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相花/廣東省博物館
對于近代中國來說,海關史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外籍稅務司管理史。研究中國近代海關,就必須研究中國近代海關洋員。目前學術界對外籍稅務司,比如赫德、杜德維等人的研究,已有一定的成果,而對其他稅務司的研究則相對較少。造冊處稅務司馬士(Hosea Ballou Morse,1855—1934),作為中國近代史研究和海關史研究者比較熟悉的人物,學界對他的研究目前主要集中在職業生涯、學術生涯和社會生涯三個方面,以學術生涯為主。如國內對馬士的最早介紹出現于《北華捷報》(The North-China Herald,西人在華承辦),主要刊載的是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相關書評,此外還有郭斌佳、陳恭祿等人對馬士及其著作的較早評述和一些紀念性文章。
近年來,研究馬士及其學術貢獻的論文主要有孫長芳的《論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及其影響》[1],該文系統回顧了馬士及其著作《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的主要內容,從著作對早期東西方學者如宓亨利、費正清、蔣廷黻、陳恭祿等的影響,分別探討了馬士對東西方學術界的貢獻。此外還有王艷芬的《馬士與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2]、譚樹林的《馬士及其中國近代對外關系史研究》[3]、王憲民的《蔣廷黻著<中國近代史>學術影響源探析》[4]等。前二者皆從不同角度對馬士及其《關系史》進行宏觀研究,王文則從微觀方面詳細探討馬士及其《關系史》對中國近代史學形成初期的影響。
研究馬士職業生涯的論文主要有陳玉美的《清末在華洋人的個案研究:馬士(H.B.Morse,1855—1934)在中國海關的經歷與成就》[5]、布琮任的《清季洋員在臺之任職:以馬士(H.B.Morse)在淡水關的角色與影響為例》[6]與《清季西方顧問在華的肆應——以馬士之在幕生涯作例》[7]、李愛麗的《晚清海關美籍稅務司研究》[8]等。這些研究馬士在中國的海關經歷與成就,已經較為全面。
此外,李愛麗《馬士在通商口岸外國人群體中的領袖地位初探——以1907年的活動為例》[9]一文,以馬士1907年的活動為例,從馬士與皇家亞洲文會北中國支會、美商中華協會、美國在華法院、美國陸軍部長塔夫脫訪問上海幾個方面研究馬士的社會生涯,論證了馬士海關職業生涯的頂峰時期,認為其處在當時通商口岸外人社區中地位的最高點。
綜上,目前學界對馬士的研究主要基于已有的公開官方檔案和出版物,而對馬士私人信函、家族史料以及早期學術手稿的研究利用較少。在這方面目前僅美國學者費正清與司馬富等三人合著的《馬士:中國海關稅務司和歷史學家》(H. B. Morse: Customs Commissioner and Historian of China)[10],是研究馬士職業生涯、學術生涯及社會生涯的集大成者。該書非常詳實的介紹了馬士的一生,從海關稅務司到作為歷史學家的馬士,探討其一生的職業生涯與歷史學成就。但此書目前沒有出現中文譯本,較為遺憾。
2014年底,廣東省博物館有幸從瑪莎·柯立芝(Martha Henderson Coolidge)[11]后代手中征集到一批英文檔案,正是馬士、費正清和柯立芝三代人的收藏。通過整理,我們甄別出這批珍稀手稿及相關復制影印件的數量多達730余份,時間跨度為晚清到20世紀八九十年代。除了包含馬士在中國近代海關的職業生涯和退休后的一些檔案外,還有費正清等人為撰寫《馬士傳》所收集到的書信和筆記資料等。此前拙作《廣東省博物館藏中國近代海關造冊處稅務司馬士新史料探究》[12]一文,已將40余份從未公開發表過的英文檔案與相關文件資料,從實物的角度,對馬士海關職業生涯進行了整體梳理。
據了解,目前國內外收藏馬士相關文獻資料的機構主要有:美國的哈佛大學、國內的中央和地方各級海關檔案館、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和個別省級檔案館。這些地方的收藏多以官方的函件和出版物為主,且多與海關活動直接相關。而馬士的畢生收藏和學術研究資料,多是一些具體的生活日記、私人函電等。這些資料除了哈佛大學威德納圖書館擁有他曾經捐贈的副本外,自他去世之后一直由費正清保管,并用于《馬士傳》的撰寫之中。
在深入研究這批珍貴檔案資料之前,我們進行了無損復制與數字化處理,建立了電子圖檔,并借助原有的主題分類進行了初步研究與整理。在整個過程中,參考了英文版《馬士傳》,按照時間先后進行列表統計、分類、解讀等,數量較為龐大,內容十分豐富。本文將以表格的形式披露整個檔案,著重探討歷史學家馬士的新史料,期望能為學界進一步深入發掘與利用奠定基礎。
根據《馬士傳》以及馬士不同階段的身份,我們將馬士直接相關的英文資料分為海關洋員和歷史學者兩個部分,時間為1874年至1934年。海關洋員部分筆者已在《廣東省博物館藏中國近代海關造冊處稅務司馬士新史料探究》一文中進行了詳細論述,在此僅以表格概之。
1 8 7 4 年哈佛大學畢業之后,馬士在校友杜德維(Edward Bangs Drew)[13]的推薦下,與四位同學一起進入赫德控制的中國海關工作,開啟了人生第一份職業——中國海關洋員。我們在整理時,考慮到馬士工作期間的不同特點,將1874年至1908年這一時期的檔案資料分為四個階段。統計出重要檔案共86份(不算重復),以各類信函為主,共55封。檔案內容與馬士的職業生涯息息相關,有他與各級稅務司的通信往來,還有少量學術信件和辭職后的推薦信。資料情況詳見表1。
1908年馬士因為身體原因退休后,曾一度遭受病痛的折磨,身體越來越虛弱。盡管如此,他仍然堅持自己的學術研究工作,1909年至1910年進入學術著作多產階段。1910年至1912年馬士夫婦在慕尼黑和瑞士等地療養。1913年他們定居英國坎伯利直到去世。
這一階段的檔案以大量書信為主,內容豐富、雜亂,數量亦較大。通過對這些檔案的解讀,我們對馬士的退休生活、研究思路、學術歷程等皆可管窺一二。它們除了馬士的學術手稿、書評簡報、與海關同事的來往信函、與歐美學者的書信外,還有馬士的一些私人文件,詳見表2。

