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站姐”

譚亞

如今，“追星”正從一個狀態切換成具體的動作。“和喜歡的明星或愛豆（idol，意指偶像）要經常見面，才算真愛。”一位受訪者揭露了追星在內娛市場發展的現狀：一方面，明星的行程變得更“透明”，容易追到;另一邊，肯花時間、精力去追的人變多了。

追到明星就能拍得一手照，還有機會獲得簽名合影，這是一線追星者的福利。其背后巨大的潛力市場，也隨之被引爆。

從情感寄托變成運營情感， “站姐”（拿高級相機的粉絲，也指明星應援站的管理者和經營者）是將偶像光譜折射到廣大粉絲生活中的關鍵一環——讓更多粉絲在第一時間和喜歡的明星“近距離”接觸。這個過程中，她們（據統計，內娛市場女性“站姐”占比超過一半，因此這里用“她們”）不僅滿足了自身，也從中實現超級粉絲的價值。在自我認同和價值感的雙重驅使下，獲得更多追下去的動力。

人氣高、流量充沛的明星有許多不同規模的“站子”，同一個明星往往有若干“站姐”在守護。通常，每個“站姐”都運營著至少一個“站子”（明星追星站）。

據最新數據統計，目前中國追星族年消費市場規模約900億元。在這座連接粉絲和明星的橋梁之上，“站姐”追星關系版圖也不斷延伸。

追星這件事徹底變得不一樣了。圍繞它的模式、產業鏈和更多分工正在悄然成形。

追星與賺錢

近2年來，國內“偶像養成系”的節目增多，偶像“生產”節奏加快，其與粉絲之間天然產生聯系。無形之中，粉絲的市場邊界也不斷拓寬，在商業上，“偶像-粉絲”的運營模式得到加固。

正因這種生產模式，傳統時代明星與粉絲之間的界限被人為“拆除”，這為“站姐”的出現和存在創造關鍵的現實條件。

喜歡的明星今天干了什么，穿什么衣服，甚至吃了哪些東西，都是粉絲的日常追星訴求?！罢窘恪蓖ㄟ^跟機、跟拍等特殊甚至有些瘋狂的方式來運營的“站子”，針對以上訴求提供解決方案。

“運營一個‘站子太費時間精力和錢了，目前商業價值卻不大。”粉絲圈的資深人士小王追星6年，打交道的“站姐”和后援會較多，無論拍照、修圖、文案輸出，還是對內娛市場的分析思考，小王的資歷完全可獨立運營一個“站子”，但她選擇讓自己“輕松一點”。

從日韓粉絲圈照搬到國內的“站姐”，盡管每天都在運營用戶（粉絲）體驗，但她們卻并不認為這是一種全新職業。

一方面，早在10多年前國外就有了;二來，國內還沒有形成良好的粉圈消費環境。另外，有別于“職業代拍”，“站姐”從情感層面還不太愿意因談錢而破壞與偶像之間秘密的私人聯結。

7月中旬，上海虹橋機場，“站姐”“職業代拍”跟拍藝人現場。

小王認為，“站姐”要發揮價值，必須拍到別人拍不到的“神圖”（拍攝角度絕佳、面部清晰、構圖完美，能最大程度美化偶像藝人的圖），“明星行程你必須跟飛，否則哪來一手圖;活動你必須買內場票，否則拍不到?！?/p>

拍圖、精修、運營推廣，讓更多人看到偶像最光鮮的一面，這是“站姐”的職責，也是粉絲追“站子”的初衷?！啊窘愕拇嬖诒緛砭褪亲尭嗳丝吹阶约覑鄱沟暮茫尭嗳诵蕾p他們?！?/p>

小Z是新出道的女團“THE9”成員陸柯燃的“站姐”，8月初，為拍到愛豆的“下班圖”，她在上海一個地下車庫駐守多個晚上，最晚守到凌晨3點。好不容易拍完圖，小Z爭分奪秒處理后期，首批9張精修圖半小時后就出現在“站子”上。凌晨4點，守在網上的粉絲在這組“鮮圖”下方興奮地敲下留言。

