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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甜橙

2020-09-10 15:53:52虹曉
特區文學 2020年3期

虹曉,原名高小弘,女,副教授,博士,碩導。1976年生人,漢族,內蒙古烏海人,2006年博士畢業于河南大學文學院。現供職于大連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部,主要從事女性文學研究。出版專著《成長如蛻—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女性成長小說研究》,發表學術論文近50篇,CSSCI期刊論文7篇。

倒啤酒的時候,魏剛提著一口氣,他讓啤酒瓶慢慢歪倒,他控制著速度。魏剛連著倒了三杯,每一杯酒都沒有沫子,都服服帖帖,漾漾的剛好到杯沿,魏剛心說真他媽的帶勁兒,要是啥事都這么順順當當的,就太好了。問題是,現在還得裝作啥事都沒有。

“你們主食吃什么?米飯還是面條?”家明問。

“有玉米餅子嗎?”魏剛轉過頭來問服務員。

“你呢?”家明問蓓蕾。

蓓蕾拿眼看魏剛,魏剛端詳著剩下的半瓶酒。然后,蓓蕾說:“他吃啥我就吃啥。”

“那就都來玉米餅子。”家明叮囑服務員。

玉米餅子端上來了,八個三角,頭碰頭,正好湊成一個圓。魏剛夾起了一塊,準備放到嘴里,就聽到女人在叫:“慢點,小心燙。”魏剛知道家明在看他。他誰也不看,耐著性子,把餅子從嘴邊放下來,心說這兩口子能不能讓他好好吃口飯了。

“我還想爬山。”蓓蕾嘟著嘴巴,口紅是新涂上的。說實話,魏剛覺得這個小娘們有點欠揍。

魏剛看家明,家明在往嘴里塞餅子。挺大塊餅子,占著家明整個嘴巴。魏剛知道家明現在沒法說話了。不說話好,他也不說話。

一個小時前,他們從山上下來。魏剛人高馬大,在前邊帶路。蓓蕾緊跟著魏剛,落到后面的是家明。魏剛走走,就覺得有點不得勁兒,就放慢步子,招呼家明。家明倒不說什么。說話的總是蓓蕾,她朝著魏剛,翹著小嘴兒,故意大聲說:“咱們走咱們的,管他呢。”魏剛心說這不是搗亂嗎?還嫌不亂嗎?魏剛停下,等家明趕上來。蓓蕾走在中間,不看家明,只看著魏剛喊累。魏剛還能怎么辦,他已經把大包小包都接過來了,再喊累,他就該抱著這個小娘們一起走了,他倒是沒問題,問題是她老公愿不愿意呢。

一想到這里,魏剛就忍不住偷眼看家明,家明臉上什么都沒有。蓓蕾一路都是話,蓓蕾說魏剛有明星相,像古天樂。魏剛就說:“你是說我黑吧。”蓓蕾笑得花枝亂顫,好像要摔倒。魏剛克制住自己不去扶她。蓓蕾又說魏剛這么帥,肯定有很多女孩子追吧。魏剛把鍋轉手甩給家明,說:“你老公才帥呢,得看緊啊。”家明不笑也不說話。蓓蕾倒是笑了,想張嘴說什么,魏剛有預感,怕她再說出什么話來,就探過頭來問家明累不累。家明表情不多,說:“還行。”“我可不行了啊”,接話的是蓓蕾,“再走我就要散架了。”魏剛心里有點琢磨,這個骨肉勻停的女人散了架會怎么樣。蓓蕾不給他時間琢磨,蓓蕾說:“現在只要能落腳,豬窩也行。”魏剛笑了:“你再忍忍,十分鐘后到。”轉眼,農家小客棧就到了。

飯終于吃完了。魏剛把蓓蕾家明送到房間里,才抽出時間嘆氣,他想攤上這樣一對兒客人,可夠累的。還沒等魏剛把自己四仰八叉,放倒在小房間的炕上,蓓蕾就跑過來了。魏剛心里有點堵。蓓蕾說:“斗地主、斗地主。”魏剛心說:“就算你們花錢雇我,也有八小時內外吧。”當然說出嘴的卻是:“你怎么那么大勁兒呀,不累呀。”蓓蕾笑著,盯著魏剛的眼睛,有點兒意味深長地說:“想不想知道,我有多大勁兒?”魏剛沒來由地怕,趕緊坐起來,心想這他媽的還有完沒完啦。

魏剛和蓓蕾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家明已經坐在小飯桌前了,手里拿著一副牌。魏剛接過牌,把牌一分為二,卡在虎口,兩手一用力,牌交替倒下去,撐起一扇活動的拱門。魏剛知道,他這一手肯定把他們看呆了。于是,又忍不住洗了兩遍牌。蓓蕾笑出聲來,說話的倒是家明,他說:“眼花繚亂。”魏剛想文化人說話就是有意思。這時候,蓓蕾說話了,朝著家明。從山上下來,第一次用撒嬌的口氣,說:“你也試試呀。”魏剛覺出來,家明明顯有些激動。魏剛趕快把牌遞過去,說:“簡單簡單。”家明有點不想試,他受夠了,他可不想再在這樣那樣的小事兒上絆倒了。家明不準備接牌,看著蓓蕾,笑著商量:“他洗牌,節省時間,咱們能多玩幾盤。”蓓蕾明顯被說動。家明又對魏剛說:“能者多勞,能者多勞。”魏剛心里想罵,又一想,只要他們倆能正常點兒,明天的活兒就好干了。

