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育善

武關河,丹江出商洛最后一條最大的支流,屬長江三級支流。全長116.7公里。從蟒嶺南庾家河土地溝向南流去。因流經武關得名。武關是“秦之四塞”之一。“扼秦楚之交,據山川之險,道南陽而東方動,入藍田而關右危。武關巨防,一舉而輕重分焉。”(清·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54)。武關是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清以前武關河曾經行船,后因河道淤塞而止。
2017年10月28日,響晴的秋日,武關河上的藍天很深遠,河水清淺,也一樣淡藍著。河里偶爾有小魚出沒,兩邊山上的顏色也是最為豐富的季節,最俏的該是紅葉了,其實那是叫黃蠟木的樹。這種樹芯蠟黃,木質硬,是最好的木釘。小時候用黃蠟木做成陀螺,打起來很好看。我們溯流而上,就像走在一幅巨大的油畫里。來到公路邊的武關鎮惠家坪報皮溝口。路邊山崖上有個觀音洞,洞前有一座廟,廟不大,有兩間小房,夾在大石洞內,洞下側邊是住廟人生活區。屋里有水缸、床、被褥,從鍋臺上厚厚的塵土看,已經好久沒住人了。廟門口有厚厚一層紅色鞭炮皮,紅艷艷一片。廟里供奉著觀音像,慈眉善目。廟外的石縫石皮上爬滿了野生的喇叭花,粉成一片。
在觀音洞下面靠北臨河住著幾戶人家。一家院子里曬著木耳,澗塄邊花壇里的朝天椒一串一串,有紅的,有黃的,能吃。有兩家門上鎖,一家男主人一瘸一跛從屋里出來讓座。他叫楊智祥,40來歲,在江蘇打工時,右腳被石頭砸傷,回來養傷。他告訴我們,觀音廟大概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修建的,是群眾自發集資的。建成后,河南來了一位老人在這里住下,一住就是十來年。后來不知為啥走了。現在初一十五來廟上香的人不少。聽人說這里的神也還很靈驗。他長年在外打工,兒女都成家了。兒子貸款買了挖掘機在外攬活,家里也蓋了四間兩層樓房,日子還行。他這地方原來叫剝皮溝,有大剝皮溝和小剝皮溝。說是過去山頂有個廟,老和尚和小和尚不知干了啥缺德事,叫人把皮給剝了,后人嫌名字不好聽,就把剝皮溝改成了報皮溝。
過了一會,來了一位老人,也祥和地跟我們拉話,說到他們幾個老人從山上挖了一個樾樹疙瘩,用了十幾天時間,費了很大的勁才掀到公路邊,卻被人用吊車偷著拉走了。老人說著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他也知道偷的人名字,東西也發現了,他要去派出所報案。楊智祥卻勸老人:“不就是個爛樹根么,費那神值得嗎?”老人更生氣了,說:“他要真的上門要,我送給他,他偷去不行,那是另一碼事了。”
武關河這一段叫黑龍灣,也是娃娃魚的適生地。省市水利部門在這里建立了國家水生物實驗基地,也投放了大量的魚苗。娃娃魚又叫大鯢。小時候聽奶奶說娃娃魚是水里淹死的小孩變的,叫喚聲跟小孩哭叫一模一樣。突然想到溺水的兒子,說不定現在在哪兒就是一尾娃娃魚了。聽說黑龍灣有個黑龍潭,那里有不少娃娃魚哩,我們一定要看個究竟。
在武關河拐大彎的栗子坪村山埡路邊上,有一座小土地廟。有一位老人靠在廟邊曬太陽。老人叫馬魁增,84歲,臉干瘦,精神好。問娃娃魚,老人說,過去河里多的很。年輕時見河南人從這前面魚嘴頭下的河灣撈了一桶。平時村里人也有捉到的,大家都知道娃娃魚是神魚,逮住又放到河里去了。
在栗子坪河口組,見到39歲的回鄉創業的唐乾廣。他和妻子正在他家香菇大棚里摘香菇。現在正是反季香菇收獲期,兩口子忙不過來,就請了村里的婦女來幫忙。一天給60多塊。一年2萬袋,收入還行,蓋了樓房,也買了昌河車。
沿武關河黑龍灣步行,路是土路,路邊野菊花,一簇一簇,有幾處竹子旺綠著,因埋水管子,把路挖得坑坑洼洼。一輛小貨車拉了一車香菇都斜到一邊,幾個老人幫忙卸車,大家一哇聲地罵施工的。青藍的河水嘩嘩流著,實指望看到娃娃魚,卻連魚毛也沒見到。走了七八公里路,也沒見到黑龍潭。走到沒路處一家院子,水池邊一位姑娘正在洗蔥,姑娘打扮也洋氣。問她,說從天津才回來。屋里椅子坐著一位中年婦女,她招呼我們進屋坐,只是說話一點也聽不清。姑娘是她女兒,叫舒亞林,在天津打工。母親腦梗后,她回家照看。她母親屬兔,和我們同齡,五十四了。想想,說不定我們也哪一天成這樣子,心里生出一股悲涼。女孩很靈性,問她黑龍灣情況,她笑笑,用普通話說,從巒莊以下、武關以上這段河都叫黑龍灣,聽說過去這里發洪水,是黑龍降落治服了,救了老百姓。說著她指了指對面山上,那就有黑龍廟。
