積月累,這個形象也就到了不得不寫的地步。

我第一次見到洛茫頓珠的時候,他還很小,我也很小。那時他剛剛七歲,我也才剛剛九歲。那時他還不叫洛茫頓珠,而叫格桑嘉,他的阿媽叫他格貝。

那一天我至今還清晰地記著,農歷正月廿五早晨起來的時候,一場大雪覆蓋了坐落在山野中的這片房舍。我們幾個半大小子沒顧上吃早飯,便跑到村道里,抓起地上的雪團成團,開始了打雪仗的游戲。不知道我們玩了多長時間,至今記得阿媽追過來,拽著我的耳朵把我拽回了家。我在家里吃早飯的時候,我的阿爸阿媽都穿上了新衣服,正在忙著收拾什么,好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我不知道底細,便問我爺爺:“他們倆要去哪里呢?”爺爺聽了回答道:“好事兒啊,聽說你的小舅舅把新媳婦兒領回了家,所以今天你們要到小舅舅家去,你也跟著他倆一起去,我和曲巴看家!”今年春節前后,我小舅舅的事成了我們的主要聊天話題。這里要說明一下的是,我小舅舅名叫桑智才仁,我從小就叫他小舅舅,所以,在這篇文字里也這樣稱呼他。讀者諸君開始可能會有些不習慣,但我相信,隨著故事的引領,你們也會像我一樣慢慢習慣并且接受這樣的稱呼。說起我的小舅舅,我阿媽有時會黯然淚下,我一直不知道阿媽為什么要哭泣。春節前的一天,一家人圍在一起正在吃午飯,我爺爺朝著我阿媽說:“旺措吉,你家的桑智才仁還沒有領個媳婦兒來嗎?如果還不娶媳婦,阿媽更吉眼看著就不行了,都瘦成一把骨頭了!”阿媽聽了回答說:“他想法太多,誰知道要做什么。把那么好的媳婦兒也趕走了,會遭報應的,還有那么多錢……”說著,哽咽起來,一句話還沒說完整。阿爸見狀,便接住話茬說:“你們都不用擔心能不能領個媳婦來,除了老咒師反對,好像一切都已經說妥了。所以,更要緊的是治好阿媽(岳母)的病。”說著,他們的話題轉到了我的外婆和出家在拉丹寺的阿克曲角(我的大舅舅,俗名叫拉欽嘉)身上。

那時,我也偶然會聽聽家里大人們的聊天,但多半是當做耳邊風不會認真去聽,即便是聽了,也不大明白,于是,對我來說,毫無顧忌地瘋玩兒才是所有事情中最重要的事情。然而今天,正如我爺爺所說,今天卻要去一趟我小舅舅家!阿媽把那件我去年春節穿過的新衣服拿出來,給我穿在身上,便跟著阿爸阿媽朝著我們村子下首一個叫那秀的村子走去,我外婆家就住在那個村。

我們村在離瑪隆州政府所在地二十公里遠的地方,是一個宜農宜牧的地方,雖然田地沒有多少,但草場還不錯。那時,土地和草場承包到戶的政策剛剛開始,每家每戶都有幾只牛羊、幾頭騾馬。我阿媽就是從那秀村嫁到我們這個叫如雜的村子的,成了我哥哥曲炯扎西和我兩個人的阿媽。那一天,阿媽領著我,和阿爸一起向著只有一公里多的那秀村走去。

到了我外婆家的門口,就看見我的小舅舅正把自家畜圈里的牛羊趕出來,到處都是牛糞、羊糞和馬糞,我新鞋的鞋掌上粘上了幾粒羊糞蛋子,走起路來就感覺不那么舒服了。小舅舅看到我們來了,滿臉笑容,走過來一邊問候我們,一邊帶著我們向屋里走去。那天早晨的天氣雖然很冷,但屋子里不光生了火,而且有很多人,加上火爐上的鐵鍋里正在散發著撲鼻的肉香,茶壺里噴散著誘人的奶香,所以,比起我家來,就顯得熱鬧又舒服。我的外婆更吉見到我,便喊著“寶貝兒”,朝著我的腮幫子上親了一口,并從懷里拿出好吃的糖果和好玩的爆竹,放在了我的口袋里。我說那天早上人很多,主要指坐在火炕上的我的大舅舅阿克曲角,還有幾個穿著藏服的叔伯長輩,以及我的阿爸、小舅舅等。在火炕下,除了我的外婆和我阿媽,還有我阿媽娘家的幾個堂姐妹。他們就像是被誰催趕著一樣,不斷在屋子里不停地走來走去的,在人群中顯得最為悠閑的,就是被我的小舅舅領到家里來,讓我叫嘎茂舅媽的新娘,以及她帶來的一個男孩兒。她娘兒倆安靜地坐在火炕邊上的一條白氈上,嘎茂舅媽自始至終低著頭,而她身邊的那個男孩兒轉動著烏溜溜的眼睛,自始至終看著身邊的陌生人。嘎茂舅媽不像我小舅舅的前妻那樣面容白皙。我坐在他們身邊,不時地看看她的臉,又不時地伸長脖子看看她身邊的男孩兒。我發現嘎茂舅媽的臉色就像我小舅舅一樣顯得黝黑,而并不像她的名字嘎茂(有白凈之意)一樣白皙。她身邊的男孩兒也很黑,不但黑,而且頭很大,頭上支棱著兩只大大的耳朵,但脖子很細。我心里開始瞎想,如果有一天,這細細的脖子撐不起那大大的頭和大大的耳朵,倒下了怎么辦!我這樣想著,看著那男孩兒,我禁不住嘿嘿笑了起來,那男孩兒立刻定定地盯住了我,他的阿媽也定定地盯住了我。就在這時,我的小舅舅走過來,對我說:“你帶著格桑嘉出去玩兒,村道里很多小孩兒正在打雪仗呢!”聽了小舅舅的話,我急忙興奮地站起來,就像我阿媽領著我一樣,過去抓住了那個男孩兒的手,把他領出了門。到了院子里,我才發現他沒有像我一樣留著辮子,而是把頭發都剪了,可能是用剪刀剪的,頭發有些長短不一。他朝著我笑了一下,他那兩只支棱著的大耳朵也隨之動了動,我一下覺得,這個男孩兒是一個好玩兒的伙伴。

那年春天,我上學上到了小學一年級第二學期,已經習慣到學校去了。每天走在從我們村到那秀村方向的路上,去學校上學。學校坐落在那秀村下方的阿仁村,是我們三個村共同的學校,學生也有一百多。那時的學校不像現在這樣有食堂,家長們便給自家孩子的書包里裝上一塊兒有大人手掌大小的饃饃,再給每人提上一只裝滿了茶水的暖瓶,到了中午時分,大家都并排坐在教室房檐下的石頭臺階上,自己吃著自己帶來的東西。對我來說,因為小舅舅家就在鄰村,有時中午一放學就跑到他家去吃午飯,特別是我阿爸阿媽來看望我外婆的時候,一定會去小舅舅家吃飯。每次去了,就可以跟格桑嘉玩耍,所以心里裝滿了說不出的快樂。可是,每次在這個時候,我的阿爸阿媽和小舅舅的臉上總是烏云密布,沒有一絲笑意,所以我和格桑嘉也不敢放開了玩兒。原因是我的外婆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在我的記憶里,還沒有開始秋忙的時候,家人把外婆送到州醫院住了十幾天院,出院回來的時候,病情好轉了許多,可是,沒過兩個月,外婆復又病臥在了床榻。有一天晚間,爺爺忽然說:“得了癌癥算是命數到了,誰也沒辦法讓它好轉。旺措吉,不要太擔心,俗話說得好‘法事做在前面,好似給馬馱馱子;法事做在后面,就像好漢追竊賊,所以,咱家也給更吉做一個藥師佛的千供。老太太真是好福運啊,要是放在十幾年前,別說是為她供燈,就是簡單地弄個火祭也是不可能的!多杰才旦,你明天去拉丹寺,向阿克曲角請示一下這件事;曲炯扎西,你照常放牧牛羊,不要總是往一個地方趕;旺措吉趕快收拾幾袋糧食!”說著,便一一安排起來。我一聽,爺爺什么也沒安排給我,便問道:“爺爺,那我干什么呢?”爺爺聽了嘿嘿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你要去學校上學,所以專門把你哥哥曲炯留在家里放牧,家里都希望你將來當上干部!你以后到了你外婆家里,不要大聲說話,這樣會影響你外婆的,聽明白了嗎?”

