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威 雪弟
徐威:雪弟老師您好,我們很久沒有細致深入地聊聊惠州的文學了。今天剛好有這么個機會,也是挺難得的。2019年,國務院發布了《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綱要》。伴隨著大灣區城市群建設,“大灣區文學”這一概念也隨即應運而生。惠州作為大灣區的一員,在文學創作上呈現出什么樣的特點,產生了哪些比較重要的作家作品,未來可能的突破路徑在何處等等,都是我們今天需要著重探討的問題。2009年初,您從江西東華理工大學調入到惠州學院工作,至今也有十余年了。而且,您和惠州的許多寫作者都相當熟悉。據您這么些年的觀察與思考,您覺得惠州文學的整體風貌如何?
雪弟:如你所說,因各種機緣,我與惠州的很多寫作者都比較熟悉。但說實話,這種熟悉多是印象式的,熟悉的廣度和深度都不夠。不過,由于十余年浸淫其中,我對惠州文學的整體風貌還算了解。如果用一句話來概括,那就是它具有濃郁的地域性特點。具體點說,就是惠州的地方元素非常突出,無論是惠州的自然環境還是人文環境,均在文學創作中被給予了充分的關注和表現。如陳雪的以“東征”為主題的長篇歷史小說創作,苗理潔、毛錦欽的以惠州風物為主題的散文創作,王啟鵬、周后運的以惠州名人為主題的人物傳記創作,李華生、白雪、劉明霞、鄧仕勇以惠州改革開放為主題的報告文學創作等。若從文體上說,惠州文學成績最大的,我認為是小小說、長篇小說和詩歌創作。小小說創作方面,涌現出了以申平為代表的小小說作家群,惠州還被授予“中國小小說創作基地”“中國小小說之鄉”等稱號;長篇小說創作方面,蘇方桂的歷史傳奇小說,吳振堯的農村改革小說,張道華、肖榮凱、唐麗萍的刑偵小說,陳雪的革命歷史小說,魏曉霞的家庭婚戀小說,曾志平的創業勵志小說,鐘逸仁、肖榮凱的官場小說等,均在國內或省內產生過一定的影響;詩歌創作方面,以阿櫻、江湖海、仲詩文為代表的惠州詩歌群已聲名鵲起,為人矚目。
徐威:惠州的小小說創作確實是惠州文學的一張閃亮名片。我剛到惠州求學時,也寫過一段時間的小小說作品。從小小說入手進行文學練筆,是一個挺不錯的方式。這與小小說的文體特點有很重要的關系。但小小說易寫而難精,寫的人很多,但寫得好的少。在惠州的小小說創作中,申平一直扮演著“領頭羊”的角色。數十年來,他創作了大量的小小說作品,取得了相當的成績。2009年,他獲得了小小說領域的最高獎—“金麻雀獎”。在您看來,他創作上最突出的特點是什么?
雪弟:我在上面說,惠州的文學創作具有鮮明的地域化特征。但對申平來說,則是個例外。他創作上最大的特點,是對草原的書寫,進一步說,是對草原上動物的書寫,經由動物指向人和人類。如在《頭羊》中,作品通過一只“忠于職守”、“勇猛無比”的羊被瘸羊倌算計害死的故事,由羊及人,曲折表達了“頭人”的悲劇性結局;又如在《恩仇記(三題)》中,作品通過武剛子與“花花”的兩代恩怨情仇,對特殊年代背景下人類的荒唐行為—仇虎、殺虎進行了反思,進而傳達出“人類必須與動物和諧相處,才能共生共榮”的生態和諧觀。文章結尾“爺爺騎著大老虎回家”的想象,就是對未來這一生態和諧觀的美好圖景描繪。
徐威:其實,他也不算例外。地域對于寫作者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他是內蒙古人,源于草原深處的記憶肯定會伴隨他一生。若從他老家的角度看,這也屬于地域化寫作嘛。剛才我說申平在惠州的小小說創作中一直扮演著“領頭羊”的角色。他不僅自己寫,還帶出了一批小小說作家走出惠州,甚至在全國都產生了影響。這個名單可以列得很長,比如肖建國、海華、陳樹龍、陳鳳群、阿社、胡玲、吳小軍等。您如何看待這些人的創作?