這里河面平緩,河道里大小石頭多,大的像座樓房,小的有拳頭大小。有不少水潭,水質好,無污染。十幾公里住的人也少,環境安靜,正是娃娃魚棲息地。政府在河里放了幾萬尾娃娃魚苗。群眾也知道要保護娃娃魚。說不定那個石頭就是娃娃魚的活化石哩。
返回路上遇到舒銀富,他就是剛才見到那位姑娘的叔父。和他拉話,他家也弄了上萬袋香菇,閑了沒事就在附近打工,這不,打小工才結束,在山林里發現很多野生白蘑菇,就順手摘了一塑料袋。大白蘑菇嫩嫩的,鮮鮮的,個頭比手掌還大,有淡淡的清香。我們一見野生的很稀罕。他淡淡一笑,說:“要了就帶上,我這兒經常吃哩,不稀奇。”我們不好意思,他卻連袋子一塊塞到我手里,我說給錢,他擰身就走了,撂下一句話:“要錢就不給你了。”
下午三點多,我們才趕回到武關街,在一家農家樂,讓老板給做了清炒野蘑菇,吃的我們幾個心里那個香呀,沒法說。
清油河,從蟒嶺流出的丹江支流,從北向南流過上百里,在徐家店處流入丹江。流域面積370平方公里。在兩岔到龍頭漫這一段,有60里,是平川地段,兩岸耕地有上萬畝,也是商南縣重要的產糧區。
2017年11月11日,大學同學老盛陪我們走這條河。他就是清油河人,對這里太熟悉了。
清油河水清澈,河里滿是石頭,大的如游輪,小的似雞蛋。石頭上布滿了各種花紋,像畫家畫上去的,黑、灰、白交織,石面上很干凈。我們孩子似地跳下車,爬上石,聽著嘩啦啦的流水聲,仿佛一下子找回了童年在苗溝河上的感覺。
清油河的名字,很美,也有詩意。老盛說,相傳北宋開國皇帝趙匡胤,路過商南后灣,遇到鄭治明,小伙子武藝高強,以榨油為生。兩人一見如故,結為好友。他護送趙匡胤,在一山崖歇息時,把油簍子掛在樹上,沒注意把油簍子掛歪了,一股清油從油簍子流出來,在腳下卻流成一條河。后來人們把他們歇息的地方叫倒掛油,把這條河就叫清油河。
來到清油河邊的碾子溝村倒掛油崖畔,見到62歲的黃道明老人,他正端著大洋瓷碗吃飯,他笑笑地讓我們吃。他家澗下有一棵大葉柳樹,一個人也摟不嚴,家里是三間土房。臺階上晾著香菇和紅薯片子。他這一塊小地名叫夾聯溝,有20來戶人家,離鎮上有20來里。兒子在西安打工,也在公路邊的試馬鎮買了樓房。他家也是貧困戶,是村支書包扶的。
又沿清油河繼續上,來到七盤磨村。這里河道平緩,沿河邊住有二三十戶人家,河邊有一棵柳樹,葉寬長,樹身四個人都摟不嚴。87歲的趙根文母親說,她記事兒起這樹就這樣子。家家戶戶幾乎門上鎖,大都搬到鎮上住了。老趙說娃放假了,抽空回來收拾莊稼地。坡上的地都栽樹了,有野豬、白麋子,還見過像牛一樣的羚牛。這棵樹縣上都給上過戶口了。他說:“在山里住慣了,幾天不回來,心里慌慌哩么。”
車子又走了一段,路被洪水沖得只能步行。路上見一男子,說清油河源頭多了,這是主河。2007年一場大水把老路沖了。老路能過大卡車。小河里水旺旺的,石頭多,樹也不少,碗口粗的松樹直直長在河中央。走了上十里路,拐了幾個大彎,見有人在河里搬石頭,還有挖掘機在作業,是林場工人在修路。又走了一會,河道變窄,水也小了。 穿過一片水杉林,看到一排排陳舊的磚木結構的老房子,紅磚顏色也淡了。一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從屋里出來問話。他叫賈龍,1991年到林場工作,林場有五六十人,這兒常住的七八個人。他一邊說著,一邊引我們向靠山跟一排房子走去。一間房子很小,四五個人就轉不開身了,屋中間生著火爐子。不大一會兒,從里屋出來一個高個子男人,瘦瘦的,長臉,親熱地招呼我們。他就是這里的副場長鄔學斌。我們叫他場長,他急急地說:“不是的,不是的,是副的。”對林場,他太熟悉了,哪面山上幾棵大樹,幾塊大巖石,都一清二楚。林場海拔1170米,是清油河源頭,小地名叫甘溝垴。雙山林場就是原來的腰莊國有林場。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建廠,鼎盛時,有工人100多人,加上臨時工上了200多。砍伐原木、木材加工等業務很多。一年收入也在上百萬。后來不準伐木了,加工廠也倒閉。看到加工廠的房子也成一片廢墟了。1996年國家搞天保工程,就再不讓砍樹了。現在看到的大片林子都是七十年代人工造林。鄔場長47歲,1996年從部隊復員后到林場工作。有一段時間場子很艱難,工資發不出來,也沒電,生活很苦。有時一個人在炕上會傻傻坐一夜。自己做飯,做一頓吃一天。現在一切都好了,也習慣了,在這里一住二十多天,忙忙碌碌,很充實。