剛剛過去半個月,有一天早晨,就傳來我外婆不行了的消息。我們全家先后都去了我小舅舅家。到了小舅舅家,大家都在那里哭,我和格桑嘉便也一起哭了起來。哭的時候,格桑嘉的鼻涕流出來和眼淚混在一起,他伸手一擦,嘴的兩邊便粘滿了黏乎乎的臟污,我看著都有點惡心。然而,他的阿媽卻很疼愛他,有時走過來直接用手為他擦去鼻涕,有時,他看到我的小舅舅,便跑過去抱在他的大腿上,撒著嬌叫一聲“阿爸”的時候,我小舅舅也愛憐地用藏袍的衣襟為他擦去粘在他嘴兩邊的那些臟污。人們看到這個情景,便說:“看這一對兒可憐的父子!”說著就要流出眼淚。于是,我也不再管他的鼻涕,帶著他去村道里和別的小孩兒們玩去了。

發生了這件事,我有時去了小舅舅家,心里就會有一種不安的感覺,特別是每每經過外婆病臥床榻的那間屋子的時候,心里就會有些緊張。還有就是,格桑嘉的阿媽叫他格貝,我的小舅舅也跟著她叫格貝的時候,我心里也會有一些不自在。然而,世界上的任何事情,剛開始稱呼它的時候,會有一種不適感,但是隨著稱呼的次數多了,慢慢就會習慣起來,甚至會變得非常習慣。所以,我也慢慢不再叫他格桑嘉,而是叫他格貝了,同時,村里他的那些玩伴們也開始這樣叫他,村里的人們也開始這樣叫他了。

學校快要放寒假的一天,我跟往常一樣又到小舅舅家去午飯時,見到我阿爸也在小舅舅家。舅媽嘎茂帶著格貝回了娘家,于是,小舅舅、阿爸和我三個人便做了洋芋糌粑吃,吃著只放了清油和咸鹽的洋芋糌粑,小舅舅和阿爸聊了好多事情,其中的幾句話我卻沒有聽懂,特別是小舅舅說:“現在好了,嘎茂也有身子了,說不好就是恩重的阿媽的轉世!”又說:“今年身負重孝,婚禮的事只能推到明年了。”其中根本沒有明白“有身子了”和“身負重孝”等句子的意思,于是,就把這幾句話記在心里,到了學校,便問比自己大的幾個同學,他們也使勁兒搖著頭表示不懂是什么意思,我也隨著下午的幾節課,把這件事情忘在腦后,回家也忘了問問爺爺。

等我長大,終于明白蘊含在這些話中的意思的時候,才知道這是小舅舅對來年的兩個打算,第一件事情與來年秋天生下格貝的弟弟索南頓珠有關,另一件事情,是來年春節之后,小舅舅和舅媽嘎茂要舉辦婚禮。

他們的婚禮舉辦得算得上隆重,是一個除了有好多往嘴里吃的東西,還有許多要用嘴往外說的東西的冗長的婚禮。在婚禮上,娘家人的代表,那個腮幫子和下巴上留著長長的胡須,叫烏堅多杰的老咒師說了好長的一段話,用到了好多諺語,其中有“人和彩禮一起,彩禮和福運一起都給了你家”等,聽著這樣的諺語,我心里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諺語。沒想到,等到了學校,卻發現這句諺語已經成了我和小舅舅之間的一個打趣的笑話。這大概是那秀村的那一幫年輕人照著那句諺語發揮而來的,他們村的幾個調皮的學生故意說,那個老咒師在婚禮上說的是“兩個人和彩禮一起,兩份彩禮和福運一起,都給了你舅舅家了!”他們每次見到我便如此說起來,還解釋說:“兩個人,說的是嘎茂母子倆,兩份彩禮,說的是在一件藏服上順帶了一件漢服!”還以假亂真地說,我面色黝黑的舅舅敵不過滿臉胡須的老咒師,便帶著格貝一起去與老咒師理論等等。說這些話的基本上是四年級和五年級的學生,我年紀小,沒敢和他們吵架,放學后,便急忙眼淚汪汪地跑到我小舅舅家,并把這些傳言一五一十地學給小舅舅聽,小舅舅先是哄著我停止了哭泣,接著便憤怒地說:“說這些話的主要是那個叫云丹的狗東西,看我怎么拔掉他嘴里的狗牙!”說著,左右手各自牽著我和格貝,向著村口走去。他走得大步流星,又緊緊攥著我們倆的手,等走到一個正在耙地的小伙子跟前時,我倆的手已經變得紅紅的。這個小伙子好像就是我小舅舅說的那個叫云丹的狗東西,只見我小舅舅走上前去,二話不說就朝著他的嘴臉狠狠地揍了幾拳。這幾拳好像真的把他的狗牙給打掉了,他用手護著自己的臉,跪在地上,向著我的小舅舅告饒起來,從他護著臉的手指縫里,不斷流出鮮紅的血來,看著他可憐的樣子,我心里的怨憤也像是天上的彩虹一般瞬間消散不見了。

從那時候起,學校里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和格貝了,可以說,我們每天的日子過得很愜意。可是,格貝好像有些有恃無恐了,每次與班上的同學發生爭吵,他就跟人家打架,每次打架,還學著我小舅舅的樣子朝著人家的臉上開拳,經常打得人家口鼻流血,同學的家長便去找我的小舅舅,這種事情還越來越多了。不僅如此,他還去欺負比自己年紀小的二年級、三年級的同學。這些同學難忍他的欺辱,便聯起手來,也像我小舅舅那樣朝著他的嘴臉開拳,把他打得頭破血流,滿臉是鼻涕、唾沫和鮮血混合的黏液。他就這樣跑過來向我告狀,我也便去找到這些打了他的同學評理,待我像涮洗腸子一樣搞清事情的原委,才發現問題不在別人而在格貝自己,也就只好安慰安慰他,不了了之。可是,我的小舅舅卻像之前的那些家長找他一樣,去找這些學生的家長了。

有了太多親昵友好的境遇,沉睡在格貝內心深處的那種不好的因子慢慢地變得枝繁葉茂起來,另外一種破壞性的果子正在他身上悄然生長起來。

這個果子不但影響到了那秀村,甚至影響到了曲桑公社、瑪隆縣以及整個瑪隆州。說起這件事情的起因,皆與他手中的一盒火柴有關。

這是在格貝升入五年級那個學期剛剛放了寒假不久的某一天發生的事。他身上背著一個袋子,袋子里裝著當天要吃的東西和一只裝滿了茶水的瓶子,還有一本《格薩爾》史詩,一本《大食財寶宗》和一盒火柴,趕著自家的牛羊去放牧。那時,屬于村里公共財產的草場還沒有開放,格貝便趕著牛羊到了草場下方的山溝里,繼而又越過鐵絲網進入草場一直往高處走去,半個小時左右,就來到了可以把這條山溝里的一切一覽無余的一座像寶瓶一樣的山坡上。他便躺在山坡上,開始看他帶來的那本書,不知道時間是怎么過去的,就到了該吃午飯的時候,他站起身來,站在山坡的一角看了一眼自家的牛羊。他看到那群羊爬到了半山腰,散亂地在那兒吃草,而那幾頭牛和毛驢等大牲口也在山溝邊上,便復又回到剛才躺著的地方,拿出布袋里的饃饃和裝茶水的瓶子開始吃午飯。這時候,瓶子里的茶水已經有些涼了,太陽也不像上午那樣明媚,幾朵散亂的云彩不斷地翻滾著,等他吃完午飯時,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他受不了這股寒冷,便產生了點一堆火烤烤的念頭。他向著周圍看了看,便看到在山腰上有幾簇干枯的刺灌木,便毫不猶豫地朝著那些刺灌木走去。到了刺灌木邊上,更是毫不猶豫地拿出火柴,把其中比較大的一簇刺灌木點燃了。山上點燃的野火一點兒也不像在家里點火,不但燃燒起來很兇猛,火苗會不斷地隨風飛舞起來,點燃近處的干草。你把這邊的火苗滅了,另一邊卻冒著煙燃燒起來。格貝就這樣不小心點燃了草場上的草,他急忙脫下自己還算嶄新的衣服,奮力撲打著火苗,但大火沒有被撲滅,不大一會兒,村里的草場上,每一條山坡和山溝里到處都彌漫著煙火。這時,村民們見到草場失火了,急忙拿著各種滅火用的家什趕來滅火。當他們到達火災現場時,格貝就像是《霍嶺大戰》中的晁同叔父一樣,藏在草場邊上一條溝中的一個旱獺洞里,因此,誰也沒有發現是誰讓草場失了火,也沒有人去想這個問題,因為人們擔心的是,離這里只有幾公里遠的神山阿尼達桑山麓的那片野森林失火。但這件事情立刻讓公社的干部知道了,不僅如此,也傳到了瑪隆縣和瑪隆州上,他們不但通知了如雜和阿仁兩個村子,也通知了處在半山腰上的吉隆(格貝阿媽的老家,此村與那秀村的草場相連)等村莊,讓這些村的村民各自拿著滅火的家伙,分成小組加入了滅火的工作之中。由于滅火的人多,加上隨著山勢漸漸變高,幾天前落下的一場雪還沒有消融,天黑前,這場火就被撲滅了。