表1:馬士在中國擔任海關洋員期間的檔案資料

表2:馬士退休后作為歷史學家期間的檔案資料

圖一

圖二

圖三
1.學術手稿資料
1908年至1934年是馬士作為中國問題歷史學家的學術生涯階段,且漢學家馬士的知名度遠超過作為海關洋員的馬士[14]。其代表作《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15]《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16]等學術巨著,影響深遠。除此外,馬士還完成了許多其他學術著作和相關論文。1934年2月馬士去世后,正暫時代行海關稅務司的英國人包羅(C.A.V.Bowra)在《皇家亞洲學會雜志》上發布了訃告。他將馬士一生最重要的著作概括如下:
1908 年(1921 年第三版):《中朝制度考》(獻給他的三位哈佛同學);
1909 年:《中國公行考》;
1910 年:《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一卷;
1918 年:《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二、三卷;
1926 年—1929 年:《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1635—1834 年》,共五卷;
1927 年:《在太平天國的日子里》(他對美國馬薩諸塞州塞勒姆的埃塞克斯學院的歷史回顧)[17]。
當然,馬士還在雜志和報紙上發表過許多文章,以及一些小冊子,其中最著名的包括“《短暫的共和國》(已被改編);《中國貨幣》(發表于《皇家亞洲學會華北分會期刊》);《中國的治外法權》(《中亞社會學報》,1923年);《中國的讓步與和解》(《19世紀及其以后》,1928年7月)”[18]。1913年6月,馬士被西儲大學授予法學博士學位時,在大會上演講《西方償還東方的債務》,展現了他淵博的知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李愛麗認為,馬士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美學術界從傳統的漢學研究向中國研究(關注中國近代政治外交和社會經濟)轉變的代表人物”[19],并處于20世紀上半葉中國研究的領先地位。
圖一為1987年1月19日馬士侄女安妮(Anne Welsford)寫給費正清的書信(部分),手稿共6頁,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131。
關于馬士的著作,我們在整理時發現了安妮提供的原始資料。1987年,安妮得知費正清正在撰寫馬士的傳記,她在1月19日的信函中(圖一)表示,“我無法告訴你我是多么高興,因為您正在寫關于馬士叔叔的傳記。我迫不及待地想寄出它們,所以請繼續推進這個項目”。安妮這里提到的隨信想寄出的亦即是她所整理的“馬士的著作與書信列表”以及馬士的私人照片等資料。
在安妮提供的“馬士的著作與書信列表”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些文章的名字和出處。對比可知,大部分文章已經在包羅的訃告中提到了,只有少部分未列入;此外還有“三篇打字稿”,如“用有趣的語言闡釋的英語筆記”等。為便于費正清整理《馬士傳》中關于馬士著述部分的內容,包羅發表的訃告復印件也是安妮寄出的。
圖二為愛德華·格萊肯(Lord Edward Gleichen)寫給馬士的信(部分),共2頁,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111。
1920年英國霍德斯托頓(Messrs. Hodder & Stoughton)出版社打算出版《今日之國》系列叢書,共約25卷。這套叢書將介紹當前國際上公眾評價最高和最感興趣的國家。包括有英國、美國、德國等大國,還有當時根據“凡爾賽條約”新成立的國家,以及英國的海外領地、中南美洲等24個國家。叢書主要是基于歷史方面的介紹,而對于那些其潛力不為普通公眾所知的國家,則從政治、經濟兩個方面對其商業資源及發展進行描述,這其中就包括了中國。
6月19日編輯愛德華·格萊肯(Lord Edward Gleichen)代表出版社給馬士寫了一封信(圖二),如下。