雪弟:應該說,他們的創作各有特色,都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寫作路徑。如肖建國對單純、明凈的人物內心的書寫和意境營造,海華顯明或隱秘的機關敘事,陳樹龍幽默和荒誕的現實描摹,陳鳳群對底層小人物的關注,阿社的系列化寫作,胡玲的女性寫作等。恰當的路徑,自然會產生好作品。肖建國的《那年大雪》、海華的《最佳人選》、陳樹龍的《藏》、陳鳳群的《找個地方完婚》、阿社的《晚包裝時代》、胡玲的《大青衣》等,放在全國范圍內,都絲毫不遜色。我想重點談一下《那年大雪》。這篇作品以村里四個人殺一只羊為敘事脈絡,通過四個人殺羊時迥異—海子、狗兒、山子的拙笨和梁子的老練—的動作和細節,層層鋪墊,形象地展示了人性中的冷漠和殘忍。當然,作品的深刻之處不在于它描敘出了人性中的冷漠和殘忍,更重要的,是它寫出了這種冷漠和殘忍對人的影響。本來,海子娘、狗兒媽、“我”(山子)母親希望梁子能把“我們”三人帶出去,跟著他見見世面,但經過這次殺羊事件后,“梁子走了,是一個人”。也就是說,海子娘、狗兒媽、“我”(山子)母親等人在面對人性中的冷漠和殘忍時,她們沒有向利益(見見世面)屈服,而是選擇了抵制和對抗。這種抵制和對抗,回歸于人性的本真和善良,讓作品充具人性的光輝,直抵人的內心最深處。
徐威:阿社的“疾病系列小小說”給我印象特別深,每一篇都講述了一個人患“病”的故事,同時這“病”也是這個社會的病癥之一種;“包裝時代系列小小說”也寫得很有意思,它以夸張和反諷見長,在瞠目結舌中帶來荒謬之感。確實如您所說,這些人的寫作風格各不相同,但都具有相當的實力,共同生成了惠州小小說的群體現象。這也是“中國小小說創作基地”“中國小小說之鄉”等落戶惠州的重要原因吧。
雪弟:是的。當然,這也離不開惠州市“建設文化惠州”的大環境,以及企業家(如廣東百業投資集團)的大力支持。
徐威:小小說因字數受限,很多波瀾壯闊的時代場面難以細致刻畫。這是長篇小說的優勢。您剛才說,惠州的長篇小說創作也取得了不菲的成績,并列舉了多種小說類型。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詞:類型化。用這個詞來概括惠州的長篇小說,您覺得是否恰當?而且我有一個很強烈的感受,惠州長篇小說創作上的類型化,是源于惠州作家偏愛在嶺南本土文化中挖掘寫作對象。正是由于嶺南肥沃的文化土壤,才產生了老作家蘇方桂的《羅浮俠女傳》《五羊恩仇》《羊城丐王》等歷史傳奇小說,產生了陳雪的《東征!東征!》等革命歷史小說,產生了吳振堯的《人日》《南風薰》等農村改革小說。
雪弟:我很認同你的概括。你的感受也沒錯。惠州作家的確偏愛在嶺南本土文化中挖掘寫作對象,這就是一個作家與土地的關系。另外,惠州作家還特別擅長利用自己的職業優勢來挖掘寫作對象,這也是惠州長篇小說類型化的重要原因。如曾干過惠州市公安局副局長的張道華和現任職于惠州鐵路公安處的唐麗萍分別寫過《夜幕較量》《非常綁票》《資本謊言》《驚天隱情》《肝膽昆侖》和《暗香》《血罌粟》多部刑偵題材長篇小說,曾做過地方官員的鐘逸仁、肖榮凱分別寫過《縣委書記和他的秘書》和《一條大河波浪寬》等官場小說,企業家曾志平寫過《六如軒》《六如臺》《六如亭》等創業勵志三部曲。