等到火勢完全被控制后,聚集在這里剛剛參與了滅火的人們這才如夢初醒一般說起了是誰引發了火災的話題。在大眾的眼里,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可以遮掩起來的秘密,人們三言兩語,彼此推理佐證,不大一會兒,犯罪縱火的嫌疑人就指向了我小舅舅家的格貝身上。格貝的阿媽聽了人們的推斷,立刻哭了起來,說:“這個該死的,我一定不讓他活在這個世上!”說完了,繼續無奈地哭著。大家勸說著,等她的哭聲消停下來后,我的小舅舅和其他幾個人把她送回了家里,村委會主任和另外一些人向那些從別的村趕來的人們表達著感激之情,把他們送走了。村里的小伙子們為了防止死灰復燃,正在安排再次去巡查失火的草場。

我的小舅舅攙扶著嘎茂舅媽到了自家莊廓的門口,看到格貝早上趕出去放牧的牛羊都擁擠在院門邊上,院門上的鎖也是打開了。二人見狀,一時怒從心起,加快步子就進了院門。在院子里,格貝就像是逃離戰場的一個逃兵,那顆大大的腦袋耷拉在胸口,那兩只大大的耳朵支棱著,也不敢看父母二人的臉,定定地呆立在那里,一看就知道縱火草場的就是他。嘎茂舅媽看著自己的兒子,大聲叫道:“這個該死的家伙,差一點兒把自己送進了監獄!桑珠啊,你把他殺了算了!”正在氣憤和羞辱之中的我小舅舅,沖上去朝著格貝的腮幫子狠狠揍了一拳,隨著“啪”的一聲,格貝就像是一根樹樁一樣倒在了他們夫妻面前,倒下后半天沒有動靜。

“你真的把他打死了啊。我的寶貝!”過了沒一會兒,嘎茂舅媽忽然哀嚎了一聲,沖過去抱住格貝,接著便掐人中,拍頭頂,一陣忙活之后,格貝醒了過來。醒過來后,并沒有像以前一樣眼淚和著鼻涕哭叫,而是不斷地眨著眼睛。嘎茂舅媽看著格貝的樣子,大聲叫道:“這東西都讓我的心從嘴里跳出來了,這可怎么辦才好啊!”說著,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可能是急了,朝著格貝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進屋躺在了土炕上。

從那時起,可能是傷及了格貝的一根神經,他開始無休止地眨起了眼睛,同學們便給他取了個綽號,叫“電子表”。沒過多久,格貝就聽到了自己的這個新綽號,他便挺著大頭,伸著脖子,支棱著耳朵,眨著眼睛,先后與五六個同學打了架,自此,他的這個綽號慢慢從校園里消失了,并沒有像他后來的綽號“洛茫頓珠”那樣四處傳揚。

格貝考入州民族師范學校的時候,我剛剛升入初三年級。報名登記的時候,寫了他的全名格桑嘉,老師和同學們起初也是這樣叫他的,然而,藏族人民似乎特別喜歡叫人的昵稱,或者說,昵稱比真名叫起來更加順口一些,那時候,有幾個同學也是從我們當初的小學校考來的,他們先是叫了格貝這個昵稱,繼而學校里的許多師生也跟著我們叫他格貝了。

格貝的數學稍微差一些,藏文和漢文都不錯,特別是藏文水平,幾乎能和我們相比,在他們班里可以排到三四名,他喜歡看一些民間文學的書,把其中一些自己喜歡的句子記在筆記本上,有些句子還能熟背于心,因此,班主任老師有時也夸他幾句。他便不停地眨著眼睛,滿臉笑容地從宿舍走向教室,再從教室走向宿舍。他們的班主任也是一個書法家,格貝便把自己學著老師寫的字拿給老師看,老師看了他寫的字,很高興,便斷言說:“你好好寫,將來會成為一個比我厲害的書法家!”

可是,剛剛過了一年,他喜歡上了高一年級的一個女孩,他每星期都給這個女孩寫一封信,讓這個女孩厭煩不已,見了他就遠遠地躲開,也沒給他回過一封信。這個女孩叫格桑卓瑪,她是離嘎茂舅媽家的那個村子不遠的一個村子的,也聽說過格貝點火燒了村里草場的事,她認為與這樣一個拙劣的少年交往,會影響她的前程。然而,格貝哪能停下給她寫信,有時一星期里還給她寄去兩封信。最終,女孩兒寄給他的一樣小東西徹底讓他停止了給她寫信。這樣東西,就是在大街上廉價出售的一塊電子表,這只電子手表所暗示的意思,格貝心里再清楚不過。收到電子手表后,他痛苦不已,幾天沒有起床。那只手表也伴隨著謾罵被他扔進了廁所里。從那時起,他貪上了睡覺,有時連臉都不洗,眼角掛著眼屎就上街去了。他的行為引起班主任的不滿。有一天上午,老師把他從宿舍拽到了課堂上,只見他上身穿了一件油膩骯臟的白襯衣,下身穿了一條藍色的線褲。襯衣的扣子扣錯了,使得兩面的衣襟一長一短,離講臺近的幾個同學還說看到他的白襯衣和藍線褲上有虱子。班主任讓他站在教室靠門的地方,只見他耷拉著又黑又大的腦袋,感覺脖子撐不起頭來,兩旁的耳朵也向外支棱著,幾個女同學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聽到笑聲,心里便想,即便是這一生打光棍,也不會娶她們做老婆!從那時起,他不再理會他們班的女生了,也不再理會其他班的女生了。

這件事情雖然讓他喜歡睡覺的毛病有所改觀,但并沒有徹底改過來。等到了第二學期開學,他睡大覺不上課的毛病再一次死灰復燃了。因為不來上課,各課目的老師總是在問:“格貝去哪兒了?”“格貝怎么回事兒?”抑或說:“格貝該被驅逐出學校了!”如此說的時候,花名冊上“格貝”這個名字后面的“零蛋”越來越多了。

很難說是不是因為害怕名字后的“零蛋”越來越多,在他們班上發生了一件事。有一天,早來的值日生進了教室,發現班上的花名冊就在之前格貝被罰站的地方燒成了一把灰。班主任知道此事后,暴跳如雷,他想也沒想便說這事兒肯定是大頭格貝做的。他把格貝叫到辦公室里狠狠地惡罵了一頓,格貝卻歪著腦袋,不承認這事兒是他干的,并且以“吃母親肉”發誓。班主任無奈,便說:“咱倆的事兒以后再說!”便把他趕出了辦公室。

被趕出辦公室的格貝反而讓格貝回到了教室。一個星期后,他主動寫了一份決心書交給了班主任。這份決心書的主要意思是,除了按時上課,畢業之前要把《新版藏文字典》全部背誦下來!班主任手上有了這份決心書,又看到許多個早晨和傍晚,格貝真的拿著《新版藏文字典》從藏文第一個字母部首開始在背誦。班主任便說:“格貝好像懂事兒了,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成為班上的尖子生!”他把這樣的想法告訴了別的老師,也在班會上說了幾次。就在班主任不斷說起和同學們不斷聽到的表揚聲中,花名冊被燒毀的事兒便也不了了之了。

就在格貝他們升到初中三年級的那一年深冬,學校搞了一次書法比賽,格貝拿到了初中組的第一名。據說,其他班上的幾個女同學為此還給他寫了信,表達愛慕之情。但格貝說:“這些藏族女孩兒沒意思!”沒有接受她們。那幾天里,格貝的自我感覺好極了,他把誰也不放在眼里,就像最初來到這所學校的時候一樣,臉上掛著笑容,不斷地眨著眼睛,從宿舍走到教室,再從教室走向宿舍,繼續背誦著他的《新版藏文字典》。

然而,就在第二年就要放暑假的一天上午,格貝以及經常和他一塊兒吃飯的兩個同學被班主任先后叫了去。叫他們去的原因是,學校的食堂出現了許多的假飯票,學校通過調查已經認定,造假的就是他們三個人。班主任讓他們承認錯誤,并且說只要坦白承認錯誤,就會從寬處理。格貝卻搖著頭,晃動著兩只耳朵,沒有承認這件事,再一次以“吃母親肉”發誓。班主任看著他說:“你就像這高原的天氣一樣變化無常啊!以為正在好轉,忽然又開始變壞,讓我們這些老師哭笑不得啊!你不要發誓造孽了,我之前就不相信你的吃咒發誓!這次的事兒不是你一個人做的,你不承認,其他人都承認了!”格貝聽了班主任的話說:“誰承認了?真是不知羞恥!吃母親的肉!”格貝嘴上雖然如此說著,但他的樣子完全垮了下來,他依然發了一句不知怎么理解的誓言,也沒有之前那樣理直氣壯了。班主任知道了飯票造假的事情就是他們干的,便抓住機會說:“你要是真的不承認,校長交代說把你帶到他那兒來,不論出現什么結果你要自己負責!我是為了你好才沒有帶你去校長那里,如果你不承認現在咱倆就去校長那里!”說著,抓住格貝的手,往外拽去,格貝乖順地跟在班主任后面,一直走到了辦公室門外。等到了其他老師看不見的地方,忽然撅起屁股不再往前走了,他像以往一樣,不斷地眨著眼睛,把大而黑的頭耷拉在胸口,兩只耳朵也支棱著,不再說話。班主任見狀,便說:“你不是吃咒發誓,不愿承認是你做的嗎?俗話說,‘內心沒有鬼,何必怕閻王,你不要浪費時間,趕快走!”說著,往前使勁兒拽著他的手。他看到班主任真的生氣了,立刻跪在地上,說:“好老師,我承認,假飯票的事情是我們三個人干的!我們錯了,不要把我帶到校長那兒去!”說著,就要磕頭作揖了。班主任看到他承認了錯誤,氣也消了一些,便嚴肅地問他:“你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做假飯票的?”格貝撓了撓自己細細的脖子,說:“從一個月前開始。”

“你們三個人,主要是誰?”