親愛的先生,隨函附上霍德斯托頓(Messrs. Hodder & Stoughton)出版社在約翰·巴肯先生和我的編輯下出版的《今日之國》系列叢書的要點。我想問一下,您是否愿意撰寫這一系列的某一部分,有關中國的內容。它圍繞著中國的經濟、資源、金融形勢和商業環境。我們希望您的稿件是80 頁,每篇300 字,分成6 到10 頁的章節。費用為50 英鎊,其中包括對新版本出版時可能出現的輕微修改的費用??偟膩碚f,它的寫作風格應該是清晰、有趣的百科全書式的文章,因為今天的杰出人才們正在尋找對他們經濟上有用的信息。如果您能接受——我希望是這樣——我相信您能讓我在三個月內拿到您的稿件……

圖四

圖五
愛德華在信中邀請馬士撰寫《今日之國》中與中國有關的部分,不僅提到中國卷的內容以“經濟、資源、金融形勢和商業環境”為重點,而且還說明了章節編寫、字數、稿酬等具體要求,并隨信附上《今日之國》系列叢書的要點。
接著22日、23日,他又寫了兩封信給馬士,除了得到馬士的肯定答復外,雙方還進一步對寫作的具體內容進行了討論,達成一致。1920年7月14日,愛德華代表出版社與馬士簽署了論文出版協議備忘錄(圖三),他們最后將書名定為“《中國經濟學》,每頁300字,共80頁,1920年10月交付手稿” ,“稿酬為50英鎊,包括第一版后可能再版的修訂費用”。這些細節與第一封信中提到的一致,看來馬士對此并沒有太多的意見。
圖三為馬士論文出版協議備忘錄(部分),共1頁,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111。
然而這篇關于中國經濟與金融的長篇文章,因為出版情況不景氣的原因并未得以出版。1932年12月29日馬士給費正清寫的信件(圖四)中提到:
不久前,我偶然看到了我1920 年為《今日之國》(The Nations of Today)系列叢書所寫的文章手稿。該雜志有兩三個國家的內容出版了,但均告失敗。因此,出版計劃在早期就停滯了。我的稿費已經付過了,所以我不能發表,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工作白費,我也不明白為什么這個手稿不能被當作材料使用。所以我把它寄給您,供您使用,條件是我不能署名,而且它也不能被整批出版。巴尼斯特(Banister)可能想看看有關外貿的部分。但有些推論寫于1920 年,到1932 年可能就過時了。
圖四為1932年12月29日馬士寫給費正清的信(部分),共4頁,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071。
從信中我們得知,因為已經得到了稿費,馬士自己便不能出版,但他又不想自己的工作白費,因此決定將手稿寄給費正清使用,“條件是我不能署名,而且它也不能被整批出版”?!恶R士傳》也提到這份未出版的手稿,“最后以其特有的慷慨,允許費正清在他愿意的情況下‘匿名’使用”[20]。
馬士的這份《中國經濟學》手稿,經整理發現共有4個章節,即“中國的省份(the Provinces of China)”“貨幣(Currency)”“金融(Finance)”“外貿(Foreign Trade)”。其中“中國的省份”(圖五)這一章共38頁,鉛筆手寫,主要介紹了滿洲國、新疆、中國本土、黃河流域、長江流域、東南和西南一些省份的經濟貿易情況。“貨幣”部分共17頁,鉛筆手寫,包括了代幣、特幣、紙幣、金條和銀子五個部分。“金融”部分亦是17頁,鉛筆手寫,以外債、國內貸款、紙幣、新貨幣和財務狀況為主,文章末尾附有“1919年底,中國政府仍未償還的債務”和“欠各國政府或銀行的外債數額”兩個數據表格。“外貿”這一章節則以手寫內容加剪貼打印稿的形式組成,共23頁,包括東印度群島、茶船和輪船三個部分。
圖五為馬士《中國經濟學》論文手稿——“中國的省份”部分,手稿共38頁,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111。
此外,與馬士學術研究相關的資料還有他關于“鴉片貿易的合法性”的提綱手稿;馬士與人討論遠東貨幣的書信;1860年“戈登的南京之行”手寫稿;1919年客納格(C.C.Clarke)寫給馬士的書信;關于東印度公司郵船“羚羊”號的書信,以及《東印度公司對華貿易編年史》的插圖;1907年馬士“孔子與新學”論文、凱斯西儲大學簡報上刊登的《西方對東方債務的償還》《一個短暫的共和國》等論文的影印件;馬士本人的研究筆記和修正手稿等。盡管這些學術資料龐雜、晦澀,具有一定的辨識困難,但對研究馬士的學術研究具有一定的指導性,期待進一步深入的專題研究。