徐威:類型小說相對而言具有更強的可讀性,也容易進行影視改編。惠州有挺多長篇小說被改編成電視劇、電影等。我記得1994年,蘇方桂的《姊妹風塵記》被改編成電影《女人花》,袁立有參與演出;陳雪的《東征風云》被改編成電影《浴血東征》;魏曉霞的《婚姻保衛戰》被拍成33集同名電視劇,由趙寶剛和王迎執導,佟大為、馬伊琍、黃磊、袁立等主演,非常火爆。
雪弟:從這個角度上講,惠州的長篇小說創作是成功的。但我們也要注意到,惠州很少有作家的長篇小說發表在國家級文學大刊上,在全國尚未產生太大的影響。
徐威:這確實是現實一種。不僅是長篇,在我的印象中,惠州的中短篇作品也很少出現在國家級的文學大刊物上。在這一點上,惠州是比不上廣州、深圳、東莞等地的。剛才所說的這幾個城市,每年都有相當數量的作品刊發在《人民文學》《收獲》《十月》《鐘山》等大刊上。而且,這幾年越來越多的青年作家,比如王威廉、陳崇正、陳再見、彤子、王哲珠等,也成為了中堅力量,在全國范圍內都產生了較大的影響。而惠州的中短篇小說寫作中,青年作家似乎也沒有冒出頭來。這挺令人遺憾和困惑的。
雪弟:其實,惠州作家中一直有寫中短篇小說的,老一輩如吳振堯、張道華、李勤、申平、苗理潔,年輕一代如肖建國、楊玉霜、林藝燕、張燕華、瀏沄、陳鳳群、胡玲、蒲建知、黃仁勝、阿社等,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中短篇問世。《作品》2009年3月號下半月刊,曾刊登了惠州六位作家的中短篇,均可圈可點。其中,楊玉霜的《苦藤咖啡的盲人鋼琴師》和秦藍的《鷺鳥齊下的村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沒有復雜多變的情節,它們強調的多是對個人經驗的書寫和對“小我”世界的描繪;在表達上,往往回避線性的敘事方式,而是任由作者的思緒隨意流淌;在語言上,多呈現出唯美、詩性的一面。我覺得,這兩個作者很有寫中短篇的天賦,但可惜的是,后來很少看到她們的作品了。現在,真正能拿得出去的只有肖建國,他在省級刊物發過幾十個中短篇,短篇小說《我本善良》被《小說月報》轉載過。
徐威:肖建國的寫作有比較寬的面向,他一手寫公文報告,一手寫中短篇、小小說。我其實很期待有更多的人進行中短篇創作,期待更多的作家生成自己的獨特文本,打出惠州的影響力來。
雪弟:我一直認為,中短篇創作最考驗作家的功力,它是一種有難度的寫作。我能理解你的焦慮,但獨特的中短篇文本絕不是一朝一夕能生成的。不過,在惠州中短篇創作的作者中,我倒是覺得,有幾個人可能近幾年會冒出來,如黃仁勝、胡玲、阿社和龔小花等。去年,我編過阿社的一個短篇,叫《張本的證件生涯》。這篇作品以張本制作假證為故事核心,展現了一個人的命運遭際。作品來源于現實,但同時又有些荒誕,初步顯現了一個作家的功力。
徐威:所以我們還是能夠有所期待的。相比中短篇創作而言,惠州的詩歌創作成績更顯著一些。惠州的詩人作品我相對讀得多一些,阿櫻、江湖海等人持續創作了數十年,創作力茂盛且持久。尤其是江湖海,每月保持上百首的創作量,這是相當驚人的。繆佩軒、正午的貓、仲詩文、李小惠等人的作品也多次刊登在《詩刊》等刊物,在各類年選與選本上也常見他們的身影。游天杰、吳子璇、賀燕珍等青年詩人的出現也讓惠州詩歌呈現出較好的傳承性。
