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雙興 李雨凝


鏡頭前的老人一身布衣,拿起刨刀,放下鋼鋸,乒乒乓乓幾個鐘頭,就能做出一把魯班鎖。不用釘子,不用膠水,全靠榫卯。
鏡頭背后的年輕拍攝者穿著襯衫和西褲,忙著調整拍攝角度和景深。他把每個工序拍攝下來發布到網上,在那里,“阿木爺爺”擁有幾百萬粉絲。
近兩年,從事短視頻制作行業的兒子阿成無意間將他做木工的經過拍成視頻傳播出去,古老的榫卯工藝很快吸引了國內外網友的關注,63歲的阿木爺爺突然成了“網紅”,被稱為“當代魯班”“老年版李子柒”。
“鉆木頭的蟲子”和互聯網里的追風者
阿木爺爺說,用行里的老話,木匠是鉆木頭的蟲子。阿木爺爺原名叫王德文,祖籍山東,9歲那年,父親觸電去世,留下母親、一個姐姐、兩個弟弟和他。苦日子變得更苦,王德文輟學進了生產隊,直到13歲那年,受到來家里修鍋蓋的木匠師傅的啟發,他開始學木工。
一般而言,拜師要跟在師傅身邊三年,沒有任何收入,三年到了沒能出師,還得再來一年。王德文家境不好,“拜不起”,就邊務農邊給村里的木匠打下手,跟著學手藝。
心細,肯用功,村里的木匠覺得他“是塊當木匠的材料”。不忙的時候,大家把做好的家具拉去集市上賣,王德文的攤子前,總有不少客人。就這樣,到16歲的時候,他已經基本掌握了木匠活的所有技能;到19歲,他已經可以獨立出工了。
1989年,兒子阿成出生,和市場經濟一起成長起來的年輕人,有著和父輩全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生活節奏。
阿成2013年入行互聯網領域,每天端著相機出去選景、拍攝,總結出的經驗是:視頻要短,太長了沒人有耐心看完;劇情要搞笑,這樣才能吸引人;最好能切中某些心理,比如好奇、同情、向往……“這個領域變得太快了。”阿成說,他必須跟在流量后面,快馬加鞭地跑。
“快”替代“慢”
過去,阿成從沒想過拍攝父輩的手藝,木匠活不符合互聯網的“快”。而且他對那些木匠活太熟悉了,“從小到大看著他做,覺得沒什么新奇的”。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的風慢慢滲透進那個魯西小山村,拆舊房、建新房、打新家具的人越來越多了,那是木匠們最好的光景。但幾年后就發生了轉折。村里開始有人外出經商了,西式家具在逐步取代傳統家具,木匠們的黃金時代結束了。
2017年,孫子出生,阿木爺爺和妻子從山東老家來到兒子一家所在的廣西梧州陳塘鎮,幫阿成帶孩子。
阿木爺爺每天大把閑暇,除了散步、澆花、逗孫子,再沒有別的事可做了。他閑不住,手癢,就跑到兒子家的車庫里搗鼓工具,一來二去,自己做了些鋸子鑿子,然后找點木料,敲敲打打給孫子做玩具——龍舟、搖椅、秋千、將軍案、泡泡機……
時代浪潮下,那是王德文紓解失落感的唯一方式。
他給孫子做了一把魯班凳。它的精妙之處,在于不用釘子和膠水,將一塊完整的木頭解構但不割斷,然后依靠榫卯結構,把它變成“合上是木板撐開是板凳”的精密物件。
那天阿成正好不忙,隨手拍了下來,發布在短視頻平臺上。沒想到不到一天,播放量超過了100多萬。“有人愛看,就多拍點。”此后,阿成又陸續將父親做木工的視頻拍攝下來、傳播出去,阿木爺爺迅速走紅網絡。
讓更多人看到中國的老手藝
阿木爺爺從沒想過,年輕一代會對木匠活感興趣。他在西瓜視頻擁有了270萬粉絲,同時也在YouTube上迅速走紅,瀏覽量超過2億,單條視頻播放量最高超4000萬。
外國網友驚訝于榫卯的神奇,也對鄉村的寧靜安逸表示歆羨,有人說,“這改變了我對‘中國制造的看法。”有人說,“人類有一點很奇怪,一個老人可以用盡畢生所學,而目的僅僅是為自己的小孫子造一座橋,讓他走過去。”也有人感慨,“這給我們所有人上了一課,想想自己手頭上現有的東西,再好好加以利用它們,你就會發現,自己能做成的事情遠超你想象。”
工匠精神、傳統文化、田園牧歌、中國功夫、文化輸出……一時間,諸如此類的關鍵詞擠滿網絡。
從事傳統行業的父親借助互聯網將老手藝傳播出去,從事新興行業兒子借助木匠活讓短視頻有了內容基礎,阿木爺爺說,“有更多人看到中國的老手藝,挺好。”阿成覺得,“給短視頻找到了一條可持續的路徑。”
“走紅”之后,阿木爺爺的名氣順著網絡傳到各地,遠在山東老家的鄉鄰也在抖音上刷到了王德文的視頻。今年1月份,他和家人回山東過春節,總有人跑去找他確認,網上那些精致的魯班鎖、將軍案是否出自這個老木匠之手,“他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以前做家具做門窗框,沒做過這些。”
“什么網紅不網紅的,我就是個木匠”
“火了”之后的連鎖效應,不僅是政府的扶持,還有許多商業活動找上門來,有的希望直播帶貨,有的想讓阿木爺爺代言產品,因為精力有限,阿成暫時還沒考慮。
媒體也一撥一撥地涌了過來。被采訪得多了,阿木爺爺甚至能猜到對方想要問什么,無非是“為什么做木工?”“成網紅了有什么感想?”“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對方遞來小蜜蜂麥克風,他熟練地把接收器裝在口袋,線從衣服里面穿過,麥別在領子上;選擇拍攝場地時,甚至還能針對光線給出建議。
但哪怕有人看著,有鏡頭對著,阿木爺爺身上還是保留著老工匠的習慣和氣場,人往小板凳上一坐,兩腳開立,手微微蜷曲著放在膝蓋上,腰桿筆直;干起活來眼睛一垂,什么都不管,尺子臟了,拽起衣襟就擦,擦不掉,沾一沾唾沫繼續擦。
“敲敲打打幾十年,誰想到我老頭子火了。”阿木爺爺說,“什么網紅不網紅的,我就是個木匠。”
一輩子和木頭打交道,阿木爺爺最了解的就是樹,他覺得,人和樹一樣,扎扎實實、立立挺挺地往上長就行了,身上的傷,身外的名,日子久了總要被覆蓋,變成年輪,變成時間的痕跡,“沒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