圖六

圖七
2.馬士與費正清的書信往來
馬士在自己的學術研究領域深入鉆研、筆耕不輟,除了讓自己取得學術上的巨大成就外,在晚年時還深深地影響了一位年輕人,那就是費正清。
1928年,哈佛學生費正清結識了當時的外交歷史學家查爾斯·金斯利·韋伯斯特(Charles Kingsley Webster),在他的建議下,費把自己的研究方向轉向中國問題研究。將馬士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作為研究中國的入門書籍。1929年,費從哈佛畢業,憑借羅茲獎學金(Rhodes Scholar)前往牛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在去牛津的途中、橫渡大西洋的時候,費就研讀了三大卷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并被馬士深厚的研究底蘊所折服。之后兩人在坎伯利一見如故,雖然年齡差距很大,但卻建立了親密的友誼,馬士對費正清產生了一種“半是情感,半是理性的強烈的溺愛”,費則將馬士視為學術上的領路人,“一位精神上的父親,或許還是祖父”[21]。
費正清在牛津大學就讀期間,經常去拜訪馬士。馬士曾給費正清發了多封電報,邀請他到家中吃飯,如1月30日的電報文(圖六):“希望1月30日的周六,您可以和我們三人一起共進晚餐。已準備好”,有時甚至希望對方能“留下來呆一晚”。
圖六為1931年馬士給費正清的電報,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111。
1930年至1934年間費正清與馬士建立了深厚的情誼,并在馬士的影響下開啟了中國問題的學術研究。我們收錄了兩人往來的書信共110封,其中馬士的親筆信67封。1931年時馬士寫了27封,有時一個月就三四封,內容除了學術上的耐心指導和探討外,還囑咐費學習中文要井然有序,不要太過用力,并且將費推薦給當時的著名漢學家如宓亨利(Harley F.MacNair)[22]、魏爾特(Stanley F.Wright)[23]等。
1932年2月,費正清為其博士論文寫作來到中國,一面進修漢語,一面跟著清華大學蔣廷黻學習。他在給馬士的通信中,不僅將自己的漢語學習、研究工作、生活情況等進行匯報和探討,還表示自己將來會把專著獻給馬士(即后來根據博士學位論文《中國海關的起源》擴充而成的《中國沿海的貿易與外交:1842—1854年通商口岸的開埠》,于1954年出版)。后者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建議,并提供了一些具體指導。
5月12日費正清從北京華北協和華語學校(North China Union Language School,后來又叫華文學校)寫信給馬士(圖七)。
您的兩封激動人心的信一直萌生在我心底,盡管我的沉默已經超過了正常的六個星期。謝謝您對我博士學位的具體建議,也謝謝您的家譜資料。收到每封信后,我都受到鼓舞,想要立即回復,但每次都被我的慢性疾病——伴有并發癥的鼻炎——搞得灰心喪氣。鼻炎是最可怕的疾病,它的主要癥狀是對顏色、視覺、聲音、氣味和陽光的敏感,以至于一個人不能積極的生活。我每天都要花六個小時左右學習中文,像往常一樣狂熱,然后整理論文材料,在對未來不確定的情況下,我放棄了寫作,開始冷靜下來思考。
這封信一共5頁約1400字。一開頭他感謝馬士對“博士學位的具體建議”,以及他提供的家譜資料。而且費在收到每封信后,“都受到鼓舞,想要立即回復”。這封信很長,信中費除了將自己在華文學校的學習生活情況、窘迫的經濟狀況以及學術研究等向馬士一一匯報外,還提到5月10日的時候,他拜見了當時中國學術界的一些領袖人物,如胡適。信中他寫到“我見過更多的中國人,也見過當地的知識分子領袖——胡適和其他一些人——他們中的大多數看起來都是很有能力的年輕人,相當喜歡打破舊習,在學術和現實政治中卻有些深陷泥潭??偟膩碚f,他們欣賞健全的學術,但沒有很強的基礎”。此外,費還計劃6月去天津拜訪艾弗里特·格羅夫—史密斯(Everitt Groff-Smith)[24],順便迎接自己未婚妻的到來。
圖七:1932年5月12日費正清給馬士的信,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098。