林場現在的工作主要是防火、防人砍樹、撫育林木。整個林場分四個工區,有十二三萬畝,主要有華山松、油松、櫟類、樺類樹木。這里的樹木干通直、木質細,能出好材料。看到他們的艱苦,我問咋不搞多種經營呢。“開荒種藥不允許,種木耳、香菇,也不準,保護生態是天職。”鄔場長笑著說,“我們是王了,巡山的山大王么。”撫育林木,主要是割草、除掉雜亂的灌木,疏朗林子。他用手指著山說:“你看,一眼就能望到山頂吧。”每個職工都有自己的責任區。早上六七點出門,帶上干糧,到下午三四點才能回來。一天至少也要走三四十里路。有兩個固定點,每個月都要采集兩次視頻信息,將資料送到場部檢查,防止有人偷懶。那一年洪水沖毀了路,就一直沒修,職工騎摩托出入,山路崎嶇,不少都摔傷過。最近爭取了點資金,錢不多,也沒敢外包,就自己干起來了。
在修路現場,見到了宋進志,他53歲,1982年進林場。開始主要是伐木,一年的指標有上千方。工資按計件發,一月也就是三十多塊。當時用的有爬爬鋸、大肚子鋸、彎把子鋸。他伐過最粗的直徑在50多公分。樹伐倒了,用一個鐵環環子,前頭尖、后頭寬,釘到樹上,用繩子拖拉。伐了十多年,禁伐后就忙管護林木了。一年造林少也有1500多畝。他說:“從個砍樹的成個管樹的,開始咋樣都不習慣。”
鄔場長說,下一步修好路,管好樹,把網絡拉上來,改善職工的生活,電視圖書也弄上,也要讓大家腦子有啥吃么。冬天防火、春季造林、夏季撫育,一年四季都閑不下。
返回時,我們在河里看到不少魚,有一種花瓣魚很漂亮。鄔場長說他們過去還見過娃娃魚的。他陪我們走了四五里地,說話中眼睛亮光光。他感慨地說:“我一直要在這里干到退休,不給場里留點啥對不起這美的景色么。”
后灣村。整個村子建的跟公園一樣。李家祠堂建成了四合院。這里已經成為尋根文化的教育基地,不少民風民俗的東西,有圖片、有文字以及實物。聽說自家人來了,支書李富林放下手里的活,勝根也從縣城趕回來。說到村子的發展,富林也不無自豪地說:“咱后灣也成了旅游景點了,來的人吃農家樂、賞花海、劃游船,體驗采摘,感受民俗,享受慢生活。春天,到了周末,自駕游的人成千上萬。光招呼停車就得一二十人哩。”
從《李氏長門宗譜·序》悉知:“自隴西分派以來,居商州棣花里以同其所,后更有居商南清油河者。”清油河畔的后灣村和棣花苗溝的李姓是本家人,有家譜為證。小時候聽老人說過,最早的宗譜被后灣本家“偷”走了,“文革”被燒毀。大前年清明節我和幾個弟兄來過,支書李富林帶著十幾位老人去山西大槐樹下尋根去了。李家祠堂已經開始修建。去年,企業家李勝根陪著支書李富林、學者胡中華等人來找我。看了我收藏的家譜。他們上甘肅隴西,跑山西大槐樹下,走洛南古城,進苗溝瓦房。四處找尋這一股李姓的根脈。現在祠堂已建好,《李氏族譜》初稿已完成。
本家人陪我們在村里走走,很親切。初冬時節,還有綠樹,感受到了春的氣息。富林告訴我們,文化廣場投資了200多萬。整個村子建設下來近億元。農家樂一次能接待300多人,采摘園有柿子、核桃、櫻桃、杏。后灣文化村順應自然、保護自然、利用自然,挖掘歷史文化,提升人文環境,改造基礎設施,突出“慢生活”情調。休閑娛樂,建成水上樂園、天然浴場、料姜石保健中心;觀賞,建成油菜花海、牡丹基地、秋菊景觀、丹桂飄香、風情楊林;農事體驗,水果采摘、垂釣、下水捕撈;人文方面有民俗博物館、李氏祠堂;還有田園茶藝、林間雅舍、高端民宿。開發了“七碟八碗”農家菜,白茶、苞谷酒、菜籽油、土蜂蜜等特產。游客來可以享受一系列旅游套餐。
走上村前的小塬,這里是當年商於古道的青云驛。現在建成了青云客棧。四周就是各種采摘園。村上成立了旅游服務公司,這些都交給公司經營。由公司招商,公司運營。還要搞個影視基地。從塬上下到河邊有人行道,還有自行車道。河里有個天然浴場,邊上是一大片鉆天楊林。富林說,土地流轉到公司,政府投資也交給公司,土地給村民付租金,公司利潤收益,除集體提留做發展外,剩余的給村民分紅。塬西邊改過河的地方搞成濕地。水里的睡蓮依然旺綠著。
河邊還有30多畝的湖塘。承包人詹鋒和一兒一女正在板式房里。他是清油河街上人,他熱情招呼我們,還讓我們去劃船,我們擺擺手,只想跟他拉拉話。光十幾條小船,一年下來也收入十幾萬。夏季游客多的都得排隊。他養的有鯽魚、草魚、鱸飛魚,他只給魚喂草,不用魚飼料。還大膽試養陽澄湖大閘蟹。這里水質好,魚蟹肥美。年產魚4萬多斤,收入40多萬元。
