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教師李廣：一人一園一世界

蘇楓

楊千嬅和古天樂主演過一部電影《可愛的你》，講的是一位幼兒園老師與五位鄉村小朋友守望相助、不拋棄不放棄的溫情故事。

同樣的故事正在河北省圍場縣哈里哈鄉莫里莫村的莫里莫幼兒園上演。不同的是，這位老師是一位62歲的滿族老人——李廣。

李廣身材瘦削，語言質樸實在。從毛頭小伙到兩鬢斑白，李廣把人生最好的時光都獻給了大山深處的孩子們，村里不少人一家三代都是他的學生。他一個人推土壘石，把大山里的破舊校園建成了神奇的“世外桃源”。

一人一園一世界。這么多年，李廣承擔著園長、教師、保姆、園林工、清潔工、維修工等多重角色，他心中持有對孩子的愛，并在他營造的秩序中給了孩子們最大的自由空間。

李廣接受采訪時，孩子們正在教室里上音樂課。難以想象，在這個時代，美妙的兒歌竟然來自古老的錄音機和磁帶。但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現代和傳統，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對于兒童，他們真正需要的又是什么？

愛、自由、秩序、獨立、美——李廣知道答案。

垃圾做玩具，讓孩子在玩中學

莫里莫幼兒園位于河北省圍場縣哈里哈鄉莫里莫村，是一所公立幼兒園，2007年在李廣原來建設的小學原址上創立，目前已經運營13年。每個孩子全年收費800元，共有17個學生，10個男孩，7個女孩，最大的5歲半，最小的剛滿3歲。幼兒園目前有兩名老師，李廣作為退休教師，決心在此義務勞動，“直到走不動”;另外有一位25歲的女老師，最近通過勞務派遣來到此地，作為李廣的徒弟，未來她也許會擔起“一人一園”的責任。

莫里莫幼兒園的室內干凈整潔。李廣用板材下腳料親手做出的會飛的鴿子、會游的鴨子、公雞對啄、會跳的小猴、拼圖、積木、七巧板、民間棋類等玩具，深受孩子們喜愛。特別是會游的鴨子，李廣給它起名叫“手忙腳亂的鴨子”，只要轉動鋼絲手柄，鴨子的一雙翅膀和一對腳丫會朝不同方向交替運動，十分有趣。

李廣在實踐中摸索出的教育方式，總是與教育界的某些理論不謀而合。印度哲學家奧羅賓說過：“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可以教的。教育的任務，是幫助正在長大的靈魂去發掘自身最寶貴的東西。孩子們通過動手來學習，日常原理就蘊藏在玩的過程中。”印度人古普塔使用日常生活中的材料設計了大量兒童玩具，他在《一千五百多種玩具來自垃圾》中詳述了以上理念。

李廣外出參觀看到城里的幼兒園玩具豐富，覺得愧對園里的孩子們。回來后，他便四處搜集廢舊物品，一邊琢磨一邊制作各種玩具。

“孩子們家庭條件都不好，買不起好玩具，但我要讓他們也能玩上，學校庫房里還有不少礦泉水瓶、泡沫板、廢紙箱等，我以后還要慢慢給孩子們做。讓孩子在玩中學，在學中做，在做中玩。”李廣說。

孩子們最喜歡和他一起做的玩具，每次拿出來都手舞足蹈。“我看到他們開心的樣子，心里感到特別地欣慰。”李廣說。他把不同的玩具分區域擺放在教室，看上去像小小的博物館。

園里的17個孩子，每人都有一個造型奇特的收納盒，內置隔斷，放著屬于自己的一套蠟筆、尺子、小剪刀、膠棒等文具。這種收納盒，也是李廣帶領孩子們用各種洗衣液的瓶子改造而成的，他說，要從小培養兒童的秩序感——藝術課后，每個孩子需要歸置整齊自己的物品。

大山深處建起“世外桃源”

莫里莫幼兒園地處塞罕壩下，距縣城50多公里，全村11個居民組分散居住在方圓20華里的三條深山溝里，只有一條蜿蜒的村路與山外相連。

40年前，李廣剛剛來到這里時，這里還是砂石遍地、坑洼不平。為讓孩子們有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李廣開始了他的改造過程。上山選石材砌院墻、臺階，整修活動場地，學校的活兒都由他動手完成。