雪弟:自2016年始,我也寫點詩歌,這樣就與惠州詩人有了更多的接觸。我最直觀的感受,是惠州詩人的整體創作水平較為整齊。除了你提到的詩人外,吳曉、肖紅、南木、田鐵流、程向陽、汪誠、鄒雄彬、王寶娟、肖偉、那子溪、任旭東、王屹、雁鳴、木子紅、陌上花、張茲旭、桑塔、茗芝等基本上都有作品發在國家級刊物上。惠州詩歌的繁榮,除了詩人自身的努力外,我覺得還與四個人有關,他們是江湖海、仲詩文、汪誠、吳曉。你剛才提到了江湖海驚人的創作量,他還有一個驚人的能力,那就是化緣辦詩會。正是在他的熱心組織,甚至慷慨解囊下,很多詩會得以在惠州舉辦。我認為,這對惠州的詩人非常重要。它打開了惠州詩人的視野和心胸,也為惠州詩人提供了一些平臺。另外,仲詩文、汪誠和吳曉創辦的“詩同仁”聚集了全國眾多實力詩人,如西娃、張二棍、康雪、呆呆、賓歌、霜白、宋朝等,其中自然也包括惠州一些詩人,他們談詩、論詩、比詩,這無疑推動了惠州詩人的快速成長。
徐威:平臺確實很重要。一方面,平臺給大家帶來了交流、討論的空間,另一方面,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平臺提供了一種詩歌的氛圍。彌漫著濃郁文學氣息的氛圍,甚至可以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大家的創作。我還記得初到惠州的時候,2008年前后,李勤、南木、林金璇、陳樹龍、陳樹茂、阿社、柯默默等人依托“樸璞文學論壇”(最開始好像是叫惠州文學論壇)形成了一個小范圍的文學團體。他們每日在論壇上發表自己的作品,并互相點評,有固定的線下聚會時間。這種氛圍不僅使得他們當中的年輕作家迅速成長,也吸引了一批文學愛好者加入其中。熱烈而真摯的探討,其實是十分有利于寫作者的成長的。那種純粹的文學氛圍,同樣能給人以鼓勵和安慰。文學創作從本質上說是個人性的事業,相互抱團很是難得。“詩同仁”的面向則又更廣一些,包含了全國各地的詩人。“詩同仁”也好,江湖海策劃的各類詩歌活動也好,其實都開闊了惠州詩歌創作的視野。畢竟,閉門造車是不行的。說到這,想起一件挺有趣的事情,詩人似乎比小說家、散文家更愛湊在一起相互討論。
雪弟:小說家中的小小說家可能是個例外,他們也愛湊在一起相互討論。就惠州來說,自2016年開始,“惠州小小說大課堂”每月一課,已開講44課。或邀請作家、評論家、編輯授課,或外出采風,或就作品展開討論,可以說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現在回到詩歌上來,你剛才提到游天杰、吳子璇、賀燕珍等青年詩人,他們確實是惠州詩人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惠州詩歌繼續前行的重要力量。談到青年詩人,請你聊一聊惠州學院的風辰詩社吧,那里可謂青年詩人的搖籃。
徐威:我對風辰詩社是比較有感情的,2008年詩社成立,2009年我擔任了詩社的第三任主編。十年之后,我再回到惠州學院,又成了詩社的指導教師。在這十余年中,詩社培養了一批青年詩人。像柯默默、鄭塊金、謝仕亮、黃國煥、鐘艷榴、賀燕珍、董濟東、黃佳玫、陳月山等人,都有走向全國的實力與可能。他們的身份從詩歌愛好者變成了詩歌寫作者,他們的作品從《風辰詩刊》走向了《中國詩歌》《詩刊》。作為一個地方院校的興趣社團,風辰詩社取得的成績還是不錯的。
