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慧芳
摘要:封建王朝的官員丁憂守制,期滿起復補缺成為常例,但起復之路并不簡單?!额櫸谋蛉沼洝吩敿氂涊d了同治九年顧文彬丁憂期滿后,赴京聽候銓用的整個過程,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晚清官場的真實生態。這對研究晚清歷史、以史為鑒、反腐倡廉具有價值。
關鍵詞:《顧文彬日記》;起復補缺;晚清官場;官員任命
顧文彬,蘇州過云樓主,字蔚如,號子山、紫珊,晚號艮庵。顧文彬素有寫日記習慣,同治九年(1870年)的《顧文彬日記》詳細記載了他宦海沉浮的重要一環——丁憂起復,從中可以看到晚清官場的生態。這對研究晚清歷史、以史為鑒、反腐倡廉具有價值。
《吳縣志》記載:顧文彬“道光辛丑進士,改刑部主事,升員外郎、郎中。出為湖北漢陽府,擢武昌鹽法道。以父憂去職,后補寧紹臺道。”[1]顧文彬科舉殿試及第,正當仕途通順之時,咸豐十年(1860)三月,父親顧大瀾突然離世,按照清律需要“丁憂”守制三年。于是,顧文彬從湖北卸任回蘇州。同年6月,太平軍攻占蘇州,成立蘇福省。為避戰亂,1861年,顧文彬攜家眷遷居上海。顧文彬與蘇州知府吳云、地方官紳潘曾瑋、馮桂芬等倡議創立“中外會防局”,在上海偏居一隅。[2]同治元年(1862),顧文彬與薛煥、吳煦、潘曾瑋和吳云等人籌措軍費20多萬兩白銀,派遣商船隊赴安慶,迎接李鴻章的淮軍抵達上海。李鴻章最終攻占了蘇州城。[3]同治三年(1864),顧文彬回到了蘇州鐵瓶巷舊居。
顧文彬考慮起復是在同治九年(1870)二月廿五日?!额櫸谋蛉沼洝酚涊d:“謁見中丞,告以起復事,中丞許為出奏?!盵4]中丞為丁日昌,同治七年(1868)任江蘇巡撫,駐節蘇州,是晚晴洋務運動的重要人物。有了丁日昌的舉薦,顧文彬起復之途應該比較順利,可誰曾想一直到當年閏十月二十日才總算塵埃落定,其間的經歷可謂真實版的晚清官場現形記。
清朝的官員任命比較復雜,高級官吏由皇帝直接任命,不受任何規則制約,稱之為“特簡”;中、下級官員根據皇帝詔令推薦,稱為“薦舉”。推薦和保舉官員的方式有兩種:一是請求以某項官職任用,或加以某項榮典,奏報后交吏部審議,稱為“明保”;二是保薦特殊人才,請求破格錄用,稱為“密保”,一般交軍機處存記,于適當時提請任命。[5]顧文彬丁憂守制前先任漢陽知府,后又升為武昌鹽法道,先為從四品,后為正四品,起復需要到京城聽候銓用。
三月初一,顧文彬在午后告別了丁中丞,申刻就踏上了進京之路。據《顧文彬日記》所載,他先乘船到上海,廿一日坐海輪,廿四日到達天津,廿六日乘車去往北京,廿八日到北京。不料在坐大鞍車進京城的時候,行李車被門隸和稅局攔住,顧文彬通過葉恒泰店友的關系,到晚上行李終于被放回來,花費了二十兩稅銀和六十千京錢(康熙時曾鑄造一種重七分的小制錢,流通于北京,二文當大制錢一文)。[6]
到了北京,安頓之后第八天,顧文彬出門訪客。“辰刻,往晤陳小舫,托其投吏科文書。往拜汪芾村、彭××、許星叔,俱晤。午后,進東城謁官中堂,他出未晤。晤沈經笙總憲”。顧文彬所要見的都是重要人物。陳小舫即陳廷經,時任監察御史,曾任內閣侍讀學士,敢于直言,在京師很有名望。許星叔即許庚身,時任鴻臚寺少卿,曾任軍機處章京。官中堂即官文,字秀峰,滿洲正白旗人,時任湖廣總督。沈經笙即沈桂芬,祖籍江蘇吳江,洋務運動重要人物,時任軍機大臣兼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大臣。
兩天后,顧文彬再次登門,終于見到了官文,日記云:“晤談良久”。又過一日,顧文彬“往賀龐寶生升總憲”。龐寶生即龐鐘璐,常熟人,同治九年擢左都御史,署工部尚書。隔日,官文又主動前來與顧文彬會面、交談。至此,顧文彬與起復補缺流程中數位關鍵人物均已會面,有這么多官員幫襯,想必沒有什么問題了吧。
等了十天后,因為遲遲未有音訊,顧文彬又去找了一位官員。“往謁彭會(味)之侍郎(久余),托其催選勛兩司,速辦投供公事。”彭久余時任禮部侍郎,曾任江蘇學政。又過十天,顧文彬“往晤彭味之,托其招呼進單事。”從日記記載中,足可見其焦急的心情。
兩天后,五月初一,顧文彬按照慣例去吏部投供。投供是清朝的制度,候選官員將得選缺時,按吏部規定日期報到,親筆書寫履歷單,呈交吏部文選司,以待銓選。在吏部,顧文彬見到了吏部右侍郎胡肇智,也就是胡季臨,詢問是否進單。得到回復是“據云應進,后聞其幾將司官申飭,其議始定。”吏部長官已經對辦事人員指示了一番,顧文彬起復之事應該高枕無憂了。
