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繁華
我上初三那年,我們學校正在和縣城的另一所初中爭升重點高中的學生名額,所以對我們的學習要求格外嚴格,除了晚自習時間增加了一個小時、作業多了一倍以外,每個邊緣生的家長每周還都要來學校與班主任進行一次溝通。
所謂邊緣生指的就是那些努力一下就能踏進重點高中大門,墮落一下就會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的卡在邊緣分數線上的學生。
而我,就是眾多邊緣生中的一個。
所以那段時間我媽似乎重回到了校園般,幾乎每天都要找個時間來學校和我們班主任進行一番關于我學習的交談,內容小到今天上課睡覺,大到月考化學成績沒及格。但好在我媽是那種對我持以“鼓勵式教育”的人,很多時候我犯錯了我媽也都是溫柔地指出我的錯誤讓我反省,那些皮肉之苦我從來都是“無福消受”。
初三上學期的期中考試成績下來的時候,我媽再次被請到了學校。辦公室里,老班顯然對我這次的成績很失望,言語之間盡是無奈和絕望,“放棄”二字從她口中說出的時候,我看見媽媽一把就抓住了老班的手,搖著頭說:“老師,這孩子就是貪玩,您可不能給放棄了啊。”老班有一瞬間的錯愕,隨后像是倒苦水似的說起了我是怎么在她的關照下成績一點點下降的。我站在一邊像一個旁觀者一樣觀賞著這場“情景劇”,絲毫不覺內心有何波瀾。
談話結束后,媽媽從老班那里要走了一張成績單。老班顯然對我媽的認錯態度很滿意,出門后還不忘囑咐我:“回家好好和你媽聊聊。”我點了點頭,卻在轉身那一刻用力地翻了個白眼。我媽拍著我的肩膀,不住地點頭:“老師,回家我一定好好教育她。”走廊的風一陣又一陣地吹過來,我媽一邊低著頭看成績單,一邊還不忘回頭繼續對著老師點頭哈腰地道別,深秋的風把我媽的頭發吹成了一個鳥窩,我媽就那樣不發一語地緩慢地走出了教學樓,沒有說我一個“不”字。我站在教學樓門口目送著我媽瘦小的背影慢慢地融進翻滾的秋風中,心里像是也被這蕭瑟的秋風吹過一般,有些清涼,有些凌亂。
那天晚上放學回家后,我媽依舊沒有教訓我,甚至做了我最愛吃的排骨。飯桌上,我媽努力地從臉上擠著笑容,不停地給我夾著菜讓我多吃點兒。我低著頭扒著碗里的飯,悄悄地抬眼去看我媽的臉色,生怕她下一秒爆發會直接把碗甩過來,但她沒有。直到最后我吃完飯回了房間,我媽也只是切了一盤水果送進房間里,沒教訓我也沒打罵我。
我以為我媽的氣已經消了,這件事也就此翻篇了,整個人開始放松了下來。把媽媽切好的一盤水果吃了個精光后,我開心地爬上了床。
半夜,我尿意難忍,起身上廁所,迷迷糊糊間瞥到媽媽房間里的燈還亮著,用力地擠了兩下眼睛,我順著門縫,努力地向里面觀望著——昏暗的床頭燈發出橘黃色的光,照在媽媽臉上顯得那般蒼老,媽媽低著頭,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似的不住地抽泣,肩膀一聳一聳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沉重地掉落下來,膝蓋上平鋪著我的成績單……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全身的困意都消失了,窗外的月光那么涼,那么亮,媽媽沉甸甸的淚珠打在我的成績單上,也打在了我的心頭上,像是剛剛淋過一場瓢潑大雨似的,我的內心冰冰涼涼的。
我強忍住想沖進屋安慰媽媽的沖動,踮著腳動作緩慢地轉身回了房間。
那是我出生十幾年來第一次見到媽媽流眼淚,爸爸去外地工作時她沒哭,姐姐嫁人時她沒哭,又或者她都哭了,只是沒讓我看見。可是這一天,媽媽的淚水毫無遮掩地暴露在我的眼前,我只覺得胸脯里像是塞了一大團棉花似的,呼吸都變得困難。
第二天起床后,媽媽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依舊笑容滿面,我假裝沒看見她眼下厚重的黑眼圈,一如往常地吃飯。
從那天之后,我的叛逆期就結束了。我開始無比認真地面對中考,無比勤快地學習。媽媽被叫來學校談話的次數也慢慢地少了起來。老班對我的改變也驚得目瞪口呆,問我怎么突然之間浪子回頭了,我笑了笑,沒說話。
如果你也曾看到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媽媽曾因為你的叛逆一個人在夜里手足無措地默默哭泣,我想,你也會思緒萬千,也會于心不忍,也會浪子回頭。青春已然成長,我不想再讓她受傷了。
編輯/苗嘉琳