“是加果,是他組織的!”

“在哪兒做的?”

“在街上做的,是在一家打印店做的。”

“那上面的印章是在哪兒刻的?”

“是在一個刻印章的地方刻的。”

他們之間的一問一答,就這樣以最終的完全承認結束了。因為態度端正,班主任沒有把他帶到校長那里,也因為態度端正,格貝和比他小的同伙沒有被罰站在大會上接受處分,而是對各自罰款了事了。

被罰站在學校大會上的是比格貝大一歲的加果同學。飯票造假事發后,班主任先后叫他們幾個人去談話,首先叫去的就是加果。他是因為學習不好,留級到格貝他們班的。同學們往常把加果叫“加果犟驢”,他要是犯起犟來,有人開玩笑說,就是六頭牦牛也拉不回來。那一天,他在班主任面前又犯了犟,班主任無奈,只好把他帶到了校長那里,校長也沒有擰過他,就把他關在辦公室里,沒讓他吃午飯。

校長已經通過格貝和比他小的同學口中了解到了他們做假飯票的全部過程。那天下午,校長便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告知了加果,拍著桌子對他說:“你還不承認嗎?不承認明天我就把你趕回家里!”加果不說承認也不說不承認,只是忽然流著淚哭了起來,一邊哭著,一邊就像格貝及比他們小的同學一樣,交代了全部過程,而且說得比他們還詳細。

那天晚上,加果在宿舍里,把格貝和比他們小的那個同學打了一頓。說打了一頓也不對,應該說,他們打了一架。他們互相打得口鼻流血,撕破了衣服。班主任了解到這一情況,便將事情反映給了校長,校長便在全校師生面前對加果進行了罰站。

這次懲罰對加果似乎沒起到任何作用,他反而變本加厲,開始找女同學談戀愛,還和之前班上關系好的一個女同學有了身體接觸,女同學有了身孕,女孩兒便回到家里生下了小孩。此事很快就傳到了學校,學校便把他們開除回家了。

在就要回家的頭天晚上,他們把格貝和那個小同學叫出來一起吃飯,吃飯時,他們心里雖然很悲痛,但在飯館里始終響起的是他們歡快的笑聲。笑聲中,他們兄弟幾個喝干了兩瓶白酒。

對格貝來說,這是他第一次喝酒。他們把被開除的兩個同學送到賓館出來后,格貝忽然哭了,他一哭,比他小的那個同學也哭了,但他并沒有看到格貝哭的時候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的樣子。格貝朦朧地知道了一些大人們常說的男歡女愛的事情,也猜測阿媽就是因為男歡女愛才跟上了阿爸桑珠。如此想的時候,他的哭聲更大更高了。

格貝之前并不是一個大個兒,可是就在他從初三升入高一的那一年,忽然間就長高了,只能坐在班上最后一排。他的同桌,恰好是他幾年以來在夢里夢到過的一個大個子漢族女孩兒。這個漢族女孩兒,是他們漢語老師的侄女,名叫劉艷芳。這個女孩兒是怎么到他們班上的,同學們誰也說不好,但這位女孩兒有個特殊待遇,那就是不用學藏語文。如此,格貝也就跟著這位女同學開始學漢文,而把藏文放到了一邊兒,此時他要背誦的也不是以往的《新版藏文字典》而變成《新華字典》了。這位漢族女同學,似乎與格貝有許多相像之處:高個子,長脖子,長發(那時格貝也留了長發)等等。但也有好多不同之處:頭小,耳朵薄亮,臉白。那時候,格貝的勤奮幾乎嚇壞了這位女同學,每天他背誦《新華字典》,到了晚自習下課的時候,他就向這位女同學匯報成績。他的漢語雖然不是很標準,但他背誦得很快很熟練。格貝的努力,似乎也影響到了這位女同學,她產生了學習藏語的想法,于是便跟著格貝學藏文藏語。就在他們互相教學的過程中,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到了學期末的時候,格貝的漢文已經遠遠超過了全班同學。這一情況得到了班主任以及漢語老師的表揚,那位漢族女同學也對格貝產生了好感,他們的關系也就變成了戀愛關系。

照格貝的說法,漢族女同學主要是喜歡上了他的耳朵。有一天,女同學看到格貝的耳朵忽然動了一下,便問他:“你的耳朵是你不注意的時候,它自己動的,還是你有意讓它動起來的?”格貝回答說:“據我朋友們說,是動不動就動起來的,但實際上,我想讓它動它就會動起來!就像我要聽老師的話一樣,它也會聽我的話!”女同學聽了便說:“那你現在讓它動一下!”格貝便眨著眼睛,皺起鼻子噘起嘴,他的耳朵也便跟著他臉上的動靜動了起來。看到這一情景,漢族女同學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合不攏嘴,連眼淚都出來了。格貝看到漢族女同學對自己有好感,在學校就要放寒假的一天晚上,晚自習結束后不久,他向女同學表白了他的心思。那時候,他正在學習藏文詩律學,學會了諸如“嬌娘”“媚眼”“紅唇”等不少詞匯。他便認真地用漢語對漢族女同學說:“劉艷芳啊,每次你用你的媚眼向我看一眼時,我就無法駕馭我心里情感的駿馬!”女同學也很聰明,即刻回答說:“每次看到你的耳朵左右晃動時,我的心里也充滿了無限的幸福!”說完,他們就像是久違重逢的情人一樣擁抱在一起,不但擁抱了而且還親吻起來,沒過多久,不知不覺間他們的身體也便在一起享受了歡愉之美了。

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格貝整潔地穿了一套漢裝,腳上也穿著一雙半高跟的皮鞋,頭發又黑又亮,留著當時流行的分頭發型,誰也不相信他就是時不時被班主任從宿舍趕進教室里的那個又臟又臭的學生。有時,他和劉艷芳從學校大門進進出出,遇見之前曾經笑話過他的那些女同學,便對劉艷芳說:“緊緊挨著我!”劉艷芳便也抓緊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并肩走起來,格貝便視而不見地從之前的那些女同學身旁走過去了。那些女同學也不示弱,嘴巧的女同學還編了一首打油詩:“格貝一攤黑牛糞,頭大好似比黃牛,眼睛眨如電子表,耳朵猶像車前草,脖子比過黑頸鶴。個頭相仿漢族女,皮膚白皙似海螺,身姿端莊比翠竹,吹奏海螺翠竹者,格貝褲襠一虱子!”流言蜚語傳播迅速,有些人還把一些更難聽的內容添加在了這首打油詩里,很快就傳到了格貝的耳朵里,他罵了一聲:“吃你們父母肉!”準備去找有嫌疑的幾個女同學,路上遇見劉艷芳,劉艷芳便攔住了他,問他去哪里,他不好意思直接說出這首打油詩,便說:“咱倆在一起,引起了一些女同學的嫉妒,她們對我說了許多不好聽的。說了就說了,即便她們‘不高興去了西藏,沒朝拜就又回來,活該,咱倆還是去看電影吧!”說著,帶著劉艷芳走出學校大門,走上了大街。