問題是,打牌這活兒真不好干。魏剛牌技不差,又不賭錢,輸贏就是個玩兒的事兒。可蓓蕾總讓她鬧心,這小娘們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從山上下來之后,就一直粘著他,還總當著她老公的面兒。她手里攥著牌,笑瞇瞇地靠過來,讓魏剛給她當參謀。開始,魏剛還用心,帶著舍己為人的勁兒替她出謀劃策。慢慢魏剛就覺出了家明的情緒。家明的情緒不放在臉上,在牌里。只要是魏剛下的牌,不論大小,家明都要下死勁兒管上。魏剛兩邊都想敷衍,都陪著小心,卻煩得要死,心想他們打的是牌,就自己打的是命啊。一想到這兒,魏剛不干了。等下一次蓓蕾再攥著牌湊過來的時候,魏剛就黑著臉,說:“讓你老公看去。”蓓蕾一臉看不上的表情,家明好像既失聰又失明,只顧盯著自己的牌。后來,這牌打得就比較規矩了,大家各看各的牌,也不亂打了。

問題是,沒過一會兒,魏剛就覺得,有點安靜過分了,自己還是應當說點什么。魏剛就帶著點兒總結陳詞的味道說:“今天累是累點兒,還挺圓滿。”魏剛覺得蓓蕾飛速地看了家明一眼。家明無知無覺,在專心致志看牌。

過了好一會兒,家明才對著魏剛說:“是挺圓滿,就是你受累了。”“我受什么累,圓滿就好。”魏剛也不含糊。蓓蕾一下子不聰明了,甚至有點可憐巴巴,她看看魏剛,又看看家明,好像第一次才認識這兩個大男人。后來,蓓蕾有點忍不住,看著牌像是在自言自語:“別再說什么圓滿啦。”

魏剛第一次發現,蓓蕾還有這么嚴肅的時候,心里想笑,忍不住拿眼去看她。蓓蕾知道有人看她,故意歪了頭,朝牌擠了擠眼睛,甚至飛了一個眼風。

“你平時都帶什么樣的客人呀?”蓓蕾問。

“什么樣的都有。”魏剛接話。

“有沒有那種特慫的?”蓓蕾沒心沒肺。

魏剛馬上覺得這是個陷阱,就回過頭,跟家明說:“現在的大學生好管嗎?”

“什么樣兒的也都有。”家明對這個話題挺喜歡。

“有沒有特慫的?”蓓蕾好像吃錯了藥。

兩個男人,都有點不太想說話。

“魏導,你怎么那么黑哪?”蓓蕾笑模笑樣地問。

“什么魏導不魏導的?聽著像個導演似的,我不過是個導游。”

這回連家明也笑了。

“男人黑點兒,會顯得特男人。”蓓蕾有點不依不饒。

“家明今天也曬黑了。”魏剛覺得自己老練了,嗖地一下子就跳過了陷阱。

“黑什么呀,他倒是應該臉紅,被太陽曬紅了嘛。”蓓蕾說。

魏剛覺得這小娘們今天有種不說話就會死的勁兒。現在這勁兒又上來了,看看怎么辦吧。他是累得夠嗆。

“還有完沒完了?”家明盯著牌問。

“要不然,咱們都洗洗睡吧,明天還一天哪。”魏剛說的是心里話,雖然這話聽起來一片好心,像是打圓場。

蓓蕾第一個站起來,賭氣似的,把牌往桌子上一攤,說:“我要沖個澡。”兩個男人都很確定,女人的聲音里帶著一點哭腔。

魏剛站起來,想馬上躺回自己的小炕上。可家明扯住了他,家明說:“陪我喝兩杯。”魏剛覺得自己只能坐下來。

“女人都這樣,神經兮兮的。”魏剛一邊說話,一邊把酒給家明滿上,“你一大老爺們,也別放在心上。”

“習慣了”,家明說:“我怕我這輩子都得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忍著。”

“忍什么呀,來喝酒喝酒”,魏剛把酒推到家明跟前,“別說那些沒用的,其實啥事都沒有。”

“今天得虧有你。”家明由衷地說。

“說什么呢,這么見外。”魏剛心里想的卻是,家明這話一點兒沒錯,要是今天他不在,還不定鬧成哪樣呢。

開始是飯桌,剛才是牌桌,現在是酒桌,這張小桌子有點晃悠悠的。魏剛用手摸了摸桌板,薄薄的,再看四個桌腿,細腳伶仃。魏剛喝了酒,再加上累,越發覺得這張桌子顫巍巍的,隨時準備垮掉。這家小客棧到處都掛著搖搖欲墜的東西,門兩邊掛著的是老玉米,墻角掛的是紅辣椒,大頭蒜編成兩個大長辮子,風吹進來,搖頭擺腦地晃。

“這么一個小店,生意行嗎?”家明問。

“靠山吃山,人們過來爬山,就那么幾個月。”

“不容易。”

“這年頭,都不容易。”

“你們還行,我不容易。”家明悶頭悶腦來這么一句。

魏剛心里明鏡似的,假裝沒有聽到弦外之音,忙著說:“你最容易,在大學里邊,隨便動動嘴皮子,一個月工資到手了,哪像我們。”

“兩碼事兒。”

“那是,那是。生活就這樣,誰難受誰知道。”話一出口,魏剛就覺著不得勁。不等家明接話,他又添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魏剛心想這句也好不到哪兒。