雪弟:作為惠州學院的老師,我是見證了你說的這些青年詩人的成長的。只不過,那時我不寫詩。但惠州學院一直有寫詩的老師。如你任主編時的南木老師、楊子怡老師,近幾年調入惠州學院的代廷杰老師、章朋老師,現在你又回到了惠州學院。我相信,風辰詩社一定會培養更多的青年詩人。據我所知,近些年從惠州學院畢業后留在惠州工作仍在寫作的有黎桂良、曹杰、陳鳳、游天杰、吳子璇、賀燕珍等。黎桂良、陳鳳主要在寫小小說,曹杰主要寫古體詩、小小說和長篇小說,游天杰、吳子璇、賀燕珍主要寫現代詩。應該說,他們均在各自的領域有所收獲。如果非要分出一個高下的話,我愿意把票投給吳子璇。我覺得,吳子璇的詩日趨成熟,遠遠超出了她的年齡。吳子璇是你的師妹,你與她比較熟,請你談談她的詩歌吧。
徐威:我確實很欣賞吳子璇的詩歌作品,也曾為她的作品寫過短評。吳子璇近幾年在惠州詩歌寫作中比較顯眼,成就也比較高。她發表了相當數量的詩歌,入選了《2016中國詩歌年選》等選本,出版了詩集《玫瑰語法》,還獲得了東蕩子詩歌獎·廣東高校獎。在吳子璇身上,青春、愛情、自我、秘密等帶有個體隱秘性的因素最終化為了一句句情感飽滿而又意味深長的詩行。正如她自己在詩歌中所寫:“我的身體是被一行行詩句搭建的。”情至深處,自溢為詩。抱歉,似乎對青年寫作談得比較多,這可能跟我近些年一直在關注“90后文學”有關系。要不,接下來咱們談談散文和報告文學?
雪弟:在談散文和報告文學之前,我覺得還得再談一個人。因為你剛才談吳子璇時,這個人一直在我腦子里閃現。我覺得她們非常相似,都有寫詩的天賦,也都非常勤奮。她就是茗芝。如果說吳子璇是惠州90后詩人的代表,茗芝則是惠州00后詩人的代表。茗芝出生于2007年,現讀初一。已在國內各文學報刊發表詩歌300余首,出版詩集《茗芝童謠》《茗芝詩歌》。有人說,茗芝的詩歌是父親江湖海改出來的,我不大相信。在我看來,茗芝的詩是妙然天成,大人是無法下筆改動的。這里關涉孩子對世界的理解,也關涉孩子對世界理解的角度。其實,人長大了,就無法回到過去,回到孩子的真正狀態。所以,一旦大人去改動孩子的詩歌,很可能就會把詩破壞掉。我相信,江湖海是不會做這樣的傻事的。當然,幫茗芝投稿發表,肯定是江湖海做的。這是一個父親的責任嘛。
徐威:茗芝的詩我也在江湖海的朋友圈里讀過不少,確實有才華。不過有一點我需要再說明一下,茗芝作為00后詩人的代表,可不單單是惠州00后的代表,她已經走得更遠了。至于這個“代筆”與“改動”,我的看法和你差不多。事實上,要成年人強行寫童詩是很困難的。另外,00后事實上也已經產生了一批優秀的作品。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姜二嫚在七歲時候寫的《燈》:“燈把黑夜/燙了一個洞。”短短兩行,僅僅九字,語言簡潔而有張力,想象力絕佳,畫面感極強。后來,因為寫詩,茗芝和姜二嫚也成為了好朋友。這樣的童年,真是令人羨慕。現在,咱們可以談談散文和報告文學了吧。
雪弟:好像是一種普遍情況,一個地方的文學創作中,散文總是占有最大的比例。惠州也是這樣,寫過散文的應該有數百人,經常寫散文的估計也有百余人。如此龐大的創作隊伍,題材、風格自然是形態各異。不過,有一種題材,好像很多人都特別偏愛它。那就是對惠州風物和歷史人物的書寫。羅浮山、西湖、紅花湖、東江、合江樓、望江樓、湯泉、木棉花、蘇東坡、王朝云等,這些帶有鮮明的惠州元素的風物和人物,成了惠州散文創作者取之不盡的資源。最有代表性的作家,我認為是苗理潔。苗理潔寫散文,也寫小說,包括中短篇和小小說,還出版過小小說集《旗袍》。但寫得最好的,還是散文,散文中寫得最好的,還是風物散文。苗理潔是惠州本土人,出生于書香門第世家,可以說她對惠州的風物極為熟悉,這樣,她在寫惠州風物時,既能抓住惠州風物的特點,又能深入到惠州風物的紋理,加之樸素、簡潔的文字,就把惠州風物寫得非常生動、具體和充分。目前,她已出版《水城故事》《逝水留痕》《水韻鵝城》三部散文集,其中,《水城故事》獲得惠州第四屆“五個一工程獎”和惠州首屆“六如軒”文學獎。
