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箱子

曹珺萌

1 狂奔

早晨8點35分，幾個大學生狂奔在新鄭機場的登機通道上。登機前的最后一分鐘，他們才跨進了廊道。

他們的目的地是青島，第一屆王者榮耀全國大賽將在那里舉辦。作為第六屆高校聯賽的亞軍，他們代表鄭州商學院FEAA戰隊獲得了一個寶貴的參賽名額。

為了能一起出發，前一天，來自河南不同城市的幾個人睡在鄭州的一家電競酒店里。又是一次新的體驗，幾個人有些興奮，到后半夜才睡著。

第二天早上7點，領隊兼后勤、替補和鬧鐘的康易得挨個把每個人晃悠起來。這一幕在青島變成他挨個去敲每個人的房間門。

6點50的鬧鐘，康易得只耽擱了10分鐘。但才第二次坐飛機的他們并不能對時間有多么明確的估計，十幾分鐘的滴滴和一個小時的地鐵導致了最后的這場狂奔。

獨自從鄭州的住處出發的張超不停在QQ群里告訴他們具體的值機口和登機口，幾個人才勉強趕上登機。

早起再加上狂奔的疲憊，讓幾個人才登上飛機不久就睡著了。旅程開始得有些狼狽，但并不妨礙幾個長在內陸的孩子對這一趟又可以帶來新體驗的行程充滿期待：看一次大海，吃點海鮮，喝點啤酒——當然，要是能拿回個冠軍就更好了。

原本不需要帶什么行李的隊長王宇航甚至拉上了參加高校賽獲得的嶄新的旅行箱?？癖嫉臅r候，王宇航拖著的箱子在身后咔啦咔啦地響。

箱子是空的，他想用來裝冠軍獎杯。

2 適應

盡管比在南京比賽更大的賽場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興奮感，但略顯冗長的彩排過程還是讓人想要怠惰。只有當裁判第一次下發比賽設備時，幾乎要趴在桌上的FEAA的幾個人才坐直起來。

“設備不是很習慣，我都沒有用過蘋果系統?！边^去更多的比賽里他們不需要統一設備，隊伍里幾個用安卓機的隊員不得不適應新的觸感。

開一局1v1是他們用來適應設備的方式。在游戲設置內調整，再切回游戲中感受，反復數次才能把一切調至相對熟悉的感覺。這時，距離比賽開始還有不到一天的時間。

事實上，他們也在逐步適應彼此。

一年前，巔峰賽定榜拿到過全國前50的王宇航帶了一支倉促組建的隊伍去打上一屆高校賽的海選。王宇航、張超和涂家豪的三劍客帶上兩個并不怎么會玩的隊友，失利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中。與晉級分站賽的名額失之交臂，三劍客之一的張超直接選擇離隊，隊伍像一塊潦草的拼圖，甚至還沒磨合就散了。

這次，著急組起來的隊伍似乎并不比上次準備得更充分。

決定報名參賽，王宇航叫康易得寫隊員的名字，提交表格的時候，有兩個報上去的隊員康易得甚至連面都沒有見過。

急著組起來的隊伍看起來很完美，每個人的巔峰賽成績都在2300分以上，不俗的硬實力讓沒時間訓練只能以賽代練的FEAA在海選里未嘗一敗。

但很快動蕩就發生了。新加入隊伍的幾個新人之一志在打職業，通過試訓之后直接離開了學校加入了青訓營，他的離開導致了隊伍關鍵的射手位空缺。替補康易得頂上，隊伍位置要進行調整。幾場比賽之后，康易得覺得自己適應不了比賽節奏，又提出了回到替補的申請。無奈之下，王宇航找回了去年的老隊友張超，湊回了過去隊伍的三劍客。

急于求成而不得，FEAA就這樣邊變陣邊打過了分站賽和大區賽。直到高校聯賽的決賽前，他們才補全了最后一塊版圖，形成了如今的陣容：五個主力隊員，加一個不上場的替補。

“打不打2v2？”看起來調試得差不多了，沒有教練指揮，張超張羅著試一下，想要在比賽前感受一下節奏。

開始一次對抗總能讓幾個人最快進入聚精會神的狀態。沒有提神醒腦的紅牛，沒有送到賽場外圍點好的外賣，FEAA的幾個人一直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他們只想盡快適應這個賽場。

只有一個圍著五個人轉的替補康易得。寫隊伍介紹的時候，腦子里一閃而過的念頭，他寫上了一句“一朝戰友，一生朋友”?；蛟S他期待著有些什么可以被改變。

3 敗仗

青島比賽的場次間隙，時不時會播放武漢光谷職業學院GZ戰隊的紀錄片。FEAA的幾個人有時候也會轉過頭去看兩眼。

“啊，又播這個?！?/p>

“這……很尷尬?！?/p>

“搞心態啊。”