家明好像什么也沒覺得,湊過身來說:“唉,哥們,有個事兒。”魏剛不說話等著。“今天這事兒吧,說起來挺丟人的,咱就丟人丟家里了,行不?”魏剛看著家明,不想說話。“我是說,爬山那事兒,就不外傳了,”家明往后縮了縮,最后一句話是,“算我求你。”

“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嘴多唄?”魏剛現在眼睛都是紅的,能躥出小火苗來。他沒有想到,家明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看來,蓓蕾說的一點兒都沒錯,他就是個慫人,不但慫,而且還經常把別人往壞了想。

“哥們,把心放回肚子里去,”魏剛說,“我們導游,也有職業道德。不過,這事兒,你也不用總像個娘們似的,嘮嘮叨叨的。”

“唉,不好意思啊。”家明說著,給魏剛巴巴地端過來一杯酒。魏剛注意到家明的頭發,是小男孩式的自來卷,眼睛像女人一樣秀氣,現在這雙眼睛正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不太會說話,你可別往心里去啊。”

魏剛本來指望家明說一兩句難聽的,因為剛才自己的話確實不中聽,就差直接把“軟蛋”這兩個字扔出來了,可現在家明不但接受了侮辱,還實心實意道歉。魏剛覺得自己再不多說兩句,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哥們,放心,我這嘴有把門的。”魏剛說,“這事兒怨我,把你們帶過去的那片野山,確實太險了,上山容易下山難。”

“我像一個娘們似的居然嚇哭了。”家明接過去說。

魏剛覺得難辦。他現在是看出來了,這兩口子說話,都一個腔調,只要高興或者不高興,話就可以隨便往出甩,根本不管別人接不接得住。

“還有蹦極呢,不怕找補不回來,”魏剛誠心誠意在為家明想,“在東山湖那邊,有一個蹦極體驗館。咱們明天下午就過去。”魏剛一邊覺得已經盡力了,一邊覺得沒把握。這些文化人辦事兒,真讓人目瞪口呆,魏剛想,要是大家把爬山這事兒忘掉就好了。不過,老實說,一個大男人在下山時嚇哭了,還尿了褲子,這事兒真不容易忘掉,太他媽糟心啦。

“明天下午去哪兒?”蓓蕾大聲問。她穿著一件碎花吊帶裙,頭發濕淋淋的還在滴水。她用毛巾擦頭發的時候,一邊的細肩帶滑了下來,露出整整半個白肩膀。魏剛馬上覺得家明眼睛里多了點東西。老實說,這東西也在他自己心里,撓得他心里毛毛的。

蓓蕾眼睛不大,嘴不小,按哪一樣拿出來都挺普通。可怎么說呢?魏剛一眼看出來,這是一個能惹禍的娘們。他看著她笑,笑從嘴邊漾出來,然后是上下聳動的肩膀,一起一伏的胸,然后是那條什么都攔不住的裙子。

“你也來一杯。”魏剛推過來半杯酒,這是家明剛剛倒給他的。剛倒上的時候,半杯都是沫子,現在沫子沒有了,不多不少只剩下半杯。

“今天都過去啦,”蓓蕾在桌子旁坐下來,“其實,我們家明會不會爬山,也無所謂啦,他又不是這個專業的。”蓓蕾轉過來看著魏剛笑:“哪像咱們魏導,什么摩天環車啦,颶風飛椅啦,什么過山車,海盜船啦,樣樣精通。對啦,還有跳樓機。魏導,是不是真的跟跳樓一樣?”

蓓蕾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趴在桌子上一個勁兒地笑。魏剛耐著性子,等她笑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著問她:“想起什么了?樂成這樣?”

蓓蕾有點笑得直不起身,她喘著氣說:“要是咱們下次再出去玩兒,需要跳樓,魏導肯定嗖的一下就跳下去了,誰也攔不住。”

“必須的,我要跳樓,誰也別攔我。”魏剛說,“我干脆自己跳下去得了。”什么是紅顏禍水?魏剛想,眼前的這個俏娘們就是了。每天就盼著出點這事兒那事兒。出事了,男人就得頂上去。男人害怕了,這娘們就沒心沒肺地看不起,男人不害怕,她就盼著他吧唧一下掉下來。這種女人最他媽的不是東西。魏剛慶幸自己能一眼看透這樣的女人,更慶幸的是,用不著天天跟這樣的女人打交道。

“明天下午我們計劃去蹦極。”魏剛對著蓓蕾說。

“太好了,我也去。”蓓蕾手舞足蹈地說。

“你就別去了,你膽子那么小,上邊風還大。”魏剛有點成心讓她不高興的意思。

“我就要去嘛,家明。”蓓蕾這回是明顯在向家明撒嬌。

家明抵擋不住,跟魏剛商量:“讓她去吧,就是看看。”魏剛馬上明白,家明想的是在蓓蕾面前把面子找補回來。

蓓蕾站起來,走到家明身后,摟著他的脖子說:“親愛的,你這回好好表現。讓人家魏導看看,咱也不光能爬山,還能蹦極呢。”

家明有點受不住,說:“人家魏導還在這兒呢。”

魏剛馬上站起來,要朝自己小房間走,他大聲說:“我回去啦,你們隨意啊。”

就在大家準備回房間的時候,魏剛聽到蓓蕾大聲說:“今天總算過去啦!”