和劉艷芳一起廝混,他之前背誦《新華字典》的事兒便成了越來越瘦的下弦月,而喝酒的次數卻成了他越來越飽滿的上弦月。對劉艷芳來說,她也已經忘了之前那個勤奮的同學,在晚自習時幫他背誦《新華字典》的心思也煙消云散了,整天跟著格貝一起吃飯或看電影,學習藏文的熱情也徹底冷卻了下來。喝酒是一種交往手段,格貝通過喝酒也認識了社會上的一些男男女女,隨之他的花銷也越來越大了,他便給我小舅舅和嘎茂舅媽捎去話,說他每天都吃不飽,讓他們寄錢給他。有了錢,他便請這些男男女女吃飯,有時這些人也會請他和劉艷芳吃飯。在這樣的來往中,他認識了劉艷芳小學時的一個女同學,這個女同學現在在一家紡織品廠工作,名叫王黛青,個頭雖然比劉艷芳矮一些,但面容姣好,身材端莊。格貝見了王黛青,心里有了震動,有時劉艷芳去了她姑姑家或者忙了的時候,他便去紡織品廠約王黛青,請她吃飯。開始的時候,王黛青總是以“怎么能這樣”為理由躲著格貝,可是,半個多月以后,她的態度忽然來了個大轉彎,不但和他一起去吃飯,還經常一起去看電影。有一天,格貝正在王黛青的宿舍里時,劉艷芳忽然來了,見到他們倆人在一起,上來就對格貝扇了一個耳光,說了一聲:“你倆真不要臉!”便轉頭走了。劉艷芳一走,王黛青也像著了魔一樣忽然變了臉,她朝著格貝大聲叫道:“你這條小狗趕快給我滾出去,你把我和我最好的朋友金橋一樣的關系給破壞了,你還待在這兒干什么?”說著,便把格貝趕出了宿舍。“兔子跑了,戒也破了”,這件事就像沉悶的大山一樣壓在了他的身上,他耷拉著腦袋,收攏著肩膀,邁著晃晃悠悠的步子來到宿舍,爬上高低床,用被子裹住腦袋,一動不動地睡了一整天。

第二天,他寫了一張母親患病,需要回家照顧的請假條,去了班主任那里。當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把請假條給了班主任,班主任接過請假條說:“這段時間你的學習和紀律都很有問題,我也不愿意給你請假,但照顧患病的母親,是一個孝順的行為,我可以在你的請假條上簽字!”說著又說,“你的臉色很難看,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格貝回到家里,阿媽自然是沒有患病,他的弟弟索南頓珠卻得了重感冒,躺在病床上。索南頓珠比格貝小八歲,卻比格貝乖巧聽話。當時,我的小舅舅去外面打工了,家里的一切事務都要由嘎茂舅媽和他的弟弟打理。嘎茂舅媽的人品和勤勞慢慢得到了村人的認可,他們都夸贊說:“吉隆村的女孩子就像是一頭母犏牛,桑珠娶了一個能干的媳婦兒!”而格貝依然是那個偶爾好運連連,偶爾厄運當頭的人,在村里,有關他的是是非非也似乎在到處傳揚。這一天,格貝帶著弟弟索南頓珠去村里的赤腳醫生那里打針,醫生便和他說起了心里話。醫生說:“為了你,你的父母都快要鉆到地底下去了,也不敢把你弟弟送進學校,到現在還留在家里。你家的一切都在看你的好轉,希望你能管住自己,努力進取,但愿不要讓村子丟臉!”這句話很重,壓在他心上好幾天不能釋懷,他便不斷幫阿媽干了好多活兒,到了要回學校的時候,也沒開口向阿媽要錢,但阿媽還是硬往他衣兜里塞了一百元錢。

等他再到學校時,劉艷芳已經轉到了一個漢語班里,教室最后一排,再也沒有人與他同坐,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讓他更加意外的是,幾天后,他正走在校園門口時,卻遇上劉艷芳正挽著她現在所在漢語班的一個漢族高個男孩的胳膊走在一起,當劉艷芳看到格貝,反而抓緊了新男友的胳膊,就像之前他看到班里的女同學時,有意讓她抓緊自己的胳膊一樣。劉艷芳看也沒看他一眼,嘻嘻哈哈地與新男友說笑著,向著他們教室的方向走去了。格貝看著他們,心里怒火中燒,朝著他們身后“呸”的一聲,吐了一口痰,就像是把劉艷芳像一口痰一樣從內心里吐了出去。

更令他生氣的是,一周后的一天,他和與他一起做了假飯票的一個同學在大街上晃悠的時候,在電影院門口,再次與劉艷芳和她的新男友碰了個正著,不僅如此,還撞上了王黛青和她的男友(之前格貝請客時此人也在場)也和他們在一起。他們四人在他面前買了電影票,徑直走進了電影院。看著他們的背影,格貝很想把這個自己看過很多電影的電影院炸了,但這事兒也只有心里想一想,付諸行動是不可能的。格貝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對跟隨在他左右的同學說:“今天我胸口疼得快要嘔吐了,咱們還是回學校吧!”同學雖然沒明白格貝的心思,但他們是“快樂時一起打馬馳騁,痛苦時一起背負重荷”的朋友,便跟著格貝又返回了學校。到了宿舍,格貝爬上床鋪,把自己的大頭裹在被子里,一動不動地蒙頭大睡了一天一夜。

在升入高二的那一學期,格貝有了一個新同桌,名家嘎繞多杰,據說是在原來班上與自己的班主任鬧翻了,所以轉到了他們班上。他和格貝一樣,個頭很高,面色黝黑,留著一頭卷曲的長發。他喜歡說笑,沒多長時間,他就和班上的所有同學混熟了。大概過了兩個月的某一天,學校里發生了學生偷盜食堂的事件,最初發現這件事的是食堂炊事員然果。那一天,然果發現頭一天買來的肉、白糖以及饅頭、土豆等少了五六麻袋。他還發現,盜賊在食堂附近的高三班的教室附近撒了許多的白糖,學校管理人員和食堂炊事員便盯上了這些快要畢業的學生,對其中幾個有嫌疑的學生還進行了質問,但沒有找到丟失的物品。無奈之下,校長發話了,他認為這件事肯定是家賊所為,所以嫌疑最大的就是食堂的炊事員們,即便不是他們所為,也是因為他們管理上的疏漏,導致了這次事件發生。他決定,如果不把盜賊抓住,這起事件的損失由炊事員們承擔,從他們工資中扣除。炊事員們當然不愿意讓自己的收入受損失,他們立刻組成一個每兩人為一組的班子,每天晚上悄悄潛入學生宿舍附近,偷聽學生們的聊天內容。他們聽到格貝他們宿舍里幾個人聊得正歡,笑聲不斷,仔細聽來,聊的正是此事。第二天,以校長為主的學校管理人員就到他們宿舍開始調查此事,幾個舍友立刻大驚失色,互相偷眼看著,很快就承認了是他們所為。

他們這個宿舍有八個舍友,其中年齡最大的是嘎繞多杰。那一天下午,他看到食堂炊事員們正在往食堂里運送肉、土豆、白糖等物品,便產生了偷盜的想法,最初他把想法告訴了格貝,格貝當時就餓著肚子,所以立刻答應一起干,格貝又把這一想法告訴了比自己小一歲的那位同學,這位同學也同意了,接著他們與所有舍友商量,八個舍友無一例外都同意了。于是,嘎繞多杰安排宿舍里最小的兩個舍友到街上去買繩索和鐵鍬,凌晨兩點的時候,他們偷偷爬起來,朝著學校食堂走去。夜空晴朗,月色明亮。明亮的月光下,嘎繞多杰和格貝二人帶著一個善于攀爬的叫小猴子仁增的同學爬上了食堂的屋頂,剩下的五個同學則去守著通向食堂的各個路口。食堂的屋頂上有個天窗,嘎繞多杰和格貝便在小猴子仁增腰上綁上了繩子,然后抓著繩子的一頭,把小猴子仁增從天窗里吊了下去。便是靠著這條繩子,他們從食堂里偷出了大概六麻袋的肉、白糖、饅頭、土豆等,偷來東西,他們先是留下三個人,在宿舍的鐵爐上架上鐵桶,煮起了肉,另外五個人則把剩余的東西背到學校外面的小樹林里,挖坑埋了起來。

學校校長知道了他們就是這次食堂的偷盜者后,在一個小時內,把學校的教師、工人、學生等全部集中在了操場上。這一天,不像往常一樣,大家都沒有上體育課鍛煉,而是讓嘎繞多杰、格貝他們宿舍的八個人各自背著自己偷來的贓物,在他們班主任的帶領下,讓兩個炊事員就像是之前他們在家里放牧牛羊那樣跟在他們身后,把他們帶到了操場,把各自背著的東西放在校長他們站著的看臺上,讓他們后退一步,站在贓物后面,校長在全體師生面前親自主持了一場批判大會。

大會結束后,每天晚上晚自習的時候,學校管理員便來到教室里,對同學們進行指導教育,班主任也對同學們進行了一系列的指導教育,之后,又讓他們認識錯誤,寫出保證書。可是剛剛寫完了保證書,嘎繞多杰卻被學校開除了,給格貝、比他小一歲的同學以及小猴子仁增等都給予了“嚴重警告”處分。

由于學習態度松懈,特別是沒有好好去學藏文,格貝的藏文成績落到了全班的中下水平,究其原因,也與班上其他勤于學習的同學認真閱讀老師指定的課外讀物,還到離學校不遠的瑪隆寺,在寺里僧侶的指導下學習藏文有關,格貝的藏文自然就落到了別人后面。為了實踐他又一次寫下的保證書里所承諾的,他帶著哈達,到瑪隆寺去拜師,并拜我的大舅舅阿克曲角的好友,一位叫洛桑丹杰的僧侶為師。