紀錄片一部分內容是GZ戰隊在高校聯賽的總決賽上擊敗FEAA獲得冠軍的畫面。作為失敗的一方，FEAA是紀錄片里的背景板。

大區賽里，他們就曾遇到GZ，并收獲了自己在總決賽前的唯一一次失敗的體驗。當時上場了的康易得已經忘記了很多那場比賽的細節，但他還是清楚地記得第二局差點翻盤成功的遺憾，“就差一點?！被蚨嗷蛏俚?，那次失利導致了康易得的離隊，也讓FEAA再次面臨不得不調整陣容的局面。

第六屆王者榮耀高校聯賽在南京舉辦。去南京的路上，天氣從鄭州的萬里無云變成了細雨連綿。幾個人的話題總是圍繞著主辦方會準備什么樣的伙食，或者干脆玩兩把你畫我猜的游戲。

他們將再次面對GZ。沒有人向重新歸隊的張超講太多對陣GZ的經驗，事實上其他人也只和GZ交手了一次。三個小時的路程并不能把他們從一支還沒磨合好的新軍變成煥然一新的強力隊伍，但若隱若現的急切和緊張總是被不斷蹦出的新鮮體驗和身邊隊友講的笑話沖淡。

南京舒適的氣候和五星級酒店的招待重新賦予了年輕人特有的莽撞和樂觀，臨睡前討論了幾句，大家覺得，認真再來一次，他們肯定能打過。

但問題只是被掩蓋了，并沒有被解決。

前面的比賽依然很順利，直到勝者組決賽再次遇到GZ。比賽前王宇航對著采訪鏡頭說的“很忐忑”的心情或許預示了結局。

1-2，FEAA落敗。

撐過了敗者組決賽，再次在總決賽相遇，老天改寫了比分，卻沒有改寫結局。原本第一局他們率先踏上GZ的高地為他們帶來希望，但團戰不夠好的細節處理最終還是讓他們敗下陣來。幾次局勢上被翻盤帶來的是心態上的徹底落敗，0-3，FEAA拿到了亞軍。

作為高校賽的冠軍，同時也是電競專業的學生，在青島的比賽里，賽場媒體的鏡頭總是更多地對準GZ。然而，兩支高校隊的局面并差不了多少。

第一天比賽結束，FEAA獲得了1勝，GZ甚至1場未贏。

“太難了兄弟?！蓖跤詈皆谖⑿湃豪锇谿Z的湯逸帆。

“旅游旅游?！?/p>

“崩了啊兄弟?！?/p>

“每把挺過十五分鐘就行。”

情緒疏解在一來一回的對話里，敗仗的結果也沒那么令人在意了。

4 翻盤

第一場比賽，FEAA幾個人坐在副舞臺對陣武漢BFG。當時還沒有人知道武漢BFG將獲得本次比賽的亞軍。

距離上一場輸給GZ的比賽只過去兩周，時間就把他們再次推上了賽場。磨合的進度條或許長進了那么一丁點，但無數天的朝夕相處，此時此刻唯一的制勝方法，就是相信彼此，也相信自己。

“選趙云吧！”FEAA幾個人一起商量著BP。

“戰士戰士。”

“行，鎖了鎖了。”

副舞臺區域聲音嘈雜，張超必須要擴大指揮的聲音才能讓一排隊友都聽見。但強勢的開局頂不住BFG輪番的進攻。“壓下壓下，守中壓下?！币徊▓F戰失利之后，張超重新部署起對策，但隊友有些遲鈍的反應讓他又皺起眉頭，“推線呀，你們推線呀！”

“守高地吧守高地吧，咱們這個陣容守高地他們很難受的?！惫澒潝⊥酥?，張超選擇了鼓勵隊友的表述。

FEAA最終還是沒能抵擋住BFG強大的攻勢。

第二天的第一場比賽，再戰BFG，FEAA首次登上主舞臺。燈光有些晃眼，王宇航時不時要用手遮住眼睛，張超也低下頭揉了揉眼。有了耳機，張超終于不用再大聲喊。這時候不知道誰說了些什么，幾個人都笑逐顏開。

比賽開始，又是相似的局勢。想贏得比賽的心理驅使著FEAA前期打得很兇，連續幾波積極的游走和擊殺控龍確立了小優勢。但還是細節處理得不夠細膩的問題，王宇航的周瑜在藍buff處的一個不謹慎被擊殺像是整個團隊的縮影。面對BFG穩扎穩打的運營，FEAA一點點失去了優勢，自己變成了被牽扯的一方。