圖八

圖九

圖十
費正清提倡使用中國的檔案、中國的原始資料來研究中國歷史。他1932年來到中國的時候,恰逢故宮大內的檔案剛剛開放。他意識到這些檔案的重要性,不僅僅把它當作一種資料來源,而且還將其視為了解中國、了解中國特征的重要依據。費給馬士的這封信里,明顯地提到了這一方面。他認為除了蔣廷黻,“沒有聽說有人在中國外交方面做過很多工作”,并且“隨著故宮博物院出版和即將出版的大量資料,包括上世紀末滿族史學家有關外交事務的文獻集的完整印刷品”,這種值得關注的課題在持續不斷地增加,而且將“由現有學者從記錄中挖掘出的進一步相關材料補充”。這表明,“對于一個有閱讀知識的外國人來說,這些資料并非完全不可獲取,因為公布的文件有一個索引”,“至少我覺得現在有必要深入研究中國的檔案,哪怕只是為了證明外國材料是唯一真正可靠的來源”。由此可見,費成為了最早使用這些檔案的學者之一,很可能是第一個使用這些檔案的外國學者。當時外交部圖書館館長已經允許他查閱英國和美國的領事記錄。與此同時,他也正在考慮整理赫德的日記和通信集,并視其為“一項艱巨的工作和一項極具刺激性的挑戰”,希望自己將來能成為“合格的歷史學家”。
針對費的這封書信,馬士于6月5日寫了約700字的回復(圖八)。對于費正清提到的9月將前往上海查詢海關檔案一事,馬士認為“如果他們還保存著它們,整個60年代都是一個全新的時期,創造了先例,當赫德被派往這個最重要的港口時,顯示出他作為一個偉大組織者的天才”。建議費前往美國領事館尋求更多的幫助,因為英國領事館在1872年遭遇了大火,沒有早期的檔案幸存。馬士覺得費如果想成為“未來18、19世紀中國歷史學家”,就“必須收集所有故宮博物院的出版物,并獲得所有已經發行的出版物”。
圖八:1932年6月5日費正清給馬士的信,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098。
而費和他探討的“正在考慮研究赫德一生的可能性”,他提供了一些線索。比如需要得到韋伯斯特(Webster)和布魯斯·赫德(Bruce Hart)的支持,因為前者“擁有官方信件的材料”,后者“控制著非官方信件的版權”。海關稅務司安格聯(F.A.Aglen)曾打算寫赫德的傳記,在任時把赫德寫給坎貝爾(Campbell)和詹姆斯·哈特(James Hart)的所有信件都復印了一份,但不幸的是,安格聯在馬士寫這封信的前十幾天就去世了。馬士推測這些資料可能存放在倫敦辦事處,可以找管理人員獲得。然而或許因為困難重重,或許是其他原因,費最終整理出版的赫德日記和通信集卻是在幾十年之后。
圖九:1934年2月25日費正清發表的《馬士》的紀念文章草稿,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093。
馬士和費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直到1934年2月20日病重離世。得知馬士去世的消息,費在2月25日的《北平紀事報》上發表了題為《馬士》的人物評論紀念性文章(圖九)。他認為馬士的去世“標志著一位極具才干的歷史學家的逝世”,而“他的卓越價值才剛剛開始得到普遍認可”。
同時,他也對馬士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進行了深入的評價,認為其是劃時代的著作,同時也具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主要為研究材料的選擇上僅以英文資料為基礎。當然,這些并不妨礙馬士成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美學術界,從傳統的漢學研究向中國研究轉變的先驅人物。此外,在馬士的大力影響和鼓舞下,費繼承了他的研究取向,并更加注重中國材料的運用,致力于中國問題的研究長達50年,建立起“沖擊與回應”的中國研究范式,成為20世紀哈佛大學最負盛名的中國問題研究專家,以及哈佛東亞研究中心的創始人。
3.馬士的榮譽及其他有關資料
馬士作為中國海關稅務司曾獲得了政府的多次獎章和嘉許。退休后的他,雖說是一位業余歷史學者,卻醉心于學術研究,以大量有關中國的歷史著作而聞名于東西方史壇。借此他獲得了兩次博士學位榮譽和一次嘉禾獎章,即1913年凱斯西儲大學的法律博士榮譽學位、1920年前往比利時擔任專家時獲得的嘉禾獎章、1924年哈佛大學法律博士榮譽學位。我們整理出這些與榮譽、表彰相關的書信4封、共4頁,其中1913年6月12日,馬士收到了凱斯西儲大學(Weastern Reserve University)即將授予他法律博士榮譽學位的書信(圖十:1913年6月12日授予馬士法律博士榮譽學位的書信資料來源:廣東省博物館,檔案號近1:2096)。