徐威:我們之前談到惠州文學的整體風貌之一就是作家善于立足惠州本土資源、不遺余力地“向內挖”。無數的文學作品都已經證明,挖掘自己熟悉的、具有特色的地域文化,是可行的。比如莫言筆下的“高密東北鄉”、賈平凹筆下的商州、陳忠實和路遙筆下的黃土高坡、陳應松帶有濃郁巫楚氣息的神農架系列小說、遲子建的東北……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去書寫?又挖掘出何物?你剛才說到苗理潔的散文,在文風上我感覺偏向于細膩。這是書寫方式之一,記錄惠州的種種日常風貌。我倒是想起了陳雪的散文。陳雪寫小說,但寫得更多的是散文。這兩種體裁的寫作,都集中在本土歷史與文化上了。目前,陳雪散文在《人民日報》《散文選刊》等刊發,2014、2015、2016年連續入選當年的《中國散文排行榜》,已經出版了多部散文集,其中《時光印格》還獲得了第八屆冰心散文獎。陳雪的散文,尤其是惠州本土文化散文,與苗理潔散文相比,又是另一種書寫方式了。它時常穿梭于歷史與現實,在古今對話與遐想中傳遞個體感悟。《走過蘇軾生命歷程的三位女人》《周莊與佗城》《文筆塔與豐湖書院》《陳炯明在香港的最后時日》《七女湖起義與象頭山》等散文可謂是這一類型的代表。
雪弟:苗理潔和陳雪可稱得上惠州散文的代表。除他們兩位外,散文創作成績比較突出的還有牟國志、毛錦欽、王向榮、周小婭、秦藍、曾平、楊彩霞、彭瓊香、鄧仕勇、王偉民和劉明霞等。周小婭在多家報紙開過專欄,其小女人散文曾在全國轟動一時;楊彩霞的散文,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宏大的敘事,無論是寫人、記事,都如一股清泉在山間流淌,在人內心激起一陣陣漣漪;劉明霞的散文選材獨特,多寫得搖曳多姿,顧盼生情;王偉民的散文,多聚焦于日常生活中的瑣事,但往往令人落淚。
徐威:散文這一文體,誰都能寫誰都能讀,這既是好事,也不是好事。邊界的模糊,使得散文文體在現在的文壇格局中也顯得有些尷尬。您剛才談到鄧仕勇,我倒想起了他原先也寫小說、散文,后來卻主攻報告文學了。他和吳紅霞(白雪)合著的《觸摸一座城市的溫度》以惠城區的拆遷為中心,記錄城市改造與拆遷的艱難博弈。書籍出版之后,在省作協開了研討會,還榮獲惠州“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鄧仕勇、吳紅霞(白雪)都寫了不少的報告文學,這些作品同樣可以歸類于對惠州本土的記錄之中—如果說苗理潔是惠州風物記錄,陳雪是惠州古今書寫,那么鄧仕勇、吳紅霞(白雪)的報告文學則是現場記錄。談到這,我愈發地覺得,惠州的作家是真愛惠州本土資源—無論是本土的作家,還是從外省到惠州的作家,都深深地被惠州這片土地所吸引。比如湖南常德的李華生,1993年到了惠州之后,寫下了眾多記錄惠州時代變遷的報告文學作品:《開放的南國》《又見艷陽天》《紀實惠州》《羅浮山下國醫魂》等等。