為了綠化校園，他一個樹坑一個樹坑地刨、挖、填;一塊花畦一塊花畦地平、墊、整理。現在，2800平方米的校園里，春有綠，夏有花，秋有果，冬有景。園區按山勢從高到低規劃成了三個階梯，隨園就勢，一層是花園果園區，一層是游戲活動區，一層是學習生活區。三個區域有臺階相連，又有護欄相隔，錯落有致，獨具匠心。

李廣利用廢舊輪胎建成立體移動花壇，在果園、花園、甬路邊角，栽植了五角楓、龍爪榆、櫻桃樹、杏樹，還種植了向日葵、瓜菜豆等植物。春種、夏管、秋收，他帶著孩子們在此勞作。

上世紀80年代初，李廣與村委會協商，把校園東側100畝荒山劃歸學校作“校山”，并帶領全校師生植樹。如今，這些樹木已長大成材，100畝“校山”成為幼兒園永恒的財富。2007年，為了購置幼兒園設施，學校采伐了一部分樹木，將收入3.6萬元用于刷新校舍，改善飲水設施，安裝暖氣，焊制安全護欄和室外大型玩具，添置幼兒床、飲水機、兒童玩具、圖書等，充分發揮了“校山”優勢。

農忙季節，村民會把還沒睡醒的孩子在早晨7點送到園里，下午太陽落山后接回家。

已經退休的李廣一直堅持出全勤。每天清晨，他都提前到校開校門，清掃院落，迎接孩子們的到來，傍晚再目送他們一個個被家長接走，自己才踏上回家的路。

《論語》有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在幼兒園里，老師的一言一行都會影響到孩子，李廣非常注重幼兒良好行為習慣的培養，用言行去熏陶孩子，從行為習慣入手，讓他們懂禮貌，愛護花草、樹木，愛護玩具、書本;在活動中守紀律，尊重他人。

“幼兒園階段的孩子，我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要釋放天性，以玩為主。要讓兒童有組織地玩，有技巧地玩，有知識地玩，多種形式地玩。城里流行的早教和雙語幼兒園，可能會適得其反，抹殺兒童的天性。比如學英語，你在幼兒園階段教的和小學課程差不多的話，那孩子到小學英語課的時候，會不會坐不住呢？”李廣坦言。

“大讓小，男讓女”——莫里莫幼兒園有一種內在恒定的秩序感，李廣用孩子能理解的語言，給孩子們講一些普世的道理：大孩子要禮讓小朋友，男孩子要禮讓女孩子。

在莫里莫幼兒園，孩子們從來沒有作業，不需要書包。但有一些規矩是17個孩子必須遵守的，比如：每天午休之前，必須把自己的鞋子按照一個方向擺放整齊。

李廣鼓勵兒童的獨立性，“哪怕是做錯了，也要讓孩子自己嘗試。來開家長會的，有的爺爺是我當年的學生。我就告訴家長，盡量不要喂飯。比如吃飯，從3歲開始，只要來到莫里莫，就必須自己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珍惜糧食。”每天午餐，李廣會給孩子們每人一個小手帕，飯前墊在盤下，如果有食物撒出來，孩子需要自己收拾好，并送到垃圾桶。

李廣是一個要強的人，他鉆研幼兒教育方法理論，在實踐中創造性地實施了“學科同上”“室內外交替”“大帶小”等獨特的“幼兒復式混搭班”教學活動方式。而這種“混齡”方式，在意大利教育學家蒙特梭利那里已經被實踐多年，并且在許多城市的私立幼兒園廣泛推行。

1977年，20歲的李廣走上三尺講臺，此后由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由普通老師做到學校負責人，從教中學、小學再到幼兒園，他親眼目睹了進出的老師，因為環境艱苦，交通不便，都不愿在此地落腳，來去匆匆，成了過客。為了讓山里的孩子擁有好的成長環境，李廣奮斗了40年。他堅守清貧和寂寞，現在依舊住在土坯房，但他感到精神富有。在李廣身上，可以深切感受到“師道尊嚴”。他先后74次受到表彰和獎勵， 2018年獲得“全國四有好老師啟功教師獎”和中國全面小康十大杰出貢獻人物。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莫里莫”在滿族語言中的含義是“小樹，灌木叢”。李廣在用自己的生命尺度，將這些小樹培育成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