1998年以前,這里是魚米之鄉。稻田有上千畝,盛產大米。因生長期較長,施用農家肥,產出的大米做飯香。連商南縣城的姑娘都爭著嫁到后灣來。親戚來了,給幾斤稻谷讓回去碾著吃。
在七碟八碗農家樂吃飯時,也叫了胡老師,還有縣人大辦的雷主任。他們為續修家譜,跑前跑后,沒少受苦。說到宗譜,胡老師挖掘的比較深。他說,明末有李氏兄弟三人,三思、三偉、三讓,勇猛過人,光穿的草鞋也在三尺長,人稱李蠻人。三兄弟從丹鳳棣花沿丹江下來,在后灣落腳。相傳,有一天,三思和三偉在地里干活,見李自成的起義軍從清油河上來,匆忙中,三思拔起河邊一棵柳樹跟義軍打起來。闖王見狀,罷兵講和,與李氏兄弟結拜兄弟,收為部將,還請李氏兄弟到闖王寨當教頭,操練義軍。闖王坐江山后,封官給李氏兄弟,二兄弟沒接受,回清油河后灣種田。他們修編的族譜從皋陶說起,看來真是下了工夫了。
說到未來的發展。富林給我們算了一筆賬:湖塘一年包出去收入5萬元,天然浴場一年五千元,青云驛整體打包一年收入15萬元,加上電瓶車、停車場一年下來也掙個四五十萬元,還能安排三四十個人就業。一年下來少說也在上百萬元。
耀嶺河流經商南縣的水溝鄉,河長近80里,流入丹江。水溝鄉原來有六七千人,現在合并到過鳳樓鎮。2017年11月25日,初冬的響晴天,老同學田述發帶我們去水溝,這里就是他的老家。
從縣城到過鳳樓,從過鳳樓翻新開嶺東頭就到耀嶺河邊了。述發有點興奮地指著車窗外介紹,看這里竹子一片一片,看那山勢,很多小山頭像不像神仙在撒網。再看河水那個清呀,還有野魚。河的上面叫河垴,下邊叫河口。前頭那山叫獅子巖。河水大的時候,中間分兩綹,中間一個地方像個月亮,那叫水中月亮。月亮邊上還有棵大樹,就是梭羅樹,四五個人都抱不嚴,很古老,可惜已經死了。水中月亮、月邊梭羅曾經是一大景觀。再看看,前面那山叫蠟燭山,真像蠟燭。這個山叫帽兒山,像人戴著帽子;那個叫玉兔山,還有兔耳朵。耀嶺河兩邊過去有許多紅柳樹,水溝原本還叫紅柳溝。
述發上中學時還放過排,就是把樹木或竹子扎起來在水上當船漂。一說到丹江放排,我們幾個都來興趣了。問這問那。他便拿腔拿調起來。暑假里砍好的或買好的樹,用架子車拉到丹江邊,用繩子扎成排,放到荊紫關。一個檁條在這里掏兩塊錢,到那里能賣15塊,十幾個能掙百十元。上大學那一年暑假就放過一次。開學了,曬得黑黑的,同學們都不認識了呢。有時還放竹排,我腦子立馬閃出電影《閃閃的紅星》的畫面來。放排至少得三個人,水路上有急流險灘,還有暗洞。排頭一旦扎下去就完了,得高度警惕。一到荊紫關,丹江水面寬了,水流舒緩,往腰上拴一個鍋盆,得意洋洋地敲著,唱起個“浪里咯噔”了。從這兒放到淅川縣城,少說也得三天。吃飯到有村子處了,靠到岸邊,給人家說幾句好話,掏兩塊錢,人家給做一頓。冬天放排,水淺處,就得脫了褲子,在水里扛,凍得直打哆嗦。
前面一個山頭叫旗桿山,一面坡像飄揚的旗。述發說,原來從下面走,老路那地方叫二仙傳道,兩個山靠得很近,真有“山窮水復疑無路”的感覺。現在下面修水庫,路不通了。就是蓮花臺水庫,也是丹江出商洛的最后一座水庫。
這個水庫也是個發電站,一段時間又叫蓮花臺水電站,反正折騰了好多年沒修成,不知道啥原因。
在水溝移民搬遷點,一排六層的新樓房立在耀嶺河邊。沿河的公路上行人不多,移民點的老人在樓下扎堆曬暖暖。這里的人有的是老田的本家,有的是山里的鄰居,他都很熟。一見面他就急急跑上前給老人發紙煙。我們在移民點照了相,也沒去他的老屋,二老不在世了,家里也沒人。
來到小地名朱家場他最小的姐家。他姐也是個大個子,說話高聲,也實在。家里也是貧困戶,包扶干部幫助發展了5000袋香菇。院子的荊條木笆上,曬著不少剛摘下來的香菇,一股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這會兒,這里的天藍得很,山上還有片片綠意,是常青樹,也叫冬青樹。說話間,他姐便忙活著給我們準備午飯去了。
我們等吃飯,也沒事,就順著耀嶺河而下,去看丹江。河谷還有幾棵大葉柳樹,都在老碗口粗。河里大石頭一塊挨著一塊,河水清得一眼能看清潭底里。述發說,曾有神仙路過這兒,看到這里山清水秀、民風淳樸,就在此住下傳道。臨走時,給留下了金碗銀筷子。過去人辦喜事便到潭邊石頭上燒一炷香,金碗銀筷子就從水中飄起來了。這說法不可信,可讓人神往。
順河繼續朝下走,有六七里路就到耀嶺河出口,也就是耀嶺河與丹江交匯處。