偶像的動態是粉絲的日常訴求。最初是為滿足自己追星，時間長了，“站子”影響力慢慢擴大，來自粉絲的崇拜，甚至偶像的經紀團隊也會用自己拍的圖，無形中刺激和鼓勵“站姐”將其做大。

“其實愛豆的粉絲也會轉化為‘站姐的粉絲?！睋⊥跤^察，出圖勤、出圖精的“站姐”，自身漲粉也很快?！啊咀幼龃缶褪琴嶅X多少的問題了?！毙⊥跽f，用戶需求得到快速配置，“站姐”和粉絲間形成的連接本身就具有商業價值。

經常收到粉絲私信的小Z卻說，實際上她困惑很多，“粉絲會抱怨拍的圖不好看，修圖不專業。”自己辛苦跟行程拍圖的成本、精力投入太大，粉絲卻看不到，這讓她時常懷疑自己。

《商界》記者看到，8月初以來，由于多次拍到“神圖”，小Z運營的“站子”明顯有了起色，她的微博粉絲也上漲較快。增粉和追星、做“站姐”的初衷并不矛盾，但如何將“站子”做得更好，需要思考更多。

權衡投入產出、堅定初心，包括小Z在內的很多“站姐”，漸漸對“追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職業代拍興起

把獨家圖片做成圖冊（圈內統稱PB：Photo book），或手幅、燈牌，標價售賣給粉絲，是“站姐”轉化商業價值的主要途徑之一。

“站子”積累的粉絲是潛在價值，明星“周邊”則是流通于飯圈的主要商品，“站姐”輸出產品的同時也運營體驗。

“利用粉絲和偶像間直接產生關聯的心態，‘站姐的存在確實起到推動作用，也順應發展趨勢?！币晃徊辉妇呙乃嚾私浖o這樣評價。

7月底，上海虹橋機場，一位藝人被跟拍。

任何一種商業行為最終都要為用戶創造價值。隨著“站子”數量增多、陣營拉大后，關于“站姐”的議論也多起來。

《商界》記者近兩個月觀察了解到，對待這個群體，粉絲、經紀公司、明星后援會等褒貶不一?！霸谫嶅X、賺流量的同時，為粉絲謀福利”，這是一種;“大‘站子不精于業務，亂割粉絲韭菜”的說法也時有出現;甚至還有人質疑，“站姐”不一定都是“用愛發電”（不圖物質回報，只憑初心做事），是一種純職業行為。

小Z至今不認為“站姐”的工作是一種職業，理由是她并不從中賺錢，多數時間還在虧本。

比如，經常因私人事務去不了現場拍圖，粉絲會私信“質問”。“并非所有‘站姐都是大粉頭，我自己也是平凡的粉絲，只是分享得比較頻繁。”但每次被質問，小Z心里都很“自責”。到后來，她習慣了推掉私事，拿起相機追到現場拍圖。

久而久之，小Z被粉絲的質問推著向前走——拍圖、修圖次數越來越頻繁，去的現場越來越多，粉絲上漲越來越快。

同時，被粉絲深度鎖定的另一類“站姐”，隨著自身經驗和粉絲需求的增多，蘊育出了“職業代拍”。職業代拍的興起和發展，是引發更多爭議的關鍵。

她們（以女性從業者為主）同樣拿著高級相機，奔忙在機場、影視劇、綜藝拍攝據點，高效率生產藝人的美圖。只是，她們通常并不是誰的粉絲。

“每天都在看帥哥的路上”，這是芝芝的個性簽名，她是一名職業代拍。8月4日，她在社交平臺發帖，“接寧靜楊超越名人賽上下班”。短短幾個字，能看懂且有需求的人自然會找她。

《商界》記者從職業代拍群、微博超話等渠道看到，大量求圖、供圖的信息不停在刷屏，信息多由幾個關鍵詞構成，有需要的供需雙方一般在平臺以外進行私聯。

記者注意到，除了“鮮圖”，還有人發布“舊圖”買賣相關信息。不同需求對應不同產品，它們還形成了復雜的價格體系。

“機場的代拍價分為關卡內外、接機送機，一般來說200元/100-200張，早班、夜航這些特殊時間，價格會漲一點。”一位代拍向記者透露，別看市場興起不久，細分品類卻非常豐富。她還說，“關內的話，代拍須從黃牛處買低價航班機票進入，接這樣的訂單一般收費會貴一些?！?/p>