洛桑丹杰師傅為人誠懇,他按照格貝的要求,每天中午一點到兩點,利用一個小時時間為他講授《詩律概論》,寺院里的僧侶講課,不像是學校里的老師那樣,他們非常看重《詩鏡》所涉及的每一種修飾法的意義、特點,對每一種修飾法的認識等,并且會把歷代詩人學者所寫的各種修飾法詩歌進行比較、講授,挑選出符合《詩鏡》規范的詩歌例子,要求熟背。這種講授方法一下打開了格貝的思路,他也是一天不落地到寺院聽講。

下學期一開學,格貝便提著從家里帶來的饃饃和從商店里買的牛奶等,到洛桑丹杰師傅那里去拜年,師傅很高興,夸贊格貝的藏文基礎不錯,并且說,格貝的藏文書法會讓他此生受益。格貝看到師傅如此喜歡自己,一時間晃腦袋,伸脖子,動耳朵,眨眼睛,心里美滋滋的。格貝還提出他想學因明學,師傅一口應諾下來,并詳細地做了一個講授計劃。

依照這個計劃,格貝別說是在吃完午飯以后,吃完晚飯也要急急地往師傅那里跑。有一天,班主任問他為何不上晚自習,格貝撓著自己的脖子,如實向班主任說了自己在寺院學習的情況,班主任聽了很高興,便對他說:“除了開班會,你就不用來上晚自習了,我給你準假,但不要給其他同學說!”得到了班主任的準許,格貝更加自由了,每天都往師傅那里跑了。每次到了師傅處,他便幫著師傅跟前一個很機靈的侍從為師傅做飯,打理一些事情。慢慢地,他覺得僧侶的生活非常舒適,特別是師傅為他講了一些諸如皈依、暇滿難得、生死無常、因果、輪回罪孽等。格貝聽著這些,忽然便生出了厭離之心,有一次他忽然哭著,跪倒在地上。奇怪的是,這一次他哭的時候,并沒有像以往一樣眼淚鼻涕混在一起。他繼續哭著說:“從今天起,我對這如蛇巢一般的可惡世間毫無貪念之心了,即便我面臨生命將死的危險,我也要在今生后世皈依三寶,為了如母般的眾生離苦修成佛果,我要出家為僧!師傅啊,請您可憐我,為我賜福加持,成全我的愿望吧!”說著,便向師傅磕頭不止。師傅急忙開導他說:“格貝,你不要這樣,出家為僧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你現在快要畢業了,畢業后參加了工作,給群眾做一些有益的事,也是一樣的,主要還是要有慈悲之心、菩提之心!”師傅讓他先回學校。可是,慢慢地,格貝每天上午也留在了師傅跟前,不愿意到學校去,還一再要求師傅收他為徒,師傅不得不把這件事情向寺主——隆朵嘉措活佛作了匯報。

活佛聽了匯報,大喜,便說:“這是一件好事兒,學生中有愿意出家為僧的,我們應該歡迎。他們不但懂藏文,也懂漢文,寺院也需要這樣的知識分子。我同意這位學生到我寺出家為僧,這事兒就托付師傅您來做吧!”說著,便把此事交給了格貝的師傅。

如此,在三大節日同在一天的藏歷四月十五日,格貝便在持律上師隆朵嘉措足下受了沙彌戒,取僧名為洛桑頓珠,自此入了佛門。

格貝在瑪隆寺出家為僧,取僧名為洛桑頓珠的事,起先是從寺院的僧侶口中傳開的,接著便傳遍了瑪隆州師范學校,所有師生都知道了此事,繼而通過那秀村幾個村民的閑聊,我的小舅舅和格貝的阿媽嘎茂,還有他的弟弟索南頓珠等也便知道了此事。我小舅舅一聽到此事,便騎上摩托車,在摩托車后座上捎上嘎茂舅媽,便徑直去了寺院。到了寺院,他們便打聽著來到了洛桑丹杰師傅的僧舍。師傅雖然不在家,卻見他的一個徒弟和如今取名為洛桑頓珠的格貝二人坐在僧舍回廊的一角,身穿袈裟,盤腿坐在那里正在誦念著佛經,背誦著某部典籍的正文。看到此情,嘎茂舅媽撲上去跪在洛桑頓珠面前,哽咽著大聲說道:“格貝,你這魔仔,你怎么這么亂來啊!學校就要畢業了,你要把國家給你的金飯碗丟到茅坑里去嗎?我們老兩口為了你吃盡了苦頭,你看看你阿爸的手,你就不可憐可憐我們倆人嗎?”

洛桑頓珠靜靜地聽著,聽完了,不斷地眨起眼睛來。過了一會兒,他換了一個舒服一點的姿勢重新坐好,用一種羸弱的聲音說道:“阿媽啊,請你們二位原諒我!我是因為對包括你們在內的,在三界輪回之間游浪的所有眾生產生了慈悲之心,這才出家為僧的,我對蛇巢一般的這個世界早就產生了厭離之心。所以也把那個我肯定會得到的金飯碗毫不憐惜地丟進了茅坑里!兒子我的愿望,是這比金子還要珍貴的修佛之緣,但愿父母不要斷了此緣,給予我慈悲!”這幾句說得如行云流水一般。

我小舅舅聽了格貝的話,顯得有幾分慌亂。他說:“格貝啊,請你不要這樣說!雖說別人不了解你,但我們父母對你很了解。你長這么大,干過好多事兒,但沒有一件是你干好了的。所以,這么大的事兒,你也肯定不會有一個好結果。還是聽父母的話,去學校里,把該念的書念完!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兒。老師和校長那里,我父母二人即便是磕頭作揖也沒什么,他們是會同意我倆的請求的!你要是不愿意上學,小的時候就待在家里不好嗎,那時候就出家不好嗎?如果當初不是讓你,而是讓索南頓珠去上學,我們父母肯定不會受那么多苦!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你還是聽我們的話,回學校去,將來畢業當個干部,聽明白了嗎?”說著,把手伸向了洛桑頓珠的手。

格貝聽了父母二人的話,反而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他說道:“阿爸、阿媽,自從我穿上袈裟那天起,我這一生不論悲喜,不論苦樂,也不論生死,一定會一心向佛!你們二位不要為我有絲毫擔心,讓我回學校,將來做個干部,那是萬萬不能的,除了殺了我!我以三寶發誓!”我小舅舅聽完格貝如此一說,眼眶里立時盈滿了淚水。

看到這種不可交織的場面,洛桑丹杰師傅的那位徒弟便過來勸導他們父母二人。那位徒弟說:“洛桑頓珠藏文底子好,對佛法更有著虔誠之心,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僧侶。師傅很喜歡他,寺主隆朵嘉措活佛還親自為他剃度,還說將來要把他送到內地學習,讓他成為一名大翻譯家!”經過這位徒弟的一番勸解,我的小舅舅和他的妻子嘎茂半信半疑,愿意又不愿意地準備離開。就在要出門的時候,嘎茂舅媽卻對著格貝說了一句決絕的話:“你這樣的人,將來有可能還俗,如果你還了俗,你就永遠不要回家!我向三寶發誓!”便也像方才格貝那樣用這樣一句話發了誓,頭也不回地走了出來。

洛桑頓珠心里記住了阿媽臨走時如若學他一樣發的這句誓言,記著這句誓言,他開始努力誦念佛經,背誦佛教典籍中的正文。他勤學苦練的行為,不但感動了寺里的僧侶們,就連洛桑丹杰師傅也大為感動,寺主隆朵嘉措活佛知道后也很高興。還專門給他在寺院里安置了一間僧舍,還請了一位州中學的老師,每到了周日便到寺院為他教授漢文。

隨著時間的推移,格貝——洛桑頓珠越發感受到了寺院教育與學校教育的不同。對他來說,背誦和學習漢語都不是什么難點,然而,辯經場上,攝類學中從赤白顯色開始的辯論,卻成為他從出家以來壓力最大的一件事情,而且,每次與他辯論的都是一些小沙彌,他們聰明伶俐、巧言善辯,每次辯經,汗水便從他又黑又大的頭上和又長又細的脖子上不停地流下來。有時候,他眨著眼睛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此忍受了許多難以忍受的羞恥。他的師傅洛桑丹杰雖然對此事了如指掌,卻假裝渾然不知,依然讓他到辯經場辯論。然而一年過去了,洛桑頓珠在辯經方面依然沒有什么長進。有一天,洛桑頓珠手持一條哈達,到他師傅近前求情,他要請求的事情是,可否讓他不再參與辯經,而是讓他認真學習藏漢雙文,并拜其他師傅和上師,在他們近前聽講修習。