初五,許庚身主動前來會顧文彬,告訴他:“言進單事尚須請樞堂主裁,因致書胡季臨,托其轉致正堂沈經笙。”顧文彬起復之事需要經過軍機處裁定。于是許庚身寫了封信,托胡肇智交給軍機大臣沈桂芬。顧文彬不放心,到了傍晚時分,他又去見了軍機處章京朱智。進單之事由吏部到了軍機處。軍機處進單條款規定:道府官員需要皇帝“特簡”任命;而顧文彬有的是他在湖北任職時的上司,湖北巡撫胡林翼(此時已經去世)請旨簡放正折“密保”附片。究竟是直接讓皇帝任命,還是通過官員“密保”薦舉后讓皇帝走個形式,軍機處對此也非常謹慎,“樞堂酌議至一時之久方諭準進單。”顧文彬聽后感嘆:“吁!可謂艱難險阻矣?!?/p>
第二天,顧文彬收到吏部右侍郎胡肇智的來信,里面還附有沈桂芬的回信。沈桂芬信中說:“有章京拘于舊例,擬不進單,幸堂議偏重持簡一邊,方準進單?!笨戳T信后,顧文彬感嘆道:“知茗笙亦不可靠也。”茗笙就是軍機處章京朱智。
一個月后,顧文彬還是沒有收到起復的消息。六月初七,他找到彭久余,問起復之事。對方說,吏部還沒有查到相關文書。六月十八,顧文彬又問張慕青:“詢知昔年起復文書,遍查稽勛、文選兩司,并無此件,想為撫院房沉擱矣?!逼饛臀臅脽o音訊。
七月廿八日,顧文彬通過朱智得知,他的名字已位列應補班官員的首列。到了八月,大批官員已經外放就職了,顧文彬忙著與大家道別,可自己依然沒有消息。九月、十月,顧文彬依然在北京寓所等待。直至閏十月二十日,顧文彬接到朱智的信,得知當日“奉上諭,浙江寧紹臺道員缺,著顧××(文彬)補授,欽此。”在京城待了八個月的顧文彬等待的就是這一天,他在六月初七的日記上眉批道:“塞翁失馬,安知非福?幸為申甫所誤,壓遲一月,反得杭省之缺?!鄙旮磁嗽摚耸蓝鞔巫樱拦舛荒赀M士,由編修官至吏部侍郎。
身為蘇州人,在江浙為官是夢寐以求的事情。補寧紹臺道這個缺,究竟是因人誤事還是個中高人有意為之,《顧文彬日記》沒有透露。
在離京履新前,顧文彬異常忙碌,因為他要跟大批的京官辭別。清代官場有“三敬”[7]之說,分別為冰敬、炭敬和別敬,都是下屬孝敬長官或者京官的名目。根據日記記載:在23天的時間內,顧文彬共拜訪官員達389人次,與107人進行了交談,送出別敬2400多兩銀子。其中,沈桂芬等七名官員退回了別敬。值得一說的是,顧文彬拜謁恭親王,三度未見,于是給恭親王府邸回事處接待他的穆爾庚額號送與門包,被拒收,因為王爺不準收此,但王府門人并非不貪財,最后是“約日到寓所來取。”
顧文彬經歷了酸甜苦辣的人生況味之后,被重新起復為官。于十一月十八日終于離開京城,踏上了回蘇州之路。先乘雇來的太平車一路顛簸南下,于十二月初五到淮陰王營鎮,隨后乘船南下,至十二月十八到達姑蘇胥門大碼頭,歷時整整一個月。在家過完春節,正月廿三,顧文彬又踏上了前往浙江履任之途。
同治十年(1871),60歲的顧文彬到寧波任寧紹臺道道員。光緒元年(1875)64歲辭官回蘇,共計四個多年頭。在這四年多時間里,顧文彬始終沿襲著立夏秤人的吳地習俗,由此從一個側面可以看出顧文彬的身心狀況。同治十年,體重為126斤;同治十一年,體重140斤;同治十二年,體重136斤;同治十三年,體重118斤;光緒元年,體重115斤。
*本文系蘇州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應用對策類)(項目編號:Y2019LX068)階段性研究成果。
[1](民國)曹允源等撰.吳縣志·卷六十八下[M].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民國二十二年鉛字版影印本,1970:1257.
[2]賈熟村.對上?!皶拦钡囊恍┨剿鱗J].學術月刊,1981(8):55-59.
[3]賈熟村.太平天國時期的上海地區[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2010(4):96-101.
[4](清)顧文彬.顧文彬日記(一)[M].上海:文匯出版社,2019:7.其他未注明引文均源自此書。
[5]沈祥云.清代文官保舉制度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04.
[6]邵義.清代京錢小考與《紅樓夢》所涉地點辨析[J].清史研究,2014(2):136.
[7]茅海建.張之洞的別敬、禮物與貢品[J].中華文史論叢,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