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冬青如團團火炬，烘暖了北方的天空

馬佳娜

《菩提錦》《金蘭譜》《冬青》的敘述雖各有側(cè)重，但它們均在歷史與現(xiàn)實的交織中回顧八十年前的一段“故事”，以及注定將被歷史銘記的人物。他們是楊靖宇、魏拯民、呂英俊、王樹義、李永云、陳德壽、思聰老師、洪勛老師、李松柏、高思孝、薛永林……他們一度活躍在輝發(fā)河、松花江、長白山……他們或在強敵面前，自然顯露“靈魂的光芒”，或在“漫長的黑暗與無望中”，為民族“照亮前方的路”，并最終讓一座山峰有了新的名字——英雄峰。近八十年后，一位滿懷生之疑惑，精神上需要引領(lǐng)與救贖的寫作者開始重走抗聯(lián)的路，重溫那些已然逝去的故事，她發(fā)現(xiàn)，“在生與逝之間這一小段距離上，似乎涂滿了欲望的糖漿。所謂的紅塵萬丈，不過是埋葬在左顧右盼、患得患失中波瀾不驚的光陰。而真正的忠誠、高貴和正義，是從對待自己的內(nèi)心開始。心找不到出口，才是真正的孤立無援，銅墻鐵壁。”而今，后輩們已無需面臨英雄們彼時需要面對的巨大的血與火、生與死的極端苦境，但他們?nèi)匀恍枰竦恼癜魏统~之氣，以克服平庸生活下沉的力量。《冬青》《金蘭譜》以及《菩提錦》真正的命意，或在此處。

在這里，山川河流仍在，但已經(jīng)難以捕獲逝去的人事和他們精神的消息。其時，若干普通百姓如陳德壽，他們自然無從預(yù)知革命的勝利，又如何會有超乎常人的精神的堅守？！而是何樣一種精神支撐著魏拯民以及其他抗聯(lián)戰(zhàn)士，承受著普通人難以承受的困難，即便時常面臨死生之際也仍然矢志不渝？！重走抗聯(lián)的路，也因此并非簡單的興發(fā)歷史的懷古之情，而是如何接通英雄精神的血脈，讓曾經(jīng)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故事，仍然照亮那些故事的主人公后代的精神世界。抗聯(lián)的故事已經(jīng)過去近八十年了，這些故事留下的溫度和痕跡即將被時光慢慢抹去，最終變成留在紙上的幾個冰冷的名字和一些稀疏的脈絡(luò)。重走抗聯(lián)路，以精神的興會感發(fā)使慢慢干枯的歷史重新變得鮮活。那些不會寫進史書的生命的細節(jié)，也因彼此精神的互證在實感經(jīng)驗中重新清晰起來：“爬過幾道梁、幾道坡，起初還數(shù)的清，跌了幾跤就跌糊涂了。鞋子里的水也慢慢多了起來，越來越濕，越來越?jīng)觯絹碓匠林亍！笨孤?lián)路的艱辛與險阻在個人的行走中才從紙上或人們口耳相傳的故事中鮮活起來，變得可感可知。冰天雪地、饑寒交迫、舉步維艱、疾病纏身，吃野菜樹皮，住狹小潮濕的戧子，連維持生命都困難，卻還在堅持戰(zhàn)斗的英雄們的故事，也因之煥發(fā)生機，歷歷如在目前。

和平年代的溫飽和富足漸漸掩去了他們戰(zhàn)斗過的痕跡，卻無法磨滅他們的不屈與信念，正如冰雪中的冬青和滿山遍野的鋪地錦還和當(dāng)年一樣繁盛。他們的故事還銘記在當(dāng)年的親歷者和親屬中，口口相傳，“父親傳給兒子，兒子再傳給兒子”。正如牡丹峰那棵樹上刻著的“抗聯(lián)從此過，子孫不斷頭”，雖然字跡已經(jīng)難以辨認，卻一直深深地印刻在當(dāng)?shù)厝说男睦铩Ｖ刈呖孤?lián)路，“那些帶著體溫的文字從祖國的四面八方云集到樺甸”，在他們的講述中，這些埋藏心底的故事瞬間重新煥發(fā)出活力。“王樹義老人講起的每個細節(jié)都清晰，仿佛就在眼前，說著說著就哭了，眼淚一大滴一大滴，落在干枯的手上。”“透過老人的淚水，我似乎重新認領(lǐng)了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人們。”

這片土地上不僅有楊靖宇、魏拯民這些家喻戶曉的抗日英雄，還有很多無法載入史冊的用自己的生命和熱血與敵人不屈斗爭過的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他們的故事在老人們的敘述中口耳相傳，成為彌足珍貴的記憶。“那些看上去舊而頹唐的老人們，他們的口里會吐蓮花，也能生出驚天的秘密，他們懷里藏著意想不到的寶典。”冒死為魏拯民送糧食的陳德壽、為了送信而犧牲的團長李永云、啟迪學(xué)生民族情感的教師赫思聰、為革命而犧牲的羅洪勛、組織勞工反抗的高梧、鳳武……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際，正是這些星星點點的力量，“漸漸匯成細流，細流歸海，其勢汪洋”。這些人與事在于小芙的散文世界中生機勃勃、動人心魄。若干年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仍然能夠藉此理解民族的過去、現(xiàn)在以及可能的未來。

英雄和英雄們的故事并未遠去，他們?nèi)缍嗳鐖F團火炬，烘暖了北方的天空，也將照亮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