第二天,還沒過中午,洛茫頓珠便坐上火車去了西安,到了西安,他又趕緊去買到杭州的火車票。幸運的是,他買到了當天下午的火車票,按時坐上了去往杭州的火車。第二天下午時分,洛茫頓珠便到了江南勝地杭州。他知道杭州的西湖景色優美,也很著名,但害怕身上的錢會被小偷盜走,沒敢前往,只好住在這座城市一隅的賓館里休息。到了第二天,這才坐上一輛旅游車,向著此行的目的地高枧鎮走去。到了高枧鎮,洛茫頓珠先是喂飽了自己,便朝著在遠處的山林之間隱約可見的金光閃閃的多寶講寺走去。到了寺院,他把自家寺院給他開具的證明給了首席赤巴,赤巴叫來一名僧人,安排他住在一間小巧的僧舍里,還給他提供了一套他們寺院的袈裟。

洛茫頓珠深深感到這里的物候與青藏高原截然不同,此刻雖然是農歷正月末,而寺院周邊的山林卻綠意盎然,自己穿著他們送來的薄薄的袈裟,一點兒也不感覺到冷。比起這里,自己的親朋好友,如今就好似在寒冷的地獄一般。這座寺院,信奉的是藏傳佛教格魯派,沒過多久,他就學會了寺院里誦經念佛的調子,對那些儀式儀軌也慢慢熟知了起來。

熟悉了寺院,熟悉了寺院里的戒律習俗,也結交了寺院里的許多和尚。洛茫頓珠就像之前在瑪隆寺時一樣,不僅致力于漢語漢文的學習,對漢文書法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還拜了一位書法老師,跟隨這位老師開始學習漢文書法。就在他勤勉修習的時候,他感受到了起初的美好春光已經逝去,炎熱的夏季隨之到來。洛茫頓珠意識到,他雖然熟悉了這里的一切,卻有兩件事情他怎么也適應不起來。其中一個是飲食,一個是炎熱。

在這座寺院里,每一餐的飲食中,沒有一星半點的肉,每日三餐,只有蔬菜和米食。起初的幾個月,也還沒有大礙,但是連續吃了一段時間之后,就覺得這兒的每一餐都索然無味,伴隨著這種感覺,他開始懷念在瑪隆州及瑪隆寺的時候,那油汪汪的飯食,有時在睡夢里也會夢見這樣的飯食。如此幾次三番,他沒敢給自己的父母說,卻偷偷給弟弟寫了一封信,讓他給自己寄一些酥油和糌粑。一個多月后,他的希望成了現實,他收到了把酥油和曲拉混合在糌粑中的一袋吃食。有了這一袋東西,他似乎更加不喜歡吃寺院提供的素食,但他覺得,老是伸手向家里要東西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所以他很節約地吃著家里寄來的東西,同時也努力吃一些米飯等,也開始慢慢習慣了起來。

但讓他很難習慣的是這里的炎熱。每當遇到晴天,他心里就很煩躁。他在寺院里時,哪兒有陰涼就往哪兒走,寺院山墻根下有山墻的影子,于是他總是往那里跑,寺院里的和尚朋友們看著他的樣子,便笑得東倒西歪。他這樣四處找陰涼,是為了身上不出汗。可是,他總是出汗不止,就像是那秀村上方那片沼澤地里汩汩冒出的清泉一樣沒完沒了。流汗的時候,從他那大大的頭上、長長的脖子里,以及從寬闊的胸口等地方流出來,有時候還從高高的鼻梁、向外伸著的耳朵,以及從眼窩里也流出來。如此流著汗,似乎影響到了他所有的事兒:他不能專心練字,不能安心看書,甚至也不能打坐、誦經。特別是到了晚上,睡在一張竹席上,雖然稍稍有些涼意了,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小小的蚊子在耳畔嚶嚶地亂飛,并會落在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腳上叮咬。第二天起床的時候,身上到處是被它叮咬的小紅疙瘩。撓吧,就會把紅疙瘩撓破,留下疤痕,不撓吧,又奇癢難忍。這讓他心里亂糟糟的。

在實在無法忍受的時候,便想起藏文創始人吞彌·桑布扎等十六名聰慧的少年去往天竺學習梵文的故事,說那些少年中有人因為不堪炎熱而死去。想到這里,他也會想,自己也不如死在這里才好,如此想的時候,內心深處就會生出難忍的刺痛。此時,他也會想起父母疲累的臉龐、尊敬的上師和師傅充滿希望的眼神。每每想到這些,他也會突然意識到:我哪里有家可回!如此一想,他不得不繼續咬牙堅持。在這種情況下,他虔誠不二地祈求三寶保佑,同時向為自己指明解脫之路的根本上師以及恩重的經師祈禱,他就是這樣慢慢熬到了秋天。

雖說是秋天,但每當天晴的時候依然很熱,但也比盛夏季節好了許多。洛茫頓珠便又開始認真學習漢語漢文,甚至把一些文字互譯,盡量讓自己積累一些翻譯的經驗。就在那一年秋末,一個從復旦大學畢業的研究生到他們寺院,要求出家,他就被安排在了洛茫頓珠所住的僧舍一側的另一間僧舍里,他便拜這位研究生為師,開始學習一些漢文的佛法典籍,而這位研究生,也拜洛茫頓珠為師,跟著他開始學習藏文。

讓他感到高興的是,就在他的那一袋吃食快要吃完了的時候,寺院的赤巴托話給他,讓他跟隨他一起去迎接一位貴客。他便跟隨赤巴,一起來到了杭州火車站。這才發現這位貴客不是別人,而是瑪隆寺的寺主隆朵嘉措活佛。活佛和多寶講寺的赤巴相識很早,情感篤深,活佛便是在赤巴的邀請之下來到多寶講寺的。活佛來到寺院的第二天,還進行了《皈依經》和《睹史天眾》的開示灌頂,灌頂儀式上,不單單是這家寺院的和尚,周邊寺院的尼姑以及許多居士也聚集到了這里,一時間讓這座寺院擁擠不堪。

是夜,活佛把洛茫頓珠叫到近前,問他習慣不習慣這個地方,在生活和修習方面有什么困難。他撓著自己又細又長的脖子,回答道:“不太習慣這里的炎熱和飲食!”活佛聽了他的話,笑著說:“對前一個困難,我也毫無辦法,只有靠你自己去克服了,但對后一個困難,我還是有些辦法,不會讓你餓死在這里的!”說著,為他留下了幾口袋酥油、糌粑和曲拉。

活佛的到來,讓這里的許多和尚、尼姑以及眾多的居士知道了在這座寺院里還有一位從高原藏地來的僧人,他們便通過熟人的介紹,與他結交,他們中的許多人希望通過他學習藏文,以便能夠用藏語誦念一些經文。眾人的希望難違,洛茫頓珠便從寺院里借來一塊黑板,利用午休的時間,在一間小經堂里為眾人教授藏文,其中包括他拜為漢語老師的和尚,以及尼姑、居士等。他從藏文三十個字母、四個元音開始教授他們。到了晚上,他又到住在他隔壁僧舍里,在新來的和尚那里學習漢文佛經。

就這樣他們互為師生學習了大概一年的時間,有一位老家便在高枧,頗有幾分姿色的女居士對洛茫頓珠卻有了好感,她經常為洛茫頓珠帶來他愛吃的饃饃、牛奶、杏子等,還在自己的筆記本中夾了一張便條,表達了她對洛茫頓珠的愛慕之情,讓洛茫頓珠無所適從。洛茫頓珠無奈,便用漢文寫了一封信,夾在這位女居士給他的筆記本中,把筆記本還給了她。這位女居士便再也沒到多寶講寺來找他,就像是山頭的濃霧一樣,忽然之間消失了,無影無蹤了。

就在這位女居士從洛茫頓珠的眼前消失不見了之后,卻有一位胖和尚每周都來找他,每次來了,也像那位女居士一樣,帶著點心、牛奶、香蕉等吃食和水果。經過了解,洛茫頓珠才知道,這位和尚,是離多寶講寺不遠的一座小寺院的赤巴,他是一個面如滿月,身板結實,看上去極有福氣的胖和尚,他告訴洛茫頓珠,多寶講寺條件差,戒律嚴,沒有機會去四處看看,沒什么意思。相對來說,他們寺院和尚少,條件好,來去自由。他一再請求洛茫頓珠到他們寺院去。

洛茫頓珠在多寶講寺時間久了,待著待著,也慢慢有些煩悶,他便對那位胖和尚說:“咱們先到你那里去看看,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樣,那春節過后再去你那里也無妨。”

這位胖和尚似乎是一個有錢人,他滿口答應著洛茫頓珠,開著一輛本田轎車,接上洛茫頓珠往自己的寺院走去。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便到了這座小巧的寺院。這座寺院在杭州市郊被密林覆蓋的一座小山上,只有十幾個和尚,除了每天的早課和一小時左右的晚課,再沒有其他事要做。然而,這里卻有許多前來拜佛的群眾,從早到晚就像是水流一樣洶涌而來。寺里的和尚每人都有自己的僧舍,僧舍里有洗澡間,而且還配備了電視、空調等,一日三餐則由寺院的食堂提供。而且,除了在寺院里不能吃葷食外,到了外面便可以隨便吃。這座寺院的做法,就像是為洛茫頓珠特地安排的一樣。