不,今天還沒有過去。當天晚上,躺在農家小炕上,家明靠在被窩垛上,往窗外看。外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見,夜已經把一切都涂抹干凈了,可家明覺得,唯獨那座山,高高聳立在那里,哪怕他閉上眼睛,都看得一清二楚。這個時候,家明就知道這天還沒有過去,或者說這天再也過不去了。家明希望有個什么東西,黑油漆一樣地漫天潑下來,把今生過往全給它蓋上、罩住,第二天干干凈凈,又是一個潔凈如初的開始。

總有一個開始,一只南美洲蝴蝶的偶然振翅,兩周后會引起美國的一場颶風。

這件事開始于三天前,蓓蕾興沖沖地跑過來說,要慶祝結婚一周年。他聽蓓蕾的。然后蓓蕾說他們要不走尋常路。為了安全起見,他通過朋友,雇了一個私人導游。這個叫作魏剛的導游,特意給他們量身定制了游玩路線。他這才第一次真切明白什么叫作山,山外有山。

魏剛走在最前邊,后邊是蓓蕾,最后是他。他走著走著,沒來由覺著怕。他覺著好像走進了多年前的一個夢境,四處沒有人間的氣息,到處都是樹,癡呆而遲鈍地綠著。一圈圈圍過來的山,是一個個面目猙獰的巨人,在人們經過時,它們會用魔法定住自己,假裝沉默肅穆,可是當人們的腳步剛一移開,它們就會放肆地眨眼睛、做鬼臉,甚至踮起腳尖跳舞。家明走著走著,會突然回頭,因為他想看看,這些巨人們到底在耍什么花樣。

巨人們一直都很乖,直到他們下山時,才突然發現,腳底下多出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家明總覺得,那是海邊的一塊小鵝卵石,縱身一躍,從天邊飛過來,在飛翔的過程中越變越大,最后直挺挺落在這里,等著他。他們三個站在那里,有點為難,這是下山唯一可能的路,可石頭太大了,覆蓋了整個山坡,又很滑,呈九十度角直立。魏剛說他打前鋒,拉著蓓蕾,家明殿后。家明覺得自己就像個孤苦伶仃的孩子,被遠遠地忘在了后面。他嘗試坐著、躺下、趴下往下滑,可整個身體是失控的,手撐不住勁兒。他抬頭看天,覺得天很近,云走得很快,他甚至能聽到巨人們輕輕而快速地移動腳步。他想,這一刻,這些大塊頭的家伙們一定,全都低下了腦袋,睜大眼睛憋著笑,看著他這個小螞蟻在大石頭上打滑。家明心亂了,手心開始出汗,心在敲鼓,一下一下,震耳欲聾。他覺著自己一路在退著往回走,越走越快,走到了五歲那年。那也是一個熱氣騰騰的中午,太陽高高坐在天上,他一覺醒來,發現爸爸媽媽都不在,他被一把鎖鎖在屋子里。他看著被院子四角切割的天空,第一次覺著遙不可及、無能為力。而近處,屋子里所有的玩具小人,都睡醒了,搖搖晃晃掙扎著站起來圍住他。那個穿著盔甲的小騎兵,手里拿著劍,朝他一個勁兒地比劃。他又恐懼又絕望,只能不停地哭,他的嗓子哭啞了,后來他尿了褲子。

到底自己怎么下的山?家明躺在小炕上的時候,有點控制不住地希望自己失憶。可那些零零碎碎的印象,就像活了一樣,爭先恐后往他眼前涌。他先是看見魏剛再一次爬上山來,告訴他不要怕,他遠遠望見蓓蕾已經下了山,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遙遙地望著他們。他的手和腳,一個勁兒地在抖,汗滴到眼睛里,又癢又酸。魏剛先是拉著他,后來讓他索性躺下來,拖著他往下爬。他閉上眼睛,覺得每移動一下都無比兇險,而前邊卻長途漫漫。在恐懼而絕望中,他回到了五歲。在他們接近山腳的時候,他感覺蓓蕾跑了過來,他已經徹底被水包圍了,頭發臉上眼睛里,他想爭辯說是汗進了眼睛,酸得眼睛在流淚。可魏剛已經在讓蓓蕾給他找干凈的褲子了,他換下了褲子,看到襠部濕了一大片。他看到,蓓蕾已經把頭掉了過去,魏剛則拿出一根煙,消消閑閑地點上。

現在躺在黑夜里,暑熱已經消散了,山里的野風從小窗口里吹進來。家明沒有覺著涼爽舒適,而是覺著冷颼颼的。他知道那是害臊與擔憂,夾雜起來,混合成的一種感覺。他需要蓋被子,需要徹底的黑夜,需要睡眠,需要一個潔凈如新的自己。

家明一覺醒來,天還是黑著的,蓓蕾不在身旁,他打開手機看時間,快十二點了。他想起來,三個人分開時,蓓蕾直接去了魏剛的房間,說要跟魏導打會兒游戲,還說讓他保存體力,明天還要繼續戰斗。可現在兩個小時過去了,蓓蕾還沒有回來。他不能過去找她,他知道蓓蕾的脾氣。