丹江流到這里,水面變寬,足有二三百米。在兩河相交的西北,有一個渡口,停著一艘紅鐵皮船,在江邊搖晃著。渡口后面的慢坡平臺上有一棵核桃樹,樹下是臨時搭建的簡易的窩棚。里面有一張床,床邊放著雜物,亂亂的。后面有六七家廢棄了的民房,都是石頭砌的外墻,因修水庫搬走了,偶爾回來到地里收拾收拾。核桃樹下坐著擺渡人跟另一個老人說話。擺渡人叫湯繼增,66歲,水溝人。述發問還認識他不?老湯搖搖頭,一聽說曾經是同事,這才淡淡一笑。他當了4年民辦教師,1974年到湘河區電影隊放電影。后來在西安打工,現在年齡大了,打工沒人要了,就回來了。
2015年,他接過擺渡這活兒,村上給一點補貼。年輕人嫌收入低,也寂寞,沒人干,都跑到城里打工去了。
丹江東邊住著十幾戶移民戶,加上水溝的人要去河那邊,都得靠船。村上一年給補貼5000塊,坐船的一個人收兩塊錢,遇著摩托了一次收5塊,本地人可以包年,一年只收幾十塊。收的錢都歸他自己,一年也就是個萬把塊。這里離新修的丹江蓮花臺水庫大壩不遠。水庫一蓄水,這渡口就淹了。水面更寬了,要是能行的話,他還想買個動力船。
他的鐵殼船平時就停在岸邊,船的一頭有個豎孔。船停下后,他把船上的一根一頭削尖的木杠子插下去,插到船底河床的沙子里,船就穩穩地停住了。船另一頭有一根長鐵絲,將船掛在上游幾十米處一條橫跨丹江的粗鋼絲繩上,鋼絲上有一個圓環,圓環系著控制船的細鐵絲。這樣就不致于讓水把船沖走。擺渡時,他用竹竿撐,船橫著過江。他動作很老練。我們一行登上船,幾分鐘就到河對岸。踏上軟軟的沙,很舒服,說不定這沙灘上還有我老家苗溝河沖來的沙子哩。沙灘邊上是一片竹園,園子后面有幾戶人家。家里不見大人,只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孩。乘船返回時,給老湯掏錢,他卻一揚手說:“這不是糟蹋人哩么,咋能收你的錢哩,能見上你們這些文化人都是我的福氣哩么。”
下午一點才回到述發他姐家,大姐一下子給弄了十幾個菜。有鮮香菇炒青菜、水煎豆腐、洋芋粉皮炒臘肉、炒白蘿卜條、干蘿卜絲炒粉條,香得直叫人流口水。大姐還不好意思地說:“咱山里也沒啥稀罕東西招待,都是自家種的菜,讓你都見笑了。”大姐還拿出六年西鳳叫我們喝。后來我才知道,那酒是親戚拜年時送的,沒舍得喝。她那份熱情很真誠。還有那熱騰騰的手搟面,澆上旺旺的油辣子,那個香喲,至今都忘不了。
告別田大姐,翻過旗桿嶺,沿丹江下行,到了蓮花臺村。蓮花臺水庫大壩已經竣工。這個電站在湘河鎮丹江上游7公里處,距縣城51公里,是壩后式季調水電站,壩址以上流域6614平方公里,當年平均徑流量13.47億立方米,混疑土重力壩高72.9米,壩頂長220.5米,總庫容9537萬立方米,調節庫容4133萬立方米,總裝機4萬KW,年均發電量1.1億KWH。
來到湘河鎮棗園村,這里丹江水面開闊,還有一個渡口,有船泊在岸邊。后面有人家的屋舍。這里就是月亮灣,賈平凹的小說《小月前本》里的渡口原型就在這兒。
路過梳洗樓村,這里是全商洛海拔最低處,有二百來米。聽這村名也像有神奇的故事一樣。老田說,東周襄王的王妃蘇娘娘,在此平定寇亂,休息時在樓上梳洗打扮。這里還有梳子的痕跡。又聽傳說是王母娘娘喜歡這里的丹江景色,曾在這里梳洗仙發,才有個梳洗樓的名字。有古詩也這樣贊美梳洗樓,“高樓臨水凈塵埃,古石玲瓏作鏡臺。秦楚云山開闊處,一帆飛去一帆來”。當時丹江兩岸山上有城堡,分屬陜西、河南,傳說中的“兩城夾一河,船走城中過”,說的就是這里。
梳洗樓廟建在公路邊一個小山包上。大概是明萬歷年間建的,三間土木結構大殿為八角轉頂,四水歸堂的兩重大殿,毀于火災。2015年10月4日,當地熱心人捐資,修建了娘娘廟。
我們從一農戶家后院墻邊的小路,拾級而上。到廟上,有一位女香客正在上香磕頭。站在廟前放眼望去,冬日里的丹江一片靜穆。水靜靜地流淌,有幾只野鴨在水里游弋。岸邊的蘆葦花在風中搖曳,讓人一下子想到孫犁先生寫的白洋淀了。
到這里的丹江邊,還有一座“護林鄉規”的石碑,是清光緒十三年立的,臨水陽額題“規留萬古”,碑文大意是,這里曾設稅卡,一人敲詐稅款命案,裁撤稅卡的經過;陰額題“永垂不朽”,碑文說的是,這里是秦楚豫接壤處,“以商養生,各守本業,勿可妄為”。“漆樹,偷砍一棵者,罰錢一千文,一枝者,罰錢五百文;柴山樹林,偷砍一林者,罰錢一千文,砍一擔者,罰錢五百文……”鄉規約法八章,保護江邊林木,可見祖輩愛林之誠心。在江邊陡峭的山巖上,留有半手板子深,纖繩磨出的痕跡。可想,當年航運的繁榮,纖夫的艱辛。