校長先生:我向您隆重介紹馬士先生,一位工作多年的中國政府高級官員。他就讀于我們最古老的大學,畢業后立即被中國政府雇傭,并持續服務35 年;他是羅伯特·赫德爵士建立行政管理體系——19 世紀的非凡成就之一,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他被中國政府委以多項重任,比如在金融、政治、和平等方面;他在后來的幾年里一直致力于,并且現在仍在致力于,對中國人民和中國制度的光輝詮釋,使之對西方世界產生影響。我把馬士先生介紹給您,他是行政官、外交家、歷史學家,他可以獲得法律博士學位。
在這次榮譽授予的大會上,馬士發表了前文所提的著名演講《西方償還東方的債務》,將他淵博的專業知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展現得淋漓盡致。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馬士和家人居住在英國,目睹了英國人對于戰爭所表現的積極性,以及為此作出的貢獻。與中日戰爭不同,這場戰爭給馬士帶來了較大的影響,不僅“引發了他對國家忠誠的改變,還讓他恢復了原來的基督教信仰”[25]。他對美國的緩慢介入非常失望,對英國的積極團結十分認可,并于1916年重新申請加入英國國籍。我們整理出馬士美國、英國國籍申請文件、任職備忘錄、酒店賬單和去世訃聞等相關資料共23份、47頁,包括原件和影印件。從這些資料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學者世界觀的改變,以及他觀察整個世界的視角和各種生活狀態。
廣東省博物館的英文檔案收藏,除上述馬士檔案外,還有圍繞《馬士傳》與相關人物的書信往來,以及作者費正清、柯立芝等人為撰寫傳記而特別搜集、影印的檔案資料、相關筆記等,整理形成表3。
早在1931年費正清就已經萌生了撰寫馬士傳記的想法,并開始搜集一些相關的資料,比如1931年整理的“馬士談話備忘錄”“馬士傳記備忘錄”等。在得知費有撰寫《馬士傳》的想法時,馬士將自己的研究心得和畢生所收藏的檔案免費贈予費正清使用。而這批資料為費正清等人撰寫《馬士傳》提供了極大的幫助,是第一手的素材。
為了盡量全方面展示馬士的一生,費除了使用馬士提供給他的資料以外,還從哈佛大學班級報道中收集了馬士和大學同學,如后來的同事司必立(William Franklin Spinney)、客納格(Charles Cecil Clarke)和墨賢里(Henry Ferdinand Merrill)等人的履歷和簡介資料。這些資料中包括了馬士及其同學在大學期間的一些生活細節,有大學舍友的回憶,以及他們之間的親密關系等信息。費充分利用了這些素材來完善《馬士傳》中關于馬士大學生活部分的內容。
此外,費正清還在1987年與安妮(Anne Welsford)取得了聯系,并從她那里獲得了許多關于馬士、馬士妻子及其他親屬方面的私人信件和有關家族、生活等信息。比如馬士妻子家族的族譜關系、坎伯利雅頓莊園的介紹、家族信件及照片等,此外還有安妮自己的著作《蒂弗頓和倫敦商人——值得尊敬的德文郡》。
安妮不僅收集了關于這個家族的重要信息,還對她的姑姑、叔叔以及他們的生活、朋友等提供了個人的看法,為《馬士傳》草稿做勘誤,關注費正清的學術之路,與他們保持密切的聯系。除此之外,費正清之所以能與馬士的侄女,及其他親屬取得聯系,收集到包括馬士侄女珍妮特(Janet Morse Donnely)的生活筆記、一些其他書信影印件資料等,皆得益于安妮的幫助。總之,《馬士傳》撰寫得詳實、準確、豐富,安妮功不可沒[26]。
《馬士傳》正式撰寫的時間應該開始于1987年前后。然而不幸的是,《馬士傳》還未完成之際,費正清就因心臟病突發離世。之后由他的前研究生柯立芝接手了該項工作,并在司馬富(Richard J.Smith)的幫助下,于1995年將《馬士傳》順利出版,此時縈繞費正清心頭六十余年的夙愿才最終得以實現。
廣東省博物館收藏的馬士及其《馬士傳》相關檔案,除了上述以外,還包括費正清收集的其他影印件資料,如“墨賢里書信集”,共191份,是費正清從墨賢里那里借來,并在1934年2月23日獲得授權復印給清華大學的(后來由于某種原因并未留存清華)。其中185份是墨賢里與赫德等人在1885年至1889年間的相關書信、海關密電等。當時墨賢里正出任朝鮮稅務司,信件內容與這期間的海關業務往來密切相關。