蓓蕾有各式各樣的小脾氣,但他奇怪自己從沒想過離開她。當然他知道自己,他喜歡蓓蕾身上的那種“味道”,那種俏皮、活力,甚至刁蠻放縱。他從小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看厭了知識分子男男女女酸文假醋的勁兒。等他長大到該要女人的時候,就一門心思想要那種活色生香,那種愛恨都縱情的女人,蓓蕾就是這樣的。可問題是,他不是蓓蕾想要的那一種,當他順著蓓蕾嘲弄甚至怨恨的眼神,看到一個孱弱、膽小、優柔寡斷的自己的時候,他就越發知道這一點了。當然,他還知道的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蓓蕾絕對不可能離開他。他的學歷、工作,甚至他的教授家庭的出身,讓沒上大學的蓓蕾貪戀不已。生活就是這樣,總不平衡,總也能夠找到平衡。還有一點,家明自己也不愿意深想,那就是為了保持這個平衡,多少次,他對于蓓蕾的輕浮、風騷視而不見。當然他也知道,蓓蕾對他的不那么“男人”也是時時隱忍。有什么辦法呢,這就是生活。家明又一次低聲安慰自己。

等他迷迷糊糊睡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蓓蕾剛剛進來。家明不忘看了一下表,已經凌晨一點了。

“怎么這么晚?你還知道回來?”家明有點動氣。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蓓蕾大大咧咧地說。

“怎么這么晚?”

“網速有點慢,時間拖得自然長一點。”

“沒節外生枝吧?”家明希望自己還能夠不溫不火。

“你想聽我說什么呢?親?”蓓蕾在往臉上拍打精華液。

“是不是又去發騷了?”家明覺得文化有時候會很累贅,不如敞開了,大家都痛快。再說,他覺得這套語言更對蓓蕾的胃口。

“大學老師說話就是有水平呀。”

“我問你,一晚上跟那個四肢發達的男人干什么啦?”

“要是非得說點什么,那就先說說你怎么嚇尿了吧!”

“就算是,”家明覺得自己聲音都在顫抖,“那又怎么樣?”

“沒怎么樣啊。有意思嗎?咱們這樣?還是洗洗睡吧,我都困了,明天還要一天哪!”

“我話還沒說完呢。”

“那是你的事啦,別來煩我,我快困死了。”

很快,家明聽到了蓓蕾的呼嚕聲,像頭小豬一樣,沒心沒肺,以前他總是拿這個事打趣她。

快到九點,他們才又坐回桌子旁,吃早飯。家明發現自己,不想坐在他們倆中間。但統共是三個人,他只能坐在那兒。

“咱們就簡單吃個早點吧。”魏剛眼睛不大看家明。他在擺弄那張菜單。

“你昨晚睡得怎么樣?”家明倒盯著魏剛問。

“馬馬虎虎,我不習慣換個地方睡。”魏剛已經把煙掏出來了。

“換個地方有換個地方的好處哪。”家明說,有點陰陽怪氣。

這他媽的是鬧哪出啊?魏剛把煙點上,一邊抽煙一邊想。他干嘛不像個男人,把自己的老婆看得緊緊的,非要讓她大半夜跑到別人屋里。這能怨得著誰呢?

為了這兩口子高興,自己都快累死了。最后不但不領情,還不小心弄了一身騷。早知道這樣,給多少錢,自己都不會接這個活。

“再說可難聽了啊,”魏剛說:“你這么說,什么意思啊?”

“沒什么意思,我就是覺著沒意思。”

“誰他媽的覺著有意思了?”魏剛現在覺得還不如鬧翻,要是鬧翻了,他就可以一走了之,扔下這個爛攤子。

“都能不能好好說話啦?出來玩兒就是圖個開心,”蓓蕾想息事寧人。

“我就是他媽的太好說話啦,”家明說,“找了個這么破的小旅館。”

“這地方有什么毛病嗎?”魏剛沉著臉問。

“都沒毛病,是我有毛病了,行了吧。”

“我看這樣,你們上午先在屋里休息,下午去東山湖邊蹦極。沒問題吧?”魏剛站起來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我先打電話,聯系一下蹦極那邊。”

白熱的陽光,烤得地面像一個巨大的蒸籠。汽車在一片灼熱中開向了東山湖。從窗口看出去,花和草都熱得蔫頭耷腦的。只有這片巨大的湖水,有點無所謂的樣子,陰陰地涼。家明一眼看到了湖的中心,站著一個巨大的風車。風車肅穆著,一動不動。家明沒來由地想到堂·吉訶德,那個西班牙騎士,腦子里裝滿了莫名其妙的東西。在他眼睛里,風車的翅翼就是巨人的胳膊,他發瘋般揮舞著長槍刺進去。這時候風來了,風車開始轉動,他的長槍被風車折成好幾段,最后倒霉的堂·吉訶德連人帶馬都摔了下來。可眼前的風車沒有一點動的意思,盡管湖面的風已經把柳樹吹得跳起舞來。家明拿不準的是,如果現在有一個堂·吉訶德,試著要把長槍刺過去,那么風車會不會突然著了魔似的轉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巨人一樣,抬起手臂,一擊而中,讓這個挑戰命運的人萬劫不復。

魏剛把車窗統統打開,細風帶著湖面的涼氣,鉆進車里來。他把一只胳膊架在車窗上,感覺風纏在他的胳膊上,一種涼涼的酥麻。他帶著一點近乎美好的心情,欣賞著周圍的風景。現在,他已經懶得去想那兩口子了。他想的是明天,他可以在自己家里睡到自然醒,然后再跟兩個要好的哥們吃燒烤喝啤酒。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可眼下,還得把蹦極這個事情,圓圓滿滿地解決。他其實不太愿意帶像家明這樣的客人。魏剛想,如果今天能順順利利的,這個懦弱的家伙就在老婆面前徹底找回了面子,說不定以后日子就順順當當的了。他自己是不可能再跟蓓蕾有什么來往的,昨晚發生的那些小插曲,只是逢場作戲,家明也不會當回事的。猜也能猜得出來,這種事兒家明見得多了,他肯定有辦法能搞得定,起碼他能搞得定自己不胡思亂想。

