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敏捷
關鍵詞:惡意訴訟;危害;法律規制
中圖分類號:D925.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20)07 — 0107 — 03
惡意訴訟最初并不是一個法律術語,我國學界至今對于惡意訴訟也沒有統一的認定標準,如何對惡意訴訟進行定義是個難題。有的學者認為濫用訴權的行為是惡意訴訟,有的學者認為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提出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的訴是惡意訴訟,也有學者認為民事惡意訴訟是當事人在民事領域中,由當事人提起的、違背法律目的訴訟行為。
但如何判斷“惡意”是一個很難的問題,首先我們不能把惡意認為是行為人的主觀心理狀態,這樣可能會導致法官的自由裁量權過大。惡意是通過行為人行使訴訟權利所表現出來的,雖然惡意是一個很模糊的詞,但惡意和過錯有些類似,如果借鑒侵權責任法中對過錯的定義,即惡意認為是加害人主觀上一種可歸責的心理狀態,包括故意和過失。惡意當然是包括故意的,那么它是否包括過失呢,過失表現為行為人對自己行為的后果應當或者能夠預見到而沒有預見或輕信能夠避免,依照過失的程度,可以分為重大過失和輕微過失。本文認為判斷惡意應當綜合當事人基于自身的法律知識、判斷和合理理由來判斷,表現在當事人是否知道自己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卻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而執意提起訴訟的情況下,推知其具有惡意,可以判斷為惡意。
許多人認為惡意訴訟就等同于虛假訴訟,本文認為這種說法是不合適的。虛假訴訟是指當事人通過惡意串通或虛構事實的方式或者其他非法方式,為謀取自身非法利益,不惜損害案外人的合法利益,用程序上合法的形式,使法院作出錯誤的判決,它和惡意訴訟在主觀方面相同,都存在惡意,都是以合法的訴訟形式掩蓋非法目的,并且通常都采取了隱瞞事實、偽造證據等非法手段。但兩者應當是并列關系,并不能完全等同。首先,實施惡意訴訟和虛假訴訟行為的主體不同。惡意訴訟的行為人提起訴訟,是原告單方行為,針對的是對方當事人,而虛假訴訟的典型特點便是雙方串通進行欺詐,它是雙方行為。另外惡意訴訟和虛假訴訟所實施行為損害的對象不同。虛假訴訟的行為人雙方串通訴訟,以虛構事實為手段,欺騙法院,使得法院誤判,因此,它侵害的對象主要是國家審判權,而惡意訴訟的行為人之所以提起訴訟,是為了損害對方當事人的利益。
綜合以上討論,本文認為民事惡意訴訟在法律意義層面上應當定性為發生民事領域的,原告當事人沒有訴的利益,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而侵害他人合法權益,濫用訴訟權利的行為。
民事惡意訴訟作為一定社會條件下的產物,民事惡意訴訟的形成原因歸結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惡意訴訟本質上講還是社會問題,是誠實信用缺失在法律實踐中的表現。自古以來,誠實信用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但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拜金主義、利己主義滋生,出現小部分民眾的價值觀、利益觀發生了一些變化甚至開始扭曲,利益至上成為他們的價值追求。為此他們甚至不惜借助惡意訴訟將自己的利益訴求建立在損害他人合法權益的情況下。誠信在當前社會環境下狀況堪憂。
對于民事起訴的條件,我國《民事訴訟法》第119條作了規定:“起訴必須符合下列條件:(一)原告是與本案有直接利害關系的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二)有明確的被告;(三)有具體的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四)屬于人民法院受理民事訴訟的范圍和受訴人民法院管轄。從以上可以看出,法院是只審查是否有明確的原被告、是否有具體的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是否屬于法院管轄。起訴條件寬泛,起訴門檻低,被行為人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所利用也就在所難免了。民事惡意訴訟利用法院對其起訴的形式審查原則,對于其規避法律制裁起到比較強的保護作用。另外,現階段由于市場化的進程推進,惡意訴訟也呈現出新的特點,在訴訟初期或者訴訟過程中,惡意訴訟的外衣保護較為嚴密,法官很難第一時間判斷出來。
