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


牛少龍選擇到山里去。
他曾是一個很拼的人,KPI(關鍵績效指標)永遠只能追著他跑,那樣的生活,他稱之為“拼殺”。
牛少龍在2006年加入了阿里,在互聯網“中供鐵軍”打拼了近十年,在這個團隊拿過Top 1,做過主管,帶的團隊續簽率多年排在大區第一……對于一個80后來說,這樣的生活讓他知足。
新的可能性出現在2019年夏天,公司要派人去貧困縣做脫貧特派員,他第一個報名。他說自己想抽身出來,不為KPI,不為排名,真真正正根據縣域的情況做一點實事。
大廠的老員工到山里去,就連貧困縣的官員都不相信。他們覺得,牛少龍是企業派來的,他是不是來推銷平臺的?或者推銷產品?就算企業是好心,那這個人真的值得信任嗎?他是不是來鍍金的,混夠了日子就走了,也不做實事?
牛少龍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
“中供鐵軍”遇難題
2019年夏天,牛少龍來到貴州普安。
盡管他心里有預期,很多事情還是超過了他的想象。貧困縣想脫貧摘帽,縣里最渴望的是有人能夠直接帶著“錢”來,比如幫縣里修路,或者招商引資,成立公司,建立基地,甚至蓋一座小鎮——這些都超過了他的能力范圍。他能做的,是借助阿里的平臺,做一些資源的整合和引進,比如幫助當地的農產品做電商,做直播。
剛到普安時,牛少龍心里不是沒有落差。從前在阿里,他已經擔當一個管理者的角色,如果有員工效率低,他會找對方談話?,F在到縣里面,雖然有掛職,卻沒有人事調動權,誰也管不住,只能指揮自己。
到普安的頭一個月,他感覺事事推進都很難,這種難不像以前跑銷售被客戶拒絕,那是在為自己拼,被拒絕了也沒那么沮喪。現在他是一個幫助者的角色,是在為別人拼,可推動事情時,總是會有一些困難。
最艱難的一次,他剛結束一個項目,一個人忙了整整七天,結束的時候上樓都沒勁了。那天遇到暴雨,自己又拉肚子,凌晨一兩點依然睡不著,又疼又冷,他躺在床上非常委屈,我來這兒干啥來了?還有必要堅持嗎?
在最困難的時候,是過往的經歷給了牛少龍力量。
他入職場時,是2005年年末,那時他在一個大集團做最基層的業務員,管幾百家小賣店,花25塊錢在北京北五環買了一輛自行車,再騎回西五環的住處。“那時候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會,唯一會的就是吃苦,我是農村出來的不怕吃苦”。
跳槽去阿里工作時,是牛少龍非常迷茫的時期,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在街角的報刊亭看到阿里巴巴在招聘,上面寫著,高薪誠聘,很吸引他。第一次面試,他問主管這里的待遇,主管的回答是,這里的待遇無止境,團隊有十個人,30%能夠達到三萬以上,當然,也有10%的人只能拿到最基本的底薪1500塊。那是2006年,月入過萬太吸引他了,他想拼,他覺得自己肯定不會是最差的。
牛少龍加入的團隊是一支“狂跑,狂總結,狂分享”的銷售隊伍,被稱為“中供鐵軍”。剛開始,他們非常清貧,辦公室沒有飲水機,沒有凳子,會議室只有幾張桌子,大家開會都坐在地板上,7個新人,辦公室只有四臺電腦,每天白天大家跑完之后,晚上回來錄拜訪記錄,一直錄到晚上11點30分,走上差不多接近兩里地到地鐵站趕最后一班地鐵,下了地鐵之后再走兩里地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如此循環。
“笨辦法”收獲多
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要成為這個地方的一份子,需要時間。
牛少龍還記得,自己在“中供鐵軍”時,每次去談客戶,都背一個特別硬的包,主要用來防狗,他們內部流傳著“門把成交法”,上午進去和老板談,不行,走了,過一會又來敲門再跟老板談一輪,當其他客戶都跑完之后,順路回來又敲門進去再談,一遍一遍擰開客戶的門把手,生意可能就這樣談成了。
到縣城之后,他依然用的是這樣的笨方法,去贏得縣里主要領導的支持。
牛少龍直接住進政府大院,像一滴水一樣悄無聲息地融進去。有些領導愛打乒乓球,他和對方聊乒乓球,聊著聊著,不如打兩局。打乒乓球是一個強互動的運動,很輕松地,兩個人就走近了。有位副縣長喜歡彈吉他唱歌,晚上有時候會做“樓道歌手”練歌,自然而然地,他成為了對方的忠實聽眾,給對方鼓掌、拍視頻。縣政府旁邊有個湖,他發現繞湖走一圈至少一個小時,他會在陪領導散步的時候,跟對方聊互聯網公司見聞,也談自己要推進的脫貧項目。
為了讓大家更了解自己,牛少龍還會寫詩,發在微信群里,“讓他們感覺到你是個性情中人,是個真實的人,不是互聯網公司派來的,講話高精尖的,跟大家格格不入的人”。
貴州是茅臺之鄉,白酒文化盛行,黔西南州的普安更是有喝酒的傳統,但阿里的要求是,到縣里面盡量不喝酒,以免誤事。那怎么辦呢?牛少龍聊到這個問題笑了,“不喝酒也有很多辦法,我可以給他們倒酒,我可以以茶代酒,非要喝的話,端起一杯意思一下一直喝到散場”。
關系就在這一點一滴一茶一飯中建立起來了。
牛少龍印象很深的一件小事是直播賣茶。因為有了信任和了解,溝通變得順暢了。普安產茶,最便宜的茶葉是30~50元一斤,好的茶葉能賣到3000元一斤,縣領導覺得,要在網上賣茶,肯定要賣最好的,能體現普安特色的茶。牛少龍跟對方解釋:針對茶葉這個品類,直播時不一定非要選擇最高端、最奢華的路線,可以平民化、接地氣一點。這么一講,縣領導也理解了。
這一年,牛少龍在普安,幫助當地烏雞、紅茶產業找到突破口,當地農產品在電商平臺網絡銷售額增長了10倍。更重要的是,他還將馬云公益基金會、蔡崇信公益基金會等優質教育資源引入了當地鄉村學校,覆蓋了83所小學、2萬余名學生。
教育改變未來,這是他的家庭曾經受益過的東西,他終于將這份善意繼續傳遞出去了。縣領導說他,是普安的貴人,這不是他最看重的,他看重的是,當他在這里待了半年后,感覺到所有人待他和正常的同事一樣,“他們認為我是普安人,不是說我是一個外來者,這是讓我感覺到比較欣慰的”。
現在,一年的脫貧特派員工作已經到期,但牛少龍決定繼續,應當地的要求,再在普安留一年,這個名字里蘊含著“普天之下,蕓蕓眾生,平安生息”含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