下午六時左右,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們來到白浪鎮。在三省交界處的河南界下車,穿過一條小河,來到白浪街。這里是一腳踏三省(河南、陜西、湖北)之地。在河南一邊建有“三省客店”,店門左側一面黑板上是河南作協副主席王懷讓題寫的:“三省四方客,十雨王風時。丹江攜詩去,告與大海知”;門右側幾面黑板上用白廣告漆書寫著賈平凹的散文《游白浪》的全文。
“三省石”就在當街中間,修了一個仿古亭子,石上有一碑子,寫著情況介紹,用玻璃罩著,邊上的柳樹葉子落了,柳枝在輕輕擺動著。述發當下是詩興大發,吟道:
題三省石
腳踏三省石,心生愛國情。
丹江歸大海,人文貫古今。
他讓我把即興之作寫進文章里,留同學間一段佳話。我就原原本本抄錄下來。2004年我來過這里,曾寫下《游白浪》。當時一位同行友人說的趣話記憶猶新。“要是一個醉漢醉臥街頭,頭枕陜西,一腳在河南,一腳在湖北,豈不成了醉三省了。”現在看來,要真有人醉臥街頭,還真是那么回事呢。
在返回的路上,家里人電話說沙河子姨夫過世了,也就是三姨夫,住在丹江邊沙河子黨塬村。人到中年,頭上的老人一個一個慢慢都走了,那份悲痛也不再十分強烈。他們的離去,讓我對生命有了更深感悟。連夜我趕去給姨夫守靈。現在農村不論山里還是川道,年輕人幾乎都不在家,不是外出上學,就是進城打工。誰家遇到紅白喜事,再忙,打工的都要撂下手里的活,趕回來幫忙。這在農村成了不成文的規矩,誰家都有老有小。村里誰家一有事,不是村干部,就是有威望的長者叫人電話通知。我到姨夫家時,總管已經安排好一切,那些趕回來的年輕人,都分頭忙乎著。這些人回來,村里也一下子恢復了過去的熱鬧。干完手里活,他們轟在院子打三代(玩撲克牌一種)或搓麻將。說是坐夜守靈。玩耍式賭博,喊喊叫叫一整夜。天亮了,冷水抹一把臉,又去忙分給自己的事兒了。下葬前一天晚上,女婿外甥要給請鬼茲(樂隊)。先是擺盒子,親戚鄰居男的女的,把獻祭品托在盤里,扭著八字舞,鬼茲隊不停地吹著樂曲。完了,就是親屬點戲點歌,以示孝敬,一首歌十元。這時候點的歌就不分喜呀悲呀,啥都行。比如《秦嶺里最美的地方是商洛》等等。最后是秦腔折子戲,一唱就到后半夜,老人們再累都要聽完。下葬一早,八臺十六臺在定到人。起靈了,他們穩穩當當抬著棺材,一步一步走著。下來一系列活兒,也是這些人去干。埋葬完。中午招呼坐席端菜。等客人吃好了,這些幫忙的才坐二跑子(幫忙的第二茬吃飯)。這時候才喝酒劃拳,也算放個乏。等吃完了,洗碗洗鍋是女人的活,送板凳桌子、平場子一些粗活是男人的。遇到誰家娃結婚,外出打工的也都回來。熱鬧好幾天,忙乎好幾天,村子也活泛好幾天。他們一走,村里剩下老人和小孩,一下子又冷清了。
商南縣城有一條河穿城而過,河叫縣河。也許是因河從縣城而過才這樣叫的吧。這條河發源于蟒嶺主脊,就在原來曹營鄉的界嶺溝。界嶺北就是河南省的盧氏縣。縣河流經張家崗、徐家店進入丹江。這條河長46公里,縣城以北大約20公里左右是峽谷段,落差在455米,縣城以南到河口處,26公里,落差180米,這一段也是基本農田區。縣河水庫就在縣城北4公里處,控制流域面積100平方公里,河道常流量0.2立方米/秒。1969年12月動工,1973年12月主體建成,有效庫容468萬立方米,是以灌溉為主,兼蓄洪、發電、養魚的小(一)型水庫,設施灌溉10460畝,有效灌溉7000畝。現在的主要功能為縣城供水。
2017年12月16日早八時左右,我們就來到商南縣河水庫大壩上。大壩也是公路,壩一側有兩層辦公樓。下車見一樓一間門開著。一問,才知道是林業檢查站。站長杜獻安,微胖,圓臉,說話聲音大大的,對我們很熱情。請我們上二樓喝茶,他笑著說:“是商南的老白茶哩。”他的辦公室也是宿舍,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套沙發,幾個木凳。桌上有一套紫砂茶具,還有幾瓶酒。他井然有序地燒水、燙壺、洗茶、沏茶。他對喝茶還是很講究的。給我們每人倒了一小杯,這才和我們同坐,在電磁爐邊聊起來。
他46歲,家就在三省交界的白浪街,他家房前是河南人,屋后是湖北人。小時候就是和湖北、河南的小伙伴一塊放牛。他當了十三年兵,在西寧、天水、蘭州都呆過。轉業回來就到縣林業局工作,給兩任局長開過車。后來到林業站的。他父親也是當兵出身。曾在北京警衛團服役,從正營級退伍回縣上工作。當過縣公安局局長,因他們姊妹小,家里沒人種地,又要求調回湘河鎮派出所。他說,他父親曾說他是個放牛娃出身,把四個娃養大都不錯了。他抿了一口茶,幽默地說:“我爸是真共產黨。在鄉里一大早就到村上早早喊農民上工干活。他從不拿人一分錢,死的時候身上僅有20塊錢。”