一波團戰，FEAA的張飛率先被擊殺，張超操刀的公孫離只剩一絲血。王宇航的周瑜趕到放了吹風技能，護下了公孫離，但自己卻陣亡了。

即便處境艱難，他們始終站在一起。

三路高地被破，FEAA憑借著周瑜的AOE苦苦支撐。張超仍然指揮著大家，隊伍慢慢穩住心態，等待著20分鐘的風暴龍王。幾次BFG想要踏上高地，但FEAA留下周瑜和曜防守，讓公孫離和豬八戒rush掉了風暴龍王。帶著寶貴的buff，FEAA五個人沖上了BFG的高地。

在其他四個人和敵人激戰的時候，FEAA的曜直插后方切死了對面的主力輸出虞姬。BFG輸出乏力，正面團戰把技能交給了滿血開大的張飛，卻難以收掉通過復活甲再次開啟輸出的公孫離。切死BFG最后一人的時候，FEAA的公孫離、周瑜和豬八戒還血量健康地站在高地上。

“翻——盤——了！”解說的聲音響徹全場，“破三路高地翻盤，讓我們恭喜FEAA！”

沒有激動人心的擁抱，看起來FEAA的幾個人像是還沒反應過來。過去的翻盤局里，他們總是落敗的一方。終于拿到了翻盤的勝利，FEAA的幾個人笑得有些靦腆和肆意。

“太牛了太牛了！”一直坐在地下的康易得站了起來，等著迎接他的隊友們。

沒有觀眾的舞臺里第一次響起了掌聲，原來主舞臺持久的激烈交戰吸引了臺下完成當輪比賽選手的注意力。

掌聲，給這翻盤，給這些逆著風完成了翻盤的人，給這支在失敗和動蕩中不斷調整自己最終獲得了勝利的高校隊。

5 看海

第一個晚上六場比賽，FEAA只拿下一場。最后一輪輪空，幾個人提前離開了賽場?！皼]事，咱還好歹贏了一場?！弊钅贻p的王佳明率先開腔，為對話定下了積極的基調。

“哈哈，也是，九競還0-6呢?！?/p>

“0-6，我笑了。”

“光谷貌似也沒贏。”

“咱們還1-5呢，可以了?！?/p>

走著走著，因為彼此的調侃，他們不再垂頭喪氣。

“我好餓啊，我們去吃飯吧?！?/p>

“吃飯吃飯，這邊的飯太難吃了?！?/p>

“吃完飯去看海吧，我聽他們說，海離這里不遠?！?/p>

幾個人商量好吃飯全部AA制。張超負責點菜。就像BP一樣，盡管是他發號施令，但做決定的是他們每一個人。事實上幾個人對海鮮并不熟悉，只是根據名字猜測。半天點了5-6個菜，老板娘有點不耐煩。最后點了一扎啤酒，三個人分?！八脑履阄覆缓茫氵€要喝酒？”康易得喊胃炎初愈的王佳明。

“就一杯，好吧。”

飯吃一半，王佳明和張超突然開始杠上了，放下筷子開始打一局1v1?！八麄z就是這樣，吃著吃著就能吵起來。所以不能把他倆放一個房間。”康易得在一邊總結。

“明天再拿下兩場，這次比賽就完成任務了吧?！?/p>

“拿下兩場，最后就是3-9?！?/p>

“能排個前10吧？”

“差不多差不多！”

“300萬人參賽，咱們前10，那就是前50人?！?/p>

“可以啊，這個不丟人?！?/p>

哼著歌聊著天，幾個人走到了海邊。時針已經指向23點，路邊漆黑一片，只能模糊看到對岸星光島上高樓的霓燈，和藏在烏云后發著暗光的月亮輪廓。

“什么也看不見啊?！?/p>

“海好腥啊，和我想的不太一樣?！?/p>

“額……我不太喜歡這個味道，咱們還是走吧。”

沒看到想象中的海，順著原路，幾個小伙子又輕哼著歌返回。幾個人前后走著，腳步輕快，什么也沒看到也不覺得掃興。

兩天的比賽打完，成績也確實如他們所預計的那樣，3-9，拿到了第十名。

經歷了急切的換陣磨合，扮演了翻盤局中的失敗者和勝利者，FEAA的幾個人已經通過王者榮耀全國大賽的舞臺緊緊連接在一起，也成長在一起。接下來還有其他的比賽要打，這次第十名，這次沒看到的大海，都遠不是FEAA的終點。

返程的時候，鬧鐘康易得沒有起晚，幾個人從容不迫地在流亭機場里走著。王宇航還是拖著自己的箱子，在身后咔啦咔啦地響。盡管它目前還是空的，但或許下一次，它將和王宇航和FEAA一起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