目前,我國現行法律中對惡意訴訟的制裁僅有民事訴訟法中規定的妨礙民事訴訟的強制措施,沒有明確的規定對民事惡意訴訟的懲處,這無疑給提起民事惡意訴訟的人提供了機會。出現民事惡意訴訟一定是在行為人權衡了風險與利益后的選擇。這是行為人在自己想要追求的不正當利益與訴訟可能承擔的結果進行了比較后的結果,通過比較,行為人認為惡意訴訟能勝訴更好,不勝訴也可以打擊對方,使受害人遭受損失,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就算敗訴也僅僅只承擔訴訟等相關費用,如果法院不能對惡意訴訟行為作出有力懲處,這無疑是助長了提惡意訴訟起訴人的囂張氣焰,使其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我國現行法律及司法解釋對民事惡意訴訟對受害者的賠償救濟沒有明確的規定,受害人僅僅只能通過法律渠道對因民事惡意訴訟產生的直接損失提起損害賠償訴訟,而民事惡意訴訟對受害者的損失是巨大的,不但浪費了大量時間和精力,更可能導致精神上的損失,而精神損失由于其復雜性很難得到訴訟支持。
自2015年5月1日起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登記立案若干問題的規定》正式確立了立案登記制,要求人民法院依法應該受理的案件,做到有案必立、有訴必理。由于去法院立案,法院只會對提交的材料進行形式審查,只要符合形式要件,就可以立案,這一制度在保障當事人訴權的同時,也給當事人濫用訴權創造了條件。立案登記制主要審查是主體資格是否適格,是否有具體的訴訟請求、事實和理由,審查是否是人民法院主管民事案件的范圍,審查是否屬于本院管轄,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審查主體資格,來審查當事人是否適格。
在起訴證據方面,《民事訴訟法》第108條的規定中并沒有要求原告在起訴時應當附有證據,這顯然不利于雙方當事人的程序保障。原告僅需一份起訴狀被告便會輕易地被拖入訴訟,這便暗含著“有責推定”的意思,這對被告的程序保障來說是有失公平的。實踐中,這一規定也成為一些人濫用訴權進行惡意訴訟的依據。從規制惡意訴訟的角度考慮,規定原告在起訴時提供相應的證據確有必要。有的學者認為,起訴證據對被告的保障作用完全可以通過實體審理后的駁回訴訟請求判決來實現。但是惡意訴訟一旦通過立案審查環節,其對被告的侵害即開始發生并隨著程序的進展而不斷累積,《證據規定》第1條即規定,原告如果起訴或者提出反訴,則應當向人民法院提交符合條件的相應的證據材料。本文認為,建立原告的起訴證據制度并不會影響其訴權的正當行使,而是有利于平等保障被告的程序利益。
另外,對案件進行審前排查也是有必要的。在進行審前排查時,司法工作人員應當注意以下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對于案件是否具有訴的利益的判斷問題,對此問題法院應當更加注重利益上的衡量,對于原、被告之間的利益進行衡量。原告提起訴訟是因其追求一定的利益,有可能并非是正當的應受法律保護的權益,也許只為給被告造成困擾,而只要糾紛被立案,便會繼而進入到審理程序中,原告的目的便已經得逞。而被告則會為了應訴付出極大成本,包括其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損失,甚至原有的生活狀態也會發生改變、不再穩定。因此,為了防止因原告惡意提起民事訴訟,而侵犯被告的合法利益,法官便要對以下兩種利益作出衡量,即原告行使訴權、使用損失資源與被告不受訴訟所拖累,只有在法官確信原告提起訴訟是有正當的理由,并且被告也不會因訴訟而無辜地付出代價時,法官才能判定原告具有訴的利益。
國外的訴訟保險制度給規制民事惡意訴訟提供一條新的思路。訴訟保險制度可以使民眾通過投保的方式將自身的訴訟費用負擔的風險融入到社會保險業的運作中,從而降低和減少訴訟所帶來的費用風險,訴訟保險的意義就在于,由保險公司幫助當事人在訴前較為客觀地預測出訴訟費用,并讓當事人對利用訴訟制度的得失作出合理判斷,當事人可以根據目前和將來的經濟收入情況,對自己的經濟能力與將來有可能支付的訴訟費用是否持平作出預測。從事訴訟保險業務的保險公司扮演了一位幫助的角色。由于訴訟保險制度使民眾在提起訴訟之前需通過保險公司對其訴訟的可行性進行審查,并獲得由保險公司指派的律師對訴訟進行必要性的建議,因此在一定程度上預防了惡意訴訟情形的發生。