表3:費正清、柯立芝與《馬士傳》相關檔案
19世紀末,清政府為了維護其在朝鮮的地位,防止日本外來勢力的入侵,排除近鄰日本以及俄國的覬覦,李鴻章選派了穆麟德與墨賢里前往朝鮮海關主政。當時墨賢里的主要任務是以改革海關的機構、調整人事、增加海關稅收來發展朝鮮的經濟,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動朝鮮的近代化進程[27]。這批影印資料的獲得,不僅有助于我們研究墨賢里本人的海關洋員生活,還將對我們研究清政府與朝鮮的宗藩關系等提供豐富的史料參考。
此外,其他影印件資料還有1868年、1874年間杜德維與赫德等人相關書信影印件3份26頁、1879年赫德寫給Francis P.Knight的書信影印件共7頁、C.A.V.Bowar寫給安格聯(F.A.Aglen)的2頁書信復制件等。
綜上所述,廣東省博物館整理出的這批英文檔案資料,具有較高的學術價值。它包括馬士與其他洋員之間(如赫德、德璀琳等人)、與費正清之間以及與歐美學術界之間的各種聯系。它們是國內現存海關文獻的補充,是研究近代海關的重要參考資料,還為我們探討當時歐美學術界的相互聯系以及漢學的發展進程有所助益。
本文希望通過對這批檔案的整理與研究,能引起學界們的關注。因為它不僅可作為國內現存海關文獻的重要補充,而且是進一步研究馬士、墨賢里、費正清等人及其他相關問題的一手材料,同時對于全面認識中國近代海關外籍稅務司這一特殊群體,探討他們在中外文化交往、海關現代化進程中所起的具體作用,以及早期西方學者觀察中國的視角等方面,亦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