洛茫頓珠在這座寺院里住了幾天,便向胖赤巴提出要求,讓胖赤巴用他的本田轎車把他送回了多寶講寺,并與胖赤巴商議了春節過后到這座寺院常駐的事宜。胖和尚為他留了電話、住址等,并且說:“歡迎您隨時來常駐!”便回去了。

胖赤巴走后,洛茫頓珠又像往日一樣,為那些和尚、尼姑、男女居士教授藏文,然而,之前的人數在慢慢減少,留下來聽他上課的和尚、尼姑、男女居士也就只有十幾個人了。隨著聽課人數的減少,他越發覺得自己該到受到邀請的那座寺院去了。還沒過春節,他就有些急于動身,于是,他便給多寶講寺的赤巴撒謊說自己要回家一趟,緊接著便給那個胖赤巴打電話,讓他來接他。

電話是上午打的,胖赤巴中午就過來接他了。他也沒有多少行李,幾本書,一個黃色的包袱,放進了轎車的后備箱,他們便像飛鳥一樣朝著杭州的方向駛去。到了杭州,他們便先去了西湖,洛茫頓珠在西湖也朝拜到了據說是《白蛇傳》故事的發生地雷峰塔。向晚時分,胖赤巴把他邀請到了一家大酒店,洛茫頓珠吃到了好久沒有吃過的牛肉、大肉和雞肉,吃得直到肚子里裝不下了為止。

等他們到了寺院,已經快到午夜十二點了,然而,胖赤巴只是輕輕敲了一下山門,立刻便有個小和尚跑出來為他們開門,還為洛茫頓珠安排好了房間,為他鋪好了被褥,這讓洛茫頓珠受寵若驚,讓他有一種一位王子在民間微服私訪的感覺。

這位胖赤巴與多寶講寺的那位赤巴截然不同。有時候,他鉆進屋里打坐修習,好幾天也不出門,而有時候,卻開著自己的本田轎車出去,好幾天不回寺院,有時候,不分晝夜地在屋里誦經祈福,而有時候半夜走出寺院,第二天才見他回來。但他對洛茫頓珠非常好,特地交代寺院食堂的大師傅為他做了饅頭和油餅,晚飯時間,還專門給他做面條吃。如此一來,他的身體慢慢發起福來。

過了春節的某一天,胖赤巴來到洛茫頓珠的僧舍,問他愿不愿意去南海布達拉(普陀山)去朝圣,洛茫頓珠一聽,不假思索地說:“那當然要去,那是觀世音菩薩的道場,藏族的福地,我只是沒好意思跟你開口而已。”胖赤巴聽了便說:“那咱們現在就去,今晚咱們住在寧波,明天一早就從寧波去南海布達拉,這樣很方便!”洛茫頓珠即刻準備了幾條哈達,便坐上胖赤巴的轎車,直奔寧波而去。

第二天早晨,他們跟隨一個旅游團隊,來到了南海布達拉。在整個朝圣的路上,洛茫頓珠用真切、純正、清晰的聲音一直誦念著觀世音祈禱文:“無垢潔白身,頂飾圓滿佛,慈目視眾生,祈禱觀世音!”每每到了一間佛堂、一個禪洞,或是一處遺跡,他便跪倒就拜,磕七個頭。由于他叩拜祈福的時間稍微長了些,女導游對他提出了不滿。

朝拜了南海布達拉,到了下午,他們又返回了寧波。到了寧波,胖赤巴先去開回了自己的轎車,便去登記了酒店。在酒店二樓吃了晚飯,胖赤巴邀請他去三樓喝茶,洛茫頓珠說他有些累,先去房間休息了,說著,便到了自己房間,洗完澡,便睡了,不大一會兒,便進入了夢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恍惚感到有人在動他。等他睜開眼睛,卻看到胖赤巴帶著兩個漢族美女在他的身邊。“今天咱倆都有點累,好好放松一下,這位美女就歸你了!”洛茫頓珠急忙說:“我不要!我們藏族僧人不能做這些!”說完,便轉過頭去,希望自己能睡著。這時候,就聽到胖赤巴低聲說了一句什么,接著,其中一位女子起身走出了房間,她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了一串刺耳的腳步聲。而另一位女子卻留了下來。他們先是關了燈,就聽到他們脫衣服的聲音,便一起睡在了另一張床上。沒多久他們的床板便發出吱吱的聲音,伴隨著吱吱聲,那女子叫床的聲音便傳到了洛茫頓珠向外伸著的兩只大耳朵里。這聲音起先讓洛茫頓珠感到無所適從,緊接著便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只好把身體蜷曲著,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了他的阿媽嘎茂老家隔壁一個叫丹正卓瑪的女孩兒,他就像是緊緊抱著這個女孩兒,時而感到自己在云端上游走,時而又像是從云端一下摔到了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隨著這些聲音漸漸平息下去,整個房間一下子變得很安靜,但緊接著,這片刻的安靜就被打破了。那位睡在胖赤巴床上的女子起了身,傳來她穿衣服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像之前離開的那位一樣,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刺耳的聲音,走出了房間。

女子走后,洛茫頓珠爬起來,打開了燈,盤腿坐在床上,眨著眼睛,開口說了一句話,他說話卻用的是藏語,他說:“胖赤巴,操你先人,我也要!”

胖赤巴沒聽明白他在說什么,吃驚地打了一個寒戰,坐起來了看著洛茫頓珠,問道:“你說什么?”洛茫頓珠這才反應過來胖赤巴聽不懂藏語,便用漢語一字一頓地對他說:“我也要!”

胖赤巴聽了,便立刻打了一個電話。不到十分鐘,方才之前走了的那位女子便來到了房間,一進房間便問胖赤巴,需要什么服務?

胖赤巴指著洛茫頓珠說:“我不需要什么服務,是他需要!”女子聽了,便走過來坐在了洛茫頓珠的床邊。

洛茫頓珠便對胖赤巴說:“你到外面去,一小時以后回來!”胖赤巴就像是一個隨時候命的大臣,迅速從床上爬起來,穿上衣服,便走出了房間,甩手關上了房門。

伴隨著房門關閉的哐當聲,洛茫頓珠就像是一頭掙脫了鐵鏈的藏獒,朝著女子撲了過去,這一撲,讓他多年來所持守的戒律,就像是盜賊偷去了一樣,破了。

第二天一整天,洛茫頓珠一直用被子包著頭,迷迷糊糊地睡著,他感到他的五臟六腑都讓那個女子給攪混了,他還感到,此刻他已經變成了一個身無分文什么也不是的乞丐。俗話說,“快馬也難以追回后悔”,這一天,他對這句話有了深刻的認識,然而,他發現,對這句話理解得越深刻,心里的痛苦就越大,他想哭一場,卻發現別說是淚水,就連鼻涕也流不出一滴。心里無端想到的,是“我不能待在這里”這句話,一種無形的恐懼讓他的身體不斷地發著抖。

胖赤巴以為他病了,便催促他到醫院看病,看到他無動于衷,便出門為他買來了吃食和各種藥品。他沒有吃藥,沒有吃飯,也沒有給胖赤巴說一句話。

次日一早,洛茫頓珠一早就起來了,他草草地洗漱了一下,眨著眼睛,對胖赤巴說:“咱們回去!”

他們到寺院的時候,已經是當天下午,洛茫頓珠徑直走進自己的僧舍,關死了門,像之前的一天一樣蒙頭大睡,直到第二天一早,他又像之前的頭一天一樣早早起了床,不聲不響地離開了這座寺院。

他先后換了兩次長途客車,便到了多寶講寺。在寺院里,他用一整天的時間來打聽之前給他留過紙條,表達過愛意的那位女居士,卻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第二天,他一早起了床,來到高枧鎮,在鎮上找了一家普通的旅店住下來,便去了這座鎮子里最熱鬧的一條大街,希望能遇見那位女居士,但是一直到天色向晚,他也沒有見到她,只好又返回了旅店。次日,他又一大早起來,乘車向著杭州的方向走去,接著便又返回了西安,又在西安坐上了去往西寧的火車。(未完待續)

作者簡介:阿寧·扎西東主,藏族,1967年生,1988年開始文學創作。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說集《收獲的季節》及譯作《日常生活》《成長智慧書》等。其曾獲第七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第一屆和第八屆“章恰爾文學獎”等獎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一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青海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現任《章恰爾》常務副主編。

龍仁青,1967年3月生于青海湖畔。1990年開始文學創作及翻譯。先后在《人民文學》《十月》《章恰爾》等漢藏文報刊發表原創、翻譯作品約300萬字,多次入選各種選刊類雜志及年度選本。出版有文學作品20部。獲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提名、青海省《格薩爾》史詩研究成果獎等。中國作協會員、青海省作協副主席。

本欄目責任編輯 龍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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