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沙燕
【摘要】 潘靈,當代布依族作家。他的作品以冷靜洞察社會人情,溫情地悲憫底層人物,深入剖析人性狀態,情感真摯深沉,語言亦雅亦俗,充盈著悲劇性的美感。本文從復雜多維的悲劇存在、悲劇生命的生死抗爭、意蘊深藏的悲劇價值三個方面,探究潘靈小說中蘊涵的悲劇精神,展現他對卑微靈魂的審美觀照、對人性真美和人格力量的書寫贊頌以及對現實悲劇的思考。
【關鍵詞】 潘靈;小說;悲劇精神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19-0031-02
一、復雜多維的悲劇存在
潘靈始終堅持寫底層,本著現實主義的寫作精神,在現代社會主流之下,尋找底層中那些遠離主流的異質存在。潘靈細致地觀察個體在不同境遇里的多個形象,以慈悲的善意將他們拾起,溫柔地放進小說里,塑造具有悲劇性的藝術形象。
(一)知識分子的悲劇
知識分子渴望詩和遠方,但現實似乎與詩和遠方不能共存相容,無論選擇哪一方,都將陷入痛苦和掙扎。小說中知識分子割舍詩和遠方,成了物質的奴隸?!肚槭拧防?,繆云樓以生存的借口勸誘自己放棄精神升華,在欲望中毀滅自己的良知,成了金錢的奴隸,并為自己損人利己的生存方式辯解,在精神上非人化。“一個人執著地追求理想往往暗示著他可能的悲劇性”。當知識分子選擇詩和遠方,就將在殘酷的現實生活中負重蹣跚?!稅鄣轿磥怼防?,尚大能執著于詩意的純正,在媚俗藝術市場里得不到認可。知識分子在這個文化消費的時代里,不論是堅持自我還是追隨潮流都是艱難的。巴金說過,一個作家為吃飯而寫作是很不幸的。潘靈以自身的經歷透視知識分子的現狀和危機,體現他對知識分子游離主體身份的同情和批判,同時表露他對知識分子使命的強烈認同。
(二)農民的悲劇
在城鎮化之下,城市的生產、生活、思維方式影響和改變著農民的生存環境和思維方式?!妒行旁L局長》里,云湖化工廠排放化學廢料污染云湖水,農民生存的自然環境被破壞,致使村民得怪病、投湖自盡的悲劇;云湖集團征占龍潭公園,改變了農民的社會生存環境,造成農民鄉愁的痛和精神文明的缺失。“農民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多年來精神上是自卑的”。無論是從農村進入城市的邊緣人、“城里人”,還是守著土地的農村人,他們骨子里都有著不可磨滅的自卑情結。在《偷聲音的老人們》里,潘靈以農民對土地集體無意識的情感,敘寫失語農民在鄉愁記憶里的艱難生存。民間文化是農民的精神寄托,土地是它特定的生存空間,“吹吹”文化脫離土地空間,不被新的文明接納,致使麻臉大精神與肉體分離。潘靈敘事不同鄉土空間里農民的悲劇生存,揭示他們在新農村發展中的被動和啞聲,表達他對鄉民醇厚而真摯的情感。
(三)女性的悲劇
潘靈以其獨特視角審視女性在家庭和社會雙重空間里的生存狀態。女性附屬于男性,喪失人格的獨立,成了悲劇的性別。《幽靈訴》里,郝家父子讓“若男”“向男”沒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姓名,他們重男輕女的意識是對女性的不公?!澳行詾樽约簞撛炝伺缘男蜗?,而女性則模仿這一形象創造自己”,大翠無條件服從丈夫,在潛意識里主動將自己客體化,在家庭場景里角色暗淡甚至于缺席;為守住小黑被撿來的秘密她殺害拾荒婦人,甚至犧牲自己去維護男權文化,完全地拋棄女性個體的獨立性。在男性本位文化里,女性被客體化,處于社會失語狀態?!兑粋€人和村莊》里,阿蓮為了給家里減輕負擔而進城掙錢,在城市里出賣自己的身體,沒了純真,喪失了自己最美的心靈和肉體,又致使父親蒙羞上吊。潘靈以深刻的女性悲劇意識,將女性放在不同的環境下,敘寫她們的生存狀態,在拷問兩性關系的同時反思男權文化,為女性的家庭和社會地位正名。
二、悲劇生命的生死抗爭
潘靈寫悲是有力量的,不平鋪直敘,而在冷峻深邃中跌宕起伏。他通過悲劇人物在生存欲望里生與死的抗爭,書寫超越生死的個體和生命尊重。以悲壯塑造悲劇形象的美感,于悲情中表現悲劇生命的人格力量,在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對抗中凸顯人的尊嚴和價值。
(一)毀滅痛苦中生的執著
悲劇生命一般都處在兩難困境中,處在無從選擇或無法割舍的矛盾沖突中,無論選擇或放棄都會陷入無盡的痛苦?!肚槭拧防铮谠姼枧c生活兩難境遇里,繆云樓、丁文昆選擇了生活物資、自我保護;米惠選擇了詩和遠方,追求自我發展和精神永恒。他們主動接受肉體和精神的痛苦,以不成功也決不妥協的精神書寫抗爭的壯美。潘靈在生與死的書寫中探討生存價值,他肯定物質的基礎地位,尊重生命的個體性,但是在抗爭中不斷進取,追求超越物質的精神永恒才是最終極的,精神靈魂超越了生死的界限。
(二)堅守捍衛的孤獨死亡