買代拍圖的到底是哪些人？據了解，除粉絲外，事實上就是部分“站姐”在花錢買圖。

“如果一個‘站子長時間不出圖，或出圖不佳，粉絲熱情會削減，影響力下滑就很快。”一位受訪“站姐”說，她曾經也從代拍手里買過圖，只要價格能接受，“這種方式其實效率更高。”

“初心”的想象空間有多大？

要運營一個“站子”，幾乎每天都要更新圖片等新鮮物料。但多位受訪“站姐”對“站子”更長遠的商業規劃都不清晰，“走一步看一步”幾乎成為共識。

“通過內容來吸引用戶關注，‘站姐做的其實就是內容營銷?！币晃粖蕵啡Φ挠^察人士告訴《商界》，據他了解，由于同一個藝人往往有多個“站姐”在守護，粉絲通常會關注多個“站子”，“站姐”互相之間也在暗暗較勁，玩命地更新、對圖片精益求精。

為“站姐”和粉絲代拍的芝芝也說，“找代拍買圖的‘站姐，最怕‘撞圖?！毕啾群笃诘纳虡I價值和變現空間，“站姐”的首要屬性是粉絲，內心都渴望掌握獨家照片?！罢咀印边\營一段時間后，有了粉絲的追捧和互動，“站姐”自己也在摸索差異化的風格，“買賣雙方都不愿撞圖，所以圖片通常都是整套打包出售?！敝ブフf。

一位微博粉絲3萬多的“站姐”近日對《商界》記者說，“完全是被粉絲推著在走，”她很少找代拍，圖片都盡量自己拍，同樣的行程她拍到多次“神圖”。粉絲上萬后她想過變現，也嘗試賣過畫冊、手幅等周邊產品。

“最后把賣東西的錢又全部投進去為愛豆打榜（粉圈術語）了。”她說，要讓粉絲知道，她們花在“站子”的錢最后又回到了藝人身上，“不然大家只會認為我把愛豆當成賺錢的工具了。”

目前，很難去統計目前內娛市場的“站子”數量，也很難從“站姐”們的投入產出去分析營收比例、盈利效率。但可以基本確定的是，“站姐”串起一條藝人和粉絲經濟之間極具想象力的產業鏈條，即便模式還在探索中，一些關鍵環節也還在醞釀。

一張出彩的照片，是藝人、站姐、代拍和粉絲都想要的。圖好、“站子”運營好，可以幫明星藝人免費宣傳，圈定更多“路人粉”。帶著初心、不求物質回報的廣大粉絲，也樂意看到自家偶像被更大的市場所接受。

等訂單、拍完就走、和藝人保持安全距離的職業代拍，在一次次實戰中也慢慢形成這份工作的職業標準和理念，努力做好產業鏈上堅固的一顆螺絲釘。

“接南京南高鐵到達”，8月12日下午，芝芝又在社交平臺發布了一則代拍信息?！爸灰惶爝€有愛豆的存在，就一直會有拍圖賣圖的機會?！敝ブフf。

不過，另一位不愿具名的職業代拍則告訴記者，受各方影響因素太大，不規律的作息、不太穩定的收入，是代拍行業最真實的現狀。

被情感和事業裹挾的“站姐”群體，為誕生一張“神圖”，多數人都處在賠本賺吆喝的階段，談錢尚早。

小Z對《商界》記者說，前段時間壓力過大，一度想過“不拍了”。但某天凌晨3點，她在拍“下班圖”時，看到自己的偶像連續工作20多個小時后，回到車內，第一時間打開車燈閱讀粉絲來信。

那束燈光，也打在小Z的身上，猶如“燈塔”。燈塔雖不會繞著小島去尋找需要搭救的小船，但它會佇立在那里，持續發出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