他自己呢,一個專職導游,成年累月地帶團,遇見過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事兒。他知道自己男子氣十足,少不了會有些年輕姑娘或者不那么年輕的姑娘,靠過來跟他聊天、打情罵俏,甚至在半夜,悄悄敲響他房間的門。他該說說,該做做,一點兒都不委屈自己,他覺著自己也沒有委屈別人。一個旅行長不過十來天,到團解散的那天,也是分手的時刻。照例留下微信、地址,說些傷感、不著邊際的話,然后各自天涯,當然最后也都杳無音信。這種事情開始的時候,他還會認真,認真地留戀、惋惜、回味,后來呢,后來就什么都沒有啦。眼下這個女人,唉,這個人家的老婆。嗯,沒什么可想的。魏剛象征性地甩了甩頭,想把一切都拋到腦后。可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后座上的兩口子。家明的臉緊繃著,像是跟誰在較勁。蓓蕾眉眼都在笑,倒是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希望等會兒上去,她別再出什么幺蛾子。魏剛忍不住想,昨天晚上,她甚至坐在了他的腿上,軟軟的,推也推不開。

蹦極塔就建在湖邊,大約五六十米高,要坐一個觀光梯上去。魏剛先過去,打開電梯的門,他敏感地發現,家明又走在了后邊,甚至臉還有點白。蓓蕾在前邊,興致好得要命,老遠就朝他微笑。這娘們,不定在等著看什么好戲呢。

“你們現在身體怎么樣,”魏剛特意等家明趕過來才說,“要是不舒服,咱也別勉強。”

蓓蕾笑著看家明。她簡直有點迫不及待了,魏剛想。

“還行,按計劃進行吧。”家明的聲音不是很大。

電梯嗖地一下上去了。蓓蕾臉上的笑渦更深了。家明一句話也沒有。從天梯里出來,風大了很多,遠遠望過去,湖上飛著些水鳥,高高低低,起起落落。魏剛聽見自己說:“出來玩兒,最重要的是安全。”

“你們倆誰先來?”說這話的時候,魏剛看著蓓蕾。

蓓蕾往后站了站,假裝無所謂的樣子,說:“男士優先。”

在往腰上綁彈跳繩的時候,魏剛就看出了家明在抖。當一切都預備好的時候,家明臉上全是汗。蓓蕾戴著墨鏡,無知無覺,在看遠處的風景。魏剛突然有點可憐家明,心想這又是何必。他想他是不是應當說點什么,然后他就聽到,家明在笑著跟教練商量“能不能多看一會兒風景”。教練什么都沒說,只是熟練地把一個安全抱枕塞在家明的胸前。有女人在笑,魏剛回過頭去,蓓蕾站在原處,兩只眼睛藏在黑的墨鏡里。

家明面朝里站著,規規矩矩的,像個等待懲罰的孩子,背后是高的天空。在被教練推下去的那一刻,魏剛看見家明閉上了眼睛,臉比紙還要白。“會不會像上次爬山?”蓓蕾在問,一臉企望。魏剛等著聽半空傳來的慘叫。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他什么都沒有聽到。他想尖叫只是恐懼的一種方式,應當還加上孩子氣的眼淚還有全濕的褲襠。可是這些他統統沒有等到,他甚至在蓓蕾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黑墨鏡已經摘下來了,現在就攥在蓓蕾的手里。家明從觀光梯里走出來的那一刻,神采奕奕,簡直就像變了個人。魏剛迎了上去,蓓蕾反而有點膽怯了,她重新戴上了墨鏡,把笑容安全地放在墨鏡下面。

家明有點像喝醉了酒,臉紅彤彤的,語無倫次,“太刺激”“倍兒爽”,他甚至開始像魏剛一樣說話,“我他媽的以前就沒這么痛快過”。魏剛和蓓蕾都在朝他笑。蓓蕾現在就像一枝曬蔫了的花,笑是笑著,但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來。魏剛笑得很由衷,他不知怎的就想起原始部落的成人禮。那些成人儀式古古怪怪,要上刀山要下火海,要從成排的牛背上跳過,然后男孩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男人。

現在家明的兩眼在發亮,他昂著頭,用力甩著胳膊。他徑直走到教練身旁,說還想試試“前撲式”。魏剛覺得家明心里有一團火,以前那火,就像濕了的柴,悶悶地燒著,躥出來的只有嗆人的煙。現在,這火灼熱而明亮,木柴在火里嗶嗶剝剝地唱著歌。

“不能連著跳,會得心臟病的。”蓓蕾說。

魏剛不覺得她在關心,倒覺得她更像在嚇唬一個孩子。問題是,這個孩子,剛剛長大成人,他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他了。

家明甚至都沒有朝蓓蕾看一眼,蓓蕾說過的話,甚至蓓蕾自己,都輕飄飄的,不再有任何重量。蓓蕾仿佛也認可了這種輕,她有點受驚似的閉緊了嘴巴,對一切聽之任之。

家明再一次從觀光梯走出來的時候,只有魏剛迎了上去。

這一次,家明沒有說任何話。他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魏剛覺出了沉著,那是一個男人勝券在握、成竹在胸的沉著。魏剛看著他朝蓓蕾走過去,不知為什么,這一次他無端地替蓓蕾擔心。魏剛看到,她甚至摘下了墨鏡,頭一次像個孩子一樣,露出了稚氣而驚恐的表情。