雪弟:來自江蘇的劉明霞也是如此。她的不少散文,如《我與下角》《用時尚解開水東街情結》,也是對惠州本土的記錄與思考。她的長篇報告文學《烏禽嶂下的中國好人》以獲得“廣東好人”殊榮,后又獲“中國好人”殊榮的鄉村教師古槐基為對象,展示了一個鄉村教師獨守深山37年教書育人的事跡。著名作家邱華棟曾評價它“是一部具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直面生活的優秀報告文學作品……作品中奔涌的感情,時時撞擊著讀者的心扉,值得重視和關注”。這篇報告文學曾獲得廣東省“五個一工程獎”。
徐威:所以,我此刻心情比較復雜。這么多人熱愛惠州,應該感到高興。但同時,我又感到焦慮:惠州的文學,在一個勁兒地“向內挖”的同時,也應當努力地“往外走”。這或許是惠州文學創作所面臨的困境之一種:滿腔激情與熱血,奈何無人知。從更宏大的愿望來說,我們也希望惠州能出現更具影響力與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如此,當我們說起惠州文學的時候,底氣能夠更加充足,能夠更加驕傲與自豪。
雪弟:為何“滿腔激情與熱血,奈何無人知”?我覺得,惠州的作家,尤其是以中短篇小說創作為主的作家,要好好地思考這個問題。據我的觀察,惠州一些作家在創作上缺少韌勁,具體點說,就是吃不得苦,沉不下心,受日常事務影響較大。這樣,如何能創作出厚實、精致的作品?2018年,報告文學作家白雪的表現讓我看到了希望。她的近五萬字的《當你老了》刊發在《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2018年4月號上。這篇歷時五年才完成,滌蕩著“滿腔激情與熱血”的中篇報告文學,不僅不是“無人知”,而且在全國引起了較大反響,“往外走”了。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常務副會長李炳銀在《四十年報告文學:最先最自覺最熱情地感知并匯入時代大潮》一文中,也肯定了這篇作品。我期待著惠州出現更多這樣的文學作品。
徐威:文學向來是一個孤寂的事業,是一個人的戰斗。馬爾克斯說寫作就是孤軍奮戰,我很是認同。支撐這場漫長戰役的力量一定得是來自于內心的熱愛與追求。但現在,能沉心閱讀與創作,能守住冷板凳的人,并不多了。這是一個方面,是普遍性的一種狀況。另一方面,我們看到惠州作家鐘愛本土題材,努力“向內挖”,這是好事。問題在于,如何挖?挖出了什么?又如何呈現你所挖掘的東西?我想,這應當是惠州作家所應當思考的一個問題。當然,在我看來,路徑絕不僅僅只有這么一條,我們也不必局囿于此。最后,在“向內挖”的同時,惠州的作家也更應該努力“往外走”—讓自己的作品更多地出現在大刊、名刊上,引發更多的關注。這同樣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需要天分,需要熱忱,甚至需要運氣,但更需要苦功夫。
說到這,我們似乎已經簡單地把惠州文學創作的方方面面都提及了一下。當然,因為我們的視野有限,文章篇幅也有限,還有很多作家我們無法一一提及。我想,我們這次對談,作為一個簡單的梳理,雖然無法面面俱到,卻也還是有一定的意義的—比如說我們去年剛成立了“惠州市文藝評論家協會”,今年也打算做一些惠州文藝發展的梳理與批評。這一次對談,似乎就可以作為一個拋磚引玉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