他們站只有三個人,負責庫區流域林場的管護。檢查那些到林區打野豬、黃羊、穿山甲的獵人,還有偷挖樹根、挖蘭草等名貴花木的人,還有那些亂砍濫伐的。24小時要值守。巡山一次,單趟就要走40多里,帶上干糧一跑就是一天,苦得很。不法分子很狡猾,派人偵察他們,還有偷伐木料的都雇有律師,想著和他們打官司。老杜笑著說:“他們把毛主席的游擊戰用的美得很,知道我的車號,和你捉迷藏。有時候真把人氣得肚子疼哩么。”沒辦法,他們就和當地群眾交朋友,找群眾給放哨,帶上幾瓶酒、幾包煙給群眾。他指著桌上說:“你看那幾瓶五糧液,就是給他們準備的,都是純糧食酒,喝呀,給你們熱些。”我擺擺手,疑惑著,這分明是普通酒瓶裝的酒么,咋是五糧液呢?老杜看出我的心事,說:“這酒是五種糧食燒的酒,咋能不是五糧液呢,不過這個五糧液,不是商店那個五糧液了。”說得大家都笑了。他也一臉無奈地說:“我們沒有警車,沒有制服,那些人就不怕。下電貓的,下午四五點到山上下,一早天不亮就收了,想套野獸哩么。有時電貓電了他們的人也不敢言傳。唉,我們也可憐,被從這個山溝調到那個山溝,東溝西岔都跑遍了。”他又抿口茶,抽了一口煙,說:“只要咱不吃不貪,執法底氣就硬。河南人是三板斧,你要鎮住他了,他就怕你。只要你沒事情,誰都不怕。他們還有個拉木頭協會哩。我們不吃他的,也不怕他反咬。”他又給我們添了茶水,說:“人要學會知足,你的幸福感由你自己把握。工作干好,對得起黨就對了。不說吹的,叫我當個副縣長也難不住我。媳婦說我沒本事,我說有本事我還要你哩么。”說得小屋里又爆出一片笑聲。說到子女,他要孩子遲,女兒11歲,兒子5歲。女兒曾跟他開玩笑說,她結婚時讓他不要上臺發紅包,就拿根竹竿遞上了就行了,免得一瘸一跛丟人顯眼。又讓我們笑得差點把嘴里的茶水噴出來。他從小受父親影響,熱愛黨,喜歡毛主席,愛看毛主席的書,在車上都掛著毛主席像。他說:“我最喜歡他老人家。我出生不幾年老人就走了,我沒見過他,卻有一種感情在骨子里。幾百年毛主席的話都不會過時的,有人罵黨哩,我說你想想敘利亞、阿富汗、中東那些國家,沒有溫暖不說了,生死只是一瞬間呀。那些娃多可憐呀,那些婦女多可憐呀。我們國家多好呀,咱現在能安安然然坐著喝茶呢。”
告別老杜,車子在水庫邊水泥路上拐了一個彎,路邊靠左手一個大鐵門,這就是縣河水庫管理站的院子。周末,有三個人在值班,一個年長的男人,一個小伙,一個微胖的女的。他們現在的任務主要是給城區供水,這里是縣自來水公司一個車間。水司也歸到省水務集團了。他們的工作是夏季防汛,冬天防火,主要管理水庫迎水面的山林。平時管水的安全,有游人了,及時清理垃圾。路邊就有垃圾箱,還有溫馨提示。釣魚是不允許的,鰱魚能凈化水。一句話就是保證城里人有干凈的水用。小伙子叫薛峰,水校畢業的,女的叫陳艷。他們熱情地讓座倒水。他們中午在單位吃飯。院子還種有蔬菜。晚上不值班才回家。他們的工資財政撥付百分之八十,其余由省水務集團解決,整個資產歸人家集團了。
隨后,我們沿河邊的路進山。小河兩邊散落著住戶,有好幾個住處都長著一堆堆翠綠的竹子,在冬天里也綠得叫人心疼。這里原來是商南縣曹營鄉,現在合并到城關街道辦事處曹營社區,有三四千人。聽當地一位老人說,這里叫北山,兩條溝,一邊是東北山,一邊是西北山。相傳,曹操曾帶兵在這里安營扎寨,才有了這個地名。這里群眾以種香菇為主。一個村子種香菇有上百萬袋,二百多戶人家的收入主要靠香菇了。我們來到一個大棚里,這是曹營社區三組方明生家的,他妻子和幾個婦女正在摘香菇。他們家的一萬多袋香菇長勢很好,貨都被河南人上門收走,銷到外地。
又走一截,路邊一家商店,經營各種百貨和煙酒。小伙子是從別人手里接過來的,人家干了一二十年了,到他手才三年,效益一般化,只是方便周圍的人。這時,來了一位老漢,買盒煙,看樣子也就六七十歲,一問都八十一了,我們都連聲說,看不出,看不出呀。老人干練地說:“還小著哩么。”
來到上店組香菇戶丁桂香家。她家院子曬滿了香菇,個個都有小碗口大,我們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香菇。丁桂香說,這叫“香菇三十一”,是從福建引來的,長得大,也好吃,最大的一個都在斤把重哩。他們家種了一萬二千袋,頭茬菇就賣了兩三萬。家里也有烘烤爐,烘干,切成細條條,賣給販子。說話間,路上一輛時風車飛奔而過,拉了高高一車干香菇。過去都是從自留山上砍樹,現在不讓了,只好從外地拉鋸末子做成代料袋。新鮮菇三四塊一斤,干菇賣到二三十塊,八九斤鮮的干一斤。一袋成本3塊,毛利在三四塊錢。