家明轉過身來,朝魏剛無奈地攤開兩只手,他笑著聳了聳肩,解釋說:“我讓她跟我抱著來個情侶跳,她嚇壞了,說什么都不肯。”

家明的第三跳,神氣風清。他像奧運冠軍一樣,伸開手臂,站在高高的跳臺上,彈跳繩綁在腳踝。魏剛聽到他在高聲為自己倒數5、4、3、2、1,魏剛眼前瞬間出現了一只鷹,展翅俯沖,氣概非凡。

“讓我們喝酒去吧!”家明最后一次從觀光梯里出來,朝魏剛和蓓蕾喊道。魏剛攬住了家明的肩膀,第一次像一個男人攬住另一個男人。蓓蕾顯得憔悴,不出聲地跟在后面。

蓓蕾坐到桌子旁的時候,臉色還有點白。就在剛才,家明已經叫服務員端上來三大杯冰啤。啤酒上浮動著白沫子,淺淺一層氣泡,每個氣泡都挨擠著,互不相讓,直到迸裂破碎,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真棒,老公。”蓓蕾一只手按著太陽穴,對家明說,“我有些暈車。”

“你是幸福暈了吧,找了個這么棒的老公。”魏剛覺得現在可以放開了。

“先喝酒吧。”家明沉著地說。

“來來來,別說那些沒用的,喝酒,”魏剛特意跟蓓蕾說:“先喝一口壓壓暈。”魏剛沒有看錯,蓓蕾喝了滿滿一大口下去,還打了一個冷顫。

“太刺激了,”蓓蕾誰也不看,只盯住杯子里的酒,“那么高,忽悠一下。家明還想讓我一起,我又沒有病。”

“這么說,是我病了唄。”家明還是很沉著。

“什么病不病的,”魏剛不想讓事情再回到老路上,“家明今天就是一個勇士。”

“從今天起,”家明神采奕奕,“過去的那個家明已經摔死啦。”他端起酒,要和大家干杯。

“哪那么容易,說死就死呢?”蓓蕾小聲說。

“死有什么不容易的,要是剛才,稍有差錯,我就不在這了。”家明有點夸張。

“你要是不在了,我們也來這里喝酒,”蓓蕾有了興致,“給你倒一杯,然后把酒灑在地上。是吧,魏剛?”

魏剛開始頭痛,他想吃完飯,把費用結算了,就可以結束啦。他真的受夠了。

桌子滿當當地都快放不下了。魏剛看著家明,把一只烤得焦香的雞頭,兩口就塞進去了,鐵簽子橫七豎八,到處攤著。然后咕咚咕咚,半杯酒也倒進去了。家明整個臉上都在放光,他高喊著又在要酒。他說這輩子都沒有這么痛快過。

蓓蕾不喝酒,那些焦黃香脆的烤串,連碰都不碰。她說,她只想涼涼地來口果汁,最好是鮮榨的。

家明推開椅子,已經站了起來。魏剛發現,他把手上的油,順手在褲子上一抹,提著兩個拳頭就走了。魏剛覺著好笑,心說又不是打架。

等家明再回來的時候,一只手攥著一只甜橙。他把兩只甜橙鄭重其事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把蓓蕾的杯子拿了過來,說:“現時鮮榨。”魏剛有點想笑,沒想到一個秀才還挺會哄女人。家明不開玩笑,他當了真。

甜橙的皮被輕而易舉剝了下來,家明沉著臉,把一整個甜橙捏在手里,他在發力,整個臉都緊繃起來。先是滴滴答答,后來一條金色的小河,從甜橙里流下來,落到透明的玻璃杯里。這條河時斷時續,直到一滴滴干涸。蓓蕾的臉越來越白。當家明把橙汁遞到她手里的時候,魏剛覺得她的手在抖。家明后來還說了一句話:“沒有什么是解決不了的。”

日頭是慢慢落下去的。即使落下去之后,很久,湖面上還瀲滟著暖暖的光。湖面有風,涼涼地吹過來。家明已經醉得快站不穩了,魏剛扶著他。蓓蕾取出一塊大方絲巾,全黑的,上面稀稀地分布著白的小花。她把肩膀圍攏,松松地挽了一個結。然后她指著,湖面上中間長長的一條堤壩,說上去走走。

魏剛不同意,他知道上堤壩前,得經過一個亭子。而亭子前就立著一個告示牌,“請勿滑冰,請勿垂釣,請勿游泳,請勿上壩”。家明反駁魏剛,他揮舞著手說:“月白風清,如此良夜何?”魏剛聽不懂,他只是不想惹麻煩。他聽到家明大著舌頭說:“賬已經結清了,你不再是我們的導游了。”魏剛心想求之不得,可是發現他還是走不了,家明拉著他不放,家明說:“你現在是我們的朋友,我們邀請你一起散步。”家明看著魏剛不動,笑著說:“我剛變成一個男人,你就不男人啦?”魏剛覺著男人不男人的,他都無所謂,但他看出來,家明這小子,已經把他當成朋友啦,他還能說啥呢。魏剛聽見自己說:“好吧,那我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亭子是八角的,上下兩層,木質結構。底層亭子的欄桿外支出了一個架子,上面擺滿了花盆,都是一些細細碎碎的小花,要是白天,它們完全可以支撐得起花團錦簇的局面,可是在暮色中,只能落寞地開著。