作為人群中的異質,是孤獨而寂寞的,不僅要面對所堅守的精神物質的失落,更要接受絕大部分群體的不理解和惡意攻擊。潘靈的悲劇生命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在堅守和捍衛中孤獨和死亡。《一個人和村莊》里,包伍明孤獨地堅守著殘破的鄉村和土地,以一個人的春節聯歡晚會書寫堅貞。《半路上的青春》里,麻啟智以“瘋子”的身份用“愛屋”守護遠遁的傳統美德,他孤獨卻壯美。潘靈以善與惡的對抗敘寫人格的力量,捍衛是對善的宣揚,死亡則預示著美的隕落,傳遞出強烈的道德感和崇高感。他塑造現代文明里倔強的堅守者,讓他們在鄉土民間和傳統文化的記憶里孤寂和死亡,突顯他們在矛盾沖突里的獨立意志和抗爭意識,彰顯著力的美感。
(三)單純復雜的女性命運
李納曾說過,女性一旦覺醒,她的拋棄義無反顧、執著舍生忘死,表現得比男性更勇敢,思想比男性更單純。同時,女性又是復雜的,情感里充滿牽絆?!赌嗵枴分?,以家庭為中心的春芳在意識覺醒之后果斷地撕毀家庭主婦的形象,帶領村民聯名罷免新農村建設中保守怕事的丈夫,表現著女性的執著和大義凜然;因為親情和父權的束縛,大義滅親后她變得沉默茫然,雙重思想的斗爭里春芳成了矛盾體。秋葉以村民的利益作為自己唯一的道德準則,全身心投入新農村建設,與頑固勢力做斗爭,既單純又果敢;面對婚姻,她細膩而敏感,變得猶豫不自信。“母性,是女性天生的特質”,母性情感流淌出柔美和堅硬的雙重性格。潘靈從女性細微之處的情感流露入手,解讀她們細膩的密碼,觀照她們單純又復雜的情感,彰顯女性在坎坷命運里仍持著美好的品格。
三、意蘊深藏的悲劇價值
潘靈以悲憫關懷人的生存狀況及精神狀態,作品中有沉重的孤獨感,也有濃厚的歸屬感。其小說以人的命運為起點,深入社會歷史和人性精神的內部,探究人在既定社會歷史下悲劇的存在,持一種積極向上的樂觀精神,反思人性的缺失,尋找悲劇的出路,實現了悲劇精神的最終目的及意義。
(一)悲劇形成的反思
馬克思、恩格斯的悲劇觀認為,悲劇的根源不在于人的本身,而是特定的社會歷史現實環境所造成的。金錢物質為上的觀念導致現代知識分子的集體啞聲;城市文明與農業文明的沖突造成農民的悲劇;“封建余孽”摧殘著農民和女性。社會歷史環境與人的必然性的矛盾沖突,讓人的價值觀脫離正軌,形成異化的人?!栋肼飞系那啻骸防铮F代社會盛行的拜金、享樂主義讓何飛等人精神文明錯位,精神上迷??仗?,心靈逐漸趨附于物質和權勢,不再相信人的美善。人的異化帶來環境的異化?!八^‘環境的異化’,就是人的本質‘異化’的體現……人向冷酷、殘暴一面的異化是導致環境異化的直接因素。”異化的環境是一個病態的社會,病態社會進一步造成人的異化。
(二)樂觀向上的精神
潘靈正視悲劇存在,對未來抱有美好的希冀。潘靈對叔本華的悲觀主義生命哲學是否定的。在《半路上的青春》里,潘靈讓“不想活徒步探險隊”在行走中找到生活和生命的意義。潘靈肯定人生命本質的悲劇性,并對悲劇生命和現實的未來持樂觀向上的態度。他設置理想化的人物,賦予他們拯救悲劇人物的重任。在《市信訪局長》《泥太陽》《偷聲音的老人們》里,潘靈安置了李民生、路江民、韓家川,讓他們在新農村建設中為農民鞠躬盡瘁。潘靈在鄉愁的基礎上建立烏托邦式的精神家園,進行生存的自救和人性的救贖?!兑粋€人和村莊》里,陳老漢在農村里可與人唱歌對弈、喝酒談天,不感孤寂虛空;《小河淌水》里,阿英回到布依水寨,找回丟失的人性得到救贖。理想化人物和家園的設置,給小說的悲劇增添了溫暖,也體現潘靈對現實悲劇的樂觀精神。
(三)悲劇出路的探尋
悲劇藝術的終極責任是探索現實悲劇的救贖,即找回和規正人的精神和靈魂。潘靈在暴露中進行新舊對比,質疑所謂的“先進”與“落后”,在反現代性的存在里找到悲劇的彌合。在《奔跑的木頭》里,潘靈以傳奇深入本民族,書寫原始狀態下的木頭,揭示現代人需要找回他們強健的肉體和堅忍的意志。潘靈又以《天麻》里學生趙小山救梅莉的情節,突顯真情和善良的人性美。潘靈聚焦異質個體身上尚未被異化丟失的人性美,謳歌人性的真善美,寓顯悲劇的出路。
綜上所述,論文通過審視潘靈小說中知識分子、農民和女性的悲劇存在,表現他對底層人民的悲憫;然后從悲劇存在這一表象和基礎出發,深入探討小說悲劇精神的核心,以悲劇生命生死抗爭彰顯人的獨立意志和人格的力量,傳達人的生存意義;最后探究小說悲劇精神的最終目的及意義,揭開悲劇面紗之下涌動的暗流,以樂觀的精神尋找現實悲劇的出路,凸顯人性的真善美。潘靈以文人使命敘寫人的文學,觀照現實社會人的生存狀態,深入人的精神靈魂,揭示人性危機,呼吁人們回歸本真,體現了一個現實主義作家的責任。(指導老師:趙淑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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