繼續溯流而上,來到界牌嶺。這里就是陜西的商南縣與河南的盧氏縣交界處,山那邊是河南,這邊是陜西。山不高,滿山都是樹木,像發黑的骨架子。有一股清泉從毛草溝里流出,這便是縣河的源頭了。在界牌嶺半山腰的公路邊,一位老人坐在大石頭上,老人頭上被藍絨線帽子蓋得只露出瘦臉和一堆白胡子,眼睛還很有神。老人71歲,叫路占榮,手里拿著鞭子,身下的小溪旁有幾只羊,在啃水邊幾堆綠草。老人見我們下車,便站起身來,兩手插在藍羽絨服兜兒里,左肩上還挎著白色的布包,跟我們拉起話來。他放羊也有三四年了,今年也賣了幾只啦,一只羊能賣一千二三。他還種了些魔芋,也能賣倆錢。兩個兒子都種香菇。這時,一輛拉香菇的三輪車在路上停下。他把老人叫姑父。老人的妻子就是盧氏四坪鄉毛河村人,他們屬于跨省的婚姻。他一車拉五六百斤,回去一兩一袋包裝后出口,賣到日本、韓國,遠處到非洲國家。他一天跑下來能掙五六百元。小伙子叫王金峰,說他那兒還燒酒,要買了找他。他還要再跑一趟,還有十幾大包貨沒拉哩。問候了他姑父,就發動車了,三輪車爬坡加大馬力,聲音很大。
上到嶺上,在豁口盧氏縣的藍牌子下合了影。老喻笑著說:“我們也算出了一回省了么。”山上的樹幾乎都落光了葉子,瘦骨嶙峋的可憐樣兒。這里海拔1122米。又朝盧氏方向下坡走了一段,陰坡還有積雪。
返回時,我們又到丹江支流的青山河畔。這里的青山老街是商於古道的一個咽喉,老街在文碧峰北坡,峰的南坡就是丹江。晚年歸隱的王安石曾云游到此,留下詩句:“江北秋陰一半開,晚云含雨卻低徊。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這里的“千帆”說的就是丹江上的行船了。在青山街西頭有一棵大葉古柳,六個人都摟不嚴,樹高30多米。又稱“堯夫柳”。相傳是北宋理學家邵雍親手栽植。他在這里創辦了青山書院,當時有三省八縣學子前來就學。他除了講學,便是閉關修道。從1058年到1061年,在這里呆了4年。
機構改革,我到了新單位,包扶的貧困村調整到商南縣湘河鎮蓮花臺村了。2019年5月21日早7點,我們單位全體同事一塊坐車,快十點才到村上,一到就入戶。村子正好就在丹江出商洛最后一座水庫——蓮花臺水電站壩下,海拔只有300多米。我包抓的一戶就在村委會后面溝叫臺子組里。女的在家養魚養雞,男的在水庫上打工,剛回來吃中飯,說一吃還去加班,一月4000多塊。了解了他家情況,就下一步發展作了謀劃。他匆匆吃飯,騎摩托走了。我和女的拉拉家常,就走到路上。河邊有不少一摟粗的樹。問女的,說是柳樹,我沒見過這樣的柳樹,同去的小陳用手機上下載的“花伴侶”查,是楓楊,又叫麻柳,還真是柳樹一類的。回到村部,廖支書陪縣長檢查剛回來。他三十多歲,瘦臉,下巴有幾根胡子長長的,人很能干。曾在縣秦東公司當過副總,去年回家鄉帶大家發展。村上先后組建了六家村集體經濟村企聯建公司,像商洛市吟蓮花農業發展公司等。他說,今年正月初三在丹江上搞的河燈文化演藝轟動很大,一下子就來了幾萬人。他叫來鐵路上退休的韓長學老人。老人也是那次活動的策劃人之一。老人說,他和廖支書的父親當年曾經組建基建隊,規劃修建1000多米的丹江河堤,因沒錢,未實施。小廖也是回來完成他們愿望的。河燈文化也是他倆不謀而合的。這里五十歲以上的人,百分之八九十過去都放過排。韓長學老人從初中到高中每個假期都放排。演藝通過祭拜、送行、祈福、慶迎、展望,再現當年放排的場景。祭河神保平安,送親人戰艱險,放河燈祁幸福,迎親人喜凱旋。老人喝了一口茶水,又說,這里原來叫廟溝村。清代建有一里長的廟溝街。街上有餐館、茶館、商店、旅店,光糧食、桐油和香油加工就有好幾家。船隊、騾馬隊的人,滿街都是。相傳,乾隆年間,一年夏天,老河口一客商,率船隊運貨,因丹江無水,只好在這里等待。夢見財神爺騎著黑虎見他,讓出錢蓋廟。第二天組織客商燒香祈愿,不大工夫就下雨了,丹江河水也漲了,船隊也順利到達龍駒寨。返回時,在這里捐資修建了黑虎財神廟。水運客商路過,一定要進廟拜財神爺、龍王爺,保佑平安。后來就因臺子組有一處,地形山勢很像蓮花,中間有個很大的平臺,人們才稱蓮花臺了。支書淡淡一笑,說:“吟蓮花是我們的品牌,將來的土特產、苞谷酒都會用這個商標的。”我也笑著說:“那趕緊注冊,小心別人搶去了。第一批產品出來,我要買著送朋友。”中午在村廉政灶吃的就是土雞蛋、鮮香菇、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