“這花開得有點小氣。”蓓蕾在嘆氣。

“小家碧玉,”魏剛想湊趣,“像你。”

“有點看不上我唄,”蓓蕾不像是開玩笑,“還是人家牡丹好。”

“小花命賤,哪哪都有它們,”家明在嘆氣,“牡丹高貴,國色天香。”

“可有些人比花還賤,”蓓蕾把絲巾裹了裹,“放著牡丹不看,死乞白賴要弄盆小花回去”。

魏剛覺著蓓蕾緩過來了,她說話就像閉著眼扔飛刀,看著隨意,實際上刀刀直中目標。魏剛偷眼看家明,家明臉上什么都沒有,仿佛已經被眼前的風景徹底吸引住了。

涼亭的二樓什么都沒有,有的都在亭子外邊。暮色中,湖面勉強挽留著最后的天光。二十幾棵樹,就站在水里,沒著沒落的,風吹過來,頭一律朝一個方向擺動。

魏剛問他們倆:“咱們還去壩上嗎?”

“上去唄,定好了的事兒。”蓓蕾說。

他們在往壩上走的時候,看到一根細的鐵絲攔在前面。魏剛有點猶豫。家明一抬腳邁了過去,還念念有詞:“向前一小步,人生一大步。”蓓蕾跟在后邊,跨了過去,最后是魏剛。

“我不知道,你們導游帶游客來這種禁止入內的地方會怎么樣?”蓓蕾回過頭去問魏剛。

“能怎么樣?飯碗砸了唄!”魏剛說。

“真的嗎?”蓓蕾的眼睛瞪得很大。

“必須的。”魏剛說。

“你得小心點,”家明說,帶著同情的笑容,“你的把柄算是被她抓住啦。”

“我抓人家把柄干什么呀,你以為我是你呀?”

“你有把柄嗎?”家明探過身子,看著蓓蕾。

“這得看你,”蓓蕾把絲巾解了下來,從頭裹到肩膀上,“你說沒有,自然就沒有嘍。”

“要我說有呢,”家明又在看蓓蕾說,“你會不會聽話一點兒?”

“干嘛要聽話?”蓓蕾明知故問,“好像我真有什么讓人抓住的把柄。”

“你沒有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啦?”

“對,你怕過什么?”

“我怕過,我怕得都尿褲子啦。”蓓蕾在咯咯地笑。

“以后就該你啦。”家明不開玩笑。

這些話,魏剛聽也不要聽,他心里后悔,覺得有點像鴻門宴。他把腳步放慢,把嘴巴抿住,心想這壩橫在湖中間,要走個來回也得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以后,大家就各奔東西啦。他有點可憐他們倆,知道他們倆跟他分開后,還得朝一個方向奔,也許像這樣,要耗一輩子了。問題是,這半個小時,他再也不想熬了。

“我腿有點疼,不如你們倆走走,我回亭子那邊等你們。”魏剛說。

“行,你小心點兒。”家明笑著囑咐魏剛。

魏剛一坐在涼亭里,就開始玩手機。過了不知多長時間,來電顯示,手機屏幕上跳出了一個名字,蓓蕾。魏剛不想接,他覺著要是有事家明可以打給他。他不想再摻和這兩口子的破事了,已經夠亂了。可這電話就像連環奪命call,容不得魏剛沒反應。電話一接通,魏剛聽到一個不像人的聲音在喊,尖利恐怖,最后他聽明白了,家明出事了。

魏剛腿軟得走不動,但理智讓他必須狂奔。他奔上了壩,蒙蒙的夜色中,他慢慢看清楚了那個黑色的影子,傻了似的立在那里,周圍沒有人。他想到底是出事了。蓓蕾臉上沒有淚,只有驚恐,臉都嚇得變了形。“是這兒嗎?”他問。蓓蕾點頭。魏剛跳下了水。水里黑漆漆的,像死了一樣靜,什么都沒有。

魏剛爬上來的時候,周圍已經亂作一團。到處是人聲、叫喊聲,附近走動的是警察,據說幾個專業潛水員又下去找人了。蓓蕾坐在地上,蒙著臉,魏剛想象這張臉,如果沒有眼淚,那可能就什么都沒有了。

“你他媽的怎么回事啊?”

“是我先滑下去的。”

“你怎么能滑下去?”

“壩上有苔蘚,滑溜溜的。”

“然后呢?”

“他要拉我上來。”

“你就把他拉下水啦?”

魏剛終于聽到了聲音,從手指間漏出來,壓抑著的,隱隱約約的。

“家明他不是會游泳嗎?”魏剛還想問。可是那抽搐的聲音,就像海浪一樣,一波一波涌動著,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魏剛陪著蓓蕾,坐在湖邊,黑黑的湖水沒有一絲動靜。周圍的人們在夜色中奔走著,吵嚷著。但這些聲音仿佛都與他們二人無關,甚至家明的死活也和他們沒什么關系了。家明仿佛突然憑空消失了一樣。此刻,他們只想要靜坐在湖邊,什么都不去管。

這時候,湖邊燈全都亮了,云越聚越多,連月亮都從云后探出臉來。魏剛坐在壩上,感覺一切都恍如隔世,在他眼里,月亮探出的腦袋,又大又圓,就像個傻兮兮的甜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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