一旦惡意訴訟已經立案,進入到訴訟程序當中來,是否還有解決之策?通常只有駁回起訴和原告撤訴兩種情況。一般原告撤訴是為了使糾紛得到司法外的解決,而民事惡意訴訟的行為人并不以追求勝訴判決為目的,其啟動訴訟程序將被告拖入訴訟時,就己經達到了損害對方當事人的名譽以及造成對方精神和物質上損害的目的,所以行為人為了避免敗訴,通常會申請撤訴。我國現行的撤訴制度規定,宣判前原告如果申請撤訴,由人民法院裁定是否準許,同時原告還可以通過“不到庭”或“中途退庭”的方式來達到撤訴的目的,即只有法院和原告可以決定是否撤訴,訴訟程序被啟動之后,被告為了應訴常會付出極大代價,而原告只需在最后承擔一半的訴訟費用,這對于被告而言是不公平的。
這就需要在民事訴訟法中規定對惡意訴訟進行駁回起訴。進入訴訟程序之后,如果審查發現有明確的證據證明為惡意訴訟,法庭可以選擇對其做出駁回起訴的裁判將惡意訴訟遏止在萌芽狀態。但是駁回起訴應僅限于的無根據的起訴、欺騙性等具有明顯惡意的起訴,否則會導致實踐中法官自由裁量權過大,出現“未審先判”的不良后果。
在程序上,通過第三人撤銷之訴、再審或者提出執行異議可以民事惡意訴訟已經造成損害之后,進行事后救濟。其中提出執行異議指的是案外被侵害人可以在當事人通過惡意訴訟取得的判決書、裁定書或者調解書進入執行程序后,對執行標的提出書面異議,以阻止對執行標的的強制執行。執行異議制度對案外第三人的事后救濟來說效果最直接,但是適用階段只限于執行階段。當原、被告之間的訴訟已經結束,且判決已進入執行程序時,對因不可歸于己的原因而未參加訴訟的案外人而言,此時最直接的救濟效果就是如何阻卻正在進行的執行,而第三人撤銷之訴在這種時候是沒有辦法產生這樣的效果的,而能夠阻卻正在進行的執行的救濟程序應當是"案外人的執行異議"。
由于民事惡意訴訟是一種侵權行為,那么當已經造成侵權結果,如何追究侵權人的侵權責任呢?惡意訴訟包括民事與刑事兩方面,且限定在惡意起訴和反訴的范圍,將對受害人的賠償的內容擴大至精神損害,那么同時就否定了國家賠償。在民法典中規定惡意訴訟作為一種特殊侵權有其合理性和必要性,惡意訴訟侵權責任的認定應當在法院受理本訴原告的起訴之后,一方面,只有當案件被法院立案受理,才有可能造成相對方的利益損失,否則將難以稱其為侵權責任。另一方面,經過答辯、舉證、質證、辯論等訴訟環節之后,法院可以更好的了解糾紛內容,從而準確判斷當事人的行為是否成立惡意訴訟,惡意訴訟的侵權責任包括財產方面的賠償責任和人身性質的責任,比如賠禮道歉、消除影響以及恢復名譽等,同時應注意賠償的范圍,只有給當事人造成實際損失時,才可要求賠償。
由于民事惡意訴訟本身具有加害他人的目的,行為人在實施惡意訴訟行為時主觀上存在違法意圖,想通過訴訟行為來侵害他人合法權益、占有他人財產等,直接表現為如捏造事實、偽造或隱匿證據、串通或脅迫證人作偽證、虛構當事人等,行為人經過訴訟程序獲得生效判決,最終實現不法目的。對于此類行為,2018年09月27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布《關于辦理虛假訴訟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將單方采取偽造證據、虛假陳述等手段,捏造民事法律關系,虛構民事糾紛,向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的,以捏造的事實提起民事訴訟,致使人民法院基于捏造的事實作出裁判文書的,應當認定為虛假訴訟罪。該司法解釋正式將惡意訴訟納入刑法規制。
民事惡意訴訟的不斷發生給我國司法工作帶來了挑戰,同時也顯示出我國法律有許多不完善的地方,法律常常存在滯后性,現在民事領域的惡意訴訟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對于民事惡意訴訟的問題,本文對法律規制方面提出了些許建議,相信只要在立法上和司法上采取措施加以完善,民事惡意訴訟一定能夠得到有效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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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韓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